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见一直没有告诉秦君斐他被电视台变相开除了的事,而向来精明的後者以为顾从见终於想开要做甩手掌柜了,便和他商量让他去医院养著等宝宝出来。
顾从见没吭声,只是低头把玩著手机。
秦君斐见他心不在焉,心头火起“从见你有没有在听”
顾从见顿了下,突然道“君斐,你爸知不知道你在我这”
秦君斐顿时消音,良久才道“他,他不知道。”
顾从见一挑眉毛,琥珀色的眼睛变得幽深“是不知道你在我这还是不知道你回国了”
秦君斐慢慢隆起眉毛“你什麽意思”
“没事,”顾从见垂下眼,继续把玩手机“没事,快过年了,你不是要回家”
“他就是知道又能怎麽样,”秦君斐突然笑了,春暖冰融,语气却十分坚定,“从见,从前是我不对,年轻不懂事,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松开你的手,只要我坚持,我爸不会反对我们的。”
顾从见表情微妙,看著秦君斐情深的眸子,勾起嘴角,竟有些冷冷的嘲讽。
乍见顾从见难得的表情,却是这种,秦君斐一下子怔住了。
顾从见起身,穿上外套道“你还是回去看看比较好,”拉上拉链,“别让老人家担心。”
说完开门要出去,却被秦君斐拦住“是不是我爸找你麻烦了”说著懊恼道,“这个老头子,多管闲事。”
被定义为“闲事” 的顾从见轻轻拂开他的手,说道“我去青颂家,你应该不想去。”又道,“你爸没找我麻烦。君斐,”顾从见定定地看著他,“你爸对你真的是掏心掏肺。”
顾从见的嘴唇又动了动,强忍著咽下了後半句话。
你爸对你真的是掏心掏肺,为你谋划前程,甚至、甚至不惜搭上一条人命。
不过也对,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而已,不说当时,便是现在秦爸爸已经退休,在b市依旧手眼通天,大小官员都要卖个面子。
他现在只剩下他自己这条命了,他还不想给出去,他得活著,他还有个孩子。
说到底,他还是恨秦君斐的,这恨与爱情无关,虽然他这麽多年来催眠似的告诫自己,秦君斐是秦君斐,秦君斐的父亲是秦君斐的父亲,二者毫不相干。
但他还是忘不了,自己的父亲,是死在他父亲手里的。
他想,如果是其他人,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都会即使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和他秦家拼一拼吧。
但那又能怎麽样呢他不是不恨,只是他更理性,拼个鱼死网破又能怎麽样最後又得搭进去一个自己。
他得活著,不能让父亲白白因为他丢了命。
所以他乖乖接过了钱,乖乖活到了现在,选择将一切尘封。
但他还是忘不了,无数次午夜梦回,父亲沾著满身血,对他笑的模样。
然後他醒来,身边睡著秦君斐。
他要疯了。
出了门取了车,没有去祝青颂家,祝青颂忙著代表学校全国各地参加研讨会呢,昨天还给他打过电话抱怨宾馆的夥食。
他去了医院,照例做了检查,宝宝发育很好,很活泼,顾从见能在彩超屏幕上看到他在自己肚子里调皮捣蛋自娱自乐,还试图伸手拉扯脐带玩。
顾从见看了一会儿,问道“医生,是男孩是女孩”
医生一愣,颇为难道“这个,上头有规定,不能说。”
顾从见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医生笑道“男孩女孩都一样。”
“嗯。”顾从见道,“我都喜欢。”
做完检查,顾从见在出门前拿了一张医院的简介,上面附著全国各地本医院分院的地址。
顾从见把简介夹在了自己的钱夹里。
回到家,果然秦君斐不在了。
顾从见环顾一圈,深深吸了口气,然後去了院子里。
入冬以来b市一共下了三场雪,都不大,b市因为热岛效应本身是存不住雪的,化成水後使地面泥泞不堪。
顾从见现在肚子大到蹲不下,只能略略弯腰,看了会儿冬眠的薄荷,绿叶落尽,空余枝桠。
他伸手摸了摸灰秃秃的枝桠,然後有些冷了,回到屋子里,找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没什麽可拿的,就是sy市要比b市冷很多,所以多带了几件羽绒服。
他还拿了几本书,可以打发时间。书名是镜头的艺术画面是怎样构成的诸如此类。
从他接到王所安电话的那一刻起他就计划了这次旅行。他现在什麽都顾不了,他只知道自己想他,想见他。
临近春节,到处都是回家过年的人,火车票紧俏,他刷了好多次网页才抢到一张,还是半夜的车。
收拾好东西,他坐在床上疲惫不堪地捏捏鼻梁,然後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肚子,对宝宝低声道“爸爸带你去见见你,嗯,父亲,好不好”
宝宝好像很兴奋,回应似的在他肚子里狠狠翻了个身。
顾从见脸色都变了,等缓过来,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就是去看看他,嗯,他不敢有别的想法。
他还记得,这个人爱的,是另一个人。是秦君斐。
第59章
下了火车是凌晨,刚走出站台顾从见被寒风刮得脸生疼,下意识竖起了衣领,顺手揉了揉冻僵的耳朵。
出站口拥挤的人群差点没把他挤下去,随著人流一点点向前挪动,看著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被家人喊著名字,然後把沉重的行李递过去,相拥离去,越发发觉自己只是一个旅人。
他在心理安慰自己,至少,他的箱子并不重。
出了车站来到出租车停靠点,排著队伍打车去订好的宾馆。队伍消失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轮到了他,把行李放进後备箱,对司机说了宾馆的地址,然後靠在座位上不再开口。
他歪过头看了看这个陌生城市霓虹闪烁的夜晚,好像除了天气,这里似乎与b市没什麽区别,陌生退却,这个城市以另一种他比较熟悉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熟悉的方式是某人,顾从见缓缓闭上眼,那人的样貌却更加清晰。
东北人向来热情好客,司机师傅本有心和顾从见闲聊上几句,但从後视镜看到他蹙著眉头,闭著眼睛,面容看上去疲惫而憔悴,透著不健康的蜡黄,涌上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顾从见一手搭在肚子上,小幅度地上下摩挲,隔著厚厚的衣物根本没有把力道传给肚子,但是他也不在意,维持著这个动作。
直到听到扣表的声音,他睁开眼,看了看外面,预定的宾馆大门近在眼前。他低头从钱包里翻出零钱递了过去,没有打票,下了车取出行李,出租车绝尘而去,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形挺拔,静止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仰首再次确定了宾馆的名称和地址,提著箱子进去登记取了钥匙,进了屋子首先打开了电视。
电视传来的声音冲散了满室寂静,顾从见把行李随意地丢在一旁,找出睡衣和换洗内裤,强忍著困倦,草草冲了凉,出来倒在床上阖上眼睛,电视里的深夜节目主持人在分析著最近持续紧张的政治格局变化,顾从见皱了皱眉,突然精神了。
他睁开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匆匆下床去翻裤子口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短信,没有未接来电,只有硕大的电子表最後一个数字变化成了下一个数字。
顾从见如释重负般坐回床上,又盯了半晌屏幕,最终按下了关机。
再次阖眼。他在电视机声音的陪伴下沉沉睡去,又在电视机的声音中徐徐醒来。
醒来时太阳正高,他揉揉眼睛,习惯性抓过手机要看时间,对著黑暗的屏幕愣了下,才想起他昨晚关了机。
对著屏幕中反射出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後伸手抓过眼镜戴上,看电视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中午。
顾从见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可置信,他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平日里工作、生活,还有情感上的重压迫使他每天都像上了弦的发条,一刻都不得停止运作,蓦然接受松绑,竟是手脚都不知怎样动了。
说白了,他还没过过没有目的性的日子,不懂得怎样才叫放松。
他不否认来sy市出於自己的私心,王所安一通无言的电话搅乱了他的心,勾走了他的魂,但他不认为现在自己这副鬼样,冒冒失失找过去会是件好事。
他要先把心态放松下来端正好,然後然後再去想别的。
肚子有些饿,起床洗漱後,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帽子围巾手套一样不缺,准备去外面找点吃的。
之後的几天他没有用到任何私人电子类物品,就是连手机都没有开过机。
他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去了人满为患的几个步行街,对著三九天还只穿一条棉丝袜,单薄短裙的女孩子表示由衷敬佩。也在小胡同里找到了几家不错的餐厅,慨叹东北不但盘子大,量给的还多,他都吃不完。
现在的他,可以在一家小咖啡馆里靠一壶暖茶消磨一个下午,看完过期的杂志,就看著街上来来去去面孔各异的男女老少,用一种局外看客的眼光,好像跳出了红尘跳出了轮回,观看著每个人的故事,可是剧本既没开头也没结尾,不过并不扰人兴致。
他的生活节奏从他的脚步就能辨别出,越来越慢了,心也随之沉静,却也更加沉默寡言。
他没有人能与之交谈,即使有,他也不太会。
只有咖啡店的小老板,也兼职小店员,见他天天来,便等到一天下午没什麽客人时,把自己这些天新研究的几种果味热奶给顾从见邀他品尝品尝。
顾从见愣了愣,说了声“谢谢”,挨个尝了几口,指了指最喜欢的口味。
小老板皱皱眉“薄荷的唔,我就怕现在冬天不太好卖呢。”
顾从见道“ 那就夏天卖。”
小老板听了笑了起来。
这时,咖啡店很有特色的木头门被再次开启,进来的是一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身著黑色短款羽绒服,系著不张扬的暖色调围巾,轮廓有些混血的味道,眼睛又圆又大,细细看去,眼底竟深藏著一抹幽幽的暗蓝。
小老板迎了上去,而来者察觉到了顾从见的目光,回视过去,温温和和的,但举手投足间,甚至眼神对交的方寸间都拿捏得精准到位,很明显是自幼便身在高位才能养出的气质。
顾从见冲他点点头,後者礼貌地轻轻一笑,浏览起菜单来。
而引起顾从见注意的并不是他的气质,而是容貌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很熟悉。
青年阖上菜单,声音也是温温的“一杯红茶,一杯乌龙茶,一杯卡布奇诺。”
顾从见别开眼,不再回想,熟悉与不熟悉,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一点关系。
却像是回应他的问题似的,咖啡门又开了,进来的人与青年八分相似,只不过周身泛著寒气,一举一动间很有气度。
顾从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人,他还真认识,是一位在商界德高望重的前辈,他还采访过他。
只见青年起身,规规矩矩叫了声“爸。”
老者没有应声,等到他落座,青年才复坐下。
他抿了抿唇角,脑子里好几个念头,顺著大脑沟回转了好几圈,在想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两杯茶一杯卡布奇诺上齐,老者端起了乌龙茶,卡布奇诺则放在他的左手边,却一动未动,青年捧走了红茶,捂著手,笑道“这天可真冷。”
老者只“嗯”了一声。
青年又道“不过这生意谈得倒是挺顺利的,我以为他会趁著机会狠狠宰我们一笔,总不是给我们留著买年货吧。”说到这忽然记起,“对了,爸,确定我们今年是在我妈家过年”
“嗯。”
青年轻声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些什麽,却发觉爸爸锐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背後。
顾从见与之对视个正著,放下茶杯起身,主动上前去打招呼道“叶先生,好巧。”
叶先生就是之前他采访过的商界传说,叶清。
叶先生没有起身,凝视他半晌,视线渐渐下移,停在了顾从见隐藏得很好的肚子上。
顾从见却感觉像是被人扒了衣服照x光片般不自在。
这时叶清对面的青年起身,伸出手主动道“您好,我是叶先生的儿子,叶新。”说著弯起眼睛,“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
“顾从见。”他言简意赅,握住叶新的手,上下摇了两下,但不是很热络。
叶新道“爸,你这个朋友我还没见过呢。”
叶清没理会儿子,只是定定瞅了会儿顾从见的肚子,然後对上顾从见的眼睛,口气淡淡,语气却十分认真“注意身体。”
顾从见刷地抬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谢谢叶先生关心,您老也注意身体,时间不早了,我就告辞了。”
叶清点点头算是道别,倒是他儿子笑道“我送送您。”
顾从见婉拒,出了门打车回了旅馆。
咖啡店的偶遇顾从见并未放在心上,如此过了近一周,到了周五晚上,顾从见觉得自己放松得差不多了,於是打开了手机。
第60章
顾从见在时隔一个多星期後,终於重新开机。
这次没有电视台打来的电话了,慢慢映入眼的是秦君斐的电话和短信,间或有danie的,还没来得及细看内容,铃声再次响起。
不出所料,是秦君斐。
顾从见任凭铃声响过几遍,才接起。
顾从见慢慢把话筒放在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却相对沉默,没有人开口。
也没有人挂下电话。
良久,秦君斐道“从见”
他声音沙哑,疲惫不堪,好像有什麽东西重重的压在他的背脊上,连同心脏都受到了压迫。
顾从见“嗯”了 一声,手中把玩著遥控器,然後把电视打开,调小了声音。
他觉得,有点声音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能让自己不那麽全情投入。
秦君斐好像把脸埋进了屈起的膝盖间,声音发闷“什麽时候回来”
他没有问顾从见在哪里,他现在唯一的渴求和期盼是顾从见能够告诉他一个准确的时间,让他知道他还有机会
他明明看到了幸福的大门正在开启,甚至窥视到了其中的光芒,可怎麽就成了西游记里的人参果,说没就没了呢
顾从见轻叹道“君斐,我们分开吧。”
秦君斐沉默了。
顾从见觉得好像自己终於把一块举了十多年的大石头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再也不用担心是否会掉下来砸到自己。
而秦君斐,却在这一刻,心中空空荡荡,仿佛有什麽很重要的东西,瞬间灰飞烟灭了。
顾从见用的是“分开”而不是“分手”。
秦君斐鼻腔发酸。
顾从见这个词用得很精准,他们重来没有在一起过,谈何分手
其实他们有过机会的,只是自己没有珍惜。人啊,就是贱,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而他,是不是连後悔的资格都没有
秦君斐回家和父亲大闹了一场,结果不了了之,回家的路上他想,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顾从见牢牢抱在怀里,谁都别想抢走。
而他打开客厅的灯,面对的却是没有人的家。
刚开始他像疯了一般拼命的给他打电话,甚至问遍了顾从见身边的朋友,一无所获。
他从疯狂到恼怒,又从恼怒到到失落,现在,只剩下了满满的疲惫。
“顾从见,”他带著鼻音,做最後的挣扎,“顾从见,我爱你。”
顾从见死死的盯著电视上可笑的综艺节目,看著嘉宾被主持人刨根问底。
这句我爱你迟到了整整十五年,又在他完全放弃的时候从天而降,却再也激荡不出一丝涟漪。
秦君斐断断续续道 “前几天是我生日,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没有等到。我在储物室里翻到了我寄还给你的围巾,就是有些旧了”
顾从见看著电视屏幕。
那条围巾说起来很可笑,十五年前的交往方式老套保守,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多种多样。那时看班里的女孩子人手几卷毛线和织针相互比较花色和式样,打算在冬天送给男友。
他大脑一抽,也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不过一个男孩子整天绣花被人看到了会被当变态,他又不是东方不败。
那一阵子掖掖藏藏,甚至都有点躲著秦君斐,而後者正好乐得自在。至於祝青颂,还是偶然发现的,之後不知被嘲笑了多久。
耗时近两个月,一段皱皱巴巴歪歪扭扭的围巾终於出炉,深蓝色的围巾,配上秦君斐黑色的呢子大衣,说不出的好看,就是围巾织得丑了点。
他在秦君斐生日的当天送给了他,正好也是两人正式交往一周年的日子。秦君斐看上去很高兴,却没戴几次,顾从见知道自己的技法不娴熟,围巾挺丢人现眼的,也就没有在意。
现在想起来,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後来,就在今年,秦君斐回国前,又把这件围巾寄回给他。就好像一种别扭的宣言老子回来了
他和祝青颂说他把围巾扔了,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扔了,没想到却是扔进了储物室。
节目结束,电视里是一段翻来覆去长之又长的广告。
顾从见仍是盯著电视屏幕看,在看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没有说话,相隔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又过了一个十五年。
秦君斐道“从见,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顾从见像是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睛,焦点不实。
“君斐,我们分开吧,”他说,“反正,你也是要走的。”
电话的另一端失去了声音。
对於秦君斐来说,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却不是全部,他的野心抱负足以打败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
而顾从见不同,他对感情的执著源自於失去,人性本贱,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如果再次得到还不珍惜,那这个人不足以称之为人。
对於顾从见来说,能够排在爱情前面的,只有责任。
甚至生命,都要排在後面。
“你都知道了”秦君斐嘴唇轻颤,“你恨我吗”
顾从见闭了闭眼,慢声道“从来没有。”
不是不想去恨,而是根本没有办法去恨。初恋,少年时期的恋人,总是会有那麽一点特权。
“从见,对不起,对不起”
他面无表情的听著电话另一端的人泣不成声,秦君斐永远那麽优雅,风度翩翩,顾从见实在想象不出他失态时会是什麽模样。
但无论怎样,他想,一定很美。
第61章
顾从见在秦君斐无限循环的“对不起”中默默挂断了电话,再抬眼时神色清明,只是脑海中与秦君斐相识相知相处的片段过电影似的,一幕幕景象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一转眼,就过了十五年。
他们是彼此的青春,在最灿烂的年华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如今,这种缘分,也在岁月的打磨下消磨殆尽。
而他们,也不复少年时,便是识尽愁滋味,情绪化作话语到了唇边,也只能叹一句天凉好个秋。
也许,比相濡以沫更好的结局,就是相忘於江湖。
属於他们的故事,落幕了。
顾从见缓缓舒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过往的离合悲欢都随著这口气吐出去。
舒到一半,宝宝过来捣乱,顾从见後半口气被噎了回去,拉开浴袍,敞著胸膛,半遮半掩,看著肚皮波浪似的起伏不定,便猜想小宝贝应该是在里面撅屁股,顾从见手欠地拍了拍肚子,肚皮刷地定格在了最後一刻,宝宝好像要和爸爸玩捉迷藏一样,待在顾从见肚子偏左下方的地方一动不动。
顾从见不由笑了,左手拖著肚子,右手摸著肚皮,舒展开眉目,顾盼间的郁结也随之舒展开了。
宝宝好像很不满老爸的嘲笑,一记飞脚,把老爸肚子的一块皮肤顶得老高。
顾从见被他踢得差点没喘上来气。气息平静下来後,顾从见犹豫地看了看肚子。
嗯,宝宝是要和他玩打地鼠游戏吗
顾大导演,您赢了。
顾从见陪宝宝玩了一会儿,等宝宝没了动静,顾从见猜想他是睡著了,於是挺起身子看了看时间。
时间比较晚了,不过干电视这行的,和其他某些职业一样,有自己的工作时间。
所以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不算失礼。
他打给了sy市省电视台的李导。
这李导,就是带王所安还特赏识他的那个。
这李大导演特守信用,每月固定汇报一次王所安的成长记录,顺便夸奖王童鞋的工作经验突飞猛进,工作态度认真负责,还透露了台里打算新策划一档栏目,他交给了王所安,如果王所安的这档栏目能通过审查,就直接把他提上来做这档栏目的总导演。
顾从见先是挑了挑眉毛,二十五岁的总导演,业内从来没有这样年轻就有如此辉煌成绩的,随後又拧起了眉头,低声问道“提拔他这麽快,其他人没意见”
腹黑的李导露出了腹黑的微笑“当然有意见啊。”
顾从见继续皱眉。
“但他要是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就当我看走眼。”
顾从见的眉毛各回各位。
李导名叫李培成,是个地道的东北爷们儿,热情豪爽外加嗓门大,不是工作狂但工作起来就使出十二分的劲儿力求做到最好,这也是他能在省台里经久不衰的主要原因。
顾从见打过去的时候他确实没有睡觉,立刻就接了,但显然时间挑的不对,那边一接起来就是暴躁的大嗓门“干啥有屁快放”
顾从见能听到他那边点鼠标和录的节目片段的声音,当下便知道李导在剪片子,於是清清嗓子说道“你先忙,我没事。”
李培成看了眼手机,态度立刻转了“从见啊,没事没事,你说,留我一只手和半个脑袋就够用。”
顾从见没和他客气“明天有时间吗我在sy呢,出来见一面”
电话另一端的鼠标声顿了下,然後传来李大导演无比怨念的声音“这是年底啊你怎麽跑著来了今年春晚打算开黄铺啊”
顾从见没解释,只是道“明天你有时间吗”
“大哥”李培成哀嚎一声,“明天是圣诞节啊大哥我这都要忙翻天儿了你找我出来约会你故意耍我呢吧”
顾从见愣了下,他这段日子过得太惬意,虽然看到了满大街的商铺都乐此不疲地贴上了圣诞快乐的贴纸,但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麽快,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他不好意思道“那你忙。”
李培成“嗯”了一声,问道“你要在这待多久”
顾从见合计了下 ,今年过年早,现在去哪的票都已告罄,估计要待到过完年才有余票,算了算日子後回道“过完年。”
“卧槽大哥你不是被炒鱿鱼了吧今年中视真不打算办春晚啦你不是主创团队里的吗”
顾从见笑一声“还真被你猜著了。”
李培成那边没声了,过了几秒传来了拖椅子的声音“啊,这样啊,那啥你别想不开这样,我这段日子忙,过了元旦我给你电话,咱哥俩儿好好聚聚。”
“嗯 ,”顾从见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吧。”
“对了,你家那小子表现一如既往,跟你说一声。”
顾从见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嗯,改天见。”
挂了电话他捏捏鼻梁,把眼镜摘掉,躺在床上亁瞪眼,眼前模糊,看不清大概,看著看著就有点发困,他又坐起来重新戴上眼镜,电视一直开著,他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突然想起danie还给他发了短信,他还没有看,拿过手机逐条翻去,一条是问自己手机为什麽关机,然後是说圣诞节要不要一起过,他拿到了两张当晚一部电影首映的票,最後一条是今天早上的,说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电视台最近可能会很忙,要自己多注意身体之类的。
心中暖意悄然升起,他看了看时间,还是给青年回了一条“我不在b市。圣诞快乐。”
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个笑脸。
自从与danie说清楚了之後,这个青年就再也没有做出过什麽出格的举动,两人以朋友的方式顺利的交往下去,他突然觉得这个青年太纯真了。
真可爱,他想,不知道以後谁会在他身边,陪他走完一生中剩余的路。
才想著,手机再次响起,顾从见眯起眼打开看,是danie的回信“你现在在哪什麽时候回来”
顾从见随手回道“在sy市,散散心,最早过年之後再回。”
没几秒danie的短信回来了“我去找你,我也散心。同学们都回家了,我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去。”最後还配上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顾从见仿佛从这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到了隐藏在背後青年卖萌的样子,这个样子以摧拉枯朽之势横扫了顾从见的小心脏,心一软,回复道“那你来吧,来了打我电话。”
发完又觉得不妥,火车票机票估计都卖得差不多了,於是又发了一条“买不到就算了,过了年我回去看你。”
那边没有回复,顾从见等了一会儿,撇过手机,拉过被子,靠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本子和笔,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页。
来这的头几天他就知道了王所安在哪个节目组,找一个电视圈的人最好找,看两天电视,留意一下节目最後的人员名单就能找到。
王所安的名字出现在了导演组里,後面还打了括号注明实习,不过听李培成的意思,如果新栏目通过审查,他就能转正了,还直接擢升到总导演的职位。
顾从见还是觉得这个决定不妥当,升得太快了,物极必反,福兮祸之所依,这样不好,哪怕先当个副导演,让有经验的老导演带一带呢。
他觉得这事应该和李培成谈谈。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为王所安感到骄傲。
他没有让王所安得到转正的机会,後者很伤心,这次转正他一定要把握住的吧,而顾从见也抱著愧疚的心理,决定帮一帮他。
他说的帮,不是找李导走个後门啥的,看李导对王所安的终始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基本上不用走後门就能得到很好的待遇,再加上他和李导的关系,王所安不会得到来自上级的打压。
他真正担心的是王所安面对与他同等职位等级的前辈们时,所受的排挤。
木秀於林而风必摧之,想要不被风刮个半死,那就要根深枝壮,不仅要才华都在他人之上,更不能出一点毛病被人抓住当把柄。
於是顾从见就留意起了这个小小的不算出名的节目,从节目结构和节目内容上都做了笔记,写上自己的调整建议,条理清晰,框架明朗,有些创新更是点睛之笔,他还借鉴了一些国外类似节目的运作方式,甚至在嘉宾、主持人乃至观众的服装颜色上都标注了要求。
如果资金到位的话,按他的建议,简直可以与中视的大型综艺节目相媲美。
顾从见推了推眼镜,继续今天例行的功课。
等到节目结束,他一直等到了王所安的名字完全消失在了屏幕上,才缓缓躺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腿挪到垫高的枕头上──他最近双腿水肿,脚也胖了几圈,鞋子都有些不合脚,而罪魁祸首正是在他肚子里撒欢的小宝贝,这时应该是睡熟了,一动不动。
顾从见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著隆起的肚子,想象著宝宝可能的样子──不论男女,他希望孩子能够继承王所安的性子,千万不要像他,在性格方面,他真的很失败。
他闭上眼睛,一边勾勒著宝宝的模样,在电视声音的陪伴下缓缓进入梦乡。
第62章
元旦之前顾从见抽空去了趟当地的分院,做了个检查,胎儿发育良好,只是体型偏小,营养没太跟上,顾从见则是有些轻微贫血,血压较高,医生开了一堆药给他,顺便要他把之前b市的病历给转过来,能结合之前他的身体状况给他一个系统完善的食谱配合用药。
出了医院门顾从见有一瞬迷茫,他回头看了看医院的旋转门,有两个年轻的男子推著婴儿车有说有笑的走出来,车里的婴儿沈沈的睡著,睡相恬淡。
他抬头看了看被高楼大厦切割成小块的蓝天,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竟然不知哪里有地方能赐他一处容身之所。
最後还是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他下午偶尔会逗留到很晚的那家咖啡店,店主正和吧台边的人聊天,手里捣鼓著榨汁机,抬眼见是顾从见,就没客气,笑著打了声招呼问道“还是老样子”
顾从见点点头,与店主聊天的青年随後站起,对顾从见笑道“顾先生。”
顾从见在脑袋里搜索了下这位青年的名字,不过完全没有印象,只好含糊道“叶先生。”
青年没在意顾从见的尴尬,温温和和的又介绍了自己一遍。他说话很有技巧,随手给了顾从见一个台阶下“顾先生客气,您是家父的朋友,叫我叶新就好。”
顾从见用逻辑思维捋了一下,按照叶大少爷的说法,他好像无意间升了辈分。
顾从见道“您客气,叫我顾从见就好。”
“从见,”叶新完全没客气,端著红茶杯走到他面前,聊了起来,“你也是来参加今晚的派对的”
顾从见看向店主“什麽派对”
“单身派对,”店主笑眯眯地回答,“今晚守岁,街上全是一对对的,瞅著心烦,我就办了个单身派对,酒水一律六折。”
“才六折”叶新接过话头,把茶杯放一边,“我也六折”
顾从见没说话,听著叶少爷用柔柔的调子调戏店主。
店主反调戏“叶大少爷当然看不上这小小的折扣,我会记得给您的酒水原价,当然如果您今晚买了所有顾客单就更好了。”
叶新笑了笑,自己动手给红茶添水。
顾从见接过店主泡的花茶,里面多加了几块冰糖,很符合顾从见现在的口味。
他在老位置坐下,靠著落地窗看街上人来人往,身体回暖後放下杯子打量这间不大的咖啡馆,在这里办趴,地方小了点,能办的起来麽。
他和叶新不熟,没聊几句就各做各的,叶新继续在吧台和店主扯皮,还搭手帮著擦杯子。顾从见本身也没有和他们相熟的自觉,随便在书架上抽了本书,藉著黄昏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
时间被指尖的纸页缓缓消磨掉,天色渐暗,咖啡馆里人也多了起来,大多数都是来凑单身派对的热闹的,顾从见再也不能忽视身边的嘈杂,他本就不习惯人多,放下书本结账走人。
店主和叶新出口留了他一下,叶新道“十二点还要分蛋糕呢,人多热闹。”
顾从见最怕的就是热闹,当下疏离地告辞,店主看样子也挽留不住他,只好悻悻地和他告别。
等顾从见出了门,确定他听不到了,店主才向叶少爷抱怨道“这人可真不好相处,成天板著一张脸,生人勿进似的。”
叶新笑笑,漫不经心道“嗯,就这性格吧。我爸难得有高看一眼的人,他算一个。”
店主顿了顿,然後嘻嘻哈哈的转移了话题。
这些顾从见自然没有听到,他拨著手机来回翻看,回到了旅馆门口,写了一条“元旦快乐”,手指移到了群发键上,逗留数秒後,发送出去。
王所安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是跨年晚会现场直播的时候,全电视台的人都忙到脚打後脑勺,不但不能有一丝差错,包括对时间的控制也有专人精确到秒数,与导演组协调晚会的进行。
王所安跟著李导从早上忙到现在,晚会直播即将开始,进入倒计时,全体工作人员严阵以待。
於是这条顾从见看似不经意的群发短信,被忽略了整整五个小时。
而这五个小时中,顾从见看著省台的跨年晚会,从头看到尾,期间有一些朋友也陆陆续续回了他一模一样的字眼,刨去祝青颂的“你快回来我想吃你做的菜了qaq”,别黎的“顾导元旦快乐,开开心心每一天onno”,就只剩下秦君斐、danie和王所安没有回复了。
秦君斐和王所安他知道俩人是怎麽回事,danie也许在酒吧玩呢吧,他想。
硬挺著看到了半夜,有些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抹了把脸,在晚会中渡过了午夜十二点,迎接了新一年的凌晨,他坚持著把节目都看完了。
晚会结束後,他握著手机又等了一个小时。
渡过了最提心吊胆的重头戏,王所安总算把悬著的心安安稳稳地放回了胸腔里。今年的晚会很顺利,他特庆幸没有让他碰上类似黑色三分锺的恐怖事件。
留下场工拆台打扫,台里请客请工作人员们去附近的一家海鲜酒楼吃一顿,王所安急著回家,但又不好一个人脱离组织,正犹豫著,被李导单独拉到了一边。
王所安对李导很尊敬,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他算是他的贵人,於是问道“李导,您找我有事”
“明後天有时间吗”
“啊,”王所安迟疑道,“明天我值班。”
“啧,”李培成一呲牙,“那行吧再说。”
“李导,什麽事啊很重要的话我找人换个班也行”
李培成是想带他出来和顾从见见见面,他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主要是顾从见对这小子太重视了,重视得有点过头,所以他觉得让王所安知道他曾经的上司很看好他,能给他很大的鼓励。
但是回过话之後就回过味儿来了,暗骂自己冲动,要是顾从见想见,他还有必要通过自己麽这种事还是先征求下顾从见的意思比较好,正好王所安推脱了,他也能把话给扯回来。
“啊,没什麽,不是啥重要的事,那个,你要是著急回家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不过你得学会适应,干咱麽这行的,没有节假日,节假日就是加班日。”
王所安洗耳恭听李大导演的教诲,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然後往主路方向走,这个点只能打车了。
他一边走一边习惯性的拿出手机看时间,看到了顾从见的短信,脚步一下子乱了,定定神打开短信,上面只有四个字组成的简洁祝福元旦快乐。
王所安瞪著这四个字,手里的手机好像变成了烫手山芋,他突然很想抽根烟。
他咬咬牙,退出收件箱,准备把手机丢回裤兜里。
但不知怎麽,一想起顾从见,他就完全不对劲儿了,而且顾大导演放下身段亲自发来的祝福
即使是作为後辈,礼貌上来讲也要回复一下吧。
他寻找了一个很好的藉口,然後心安理得的回复道“谢谢,您也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