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局趁着几分酒气,说,“你是不知道,我心里那个苦,根本没法跟人说,也就只有跟周围的几个朋友说说。但是也不能什么人都说,部队那种地方,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我自己不要紧,没人动得了我,但是我怕有人害不了我有心要害他。他这么年轻,跟了我,什么都给我,整整一个活人,我怎么能随便糟蹋人?更何况他还是个懵小子呢。哎,年轻啊,什么都不怕,我说你以后不结婚,没个仰仗的人,没了我可见你怎么办?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会,你不是那样的人,别人都不要我了,就你还当我是个宝。我说嘿!这小子看着呆头呆脑的,心里可清楚了!”
他说着说着,苦中带笑,笑了出来。
正巧小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赵显绎他们两个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那样的眼神,也让赵显绎想起了赵桐。
他默默抽着烟,生理和心理都很想念他,想他在身边的时候,想他陪着自己,不说话,就坐坐也行。
有他没他两个样。
有他的时候心里踏实很多,没他的时候,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想找个人陪着。
黄局深吸了一口烟之后辣得皱起了眉,“这些年轻人啊,很多时候你给他讲明白了道理他听不进去,他不知道那个事情的厉害之处。我说,我们不能公开,不能表明身份,他倒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说什么大不了我们走了,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有啥好怕的。嘿嘿嘿,你听听,这就是小孩子所说的话。”
这分明是一番诉苦的话,但是也能被他说得辛中带笑,两个人最后都被被辛辣的烟草呛地咳嗽起来,但是那咳嗽的声音里面,分明带着笑,也裹着泪。
赵显绎想如果这话换一个人说会怎么样?
如果换做是赵桐,是他对自己说会怎么样?
两个人,什么都不要,放弃所有的一起,就逃到一个什么人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下来?
可能吗?
他假想着这种不可能存在的事,笑得自己都差点眼角呛出了眼泪。
黄局猛吸了一口烟,胸膛都挺了挺,道,“可是这些小家伙也就这些地方可爱。什么都没有,就一颗心塞你手里,让你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就跟烫手的山芋一样,有时候我想,我可真想把这烫手的山芋直接扔了算了,他却直接给我一句,你舍不得呢。笑嘻嘻的模样,就真让你动弹不得。诶,你当初愿意养着你们那小家伙,也是因为他粘着你吧?什么威胁吓唬都不怕了,就铁了心跟着你,哎哟,你说说他们这些小家伙,那倔脾气上来的时候可真的可比当年我们那些红军战士,誓死不屈,临危不惧,我都招架不住。”
赵显绎听他半说半笑讲述完这一段过去,虽然辛酸占大多数,还有很多未可预料的危险因素潜藏其中,但是也能听得出,他的开心和开心皆在其中。
赵显绎按灭了烟蒂在烟灰缸里,醇熟的烟味还萦绕在口腔里。
那就好像某种感觉,抓不住,却又时时刻刻将人缠绕。
他说,“我的那小家伙也是黏人一把好手,别说甩了,扯都扯不掉。记得当初和他妈妈刚离婚的时候,凡事吃饭说话做事,都要在能看得见的地方,否则一定又哭又闹,不得消停。不过这样也好,当初我也舍不得这个小家伙,虽然他跟我不是亲生的,但是我也愿意带着他,他懂事又听话,没怎么让我操心,这么一晃眼,就长大了,可是以前小时候的模样还都让人记得……”
黄局非常羡慕赵显绎和他的儿子感情笃定,羁绊深厚。
他自己就没这个福气了。
虽然心底喜欢还是喜欢,疼爱还是疼爱,但是少了那一份亲近,让父子之间总有点隔阂似得。
他捶着赵显绎笑。
里面有多少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中午吃过饭,黄局喝得有点多,不免上了头,只能找了个房间准备休息一阵。
樊青问赵显绎,“你没事儿吧?”
赵显绎倒是没什么感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般身体状态好的时候都不容易喝醉。
他们两人安排好黄局,朝着屋外走,刚巧看见小于路过房间。
樊青问,“进去看看吗?”
他以为小于会主动过来照顾黄局。
但是不知为何小于只是看了看背后的那扇门,抿嘴笑,然后摇了摇头,说,“不了。”
一个人默默走远,拐进了另外一间房间。
樊青在身后见了,过了半晌啧啧嘴,摇着头说,“不明白,我是真不明白。”
赵显绎倒是觉得这样的处理很好。
问,“有什么不明白。”
樊青也不说明,他和黄局多年的朋友了,看到再多的事情,也不至于说破。
赵显绎大约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见了的举动,没直接进房间而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走了。看见两人分开住的一幕,不知为何,竟然让人觉得有些伤怀。
倒不是因为分开,而是这种节制,生生地就把感情停在这了。
赵显绎明白黄局的心境。
两个人,发乎情, 止于理。
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和樊青两个人去了芦苇荡边喝茶。
秋风徐徐地吹,吹弯了一人多高的芦苇。
金灿灿,轻悠悠的芦苇花,伴着秋风送来,两个人一时无话。
这时候,樊青突然很八卦地说了一句,“这老黄你别看,他还真没碰过别人小于呢。”
赵显绎听见这话仿佛有点意外,但是仔细想想,又不觉得意外。
他反倒是笑了,说,“这有什么稀奇。”
樊青‘啧’了一声,说,“怎么不稀奇,这两个人感情这么好,老黄私下带小于出去的时间也不少,可是,两个人从来都是各住各的,无论公事私事,都从没在一起过。这难道不稀奇?”
赵显绎想起今中午和黄局的谈话,不免牵起嘴角笑,道,“那不是很好,如果黄局没有这样的自制力,小于跟着他倒是所托非人了。”
樊青差点忍不住反驳了赵显绎,好?好什么好?
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赵显绎说得也不错。
两个人,不可能再进一步,那不如就此打住,也挺好,不是吗?
他想了一圈回来,最终是同意了赵显绎
但是又有点替老朋友愁,不免说,“哎,这事啊,都麻烦啊……”
赵显绎心里想,怎么可能不麻烦呢,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