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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安 完结+番外 第9节

作者:夏隙 字数:19077 更新:2021-12-19 19:49:41

    顾从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那个少年什麽,他和年少的秦君斐没有一丝相像之处,但是心中隐隐的悸动难以忽视。

    他想王所安了。想迫不及待的见到他,听他的声音,拥抱他亲吻他。

    顾从见抬头,坚定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秦君斐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古怪的笑了一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吸了起来。

    顾从见转身离去,他没有再跟上来。

    把danie送回学校,顾从见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离家较远的一条夜市街。

    b市的夜生活丰富多彩,某些特定的街区在夜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七八个好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大声笑闹,暂时忘掉了所有的烦恼。

    顾从见看了看或三两成堆,或人群熙攘的摊位,摸出手机给祝青颂打了电话。

    想了老半天才接起,那边明显是在睡梦中被吵醒,带著鼻音发脾气“谁啊大半夜不睡觉装什麽猫头鹰”

    顾从见顿了顿,说道“你睡了,那没事了。”

    也不知道祝青颂听没听清,话音未落就啪的挂断了电话。

    顾从见看了看恢复平静的主屏幕,举头茫然四顾,好像所有人都有伴儿,只有他一个人像透明人一样,形单影只。

    平时没觉得孤单,可放到人群里就发现好像自己是缺了点什麽。

    他站了一会儿,然後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走到一家卖麻辣小龙虾的店前,这家店好像是新开的,没什麽人,在整条繁华热闹的街景中显得分外安静,安静得格格不入。

    可能是看顾从见在门口停留的久了,有店员过来招呼道“诶兄弟,要不要吃麻小啊”

    顾从见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叫他,又慢了半拍点了三下头“好啊。”想了想又补充道,“要两份打包。”

    他终究还是不敢在人群中释放自己的孤单。

    “好。”店员乐颠颠儿的跑去下单。

    顾从见坐在人迹稀少的大堂里,又掏出手机来。

    习惯性的翻到王所安的名字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深山老林里,是不是晒黑了。

    顾从见想像著王所安白皙的皮肤暗下一层的颜色,笑了一下。

    带著打包好的麻小回家,他晚上没吃饭,现在也有点饿了。

    他先打开一份,慢慢推到餐桌对面,然後打开另一份,放到自己面前,然後拿了两副碗筷,对面一副自己一副。

    营造出假象告诫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但是没有一句交谈的静谧实在让人纠结。

    顾从见专心的扒著麻小,好像眼里只剩下了这个红通通的生物。

    良久後他放弃了。看著碗里满满的龙虾肉和旁边的一堆壳,麻香扑鼻,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但他就是吃不下去。

    自欺欺人这麽恶心的事都能做出来,自己真是老了。

    骗自己不是一个人又怎麽样最终还是一个人啊,这是事实,电视导演要的就是给观众一个客观事实。

    他把两盒小龙虾丢进了垃圾桶。肚子很饿,但是吃不下东西。

    吃货顾从见从前可是可以吃三份蒸饺做夜宵的。

    洗漱过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却满脑袋都想著躲著自己的少年。

    今晚太晚了,他拍片子一定很累,明天慰问下好了。不管怎麽说,自己也是他曾经的上司。

    第35章

    王所安举了好几天的米菠萝,胳膊酸得都要掉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接过盒饭,对著里面寥寥的绿菜叶豆腐乾干瞪眼。

    他後悔了,还不如留学校对著电脑码论文,起码饮食有保证。至於顾从见,说是自己找死,但他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他还把那麽有前途的工作给辞了。

    王所安举头四望,欲哭无泪──总比在这蚊虫丛生的山沟沟里喂蚊子好,他会说他已经仨礼拜没闻到肉腥了嘛他会说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咬不下六十个包了嘛他会说他已经和虫虫宝典上提到的四分之三的虫子见过面打过招呼了嘛虽然打招呼的过程不是很令双方愉快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

    王所安端著饭盒,怀揣著无比复杂的心情,吃著清心寡欲的饭。吃完管生活制片要来花露水,对著自己跟冲淋浴似的哗哗喷,直到打喷嚏了才停下。

    吃过饭还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王所安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深呼吸,给肺叶储存新鲜空气。

    才闭上眼体会大自然的美好,手机便响了,来电号码的主人就是让他避之不及的那位。

    王所安倒吸一口冷气,颤颤巍巍的挂断了电话。

    由於惹到了顾大导演,王所安跑荒山野岭里来吃斋干苦力之前换掉了电话号码,只告诉了家人和周灏等几个好友,理所当然没有告诉顾从见,他还不想羊入虎口。

    而顾从见本想著第二天就给王所安打电话慰问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下期采访嘉宾突然重病住院,顾从见一方面带著人亲自前去慰问,一方面又安排别黎把下下期的采访提前看看嘉宾是否有时间,节目一定不能空窗。

    别黎在这件事中表现平平,不过顾从见已经无暇也无力评估他的应对能力,除了这件事还有学校也已经接近期末考试,顾从见把教学进度加快,布置了期末论文,如此连轴转了好几天,又连续加班了两个星期後,节目终於按时播出,顾从见舒了口气,支持到回家就瘫了,睡了一天,醒来後第一时间不再摩挲王童鞋的电话号码,而是拨了过去。

    回应的是冰冷没有情感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女声,听在耳朵里著实很打击人。

    每日摩挲的号码被用来当做想象心上人的线索原来早已经成了空号,只可笑自己还对著一连串无用的数字寄托思念。

    接下来一连几天,全中视的人都遭到了顾从见低气压的荼毒,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面对他时战战兢兢的,包括别黎。

    顾从见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问周灏,谁知他已经作为伊丽莎白这部戏的男三替补,和祝青颂一起踏上了飞往大美利坚的路途。

    至於周灏的其他同学,都没有认识王所安的,而王所安的同学们,和王所安一样,不知道在祖国大地的哪个犄角旮旯苦逼呢。

    於是,这条线算是断了。

    顾从见更加低气压。

    其实他知道,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王所安的新号码。

    秦君斐。

    王所安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他没理由不告诉秦君斐换号码的事。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和秦君斐再有交集,可是

    转念一想,王所安换了号码就是为了躲他,他再巴巴的凑上去,不是找骂麽。

    於是顾从见又纠结了。

    如此又拖了几天,真正让顾从见下定决心的是中视下来了关於应届毕业生的录取名额。

    王所安辞了职,再要应聘就要等到七月份,届时大量的毕业生涌入,可就不像三月份的时候那样容易录取了。

    不过,这是在公正公平公开的前提下。

    以顾大导演的身份,私扣一个名额,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就是要找王所安说这个事,之前他也觉得挺对不起王所安的,因为按常理讲,转正的名额绝对应该是他的,现在就当是弥补吧。

    顾从见从来都不会欠别人人情,也绝不会让下属受一丢丢委屈。更何况这个下属不是普通的下属。

    好吧,他承认自己也有私心,这一系列的事情不过是给自己的私心了一个有力的藉口。

    周灏和祝青颂跑了,剩下唯一知道王所安新号码的就只有秦君斐了。

    顾从见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拨通了秦君斐的电话。

    这天俩人下课後相约到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饭馆吃午饭,顾从见现在有求於人,刻意放低了姿态,在等餐的时候才说道“那个,王所安换电话了。”

    “嗯,”秦君斐也不回避,“他跟我说了。”

    顾从见的鼻尖动了动,闷闷的“哦”了一声。

    他突然不想问号码了。

    秦君斐给两人的杯子用热茶烫了烫,然後把水倒进第三个杯子里,之後再给两人满上茶水,一边说道“你想要我给你他的电话。”

    顾从见别过眼“嗯。”

    “可是你应该知道,他没有告诉你,说明不想你打扰他。我告诉了你的话,对他怎麽交代。”秦君斐笑问,“你说呢,是不是不太好”

    顾从见真的後悔了,没事闲的居然会妄想秦君斐能用正常人的口气跟他讲话。他在想要不要等到周灏回来再说。

    没等到顾从见的回答,秦君斐接著道“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和他的事儿闹得越厉害我越开心,可以免费看出戏。”

    顾从见捏紧了拳头。

    “但我又不想免费卖你一个人情,既然是交易,你也要拿出相对的诚意来换。”

    顾从见道“你究竟想怎麽样”

    秦君斐看了看四周,有下课的学生成群结队的来小饭馆吃饭,有的见到两位老师还笑嘻嘻的打招呼。

    顾从见板著一张脸,心里正闹心著,没工夫搭理小屁孩们,倒是秦君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招呼回去,还能挨个儿叫出学生的名字。

    像秦君斐这样的人才更受人欢迎,而顾从见,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像秦君斐那样受欢迎。

    难道是板著脸的关系他心想,可是哪有那麽多开心事能让人时刻保持微笑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顾大导演有著时下乱成一锅粥的社会中难得的单纯。

    顾从见等秦君斐回答等得忐忑不安,强自镇定,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想怎麽样”

    秦君斐笑意盈盈的转过脸,凑近了,压低声线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顾从见皱眉“我知道什麽”

    秦君斐好像被逗乐了,伸手揉乱了顾从见的头发“你还和以前一样,真可爱。”

    顾从见眉头拧得更深,反感的刚要往後撤,忽然听到哢嚓的拍照声,扭头一看,半数女孩子兴奋的举著手机对著他们按连拍键。

    其中一个大胆的女生来很豪爽的一挥手臂“老师你们继续当我们不存在就好。”

    顾从见彻底没有表情,反观秦君斐嘴角噙著笑意,食指竖起轻碰嘴唇,做出“嘘”的手势,半开玩笑道“我家顾顾可是很容易害羞的,你们不要说出去哦”

    周围先是兴奋的吸气声,然後女孩子们猛点头“秦老师,放心吧你们继续、继续”

    顾从见没脾气了,面无表情道“你什麽意思”

    “你不是问我要干什麽吗”秦君斐仍是一张笑脸,压低声音,外人看上去更像是耳鬓厮磨,“我要你跟我上床。”

    第36章

    “我要你跟我上床。”

    顾从见难得没转过弯来,愣了几秒後突地站起身,撇下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就往外走。

    秦君斐下意识要去拽他,被顾从见大力甩开,差点没坐稳,双手靠著桌子才稳住身形,而桌子却被撞离了原地。

    小饭馆里鸦雀无声。学生们相互看看彼此,都乖乖地收起手机iad等一切可以用来照相的设备,他们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举动把顾老师惹毛了,这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啊。

    秦君斐追了上去,却被店员拦住“诶老师,饭菜马上就上了您看”

    小饭馆就开在学校旁边,早就和gx的师生们混熟了,但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要以尊重维护自身利益这一原则为前提的。菜都做上了顾客却跑了,扣的还不是他这个倒霉店员的工资。

    秦君斐没空跟他瞎扯,也没耐心给他那个二五眼指指桌上顾从见留下的票子,於是从裤兜里又掏出了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塞在店员手里,什麽都来不及说,一挥手示意不用找了,一边急匆匆的跑出去追顾从见。

    顾从见平时没什麽表情,给人的印象好像总是很严肃刻板,没有过开心,但也没有过动怒,就像一潭死水,往里面丢石头都泛不起涟漪。

    但秦君斐知道,顾从见生气了。他生气就只会闷著,自个儿生闷气。

    顾从见走得很快,步履生风,秦君斐在後面追他,一直到顾从见坐到车里,秦君斐才赶上来,眼疾手快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在位置上门还没关上,车子已经一脚油门,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没几秒又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中间。

    gx大学的主大门面朝胡同里侧,因为道路狭窄,所以车辆稀少,来往的大多是老师的车子和出租车,剩下一小部分是外地学生开到学校的,没办法,b市的牌号太难摇到了。

    顾从见把车停到路边,缓了一会儿,摸出烟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後满车找打火机“你下去。”

    秦君斐上下打量他一会儿,挑起一道眉毛,玩味道“你要一个人生会儿气”

    顾从见抬眼“我叫你滚。”

    秦君斐没有滚,反而凑近拿掉顾从见叼在嘴里的烟,扬手扔出窗外。

    顾从见仍保持著刚才的姿势,眼里满是戒备和愤恨“滚”

    “别这样,”秦君斐笑道,“现在装这麽金贵,我们又不是没做过,当初可是我一提你就答应了,连推辞都没有。”

    顾从见呼吸都发抖,扑过去要拉开车门把秦君斐赶下车。这些话他不想听,傻逼的黑历史没人愿意被挖出来。

    秦君斐别过身子,反手把顾从见按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呼出的气息全部扑到了顾从见的耳尖上“还是说,跟王所安做了之後,就不愿意让我操了”

    顾从见一拳头揍过去,下手毫不留情,秦君斐捂著脸颊没反击,顾从见趁此机会爬起来,不多的动作却带著呼吸都沈重起来。

    秦君斐还要说什麽,却看到顾从见眼圈红了。

    他一愣,竟有点不知所措,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欺负得狠了。他是喜欢欺负顾从见,但是不能一下子把他玩死,要慢慢来,就像猫抓到老鼠一样逗弄他。

    顾从见嘴唇抖了抖,咬牙切齿骂道“混蛋”

    秦君斐一点头,大方承认“我是混蛋。”

    顾从见睚眦欲裂,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硬是要把自己伪装成老虎“滚”

    原本秦君斐是真打算和顾从见春风一度的,但看顾从见要跟他同归於尽──啊不,说好听点叫生死与共的架势,瞬间改变主意,打开车门走下去。

    车门再次关上的同时,顾从见急忙把所有门都牢牢的锁上,接著一刻未停把车子摇摇晃晃的开进了胡同。

    秦君斐看著踉跄的车子,不知怎的,没有快意,反是有些担心。

    顾从见从後视镜看到曾经让自己念念不忘的美人渐远的身影,身体像受到了重创一般伏在方向盘上。

    王所安羞辱他。秦君斐羞辱他。

    原来自己做人真的太失败。

    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片段,关於那个黑色夏天所有的刺激性记忆。死亡通知书、父亲的骨灰、秦君斐的父亲、同学的冷嘲热讽、秦君斐的最後一击还有、还有染血的床单和手术室刺目的灯光。

    所有的一切都绘成了那年夏天最可笑的一卷讽刺画。

    那时候他还买不起墓地,就把骨灰盒寄存在了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处。他还想著要带秦君斐来见一见自己的父亲,哪怕只是一盒骨灰,哪怕秦君斐的父亲就是凶手。顾从见想,这一切和秦君斐无关。秦君斐是秦君斐,秦君斐的父亲是秦君斐的父亲,二者毫不相干。

    前後两周内他纷纷失去了父亲、爱人、朋友、孩子,也许当初就这样死了也挺好,没有什麽可以继续让他牵肠挂肚,更不会在十多年後还被人提起,被人羞辱,逼迫自己认识到自己的人生有多失败。

    他隐隐有些责怪祝青颂,那个时候来的那麽及时凑巧做什麽,就让他死在家里,带著孩子一起去找孩子的爷爷不是很好

    顾从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无意识的加大了油门。

    上了主路,他知道自己已经超速,但是无所谓,他脑袋里隐隐出现一种想法,但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缩影,具体是什麽他也说不清,但他继续加大了油门。

    闯了一个红灯,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喇叭声,不间断的一下又一下的响,催命似的,恍惚间,眼前只有一辆氢气瓶运送车的车体越来越大。

    突然间被随手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两声,是秦君斐发来的短信。

    顾从见扫了一眼,上面是一连串数字。

    王所安的电话号码。

    他蓦然惊醒,猛地一踩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地上划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顾从见靠在椅背上喘著粗气,後知後觉的害怕起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干什麽

    第37章

    顾从见在给王所安打电话。

    他交了罚单,扣了分数,被小交警教育了一顿,但这些他都没放在心上,被放走後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握著方向盘的双手颤抖不已,他很想立刻就拨过去,听听他的声音,然後想象著他晒得有多黑。

    但是车里,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只有家,才是一个,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会无限度包容你的温暖怀抱。

    进了家门,鞋子都没有脱,关上门,厚厚的遮住落地窗的窗帘把房间遮挡得无限昏暗,经年不见阳光的屋子看上去竟有些郁郁寡欢。

    顾从见没有开灯,即使开关就在他的手边。

    他站在玄关处,按下了王所安的号码。

    王所安挂断了电话。

    他挠挠脑袋,仍然盯著手机,好像拿著个烫手山芋。太阳当空照著,树底下也不再阴凉,这时导演用大喇叭召集剧组人员集合,开始拍下午的外景。

    王所安把手机揣回兜里,深深呼吸了几下,然後主动举起了米菠萝。

    顾从见仍没有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手机提示音从彩铃变成了欲盖弥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他听著事不关己的女声不停的用中英文重复著字句,伫立在玄关,维持著姿势久久不动,仿佛成了一尊蜡像。

    直到女声变成了忙音,他缓缓放下手机,按下关机键,拼命地不承认心情中占了很大比例的失落。

    脱掉鞋子换上拖鞋,把厚厚的窗帘拉开,午後的阳光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後的涌进屋子,刺眼的光线让顾从见眯起了眼睛。

    他把著窗户看到墙边一溜薄荷丛墨绿色的叶子,终於想起要给它们浇浇水了,顺便揪几片叶子,洗好後泡薄荷茶喝。

    如果爱情可以像泡薄荷茶一样简单该有多好,觉得苦了就加冰糖,觉得辣了就加冰水。

    可是如果爱情是一杯薄荷茶,那麽其中包含的情感,也会单一化了,会失去许多味道。这样不就是轻蔑了爱情这个词麽。

    时间匆匆而逝,王所安再不想回来也不得不回来参加论文答辩了。这不算什麽,可当他得知今年参加答辩的老师中有顾从见的时候,他真想一头扎进河里就此西去不问世事了。

    兜兜转转还是要和避之不及的人物碰面,确实死的心都有。自己吃了这麽多的苦头为的是咩啊啊

    但顾从见现在糟心的不是王所安。他现在正在办公室里一边批改周灏他们班的期末论文,一边等祝青颂给他带的饭。

    周灏也开始了疯狂期末论文生涯,所以没有和祝青颂一起来办公楼,往常他总会在办公室赖一会儿,直到下午上课才回去,祝青颂撵过他不止一次,奈何对方屡教不改,後来也就淡定了。

    祝青颂给他带的都是顾从见平常的惯用菜色,一条红烧鱼尾,一份鱼香茄子,汤水不好带,就换成了冰冻的矿泉水,再加二两米饭,总体来说看上去油腻腻的。

    祝青颂“当”地把饭盒往打印出来的一份份或厚或薄的论文上一摔,虎著脸抢过顾从见手中的笔“别批了吃饭”

    顾从见拿下眼镜,用眼镜布擦了擦,然後重新带好,看也不看祝青颂一眼“看完这份。”

    “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师,给个分数就好了,还劳心劳力的当小学生作文批改,就算发回去了也没有人会看”说著顿了顿,装作不在意,好像随口一问似的,“那个,周灏的你给多少分”

    “哦,”顾从见往前翻了翻,“78。”

    “才78”祝青颂炸毛,“怎麽这麽低总要上80吧”

    “不低了,”顾从见在一个句子下面画上波浪线,一边道,“最高的才85。”

    “啧,”祝青颂接了杯水,喝了一口,哥俩好的环住顾从见的肩膀,说道,“你太严厉了,知道学生私底下说你是什麽吗”

    顾从见琥珀色的眸子终於肯从论文上移开,看向祝青颂。

    祝青颂接著道“叫你冷面阎王。”

    “”

    顾从见动了动嘴唇,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台里也是这个绰号。

    “行了,吃饭吧,都两点了,再不吃直接吃晚饭了。”停了一会儿又道,“我还是觉得你给周灏分数打低了。”

    “”顾从见拿起筷子,决定无视掉挚友。

    饭菜温热,盒盖上缀满了冷却後凝固的水珠。祝青颂拉过椅子和顾从见挤在一起,前者喝茶吃点心,打算抢几块茄子吃,後者则在打开饭盒的一瞬间,没食欲了。

    不仅没食欲了,看著花花绿绿泛著油光的食材,胃里极不舒服,想吐。

    这样一想,真的反胃了,三步并作两步连招呼都没打冲进厕所,没消化的早餐冲出喉咙,挤压的感觉刺激了眼眶,变得湿漉漉的。

    顾从见手里还拿著筷子,吐舒服了之後,漱了漱口,冲了马桶,筷子也丢进了垃圾桶。

    跟过来的祝青颂一边拍抚他的背,一边关切道“怎麽了没事吧”

    顾从见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摇摇头道“没事。”

    怎麽会没事,已经连续好几天这个样子了,吃什麽吐什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顾从见洗了把脸,然後跟祝青颂回到座位上,把饭菜一推,整理好没有批改完的期末论文,装进公文包里,说道“你帮我请个假。”

    祝青颂正对著那盒一口没动的茄子咽口水,听到这话回过神来,蹙眉道“不舒服的话就去医院,夏天最容易犯肠胃病,”说著忽然想到了什麽,瞪了瞪眼睛,“话说你不会是”

    “不知道,”顾从见没一棍子把这种可能性打死,但又说道,“应该不会。”

    祝青颂又要发飙,却被顾从见抬手打断“你别骂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祝青颂张了张嘴,了解顾从见在某些认定方面执拗得像头牛,最後也只能长叹一声“你好自为之。”

    顾从见点了三下脑袋,带上车钥匙往外走。

    “诶。”祝青颂叫他。

    顾从见回头“什麽事”

    “我还是觉得你给周灏的分数给低了。”

    “”

    顾从见回家休息了一下午,泡了薄荷茶喝,清爽了许多。

    他决定祝青颂今年的生日礼物,还要送他薄荷茶。

    熬夜批改完了论文,第二天在学校网上挨个打好了成绩,跟台里请了半天假,开车去了医院。

    这家医院他来过一次,就是十多年前,失去与秦君斐的最後羁绊的那天。

    顾从见在这方面是新手,对此类检查不太熟悉,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害羞,毕竟他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再看著来检查的人,虽说人群寥寥,不过大都是二十多,最多三十的年轻人。

    自己真的老了他长叹口气,挂了号,按照指示牌上的提示排队。

    检查很顺利也很迅速,比预计的要提前了几小时,最终顾从见收到了一份呈阳性的报告单和医生笑意满面的“恭喜”。

    他曾经期待过,也想像过如果上一个孩子没有殒命,那麽关注著他点点滴滴的成长,会是什麽感觉。他想,一定会很快乐吧。

    然而现在真正给了他这个机会後,他唯一的反应是不知所措。简单来说,他完全不知道怎麽养孩子,包括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应该怎麽养他。

    除此之外,还有王所安。

    顾从见低头看了看肚子。

    王所安才刚刚毕业,做父亲,委实太年轻了些。而自己又有些老了。

    况且,王所安尚不接受他,那麽他是否能够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或女儿

    顾大导演难得的陷入了沉思。

    最後他决定,等王所安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之後再作打算。

    第38章

    随著答辩日期的临近,王所安也越发不安,但无论再如何不安,时间也不会为了他一个人按下暂停键,答辩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顺序由抽签决定,全班一共二十来个人,他抽到的是第十六号,排得比较後面,他不像其他同学紧盯著自己的论文,手都紧张得抖个不停。他也很紧张,但紧张的点和同学们不一样。

    陆陆续续有同学答辩完了出来,全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看来老师没有过度为难。

    王所安坐立不安的动了动,拦住了一位同学“诶,怎麽样”

    “还行,”那位同学笑了笑,“别紧张,老师不会为难我们的。”

    “哦,”王所安接著问,“那个,老师都有谁”

    同学说了几个,却没有顾从见的名字。

    王所安愣了愣,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是说有顾导──顾老师吗”

    “谁知道,”同学耸了耸肩,“可能有事吧,反正他没来。”

    “哦”王所安若有所思。不过,总是个好消息。

    王所安的答辩在下午,很顺利,问题很简单,尤其令人意外的是,坐在本应是顾从见位置上的是他这届的电视课导师,不过这位导师在教完他们这届就辞职了,这才换成了顾从见。

    这位导师好像对王所安印象很深,笑得一派温柔,王所安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可以不用参加二辩了,出来後长吁口气,放松下来的心态让他第一分锺想起了秦君斐。

    不过他还是很孝顺的先给家里打了电话,王所安的姥姥没有像往常一样念道他注意身体,吃好喝好,而是问道“毕业後有什麽打算”

    王所安的姥姥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一辈子在医生的岗位上救死扶伤,熬到如今七十多快八十了,德高望重的声誉和地位吸引了无数大医院请她来做名誉主席或客座教授,但都被她拒绝了。

    王所安很喜欢和姥姥讲话,不解的事情到她手里总是能几句话就轻松的令他醍醐灌顶。

    “还没打算好,”王所安道,“我想再看看。”

    “年轻人多闯闯是好事,我和你妈也不是舍不得崽子离家的人,”姥姥用一口正宗的东北话正儿八经的讲道理,逗得王所安直乐,“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我也不多问了,但是有什麽事儿想不明白的一定要找个人商量商量,别自个儿钻牛角尖,还死活不掉头。”

    王所安应和了几句,挂了电话,然後又满心欢喜的打给了秦君斐。

    王所安那边开心得阳光都灿烂,顾从见这边苦逼得乌云遮满天。

    他昨天晚上很兴奋,因为第二天终於能见到王所安了,瞬间感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儿了,他想等王所安答辩完了之後,找个合适的地方跟他说一下关於孩子的事,毕竟这种事,早说早接受,只希望他别以为自己发神经就好了。

    可这样就意味著他又要请一天的假,这个月的事假病假都用得差不多了,只好先把明天的事情挪到今天做完,然後明天以外出公办的名义离开。

    然後他就苦逼的加班。

    然後他就苦逼的一整天没吃饭。

    然後他就苦逼的倒下了。

    事情是这样的,人有三急,晚上只剩他一个人挑灯夜战,肚子从下午就开始有点疼,但又不是要解决三急之一的那种疼,便随手吃了片胃药──现在的白领金领有几个不随身备著胃药的。

    然後,到半夜,他疼得受不了了。

    遥想当年顾大导演在床上血流成河都没喊过疼,当然不排除当时他已心如死灰,失去感知功能,但总体来说,顾大导演的抗疼痛能力还是很赞的。

    但这回他忍不了了。

    他还以为自己吃坏肚子了,结果去厕所迎接他的是一内裤红通通的液体。

    顾从见的大脑轰的一下子爆炸了。

    这种事他有经验,冷静下来後一个人坚持开车到了医院,然後抓著值班医生的袖子就倒下了。

    之後的事情就交给了医生们,大概是第二天上午,顾从见醒来,迎接医生冷言冷语版的准爸爸知识教育讲座。

    顾从见听著“你年纪不算小了”“这都不懂”心里特不是滋味儿,搞了半天才大概听明白,原来胃药是不能乱吃的,他常吃的那种胃药孕妇禁用,同理适用於孕夫。

    顾从见看了看外面的天,叹了口气,管医生要来手机,祈祷教务处主任不要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缺席而解雇他。

    医生把手机放在了他旁边的柜子上,一边拿给他一边数落“电子产品少接触,有辐射。”

    顾从见点头。接过手机一看,愣了愣。

    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

    医生又说道“对了,昨天你手术没人签字,就给你手机里面第一个人打电话了。特意把他设置在第一位,他就是孩子的父亲吧,不过他好像不知道,你还是找时间跟他好好说说,别害羞,看他紧张你的样子,会接受的。”

    顾从见又是一愣,通讯录翻到第一位,赫然是“1dan”。

    他好像明白那个阿拉伯数字的作用了。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给他打个电话吧,他昨天一直等到你做完手术出来,之後一直守著你,天亮才走的,说是回家给你做饭。”

    顾从见眨巴眨巴眼睛,又眨巴眨巴眼睛,目送医生离去。

    他先给学校教务处打了电话,果不其然得到的不是他想象的狂风暴雨,而是主任关切的慰问。

    顾从见放下了心,一边默默点头,在心里夸奖danie办事滴水不漏。

    接下来他应该给danie打电话,告诉他自己醒了,再谢谢他一番。

    但是又挺不好意思的。

    犹豫著磨蹭了很久,直到danie拿著一只保温壶,自己送上了门。

    话说王所安开心的约出了秦君斐,约在了b市一家很好吃但同样也贵得要死的莫斯科餐厅。

    餐厅装潢华丽,顶棚很高,宽敞明亮,但王所安发现来这的大都是怀念传统俄式大餐的五十多岁中年人,自己学生摸样在其中独树一帜。

    秦君斐姗姗来迟,看样子好像没有休息好,有些倦怠。王所安突然想起现在是期末,老师学生都忙成一锅粥,秦君斐还特地抽出了时间来赴约这样一想又突然有些受宠若惊了。

    王所安醉翁之意不在酒,对著面前的奶油烤鱼食欲不振,只一口一口心不在焉的喝著格瓦斯。倒是秦君斐,虽然倦倦,但用餐依然优雅,王所安发现秦君斐很喜欢罐焖牛柳。

    同时他又想起了顾从见,顾从见好像不太喜欢牛肉,而是更喜欢羊肉。

    思及此一哆嗦,果然最近念叨他念叨多了,都有惯性了。

    王所安把视线从秦君斐精致如画的脸上挪开,装作打量餐厅陈设的样子,但满脑子都是秦君斐和顾从见交替出现。

    秦君斐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抬眼擦擦嘴,笑著问道“光我一个人吃了,你怎麽不吃”

    王所安面上呵呵乐“没有没有,今天答辩很顺利,太开心了,知道你工作忙还约你出来,真是对不起。”

    秦君斐笑笑没说话。

    他知道少年要找他说什麽,但他就是不主动开口问,吊著他也等於吊著顾从见。他最喜欢欺负顾从见了。

    王所安见他不把话题继续下去,也有些苦闷,勉强自己吃了两口,他不喜欢俄国菜,准确来说,他只喜欢中餐,尤其是家常菜。他有点後悔自己装逼装大发了,苦的是自己的口舌,看来回去还要打包顿夜宵。

    秦君斐拐弯抹角,王所安却没心思和他玩猫捉老鼠,直截了当问道“秦老师──君斐,我现在也毕业了,我说的,你想好了吗”

    秦君斐笑笑,四两拨千斤“想好了怎麽样没想好又怎麽样”

    第39章

    “想好了怎麽样没想好又怎麽样”

    王所安被问愣了,然後不自觉地扁了扁嘴,有点委屈。秦君斐这种态度是敷衍,让他觉得自己没受到重视。

    王所安说道“君斐,我不会逼你,我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会怎样”

    王所安脸色微黯,怅然道“如果你答应我,我便留下来,如果不接受我我想,我会回家。”

    秦君斐背部微微後撤,神色了然。

    王所安有自己的考量。他对做电影导演没有兴趣,就算他有兴趣,这是个投钱的行当,他家里算得上小康,但绝对算不上富裕,虽然他爸爸是王氏公司的股东之一,但现在当家的是他那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姑姑。与开泰公司的董事长叶清联姻後,他的姑姑对家里传下来的这个王氏公司算是大权独揽,王爸爸说白了,就是靠吃那点股份生活罢了。

    要说这个姑父采访他的那期节目自己还参与了呢,只不过他与姑姑逢年过节都碰不上面,更别说是姑父了。他们说是亲戚,但从感情上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便就没在乎,连个招呼都没打,王所安估计这个精英姑父都不记得有他这个侄子。

    所以导演这种烧钱的职业,他家著实没这个条件。何况他也不喜欢做电影,他反而是喜欢做电视的。

    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顾从见。

    如果自己没有冲动,没有得罪他,就算没转正,在同届的毕业生中,他也算是混得不错的。

    但世界上没有卖後悔药的地方,他也不是大雄,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他只能先暂时逃离开他种下的错误,回家,也未必不是个好选择。有在央视实习的经历证明,回家,有大把的好工作供他挑选。

    秦君斐陷入了沈思。

    王所安是一颗不可多得的,用来牵制顾从见的棋子,不论自己答不答应他,顾从见都会彻底失去心中的维纳斯。

    顾从见受打击是他喜闻乐见的,但是他不想看到顾从见也从此失去了阿克琉斯之踵,这样的话无异於杀鸡取卵,他不是鼠目寸光的人。

    秦君斐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格瓦斯,装作没有看懂王所安期待的眼神,放下杯子,慢条斯理道“我再想想。”

    绿眼的青年拎著保温桶,自己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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