他臭着脸接起电话,正想吼哪个臭不要脸的大半夜扰老子的清梦,那头传来的熟悉嗓音让他愣是把这句滚到舌尖上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头正是他老子!
“爸……”
“你猜我们在哪儿啊?”
秦明木着脸“缘木小区。”
秦孝威“猜对了!不愧是我儿子!”
秦明“……”
纽约那边怎么也不会有商店放吴侬软语的戏曲吧。
还是沈茹比较靠谱,秦明听她在一旁嘀咕了一句“华尔街上可没拉《二泉映月》的老爷爷。”
一般人或许会打个哈哈掩饰过去,秦孝威却毫不觉得尴尬,借“二泉映月”这个题发挥,继续自顾自地道“想当年,你爸就是因为拉了这曲《二泉映月》被你妈看上了……”
“老头子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我都听说了,那年文艺晚会一结束,你就四处打听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男生是谁。”
“还文质彬彬呢!你拉二胡时领结都戴歪了知不知道!唉,台下那么多人都看着,简直丢脸死了!”
秦明打了个哈欠,“爸,妈,你们慢慢吵,我先睡了,明天还要补课。”
秦孝威和沈茹刚从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飞回国,时差没能立即倒过来,还有点今夕何夕的茫然感,被秦明这么一提,两大人都各自拍了脑袋,儿子明天可是要早起的啊。
秦孝威企图将功补过,主动请缨“你明早会不会睡过头啊?要爸爸打个电话叫醒你吗?”
秦明忙不迭地道“不用不用,你和妈刚回来,今晚到家后好好休息。”面上孝顺体贴,心下想的却是好爸爸,别再吓亲儿子了,大清早的指不定被吓出个神经分裂!
秦孝威心里还是很想给儿子打个早安电话的,但秦明都这么说了,他不好拂了秦明的孝心,“好,听你的。”
马上就能亲眼见到几月没见的儿子了,两大人的心情都很好,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又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心情更好了。
两人起来后没闲着,昨晚只来得及草草整理了一下主卧,行李也没能收拾,他们今早洗漱完毕便去云街吃了点早餐,然后大动干戈地将旧房由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
其实完全可以请钟点工,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自己动手。
像是一觉过后,青春年少的热血又回来了,浑身不动就瘙痒难耐。
“停停停,换条抹布,玻璃被你越擦越脏了!”沈茹将一条拧干了的抹布递给秦孝威。
秦孝威看了看手中没一处是白的抹布,笑呵呵地说“我这不是充分利用嘛!”
好像……那次活动后打扫会场的场景。
两人心照不宣地想着,飞速地瞥了眼对方,而后继续手头的活儿。
出了一身的汗,旧屋总算在两人的努力下焕然一新。
几近透明的窗玻璃将阳光折到还有点潮的锃亮地板上,投成一道倒挂的彩虹,与玻璃茶几表面清亮的反光相辉映,整个客厅亮堂而明敞。
惬意舒适的下午茶时光过后,秦孝威和沈茹出门逛了一圈。
昨天太迟,夜色很浓,没能仔细瞧瞧,现下阳光正好,一草一木,甚至连路面形状迥异的青石都清晰入目。
云街上的店面没怎么换,工艺品店、小吃店、土特产店的老板都住在附近,互为邻里,每日夜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间极为熟络。走在这条街上,听不见什么叫卖声,倒是能听见不少店主围聚在一起聊家常。
“老龚,你家的大黄狗昨天怎么又吠得那么厉害了?”
“咳,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要是给我家那母夜叉听去了,绝对闹得比二哈还厉害!”
……
一路上,和谐的闹声不绝于耳,秦孝威和沈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牵起了小手。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按说,不会再做这种刚在一起恨不得天天腻歪到一处去的小情侣做的事,可他们就是做了。
相握的手除了多了岁月细细刻画的纹路和无名指上设计简约的白金戒指,同几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指缝契合,掌心紧贴。
渐暖的风轻轻拂过,不知是谁家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轻极了,却没逃过秦孝威灵敏的耳朵。他循声望去,沈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人几乎是同时望见了上翘的檐角下旋转的风铃。
“大二那年送你的定情信物,就是风铃呢。”
“……嗯。”
初恋的味儿真地回来了,在午后的空气中发酵,连带着呼吸都变甜了。
秦孝威和沈茹继续闲散地往前走,步子越来越慢,却浑然不觉,也忘却了时间,暗生情愫、误打误撞、磕磕碰碰最终携手终生的往事一幕幕走马灯般地在眼前掠过。
他们最终走到了云街的一头,那里横亘着一座有故事的小拱桥。
然后——
舒畅了大半天的心一下子像被一双利爪揪住了一般,狠狠地疼。
桥上走来一高瘦的男生,逆着身后下沉的夕阳,喊道“爸,妈。”
瘦太多了,下巴都尖了。
若不是熟悉的声音,一时都认不出来了。
秦孝威和沈茹怔了怔,才回神,迎着西照的斜阳,走上石阶。
秦明装做没看见他们微红的眼,面挂暖暖的微笑,步子不变,一步一步,从桥拱上走下,走到他们身前,轻轻抱了抱他们,“欢迎回家。”
感伤和歉疚的情绪一下子被这句温情的话冲淡了。
秦孝威拍了拍他的肩,笑说“有小大人的样子了。”
秦明摇头说“哪有!”
沈茹道“是说真的。刘老师说这半年下来,你学习态度端正了很多,为人处世成熟了很多。这次期末,你语文和英语的成绩都进步了,数学国赛还拿了一等奖。我和你爸真地太欣慰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中学的这些年,我和你爸都……”
“你们都在为我好,我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还有一个和睦的家,就算聚少离多,也让我知道自己不是没有根的浮萍。倒是我,看着游戏出了新装备心里痒了全套升级时眼都不带一眨,复写纸买得比草稿纸还勤快,饶是这样抄英语单词时还是偷工减料故意漏掉几个字母多的单词,上课乏了便借口上厕所出去溜达一圈,还不忘买包口香糖回去嚼……”秦明语速飞快地将那些混沌岁月的混帐事一一列举,“我仗着小聪明,每次见总分过得去、够自己混,便自鸣得意,四五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过来了,但这一年,绝对不会了。”
不是保证,而是确实不会了。
因为遇见了方文睿——
在无所事事地挥霍了大半大好年华后,他混沌的人生终于迎来一缕光明。
秦明越想心里某处就越发柔软。
沈茹此刻看不清他那被婆娑树影模糊了的笑,但就是觉得他的脸上有种难言的温柔,明澈的目光,情意缱绻,似曾相识,沈茹的眼皮突然跳了跳,那是风华正茂、年华正好的时候,秦孝威看她的眼神。
但只有短短一瞬——
巷子里吹来的风挪开了那块落在他面上的阴影,他的笑似乎和以往再没什么不同,天真烂漫,专属年少的笑,纯粹得很。
沈茹立即认为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和秦孝威、沈茹一样,秦明也很久没回旧宅了。他到了家,便惊奇地问“啊咧?这里原来有摆花瓶?”
沈茹摇头道“这花瓶是你爸半个月前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拍下来的。”她比了个手势。
秦明“伍仟?”
沈茹摇头。
秦明瞠目结舌,“……伍万?”
沈茹点点头。
秦明暗忖,还算好,不至于上十万。
沈茹补充道“美金。”
秦明“……”
他忍不住调侃秦孝威一句“爸,你怎么这么豪?原来你儿子我是富二代啊?”
秦孝威又好气又好笑地斜了他一眼。
那只花瓶看上去,大概是清代的,白色的瓶身上画有松柏和云鹤,笔触细腻而圆润,松柏傲然挺立,云鹤栩栩如生,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瓶口有条较为明显的裂痕。
秦明指着那处缺憾,道“这里都破了!”
秦孝威说“那么点小裂痕,微不足道嘛!”
秦明无奈地想,明明很明显,“爸,你喜欢,买就买吧!”
秦孝威心花怒放,没有顺着台阶下,而是沿着杆子往上爬,“对嘛!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十全九美已经难能可贵了!”
秦明缓缓地“嗯”了一声。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他轻飘飘地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什么都好,不过有一点,爸妈你们可能会不太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还不会完全挑明!真正的重头戏在第二十二章,╯3╰
☆、第二十章 除夕
沈茹的眼皮又跳了一下,看来先前那并不是她的错觉。她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有了喜欢的人?”
秦明淡淡地笑了笑,“妈,我早就告诉过你他是谁了。”
如期地看见沈茹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也不打算解释,任沈茹东问西问都守口如瓶,脸上直白地写着“你自己想”,自得其乐地卖关子。
除夕那日,沐雨芹他们一家来旧宅同秦家三口一起吃年夜饭。
“妈,你这条鲤鱼是在海水里长大的吗?”言外之意,盐放得太多了。
沈茹怎么会听不出来,当即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耍赖皮道“子非鱼,怎么知道它就不是在海水里长大的了?”
众人哈哈地笑了,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茶余酒后,一群人围坐在电视机前,忙着发短信、刷大礼和抢红包,偶偶瞄几眼春节联欢晚会的歌舞盛况。
沈茹找了个理由喊抢红包正抢得起劲儿的沐雨芹来厨房帮忙,“小芹,过来帮姑姑系下围裙!”
沐雨芹悻悻地放下手机,走到厨房,正欲速战速决,却听沈茹问了句“你表哥有女朋友了吧?”
她被惊得手抖,差点打了个死结,“啊?没没有啊!”这也不算说谎,她表哥是没有女朋友,天地明鉴。
“不要瞒姑姑了,姑姑都知道了。”
沐雨芹心道姑姑你肯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然能这么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