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应该哭的,因为我已经答应过爸爸不可以哭。
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翔龙国主在他的身边蹲下,觉得这样的姿势有点累,后来干脆拉着孩子一起坐了下来。
你的爸爸是?
他是第五小队最棒的队长。
我记得他,叫做雷诺茵是吧?
他记得这名一直奋勇作战的队长。雷诺茵参加过无数次的战役,但如果说翔龙眞的有哪里不好,那就是一个平民想要获得晋升的机会太难,雷诺茵尽管有无数战绩,但是在许多贵族的打压下,始终只能当一个队长,毕竟有些贵族的孩子功绩一样不少,相比较之下,贵族的孩子比较有跃升的机会。
他记得这个人,是因为他亲眼看过他战斗,也封过他赏金,原本他想要在鹰翔的建议下给他一个小小的爵位,可是在其他贵族孩子的竞争下,他不得不将那一个小小的爵位给其他人。
听到陛下记得自己的父亲,孩子整个脸再一次通红。您记得我父亲?
当然,他是一个很棒的战士,飞鹰将军有不少次在我面前赞美过他。
讲到飞鹰将军多次赞美自己的父亲,孩子的脸充满骄傲,可是兴奋的表情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间,下一刻他眼眶整个红了起来,努力要压抑住,可是心情承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所以一滴一滴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滚落。
来不及了……
看见孩子哭泣的一瞬间,翔龙国主其实心里就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想问,也不敢问,他已经听了太多的牺牲,好像只要多这么一个,他就会跟这孩子一样崩溃。
我是跟父亲一起来保护翔龙,保护在这城墙后面的小鎭,那鎭上有我最漂亮的妈妈还有妹妹,原本父亲不想要我一起来,可是我告诉他,我已经可以战斗了,我训练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跟他一起上战场保护我们的家。
他有一个美丽的家,値得庆幸的是,在他有记忆开始,战火就从来没有波及到他们的家园过,他知道那是守在前线的父亲他们的功劳。他听过一些从边界搬离到内地的人们讲述战争的恐怖画面,看过他们因为失去自己家园的悲伤,所以他满心的感谢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常常因为要执行任务无法回家,但是他一点都不埋怨,只有满满的感谢和尊敬。
可是我是不是不应该陪他一起来?
孩子抬眼看着翔龙国主,他已经不晓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训练和期望是对是错。
我来,是因为我想陪父亲一起战斗,他一直在前方用他的生命保护我们,我从小就想那有谁可以在父亲的前方保护他?我想成为那一个保护他的人。我来,是因为我想确保父亲每一次都可以平安回家,回家陪我们一起说说话,一起吃饭,一起……
他哽咽的几乎说不下去,翔龙国主伸手抱住孩子,就像自己孩子一样抱在怀中,当他离开皇宫时,他的孩子们也是这样在他怀里哭泣着。
……我来,不是想要亲眼看着他死……不是……不是……
有了跟父亲一样温暖的怀抱,孩子想起当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抱着他,将他扛在肩上的身体有多么的温暖、多么的高大,可是才短短的时间里,他所拥有的那些幸福,在转眼间消失。
他的父亲支撑到最后一刻才闭上双眼,他只记得自己茫茫然的接住父亲的身体,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父亲看着自己,用欣慰又担心的眼光——他看过父亲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妹妹学走路时的模样,想必自己小时候在学走路时,父亲也是用同样的眼光看着他。
孩子,不要哭泣,虽然将来你可能再也看不到我,但是你要记得,在天上我一样会守护着你们,我一样会在你们身边。
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的话,他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以后也永远不会忘记……但是……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如果可以,我多么想要您陪我一起长大,陪着我看我将来的婚礼、将来的孩子;如果可以,我想要看着您有一天白发苍苍的模样,走不动了没关系,小时候是您背着我,长大后,我可以背着您一起走。
翔龙国主紧紧的抱着孩子,让他尽情的在他怀里哭泣,孩子的哭泣声,让他有了一些决定。
等到孩子的哭声渐渐止息,他握住孩子的手。
离开这里。
孩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如果你想要你的母亲跟妹妹都可以平平安安,如果你想要看到你的朋友将来都可以围绕在你身旁,听我的话,当我离开的时候,你拿着这个,一路赶回家,可以用多快的速度就用多快的速度回去,带着你的家人跟鎭上的人离开,去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到一个你们可以过活的地方,等待整个大陆上的战争都平息之后再回来。
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一点小小力量。雷诺茵用他的生命保护了他的国家,那么他必须为雷诺茵留下他最后的孩子,让这一份属于勇士的血脉得以存续,不管将来翔龙是不是还在这一片大地上,但是它的血脉却可以存续下去。
孩子看着手中的那条项链,上面缀着蓝宝石,项链本身的图形是一把长长的剑,这一把剑他记得,那是翔龙的荣耀之剑。
翔龙所拥有的神器里有三把是神剑,一把在飞鹰将军手中,两把据说都在国王手里,其中荣耀之剑代表的是翔龙的王室,拿着这一条项链,他可以命令许多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跟父亲给自己的那一条银色小项链交织在一起,显得有点烫手。
翔龙国主怕孩子会觉得他让他逃避战争,因此他严正地再说一次。
这是一个秘密的命令,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为什么,带着这一条项链,去带领你鎭上的所有人撤离,一路上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都尽量带着,就算必须躲到敌国的山林中也没关系,等到一切战争都结束后,你们才可以回来。
在这一刻,他愿意为自己的子民多做一些,只要有人最后可以得到幸福,那一起就都値得。
第六章
在休息一段时间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营区里每一个人几乎都忙得没有时间进食,一些魔法师坐在角落里冥想恢复精神,已经恢复的就继续接手下去救治伤患,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有关于战争的影片,很少有影片去描绘大后方正在发生的事情,镜头总是摆在最前方,尤其是那些英雄的身上。
我想原因除了大家总是喜欢看一些热血沸腾的场景之外,也因为其实在战争的背后,比最前方还要来得残酷。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是在后方,是必须在生死线中挣扎,为将来的岁月愁苦,要是眞的拍了一部描写后勤的片子,恐怕整部片下来没有男女爱情滋润的话,绝对会闷死、难过死。
感觉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于是我上前拍了拍一个身体,已经摇摇晃晃的魔法师的肩膀,他看了我一眼,我指指一边的床让他去休息,然后拿起法杖接手他的工作。
会送回来治疗的士兵其实比战场上的少很多,但是会治疗的魔法师人数太少,平均一个魔法师要帮助上百个伤患,这远远超出他们所能负荷,要不是有炼金术师在一旁先包扎比较轻一点的伤口,根本就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获得救援。
我在治疗了几个人后,外面传来热闹的声音,里面有泰尔呵呵大笑的嗓音,我整个心一紧,然后就看见几个高大的身影掀开营帐的布幕进来。
小子!快点,我这里血流个不停,快帮我止血,我好去吃个饭。
泰尔一掀开布幕就看到我,对着我大吼大叫,我看见他身上的确有个不断在渗血的伤口,但是让我更注意的,是他身后的里昂。
同样是一头红发,里昂的比他漂亮许多,现在里昂的身高一点也不输给泰尔,只是没他那样横向发展,虽然身上到处都是血污,长发有不少粘在他的脸上,但样子依然英俊无比。
我开心的大叫一声,冲上前去,越过泰尔张开的手,原本是要跳到里昂的身上,但是在跳起来的一瞬间,我看见他黑色的军服上有一个很大的开口,左边的肩膀还破了一个大洞,不断有鲜血流出,以他接近龙族的身体到现在还愈合不了,可见当初这伤口有多大多严重。
跳起来应该要扑到里昂身上,没扑成,身体就有点不稳,里昂连忙伸手扶住我,我瞪着他肩膀上的伤口,二话不说便念起高等治疗咒语,将剩下的魔力全部都应付在里昂的伤口上。
接近龙族的体质果然一下子就让我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魔力消耗殆尽,整个人又开始头昏眼花,不过看着里昂身上的大洞收拢,我满意的伸手抚摸着,确认它没有任何会再破裂的迹象。
小子!我的呢?我的伤可不比他轻!
泰尔在一旁不屈不挠,我还没说什么,里昂已经先扶住我对他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好意思,军长,兰好像已经将魔力消耗殆尽了。里昂心疼的摸摸我的脸,但是我的注意力依然大部分都在里昂的肩膀上。
什么?才一下子的时间而已,小子!你是用了多少魔力在他身上?会不会太厚此薄彼了?
呦!一个粗人还会用这么文雅的语句,我给他一个鄙视的白眼。
泰尔将军,圣者今天治疗太多的人跟龙族,这个营区几乎大多数重伤患者都是圣者一个人救援的,其他人没有那么强的光明治疗术可以使用,圣者挽回了不少人的性命,如果不嫌弃,我来帮忙如何?
阿露天在一边出现,他一脸微笑看着泰尔,温和又带着威严的模样,让泰尔很难去拒绝。
我看着阿露天的笑脸,觉得他的威力跟修绝对有得比。他当国王的时间比修还要来得长,本身气势十足,再加上温和的本性,让泰尔这样的人想要应付也摸不到地方。
泰尔尴尬的摸摸自己的头,乖乖让阿露天带到一边去给其他祭司跟魔法师治疗,然后我看见后面的雷瑟跟天地。雷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少,天地好许多,只是有点累的模样。
雷瑟跟我点了一下头算打过招呼,还对我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他不会打扰我跟里昂,我同意给他一个白眼让他到一边待着。
里昂带着我到一边床上休息,这里是专门给伤患使用的营帐,所以很大,里面也有很多张床,一些被治疗好的伤患比较喜欢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因此这里的床铺并不满。
一坐好,我忍不住就指着他的肩膀询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般的武器不会给你这么大的伤害吧!
里昂微微的笑着,他现在能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安了很大的一颗心,整个人轻松许多,放松下来后,才觉得自己不只是魔力耗尽而已,还饿得有点肚子发疼,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太舒服。
里昂看出我的不适,先从他的空间里拿出一些我平常吃的小点心给我,我看他应该也还没用过餐,所以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来。一边还有一个小兵来跟我们确认要多少人份的食物,他说他是修派过来询问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泰尔那一只庞大生物,一进来就吵着说饿,现在远远的坐在一边让人治疗,我这里还可以听见他在问食物什么时候送到。
没多久,修就让人送来一些热食,是很简单的肉粥,还有一人一条面包跟一碗汤,餐食不是很丰富,但是煮食的人技巧应该非常好,简单的材料让他做得味道十足。
食物先送到泰尔那里阻止他的嘴巴继续哼哼,然后包扎好泰尔伤口的阿露天跟天地几人,分别将食物分送到营帐里每一个人的手中,阿露天将两人份的食物递给我。
是阿沙多加做的,吃吃看,她很会做这些东西。
我下巴差点没掉下来。那个恐怖的女人竟然会做这些香喷喷的食物?
阿露天看出我的惊讶,他解释因为幕特的环境并不好,所以常常必须利用一些简单的作物来做吃食,如果拿太复杂的东西给阿沙多加她反而不会处理,这种粗糙的材料她用多了当然很会做。
听起来有点感伤,还觉得自己眞是不懂得惜福感恩,跟里昂两人很快就把面前的食物给解决掉,然后里昂才这将在战场上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
通常战场进入到一定的程度时,几乎都是一片混乱,这就是为什么指挥官必须在后方观察随时调动指挥,冲在最前方是看不到整个局势大观并制定计划。
但是这一次里昂可不是什么总指挥,这一次的指挥是修,里昂只要负责他的小队完成他们该做的任务就好。他跟龙骑士的任务是一致的,就是冲破翔龙的防卫大门,如果可以,最好可以连同翔龙的一些后备仓库一起摧毁,让他们无法持续作战。
在冲破城门这一个目标上他们十分成功,一开始龙骑士在天空中的举动就是为了吸引翔龙军队的注意力,然后里昂再带着一个部队去撞击大门。
主要目标成功了,剩下的就是更进一步去获得功勋,并且让后方的部队可以更顺利完成任务。
里昂跟雷瑟不同,他不在乎功勋,可是他在乎同伴的生命,他有能力可以继续待下去杀敌,所以在任务完成后他没有退缩,继续往城内打进去,顺势就和雷瑟一起遇上飞鹰将军,他跟飞鹰将军的战斗是一下子混战在一起,一下子又会因为其他的原因分开。
飞鹰将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敌人,他跟莱特华达有很大的不同——他不会光顾着自己的战斗而忽视全局。这么多年的战斗经验下来,他比任何指挥官都还要擅长一边战斗一边指挥,在这方面恐怕没有人能胜过他,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尽管他投身战斗之中,但还是注意到里昂他们的目的。
他让军队集中在后备区前方,并且运用大量的弓兵跟远距离武器,将后备区防守得没有任何漏洞。奇斯这一边在一开始就用了大量的远距离作战手段,所以在深入敌境后反而没有方法可以对这些弓兵造成威胁。
原本战局就僵持在这里,里昂这时已经有带领手下撤退的打算,结果在这时,精灵的部队前来援助。人类的弓对上精灵的弓,要不是翔龙有一片可以防守的临时栅栏,恐怕翔龙的弓兵在一瞬间就会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身在战场中很容易忘了时间,里昂只记得自己不断的斩杀敌人,在天色开始昏暗后,他终于找到一丝机会可以入侵敌人的后备区;结果飞鹰将军发现的速度也相当快,为了阻止里昂的动作,他不顾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突然将手中的神剑搭上一把弓直接飞射而出。
这一次飞鹰将军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道,再配合弓身本身的拉力,神剑速度之快,让里昂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稍微侧开身体躲掉要害攻击,但是神剑还是这样刺进了里昂的身体里。
我听到这里,虽然里昂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还是觉得全身都冷了起来。只差那么一点点,要是那把剑眞的刺中里昂的要害,说不定我现在就已经看不到他,说不定就会变成跟那少年一样,只能抱着一具尸体哭泣。
莫名的,我生起气来,用力力的打了里昂的胸膛一下,只是我的力道连让里昂震一下都没办法,他用一脸无奈的表情回我。
看什么!我就是不高兴,干嘛不快一点回来,任务完成就应该要回来不是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差一点点就可能死掉!
兰,在这里的,都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士兵,但是你知道,那些没办法活下来的人有多少吗?
不知道。我忙到现在还没有机会到外头去认清现实。
实际数字还没有出来,但是我知道至少超过四千人。你知道四千人是多么多吗?
不能,我不能想象,我可以想象四千人在我面前聊天庆祝的景象,但是我无法去想象有四千个人失去生命躺在地上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我可以多杀一个敌人,相对的我们的伙伴也可以少一个牺牲,在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无法责备你是不是?即使你真的让我好担心……
他们去把人带回来了吗?我知道飞翔大陆上一些正式攻防战的传统,对兽人不见得能这样做,但是在人类之间,大家都懂得给予敌人最基本的尊重。
已经去了,陛下说想让他们睡在这里的土地上。其实如果这里不是战场的话,会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地方,背后靠着山,附近有小河,前方是一片美丽的草原,我们都认为这是一个安详的所在。
在将来的日子里,它的确会是。
少了这些城墙,少了那些血迹,少了杀伐声,然后在四处种下满满的花花草草,这里的确会像是一个人间的天堂,也是那些牺牲者的天堂。
里昂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像是要确认着什么。我了解他心里的感觉,在看过那样遍地的尸体后,亲人的温暖会让人觉得如此梦幻,如此珍贵,会想要牢牢的拥抱在自已怀里,说什么都不放开。
外面敲起了响亮的钟声,我没听过类似的声响,非常清脆也非常遥远。
里昂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拉着我走出去,他似乎比我更清楚这钟声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也明白出去后看到的会是什么。
我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但还是让里昂牵着手一起走出去,只是当眼前的画面进入自己视线时,我发现有些画面真的不是脑海愿意去想象的。
广场上,早晨的时候还站着许多人等待出发,到了接近晚上的时刻,一个个残破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有些已经认出了身分带走了纪念品,所以为他们盖上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