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之间，有人走动着，确定找到伙伴后，他蹲下身，在伙伴的身上取下一样事物，然后默默的离开。
人类取的多半是项链、遗书或是扣子之类的东西，半兽人取下的常常会是牺牲者的头发、牙齿等身体的一部分，每一个族群有每一个族群的传统。
这一次死去的，有很多都是新兵，虽然陛下已经尽量避免让这些新兵深入作战，但因为经验不够丰富，他们的牺牲依然比老兵还要来得多。
里昂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我可以看见有些白布上放了一朵干燥花或是野花，不管是哪一种，放置花朵的人都会让上面带一些泥土，代表着曾经灿烂，如今归于大地，这是伦特人的一种仪式。在这广场上，有不少白布上都有这些花朵跟泥土，他们大多都是新人，刚加入军队的伦特人。
之前还吵着肚子饿的泰尔，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广场的最前方，身边有人举起火炬，立在四周，火光照耀在泰尔的脸上，非常的严肃，看不出平常的大剌剌模样。
泰尔本身是伦特人，他以前的领地居民据说有不少人加入这场战役，这些新兵也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所以我想在这所有活着的人里，或许心情最沉重的人是他，只是他尽量不表现出来。
很快的，所有人都已经确定好身分，修出现在泰尔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钟声又再度响起，士兵开始将这些尸体堆迭在高高的木头架上，没有人记得时间的流逝，我只记得不仅是我们这边的钟声一直响着，远方也有钟声在不断的回荡。
一个火架没办法焚烧这么多的遗体，所以分成了六个区域，当所有的遗体放置好时，修上前在每一个火架上都点起一把火，泼过助燃剂的火焰马上焚烧到每一处。
我看见今天早上的那个少年，他紧紧的抓着哥哥留给他的纪念物又开始放声大哭。
在黑夜中，可以看见火光几乎照耀到天边，传说沿着这一道光芒，灵魂可以找到归向。
我不晓得归向在何处，但是我想起了光明系魔法里的一个安魂咒，它不需要像之前超度黑魔法师祭炼过的灵魂那样高深，它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法术，据说可以让灵魂找到真正的归处。
这安魂咒是我从神族的记忆里找到的，当初想要侵占我身体的神族，其实留下了不少记忆在我的脑中，只是不特意去想，就不会想起来，毕竟那不属于我。
所以我上前来到六个火架前方，里昂看了我一下，我要他放心。里昂跟在我身后，而看见我的来到，修跟泰尔都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这时候我身上的魔力连要应付这一点点的小咒语都有点麻烦，但是幸好我还有魔晶石可以使用。
拿出魔晶石，一边汲取里面的力量，一边轻轻地念着咒语，这个咒语花费的魔力真的不多，但是我无法让其他人代替我来做。非得要从魔晶石里取得魔力的原因是，这个咒语非常的长，感觉上就像是一首唱不完的歌，一个听不完的故事一样。
我慢慢的念着，一字一句用神语念着，然后我看见这一道安魂咒的力量。那些火光真的聚集成一道，然后配合着满天星光月光，开始往天空一点一点升上去，看起来就像是在为地上的人们铺起一条道路，可以通往一个灿烂的地方。
当我念完咒语时，光线聚集而成的道路已经看不到尽头。其实我们都不晓得这一道光的目的地是不是真的是灵魂的归处，但是看着这一条路，在地上，我们这些依然活着的人，心里面却有了依归，有了欣慰。
你想，他们真的可以找到回去的方向是不是？
总是粗鲁无比的泰尔突然这么问我。
我伸手握住他粗大的大掌用力压了一下。
可以的，他们一定可以的。
第七章
接下来的战役每天发生的事情其实都差不多，不断的有人牺牲，不断的治疗，每天看着里昂他们出战，然后忧心的等待他们回来，接着休息，隔天醒来又是昏天暗地。
到后来，其实我已经不太清楚过了几天，但是我却记得一件事情，那就是兽人的军队终于也加入战争中，听说攻势相当猛烈，竟然在策略上有不少的长进。只是莱特华达这一次遇上一个对手，每次开战就光顾着跟那个武力高强的人打，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戈雅，之前也曾经跟霍克对打许多次，霍克曾经说过要是光凭战技不靠魔法，他不如戈雅。
一样以战技取胜的莱特华达，这一次打得可精彩了，没有多久的时间，就有人将画面给传送过来。我是第一次看见戈雅的样子，不是特别的英俊，但是那一张脸却颇让人难以忘怀，很少人能够长得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有多么固执，戈雅的脸就清楚的这样表达，不用猜也能明白他是一个不好说服的人。
送来的魔法刻录，是莱特华达跟戈雅的第一次对战，整个过程光是两把武器打在一起的火花就有点惊人，绚烂得常常会扰乱旁观者的视线。
因为我实在看不懂这些打来打去的画面，所以我把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地方，接着注意到莱特华达的后面有一个身影，看起来不太像是一个兽人。
我问旁边的人，旁边的人跟我说他就是莱特华达的参谋，是一个狐族人，最近跟乔对峙的就是他。
画面不是很清晰，可是我很想看清楚这个狐族人的双眼，我总觉得当初看出我们计策的兽人应该是他没错，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他没有揭发我们，也没派兵追杀我们。
除了这件事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能让我记住了。如果可以，在这些战争过后，我一定要把这些画面尽我所能的丢到脑袋后面，最好永远都不要想起，因为不管是哪一页，肯定都是悲伤难过担心痛苦。
不过最近伤患稍微少了一些，听说那是因为我们终于将翔龙的城墙给完全攻破，他们没有办法多花力气去修补，少了城墙的防御，牺牲者自然而然的减少。
一大早的大战才刚开始，还没有伤患被送回来，所以我先去营区里确定休息中的伤患是不是已经没有问题后，再上城墙去看看是不是可以从这里看到里昂他们战斗的情况。
因为我的个性向来有点懒，懒得从安置伤患的大营帐正门出去，因此干脆一个弯腰捞起营帐的布幕，直接穿了过去。营帐的两侧都有大树挡着，这是避免太阳直射温度过高导致伤患的伤口发炎，当初选位置的时候可是有好好顾虑到这一点，因此照理说我越过帐篷看到的应该是大树才对，偏偏我一站直身，看见的却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的出手扭断卫兵的脖子。
我想要惊声大叫，但是对方的速度甚至比我的反应还要快，他一个闪身就来到我面前探手抓住我的脖子，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
我瞪着他，眼前的容貌是如此熟悉，我曾经不想看见他的死亡，此刻我也不想死在他手中。
当他的手指接触到我的时候，我压下手中的防身戒指。这个东西自从在遇到霍克那讨人厌的孙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使用过，但为了预防万一，我一直戴在手上，强力的电流震开飞鹰将军的大手，我手忙脚乱的退了几步。
等一下！
一瞬间我不晓得要说什么，所以口中吐出的只有这三个字。挺可笑的一句话，飞鹰将军现在又认不出我是当初的精灵，实为敌人的身分，怎么可能我叫他等一下他就真的等我一下？
可是，他真的停了下来，有点犹豫的看着我。
你是他们的圣者。
我本来以为他认出我是当初的精灵，没想到他之所以停手，却是因为我的身分，修在战前跟他对话时，我也在场，修是这么介绍我的身分。
我是。
你不叫人来杀我？
我苦笑。你觉得我的反应能比你快吗？我敢打赌，我只要一叫，可能马上就会跟刚刚那一个卫兵一样死在你的手中。
防身戒指上的珠子我已经用掉了，没时间再从空间里拿一颗装上。那些珠子我怕滚的到处都是，因此好好的装在袋子中，在这种时刻从空间里取出袋子拿珠子装在戒指上，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飞鹰将军不是笨蛋，他当然会晓得我在做什么，况且我觉得那东西防得了他一次却防不了他第二次。
你刚刚的反应就很快。
但杀不了你不是吗？
你杀过人？
我愣了一下。我看起来就这么单纯？如果说像你刚刚那样做的，我没有，但是间接的来说，或许有很多人死在我手中。
我第一个想起的，是泰勒迦纳的那些兽人，他们说起来也算是死在我的手中不是吗？
飞鹰将军一笑，似乎并不认同。不！你没有杀过人，你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战争无情，但是如果可以，我不杀无辜的人，我会让你安静一下，等你醒过来，一切事情就会结束。
你想做什么？我以为飞鹰将军应该是一个行事光明正大的人才对。
以我对他的认识，他几乎从不做什么偷鸡摸狗的行为，在作战上也很少少用偷袭的招式，他现在会出现在我们的阵地，真的是让我太过于惊讶。
你觉得对于一个快要亡国的人来说，光明正大比较重要，还是想办法让自己的国家存续下去比较重要？如果用我的名声可以换来国家的安全，我愿意这么去做，没时间多说了，你好好睡一会儿吧！
这是我听见他说的最后几句话，接着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颈部被他用力敲了一下，瞬间失去意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害怕自己就这样死去，担心飞鹰将军会对里昂他们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飞鹰将军看着手中的人儿，其实他不杀他，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干净得找不到任何污秽的气质，更因为他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明明第一次见面是在跟修的会谈上不是吗？
为什么会有一种其实自己曾经跟他是朋友的感觉？
他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气质，只要见过根本不可能会忘记，那这份熟悉感是怎么来的？
没时间想太多，他必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奇斯的人敢派兵毁他后备物资，他自然也可以这么做，一旦毁了奇斯这里的后备物资，才刚攻下伦特资源短缺的奇斯必然会放弃攻击，他们不会冒着缺乏资源的危险继续攻打翔龙，毕竟现在他们的边界处境跟过去的翔龙比起来没有好多少，随时都有可能面临被飞齐或是兽人攻打的局面。
看着手中的人，他不能这样带着人到处跑，那样太过于显眼。看到身边的大树，轻轻一跃而上，将人放在高高的树枝上，怕人掉落下来，他特地用绳子紧紧的绑着，然后拿出一小块纱布塞在他的嘴里。
如此靠近这一张脸，他发现这张漂亮的脸真的是毫无瑕疵，让人忍不住将目光一直放在他脸上舍不得离开，尤其是那又长又浓的睫毛，奇怪的又让他开始感觉到熟悉。
幸好他刚刚没有动手杀死他，他有一种如果真的亲手杀死对方，或许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的感觉。
放下人后，他循着比较隐密的路线一路探查过去。奇斯的隐密性做得非常好，尤其是对一个刚开始不久的国家来说，反侦测的手段十分高明，因此他只能大概探到整个区域的面积地形，没办法知道哪一个部分属于哪一个营帐，但是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后备区。
翔龙的战场没有他，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精明的亚伦提特很快就会发现不对的地方，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回头过来看看，而是一鼓作气趁他不在的时候将所有敌军全都消灭。
他太了解修?亚伦提特，以前雅伦就跟他说过自己儿子是多么坚毅的一个人，尤其在遭受过当年的事件后，坚毅很容易会变得冷血和残酷，换成其他人，他可能会拿圣者来当人质，毕竟这样一个身分在奇斯相信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力。
但是对修来说，如果牺牲一个圣者可以换来胜利，有很大的可能他会选择牺牲，很可能他并不认为需要为了救下一个圣者而放弃攻打翔龙。
尽管这附近隐秘处有相当多的刺客躲着，不过程度毕竟有差，他很容易就发现哪里有人，因此没有太久的时间，他找到了后备区，几个临时搭建的仓库，放了不少的粮食，附近的守备很严密，但是这样的守备只能防备大军、防一般人，却防备不了他。
有谁会想到堂堂的一个战将竟然会只身前往敌营烧粮？
恐怕就算雅伦活着也想不到吧！
在他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说不定心思还不懂得转弯。
但时间跟局势会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个性，这是真的，如果是在过去，他的确不会这么做，但是为了如今的翔龙，他不得不这么做。
很快的，他放了一把火在最容易燃烧的粮食袋上，一瞬间整个粮仓就变得火焰熊熊。
放好火，他退出粮仓，只是粮仓烧得快，烟雾也很容易弥漫，马上就有人发现到不对劲，纷纷赶了过来。这次飞鹰将军想要秘密撤离变得困难，他的模样太令人熟悉，没有哪个士兵会不熟悉敌军统领的模样。
是飞鹰将军！
一个卫兵看到飞鹰将军的模样，立刻大喊出声，正往这个方向赶过来的士兵，有一瞬间不晓得该去察看粮仓还是该去阻杀飞鹰将军，幸好有些老兵反应比较快，直接取武器往飞鹰将军的位置冲，更厉害一点的则是从最近的位置找出弓箭，这其中有不少是精灵，马上对着飞鹰将军就开始急射。
如果是一对一的打斗，甚至是多对一近身打斗，飞鹰将军都有不输人的自信，但是对着大量精灵射出的箭矢，除非他疯了才有可能停在原地去面对，因此他手中握着长剑，不断打掉对着他飞射而来的箭矢，以最快的速度往营区外面奔离。
但就是皮厚的龙族也不太可能在万箭丛中过而不伤身，他一个人类自然就更没办法完好无缺的从大量箭矢中逃过。
在靠近城门的时候，更多的箭矢飞射而来，连续有两支箭矢射中他的背部，他咬着牙，脚步一刻都不曾停止，手中的长剑几个挥舞，原本阻挡在他前方的士兵马上就这样身首分离。
一路逃下来，当他真正的离开奇斯的攻击范围时，身上起码有三支箭插着，但是这一路上，他也杀了不少阻挡他的士兵，杀敌人对他来说已经不会有太大的感触，从他上战场至今，死在他手中的敌人数都数不尽。
拔掉身上的箭矢，幸好都不是射中致命的部位，流点血死不了人。
拔箭矢时沾了满手的鲜血，那已经不是一种象征。看着染满鲜血的手，他突然想起奇斯的圣者。
是什么样的环境，可以养出这样干净的一个人？他见过陛下的几个儿女，那些孩子一样没有杀过人，可是却少了奇斯圣者的澄澈感。
他有点羡慕，羡慕他可以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满手血腥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没有人会喜欢用自己的手去屠杀别人的生命，那让他有一种其实自己已经脏到连灵魂都是血红的感觉。
回过头去看奇斯的阵营，墙内看得到几道烟雾往天空中弥漫，相信在翔龙作战的亚伦提特很快就会发现，希望这可以为翔龙再多争取一点时间、一点的机会。
第一个发现远方冲天黑烟的是里昂，他只是习惯性在稍微空下来的时间里，通常是杀死一个敌人后，往奇斯阵营的方向看一眼，其实并没有想要看见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担心兰会不会又消耗过多的魔法让自己难受，而且这一阵子他常常为了救援忘记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这样继续下去身体会很容易生病。
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头，他看见了从奇斯阵营里直冲上天的烟雾，一看就知道他们的营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有这样的景象。
他没有在敌阵里大喊，那会造成己方人员的慌乱。营区里有很多伙伴，跟一些与战斗无关的人员，其中有些是士兵的家人，纯粹来帮忙一些内务的。
迎面杀死另一个士兵之后，里昂用最快的速度退到修的身边，轻声在修的耳边说出他的发现。
修很镇定，没有立刻回头去看，因为那会让己方许多人发现他这个动作。
我就在想今天怎么一直都没看到飞鹰将军，而且今天敌人的攻势有点混乱，许多地方都让我们有机可乘，想必飞鹰将军只有下几个简单的命令，让他们死守在建筑里，等他回来。
修的声音很轻，只有里昂听见，他马上就明白了修话语中的意思，想到飞鹰将军此刻很可能就在营区里杀人，兰的笑颜浮上心头，整颗心在一瞬间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都在那里，所以我不勉强你继续在这里战斗下去，等一下你带领一队士兵赶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声扬，我会慢慢将军队给撤回去，我想以飞鹰将军的速度，就算现在要猛攻也来不及了。
修很镇定的说着，似乎一点都不为这一次飞鹰将军计划得逞而生气难过。
里昂在这个时候也不愿意多去猜想修的心思，他点点头，很快的重新回到战场对自己的手下下命令，没多久就召回一个小队的士兵，用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开始往营地快速赶回。
怎么了？
亚南正好在这个小队之中，他面对着敌人，一边打一边后退。
里昂帮他杀了眼前的敌人后，轻轻地拉了他一下，然后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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