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见面无表情,只是手背因握拳的姿势紧绷著,青紫的部位流出了血。
他把手藏进被子里,被面上残留下一道血痕,很快沈淀成了咖啡色。
“不过──”话锋急转,语调又变成了跳脱欢快,“我很开心的是,那张合影你还留著。”说著附身凑过去,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廓,声线暧昧,呢喃道,“你还记挂著我,我真的很开心。”
顾从见耳尖迅速蹿红,一颤,咬牙狠声道“滚”
耳边瞬间失去了温度,下一秒王所安抱著三瓶矿泉水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把瓶子堆在桌子上,拿起一瓶递给顾从见“顾导,给。”
顾从见看看水,又看了王所安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抬手接过,拧开盖子,手背的青紫和洞开的针眼像特写般带著极强的既视感,但是王所安没看到,他在看著秦君斐发呆。
逆光的剪影纤细柔弱,极容易激起男性的保护欲。
顾从见撑著床的手肘火辣辣的疼,撑的时间久了,有些麻木。
王所安看著秦君斐,顾从见看著王所安。
喉结滚动,不觉脱口道“你帮我调下床,我要靠著。”
王所安回过神来,忙伺候好顾大导演,然後忽然想起回来时买的粥,把盖子打开,勺子递过去。
他和秦君斐在茶社坐了一夜,早上吃了早点後秦君斐提出作为朋友,要去看看顾从见,於是顺便打包了一份早餐粥一起回来。
他很喜欢“一起”这个词。
王所安没有察觉到顾从见手上的不适,但秦君斐看到了,不过他什麽都没说,也没有动作。
他轻轻勾起嘴角,逆著光看不清弧度的微妙。
好戏开始了。
第15章
秦君斐於当日下午离开去往邻省,他不说去做什麽王所安也就不好意思问,但是在他自以为顾从见默许了的情况下送秦君斐去了火车站,两人没有再发表一些能够流露情感的话题,只是在检票前王所安追问了一句“你什麽时候回b市”
秦君斐笑道“一星期後吧,”说著一顿,补充道,“下下个周六是我生日呢。”
王所安瞪大眼睛“诶这样啊”
秦君斐拉著拉杆箱,亲昵地一刮少年挺直的鼻子“下星期见,小鬼。”
王所安重重的一点头,笑逐颜开。
相比王童鞋的笑逐颜开,顾从见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情阴云密布,可是他自己又一向标榜自己为“成熟精英”,即使心里打小九九想揍王所安一番,但他清晰明确的明白,他不能肆意,他不是年轻人了,成熟的标志就是,能够理智的控制自己的行为──就算控制不了大脑yy。
顾从见唯一耍了小性子的地方,是在他的腿终於拿掉了绷带之後,就闹著要回家。
额,有点误会,不是闹,顾大导演是成熟的社会精英,怎麽会闹,他只会下命令而已。
於是被下了命令的王所安当即与电视台联系,定好了机票,把行李先快递回去,剩下的,只要搀好顾大导演,看好给顾大导演从药店买回来的六十元钱的拐杖,就万事大吉了。
其实王所安也不想再在他乡耗著了,主要是他一直惦记著秦君斐的生日。
追人嘛,甭管追得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一定要拿出真心信心耐心,不怕麻烦不怕花钱不怕欠人情,这才是追人的必备素质
他一定要给秦君斐一个最最难忘的生日礼物。
回到了b市,顾从见开始用掉攒了好多年的年假,养腿,学校那边他的科目也暂时停课。
王所安来看了他一次,汇报了下工作进度,就没再来过了,改成别黎跟他电话联系。
王所安好像很忙,但又不是忙工作。反而是祝青颂常来,帮忙做做家务,顺便添些生活用品。
顾从见虽然不说什麽,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愧疚,觉得给朋友添了麻烦,於是没事就试著丢掉拐杖练习走路,有一次被祝青颂看到了,被骂了一通。
顾从见道“骨头没碎,没事。”
确实没事,只是骨折而已。
等顾从见恢复得差不多了,王所安还是没来,电话都没一个。
这天祝青颂下了班直奔顾从见家,虽然在路上堵了会儿车,不过赶到的时候正碰上开饭,祝青颂像回老家了一样坐在餐桌旁拿了筷子就六亲不认了。
顾从见对他六亲不认的吃法很不满,用筷子敲敲他的碗沿,敲了三下“慢点,先喝点汤。”
祝青颂把嘴里满满登登的食物咽下去,满足地舒口气“还是你做饭好吃,我可不想再吃食堂了。”
顾从见抽抽嘴角,不吭声,筷子在饭碗里一戳一戳的,完全没有从前吃货的精神。
祝青颂见他的样子,筷子一顿,叹口气“你最近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没事。”说著撂下筷子,“我吃好了,你洗碗。”然後撑著桌子起来走去洗漱间,从走路的姿势来看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受伤过的痕迹,但是腿上一道道的伤痕恐怕是去不掉了。
祝青颂三口两口搞定肚子,尾随著顾从见来到洗漱间,双臂环胸,倚在门框上,挑眉看著他的腿道“你的腿完全好了”
顾从见“嗯”了一声。
“诶,”祝青颂换了个姿势,但还是倚著门框,“商量个事,帮我个忙。”
顾从见擦手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後擦了三下,又擦了三下,擦干後转过身很认真的看著祝青颂,问道“什麽事”
他就知道,祝青颂不可能白白无偿来照顾他,有事相求才是最主要的。
不过他也松了口气,即使是朋友,他也不想欠什麽人情。
或许这样说有不把祝青颂当做朋友的嫌疑,但是真正的情感只有顾从见能够感受得到。
他重视朋友,因为朋友很少,也正因为如此,不想给朋友添不必要的麻烦。
他很清楚,世界上什麽都是交易,交易来的,才能放心用。
就连他喜欢王所安,也是以交易到王所安也喜欢他为基点和代价的。
这才是我们所熟知的世界。
祝青颂一皱眉,“啧”了一声,很不耐烦的样子“你认识周灏吧也是你的学生,很麻烦的家夥。”
顾从见“唔”了一声,走去客厅切水果,祝青颂跟在他後面,随手拿起一只苹果就吭嗤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毫不在意个人的行为屌丝又猥琐,挥挥手含含糊糊道“最近毕业表演班和美国大学联合排演一部音乐剧,反正又能去美国公费玩一圈,不去白不去。男三要两个,现在正好缺一个,我就让他上了。”说著挠挠头发,“我可不是要整他,好歹我也是个为人师表的灵魂工程师。”鼻子里哼出声,又补充道,“他唱的还挺好的,下课时候总哼哼一些音乐剧选段。”
顾从见挑挑眉毛,意思是“说重点”。
祝青颂轻咳一声“不过这小子身体不太协调,这几天我正折磨他呢,但就是不开窍。”
顾从见还是刚才那副表情,意思是“和我有什麽关系”。
祝青颂道“我想咱俩给他演示一遍,看现场可比看录像有用多了,还能找找感情爆发和转换上的问题。”
“我又不会唱。”
“你会,”这回祝青颂严肃了起来,“我俩当年还在校庆上演过呢,就是那部伊丽莎白,他和你的角色一样,演卤豆腐。啊不是,是鲁道夫。”
顾从见默。
祝青颂趁热打铁“你不是害羞吧又不是真的登台,就是配合我一下,这样给那小子好讲一些。”
顾从见半晌道“唱段用德语还是英语”
“我们当时是德语吧那就德语,诶,主要就是让那小子看一下调度和动作,唱段什麽的自己去背。”
顾从见从不会开玩笑,所以整个人都很无趣,比如这个时候没有调侃祝青颂的不负责任,反是一本正经道“好,不过我忘得差不多了,要先看看原片。”
“嗯嗯,”祝青颂点头,“网上应该能找到,维也纳05年官摄版最好,去看那版。”说著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周三上午是我的课,你中午过来,下午给这小子开小灶。”
说完又顺手牵羊了一只香蕉,打了招呼,穿鞋走了。
顾从见没送他,连起身都没有,窝在沙发里听著大门关上的声响,心下一颤。
周灏,他想了想,和王所安很要好的那个同学。
他摸摸自己的腿,然後去了书房,打开了电脑。
第16章
周三,顾从见上午十点多锺就到了学校,他现在属於请假状态,但不表示就轻松了,学校办公室里的桌子上还堆著二十多份学生作业,他大概看了看,然後整理好打算晚上带回家打成绩外加写评语。
不得不说,顾从见很有责任感,给大学生的作业写评语这种事,估计只有他做得出来。
挨到快下课,他从办公楼出来去第二教学楼找祝青颂,祝青颂从来不会压堂,更令学生爱戴的是他甚至可以提前放学,所以看到顾从见出现在门口,就大手一挥“猴崽子们下课”
大二影视导演班一共27个人,表演课有三位老师教,他这一组一共十个人,是最多的,男生七个女生三个,男生闻言跟老师道个别,再问候了一声顾老师,然後一溜烟儿跑没影,只有周灏被祝青颂拎著後衣领死活挣脱不得,三个女生收拾完剧本道具,笑嘻嘻的向两位老师道了别,又问顾从见道“顾老师我们下周上课吗您身体怎麽样了”
顾从见觉著三个女生的眼神有点怪,小兴奋中带著令人无法直视的邪恶诡异,流连在他的下半身,他尚不知道有两个字可以搭配在一起的,叫做“腐女”。
他下意识地看向祝青颂。
祝青颂淫荡一笑“宝贝儿,这麽快就下床了身体不舒服可以晚一点来的。”
顾从见道“约的是中午。”
“啧,”在学生面前也装不出高尚的祝老师一撇嘴,斜睨著三个女生道,“还不走等著搭景干活”
三个女生拖拖拉拉走掉之後,门一关,走廊里立刻爆发出狼嚎一般的笑声,连带著“卧槽又有新c了”“我就知道这俩人不简单”之类的嚎叫。
“”顾从见转回头,面无表情,无视掉各种挣扎的周灏,问祝青颂道,“你跟他们说了什麽。”
祝青颂洒然一笑“对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马挽救你的名声而已,不用感谢我”
祝老师对秦先生的厌恶程度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顾从见不知道校园里他和秦老师被yy得下线都成了无底洞,但不代表他这个编制内的老师不知道,为了维护朋友的名声,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名声。
这麽看来,祝老师还是很高尚的。。
顾从见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祝青颂搞了什麽鬼,於是下意识认定和自己没太大关系,转移话题道“什麽时候开始要先大致走一遍,我还不太熟。”
祝青颂一跃而起“啊,我还没吃饭,好饿。”
一直被当做空气的周灏终於找到了气口,跳起来自告奋勇“我去给您买午饭”
祝青颂熟门熟路地勾住他的後衣领,冷笑一声“让你去买老子这个中午饭就永远甭想吃著了。想跑也不看看跟谁耍心眼”
周灏欲哭无泪,欲向相对而言比较正常的顾老师求助,谁知顾从见根本不瞟他,最後再一次的沦落为祝青颂的移动钱包。
在白吃白喝这一点上,祝老师从不会有身为老师的自觉。
顾从见没跟著他们去食堂,借口“吃过了”和“先自己对著原片走下调度”,婉拒了祝青颂“有人买单不吃白不吃”的精神境界的语句具体化。
门关上了之後顾从见先把窗户打得更大了些,光线投到地上的平行四边形影子立刻变大了。
b市虽然处在北温带,但是是绝对没有春秋这两个季节的,天气像嗑药了似的抽风,昨天还要穿长袖披外套今天立刻背心都嫌热,只有过堂风能稍微缓解下教室的闷热。
转眼已经毕业十多年,顾从见环顾四周,满眼熟悉又陌生。
表演课的教室是功房,顾名思义,练功的房间,在这所以戏曲见长的院校里,最大的功房都是无条件供给戏曲表演系的学生的,还有几间特供给舞蹈表演系的学生,影视导演的名头听上去好听,但其实还是蛮受歧视不公的,这点顾从见深有体会。
而现在影视导演系的表演课也是在这间整个二教最大的功房里上课,可见祝青颂混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大功房的标配是,一桌五椅、三个景片、一个三层台阶专给戏表的和一个立能当桌躺能当椅的立方体。大致和顾从见上学的时候没太大区别。
他一一摸过还摆成学生作业需要的布景的桌椅,红漆漆的颜色和印象中并无二致,但他知道,都是换了新的了。
门的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是由两面镜子拼起来的,中间还有明显的接缝,正好一面墙的面积,镜子也许换了新的,但是它们都长得是一个样子,而里面映出的人影,却早已不再是青涩稚嫩的少年。
以进门为正方向的右上角落摆著一架钢琴,镜中的身影从正面变成了侧面,然後缓缓向前走去。
琴盖是开著的,应该是课间有学生弹来玩,这是不论哪一届学生都会干的事,打开的琴盖像一张黑白照片中张开的大嘴,露出两色整齐的牙齿般的琴键,吞噬的时间好像一瞬间被吐了出来,顾从见轻轻按了一下c调do。
音色有些偏差,好像很久没有调过音了。
这只琴键像是记忆闸门的开关,开关被打开了,於是顾从见想起那个时候,也是春末,但还没有现在这麽热。他穿著长衣长裤,秦君斐则套著半袖,两人中午趁著戏曲表演系的同学出去吃饭没有锁门,鬼鬼祟祟的偷溜进来,给表演作业想调度动作,因为大教室比较施展得开,一些问题在大的舞台上一目了然,修改完不妥当的地方後在那些同学还没回来前溜走,晚上在小功房里给自己的表演作业排练,一一纠正同组演员中的错误,包括一部剧本的删减,包括一句台词的音调,有搞不清的问题就跑去找祝青颂,虽然最後的结果是要请他吃一顿拉面外加被鄙视。
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忙,但是很充实,尤其是身边有秦君斐,有祝青颂。
大二下学期是最後一学期学习表演,期末还有一场整部戏的在学校小剧场的汇演──这已经是学校最重视的体现了,大剧场只有在学校在b市有戏曲公演前,先免费为本校演出时才会用。
勤奋如顾从见自然十分重视,虽然男主角不是他,而是秦君斐,但他依旧努力,因为老师讲过,在舞台上没有主角,每个人都是主角。
有一幕是他和秦君斐的对手戏,两人照旧溜进大教室,那天顾从见情不自禁,伪装成排练很成功的样子狠狠拥抱了秦君斐,把秦君斐撞得踉跄後退数步,後背撞在了钢琴上,顾从见用自己的手背给他垫著後背,然後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吻的力道是轻还是重忘记了,但是他还记得吻落下时,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没错,他那时候爱著秦君斐,爱得无法自拔,却又无人可诉,找来祝青颂也是欲言又止,他只是惯性的不想把弱点暴露给他人而已,不论倾诉对象是谁。
那天的阳光很清澈,秦君斐也是十分高兴排练成功,立刻回吻了回去。
顾从见松开怀中匀称的身体,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脸有没有红。
他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又想,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而如今,他已经可以把弱点暴露在祝青颂面前。因为弱点被划破,伤痕早已结成了茧,很硬,谁都伤不到了。
但也只能是相熟如祝青颂。
第17章
沈浸在回忆中的顾从见不自觉笑了笑,抬头只见窗外阳光正好,经年不变。
才转身门就被大大咧咧地推了开,俩人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进来,下一秒祝青颂从周灏的连衫帽里掏出两张鸡蛋饼,把其中一个抛给周灏,一边唠叨“真是的看门大妈太没眼色了,我这张脸都刷不进来,一点吃的都不让带进来”
顾从见默默不语,心想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这规矩了好吧
周灏早就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事以後我们穿连帽衫就解决了。”
祝青颂一把拍在他後脑勺上“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明明是你教的”
啪又是一下“你敢顶嘴”
顾从见
顾从见咳嗽两声,抓过吵架到忘我的师徒的注意,然後道“我先看看,你们吃完再说。”
说著拿过了周灏的笔电,让他输了密码,然後上网调到那一段。
祝青颂说的是伊丽莎白里长大的鲁道夫和死神的一场对唱,德语名字是dieschattenerdennr,很经典的唱段,有很多版本,德、英、日,还有荷兰语版本,当时是校庆,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班里有喜欢音乐剧的女生特意让国外的朋友寄回了录像,92年维也纳官摄版,录像没有中文字幕,是那个朋友一句一句翻译过来,写在了纸上寄来的。
大概20分锺的节目,大家最後民主投票,选择了从dieschattenerdennr一直到鲁道夫自杀这一段,女生们被死神的妖豔迷得七荤八素,这个角色理所应当的落到了秦大美人头上,而顾从见,以表演课组长的身份和唱得不错的高音得到了鲁道夫的角色。
顾从见脸红了,因为里面有死神和鲁道夫嘴对嘴亲吻的镜头。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单纯,只是接吻而已,就会脸红。
现在,即使是偶尔找床伴上床,也只会例行公事般的耕耘完就说再见。脸红那是什麽能吃麽
祝青颂吃得嘴泛油光,喝了口可乐,凑到顾从见身边,镜子下面有一排横出来的地方,用来坐著的,要不然只能在地毯上坐一圈了“怎麽样其实动作改变不是很大,但是这版的鲁道夫没有92那版演的懦弱。”
顾从见眼不离屏幕,说道“你的意思”
祝青颂一笑“现在你是鲁道夫。”
顾从见一愣,正巧这一段完毕,他按下暂停,然後看向祝青颂,有些晃神。
他不会德语,得了这个角色後就天天塞著耳机听,一遍遍看录像,记不住的就用拼音标注上,他有两个唱段,之後和伊丽莎白还有一场,任务比其他人都重,但却是第一个能够跟著伴奏脱离剧本完整唱下来的。
其实他也想偷懒,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次和秦君斐对戏,一定一定,要做到最好。
可是他做到最好了,秦君斐却罢演了。
他慌了,秦君斐说有个剧组,管吃管住还给钱,去外地拍戏,他要跟著,做生活制片。
生活制片,说得好听,就是负责订旅馆订盒饭。
但每个人都是一点点熬出来的,你不订旅馆订盒饭,不从最底层做起,你就没机会当上副导演管理人,即使将来有机会做导演,拍自己的片子,如果不懂整个剧组的流程,那你就是个二逼。
秦君斐跟大家说了对不起,然後又单独跟顾从见说,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有机会不抓住太傻了,义气不能当饭吃。
顾从见一句话都没说,趴被窝睡了一天,醒来时秦君斐已经走了。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本叫做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小说,他不喜欢这部小说,一点也不,说不上来为什麽,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就好像你问“你喜欢xxx哪一点”时,你也答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自动跳出了小说中的一句话他们每一转念,像一个模式似的都贯彻著彻头彻尾的自私。
其实本性很多时候是可以逃避的,但该逃避的是影响,不是认知。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所讨厌的,是这个故事带来的幻灭感,盖茨比致死都活在一个编制出的美梦里,真相的断壁残垣则留给了尼克,留给了读者。
秦君斐的自私他领教了,但他却无法像讨厌那部小说一样讨厌他,可能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幻灭。
秦君斐走了之後影导班陷入了巨大的慌乱中,表演组组长顾从见去找了表演班的祝青颂,祝青颂骂了秦君斐一宿不带重样的,然後第二天找顾从见要来剧本。
祝青颂在本班担演男二,戏份也很重,但是从未抱怨过一句。
最後那部戏的最後一场被学校删掉了,原因是有同性亲吻镜头,不利於公演。
众人默。
那个时候的艺术,也是被禁锢在条条框框里的,无人反抗。
顾从见没悲伤没喜悦,平静如水,认真了演完了整场戏,没有去跟同班接著出去聚会,回到了宿舍,他又看了一遍盖茨比。
至於他是否转变了对这本小说的看法,我也不知道。
在最後一次彩排时,顾从见状态不加,然後祝青颂在後台给他灌了一罐啤酒,然後就跟他说了“现在你是鲁道夫”。
所以他愣了一下。
顾从见抿起唇角,把进度条往回拉,又看了一遍,然後站起身跺跺脚,对祝青颂道“先试一次。”
祝青颂又灌了口可乐,用餐纸抹了抹嘴和手,照著周灏的後脑勺又给了一下子“还吃好好看著”
周灏正在喝矿泉水,脑袋被抡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咳得像得了肺痨“咳──咳──卧槽你谋杀呀”
祝青颂上挑的眼角一斜“你说啥”
周灏一脸敢怒不敢言,顾从见在一旁作为旁观者也看不下去了,憋了憋,没憋住,开口道“青颂你注意点,打死了不好。”
周灏皿
祝青颂一撇嘴,下一秒却笑了,笑的各种促狭欠扁,挤眉弄眼道“没见过你给谁说好话,这小子上你的课表现很好”
周灏泪,这特麽叫好话
顾从见实话实说“虽然不听课但是都有在乖乖睡觉,课堂上不捣乱不打呼噜也从不迟到早退或旷课,总体来说还不错。”说著忽然想起了什麽,推了推眼镜,头一次正眼看向周灏,“对了,你这次的作业我大概看了一下,会不及格,记得重新交一份,给你两周时间,下下周放我办公桌上。”
周灏声泪俱下“顾老师”
抱臂看热闹的祝青颂幸灾乐祸的打断“来来来,从见,我们继续。”
顾从见点了三次头,“嗯”了一声,然後走到上场门的位置,祝青颂搓搓脸,顺便敲了下周灏的脑门,上场把残留的桌椅踢到一边,把台阶按照原剧中的摆放放到了舞台偏左侧,坐好後一拍大腿“咱们先走一边,不跟伴奏。”
顾从见无可无不可,听著祝青颂打著拍子然後作出相应的反应,期间经常被打断,听著祝青颂一边跟周灏讲他的问题所在,一边连带著挤兑周童鞋,恍然间把自己带入了周灏。
他在排这场戏的时候,也被祝青颂这样挤兑过。
瞬间整个教室都亲切起来。
六分锺的戏,不停地打断加重复,顾从见渐渐对向这两个人的眼神有了点探究。
祝青颂可不是什麽认真负责的好老师,顾从见从大学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他对哪个学生这样,额,恨铁不成钢过。
一次,喝了口水继续,这次是跟伴奏走,顾从见闭上眼在脑袋里过滤了一遍动作,再睁眼时愣掉了。
门半开著,露出一颗脑袋,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脑袋转了一圈,然後挠了挠头发,走进来笑道“顾老师,祝老师好。”
周灏连忙拍拍自己身边,对祝青颂腆笑道“昨天他跟我打了电话,今天下午没事,也过来了”
王所安笑著应了几句,然後看向顾从见的腿,犹豫半晌,笑道“顾导,腿没事了吧”
顾从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负责放伴奏的周灏把伴奏关上,接著听到祝青颂的命令後重新放了出来。
顾从见定定神,把两个学生当成萝卜白菜,拼命寻找著戏中人的心理情感。
如果他能活在戏里就好了,模仿他人的情感,比原创的简单得多。
其实王所安进门看到顾从见也在,心就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他自知理亏,最近一直在给秦君斐准备生日贺礼的事情,对顾从见这个救命恩人便无可奈何的忽视了。
他不是白眼狼,也会愧疚,也会忐忑不安。
不过顾从见看上去肯本没把他这个小小实习生放在心上,看他表情,好像已经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灏逮著个空隙,往王所安身边凑,问道“准备差不多了”
王所安点头,看著两个老师的互动,皱起了眉。
在周灏再次问出口前抢先道“这排的是什麽”
“我跟你说了啊,那──”压低声音,“死老头非让我上,小爷上个屁啊还他妈是德语的”
王所安过了会儿,又问道“为什麽感觉,额”
这时祝老师一个眼刀飞过来,砍向两人。
周灏立刻乖乖坐直,被祝老师调教得特别乖。
这段动作就是被祝老师控制著走了,把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他就是了,顾从见合著拍子开始心不在焉,这时两位老师相对,祝青颂的腿伸到了顾从见的双腿间。
王所安一哆嗦“刚刚祝老师,额,演的这个人物,好像要亲顾老师”
周灏莫名其妙瞥他一眼,又急忙转回去“你没看过一粒沙伊丽莎白简称”
“”
周灏鄙视他一眼“你是不是学导演的”
“”这和学“影视”导演的有什麽关系
顾从见听不到他们的嘀咕声,被祝青颂勾著腰走一圈的时候突然左腿膝盖巨疼,身子一斜,若不是祝青颂一直搂著他,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祝青颂疑惑地看看他,猛地意识到了什麽,急忙停了下来,没有松手,仍然抱著。
周灏急忙关掉伴奏纳闷道“祝老师我有在认真看”
祝青颂白他一眼,顾从见突然开口道“没事,”顿了顿又道,“今天早点回去吧,这里我和祝老师整理。”
语调很正常,没有颤音没有抖音。
“这这这这怎麽行”
祝青颂挑眉“小子让你回去就回去,费那麽多话”说著转向王所安,赶人,“你俩一起走。”
王所安巴不得离开,在顾从见面前他有罪恶感,正想著秦君斐生日结束後一定好好补偿他,一听到离开正中下怀,起身道“那就不打扰了,”然後真挚的对顾从见,“顾导,我和别黎都在等你回来。”
王所安眼神诚恳得直反光,但这话听著不是回事儿,就好像一个下属对著得了绝症病入膏肓随时可能进太平间的上司说“我们等你回来”
不过一看他金毛般的眼神,就无法生出任何火气。
这样一想,腿更疼了。
周灏一脸迷茫,但是还是从心底由衷喜悦,连声道“好好,我们这就滚。”
两人一前一後向门口走去,走在後面的周灏突然回首道“对了,祝老师,顾老师,周六7有生,要来吗”
王所安身影一僵。
周灏神经粗壮,没有注意到王所安的不正常,对著老师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样子颇得祝老师真传,继续道“嘿嘿,有惊喜哟现在还不能说,你们到了就知道了,我们手上正好有两张预留票,你们直接去就行”顿了顿又道,“所安组织的真的有惊喜”
祝青颂只想打发走他“好好,知道了,赶紧滚”
两人滚了。
王所安想掐死身边哼著小曲儿心情愉悦的某人,但只能深深叹气。
试想顾导得知自己的下属和大学时的友人搞上了,是人都要缓一阵儿吧。
不过顾导不是普通人嗯
他自我安慰一会儿,又深深叹口气。
门里的两位保持著诡异的造型,等脚步声远去直至听不到了,祝青颂才慢慢松手,小心翼翼的把顾从见放在地上坐著。
祝青颂手足无措“你你你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顾从见摇摇头,还想著7的事,深吸口气攀著祝青颂站起来,停了片刻,一瘸一拐地後退两步,问道“你要去”
祝青颂没转过话题“啊”
“那个生日派对,你要去”
“啊,随口说的,你真没事”
顾从见点点头“没事,不过你要送我回家。”
我走不动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说出来了,太难看。
顾导演,永远不会说出示弱的话。
第18章
回到家把祝青颂打发走之後,顾从见才慢慢坐到床上,卷起裤脚,手指轻轻按著膝盖处,按一下就钝钝的疼,不一会儿肿了起来。
不过是被别了下腿而已,这条腿还真是娇贵。
他拉平了嘴角,撑起身子下地,一点一点挪到医药柜前,拿出药箱,再摸索著顺著墙根坐到地上,地上有点凉,不过没关系,现在快入夏了。
他翻出了一管消肿药膏,挤了一截到手指上,然後顺时针揉压伤处,一股药膏味道弥漫了整个卧室。
顾从见揉得很慢,电视台素来雷厉风行的大导演居然也有慢吞吞的时候,他感觉到膝盖骨的部位逐渐发热,但是其他部位更显得冰凉。
这个家,也冷了。
他扶著柜子缓缓站起,看了看房间内的双人床,明明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每天却只能拥抱自己一个人。
这样一想,想起了有一个人也睡在过这张可怜的双人床上的。
他晃晃脑袋,把古怪的思绪赶出大脑,想去餐厅倒水喝,走过客厅的时候忽然又不渴了,转而去厨房切了半个哈密瓜,切成漂亮整齐的小块,放在碗里,想了想,淋上了酸奶。
秦君斐很喜欢这样吃,以前顾从见经常给他做,上面淋上一层酸涩细腻的酸奶,就像少年心中酸涩细腻的,不可与外人道的情事。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忽然顿住,吐了回去。
端著碗怔了良久,然後把漂亮整齐的哈密瓜块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洗了碗,重新切了剩下的半个,什麽都没有放,插著叉子吃了几块,可能是觉得太甜了,所以打开冰箱拌了些沙拉。
他一边吃一边磨磨蹭蹭往外走,走到客厅,倚著大玻璃窗,窗帘是拉开的,外面聚起了乌云,天阴沈沈的,看样子要下雨。
他匆匆放下拌好的哈密瓜沙拉,开门走向屋外的小花园,要下三级台阶,旁边却没有把手,只好扒著门框一步一级的蹭下去。
花园不大,呈“凹”字形,中间铺了一条蜿蜒小径,铺的是装修的时候装修公司大力推荐的一套仿古地砖,一半铜钱图案一半梅花图案,走的时候一定要先踩钱再踩花,取意“有钱花”。
顾从见对此无可无不可,见梅花挺漂亮的,就选了这套。
小径两侧是裸露的土地,偶尔心血来潮会种上点黄瓜、小柿子之类的,但是因为工作实在太忙而且没有规律,成果经常是惨不忍睹,时间久了也就放弃了。
只有沿著屋子墙根种著的一排薄荷,这麽多年,一茬又一茬,没有间断过。
薄荷防蚊虫,夏天里就很少会有蚊子飞进来,还可以泡茶喝,清肺明目,很适合工作压力大的白领。
他从小就喜欢薄荷,从前爸爸是开花店的,唯有薄荷草是专门供给餐饮店的,顾爸爸每次都会给他留出一份来泡茶喝,清凉的口感,夏天的太阳都不热了,只有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
顾爸爸经常打趣儿子,说,都说喜欢花草的会生女儿,你小子哪一点像女孩儿了往往顾从见无言以对,面瘫著忽略掉问题作罢。
他扯开大塑料布,蒙到薄荷丛上,薄荷丛一溜儿,排队似的顺著墙根儿一字排开,还没蒙好,雨点就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了,眨眼的功夫便大了起来。
顾从见有些著急,他可不想雨停後面对满地的薄荷残叶,於是顶著大雨展开塑料布。塑料布被雨水黏在了一起,顾从见急著弄好,这一场雨又大又急,家居服早就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往下流水,有雨滴被风吹进了眼睛里。
安顿好宝贝薄荷,他沿著墙根一步步蹭回了屋里,台阶比较滑,他走得很小心,进了屋子踢掉拖鞋,赤著脚去卧室拿了另一套家居服,後面跟著一溜儿水印,然後去浴室冲了个凉。
擦干头发,他坐在落地窗边,看著窗外好像把世界都扭曲了的雨帘,默默吃著哈密瓜沙拉。
夏季里的薄荷茶,秦君斐也很喜欢。
淋了雨有点感冒,不过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了。
周五晚上他接到了祝青颂的电话,问明天去不去。
顾从见想说不是确定不去了吗,结果祝青颂在电话线的另一边无比委屈“学生盛情邀请,刚才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不去不太好。”
顾从见觉著腿已经没大问题了,架不住祝青颂变著法的哀求俩人有难同当,答应了下来。
真是的,一个生,搞得好像狼窝虎穴似的,还有难同当
但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能见到王所安。
其实他也很矛盾,或者说不可思议,他居然会喜欢上王所安,一个刚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甚至和自己差了十多岁。
不算是恋童癖吧
他一边喝水一边想。
不过他都已经成年了,而且还毕业了。
顾从见难得思考了下关於自己的感情问题。
他觉得,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周六晚上,顾从见去了学校顺道接祝青颂,一起去了7。
对於这个7,顾从见略有耳闻,是与h;7更准确来说是一家地下摇滚酒吧,每周六会请一些知名或曾经知名的摇滚乐队来此演出,也算是摇滚爱好者的据点,所以虽说是gaybar,但女孩子还是很多的。
但是顾从见从没来过,因为他对重金属没兴趣,rrance倒是去过两次,但是419这东西不是说他有洁癖,而是对著一个陌生人,他没欲望。
因为是星期六,还是七点多锺,路上还是有些赌,顾从见淡定的随著长龙一步一挪,倒是祝青颂,像屁股长钩了似的,坐不住,但又拿车队奈何不得,只好和顾从见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起来。
“你怎麽突然愿意去了”
顾从见无语“不是你死缠烂打要我和你一起去的麽”
祝青颂挠著脑袋嘿嘿笑“我面子真大。”说著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只小方盒,上面还系著一条蓝色丝绒带,献宝似的凑到顾从见鼻子底下“看在你那麽给我面子的份儿上,喏,送你的。”
“什麽东西”
见顾从见没接,祝青颂抽抽嘴角,拿著礼物的手更递向前“生日礼物好不好今天是你生日你不记得了”
“啊”顾从见後知後觉的一抬脑袋,前方水泄不通的路总算空出了一截,他急忙跟了上去,却还是被一辆奔驰插了队。
顾从见好脾气地踩了刹车,又开始等待下一波的挪动。
“我忘了。”顾从见伸手接过,扯下恶俗的丝带,打开盒子,是一只表。
顾从见对这些名牌不是很了解,但看做工绝对价值不菲,笑了下当场就戴上了“谢谢。”
祝青颂这个朋友,平时看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再细心不过,他的表前几日刚刚寿终正寝,这几日没有戴,他就发现了。
祝青颂邀功似的“那是,也不想想我是什麽品味,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挑挑礼物要是再是什麽一包薄荷茶,老子饶不了你”说著嫌弃的转过头,一看前面的车,又看了眼车牌,一下子愣了,用手肘捅捅顾从见,指著前面刚才插进来的那辆奔驰,诧异道,“这是不是秦某人的破车啊”
顾从见推推眼镜,实话实说“这车不破。”
“他干什麽去”祝青颂一撇嘴,对秦君斐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充满了偏见,“出去玩都能碰上他,真特麽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