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点点头,想了一会儿道“你找个靠得住的人到侯府周围探探,将侯府近期的一切事都记录了呈上来。”
“是。”
“记住了,不要让侯府的人发现,尤其是赫严章。”
“奴才领会得。”
我的这位堂叔虽然与父亲是堂兄弟,但情若同胞,三十几年间与父王一同面对、解决过许多事情,为人刚正不阿,绝不是会做世外闲人的脾气。
当初他虽然参廉一参得最多,但全是要我规矩廉一行为、遵守君臣本分之类,对於廉一带军的能力却从未有过怀疑。
如今赫严章虽也是参奏廉一,说的却全是欺君、造反这等大罪,目的更直接就是削廉一的军权。
甚至还想因此将内廷卫牵扯进来。
内廷卫与朝廷大军向来是分而治之,最忌会内外勾结,如果不是我信任廉一,凭这封密信就足够定内廷卫总领和廉一几条大罪的了。
我直觉赫严章的目的并不简单。
十天之後,陈田派去的人有了消息。
那份写著侯府动向的纸上记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采买、会客、出入去向、接触人员都十分规律和正常。
这结果让我有些将信将疑,便命那人继续监视。
新的结果很快就印证了我的直觉。
侯府的所有动向还是依旧,我研究了半日,才注意到蹊跷。
堂叔身体不适的消息早就是有的,侯府的下人要采买药物也是理所应当,但奇怪的是,他们不是让药铺的人一次多送些储存,反而是每日里派人专门去抓,一张药方的药还要分几个地方换著买,隔上两三日就又换几个药铺,似是不想人知道他的药到底治的是什麽病一般。
我捡起一边的药材单子看了一阵,将刘炎传了来。
“回王上,这些药材都是最常用的,没有数量搭配,臣也看不出到底治的是什麽病……”刘炎有些为难。
“如果药方就是这些味,不多一样也不少一样,大概应该是治哪些病的,你总能知道吧。”
“这……臣愚钝,只能想到三四样……”
“如果加上特别的药引呢?”
“王上说的药引是指……”
“酒或者其他的……比如花草,虫鱼……”我想起侯府春天大片大片种上山葵的事便接著问道“如果是山葵呢?”
刘炎听见山葵立时吃了一惊,冷汗都冒了出来“这……”
“你但说无妨。”
“这几味药要是以黄酒、山葵熬制的汁做药引,可以配成一味毒药……叫做噬魂散……”
“那是什麽?”
“是一种侵蚀人意识的慢性毒药,长期服用会让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仿佛丢失了魂魄一样痴痴傻傻,所以叫噬魂散……”
我心里一凉,知道堂叔应该是被赫严章下毒软禁了,目的就是不让堂叔说话。
刘炎退出去後,我将这一年来跟赫严章有关系的事全部都仔细想了一遍,想要在其中找到蛛丝马迹。
兵政司因为负责招兵一事,与护国军和内廷卫素来都有联系,按理应该戮力同心才是,但赫严章却一本参奏将两处全都得罪下了。
若我果真相信,彻查下来两处自是翻天覆地的一番变动,但兵政司也得不了好处,他这样冒险的用意何在呢?
而他对自己亲父下毒,想他闭口不言的原因又是什麽?
我闭目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禁不住心里苦笑,若是廉一在,他定能想得明白。
我一心想要做个英明的君主,但其实论聪明才智我只是普通,比起廉一,我始终都要逊色,能将术治理到如今这般已经算是大限。
他若真有一天想要我这王位,我绝对毫不犹豫的让给他,因为他比我更有做君主的智慧。
想著廉一的睿智与英武,想著腹中连著我和他的血脉,我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在我的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比任何人都舍不得伤害,更是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并为此坚持和守护到底。
因为一时之间预料不到赫严章的用意,我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继续观察朝中动向。
这日又是雨天,我胸闷烦热,肚子里的胎儿也动得厉害,只得放下了奏折,将窗子全都打开透气,而後慢慢在屋子里踱步活动。
两圈转下来,肚子里的动静才稍微小了下来,我长出了一口气,打算将剩下的奏折看完,回身看见书案的一刹那突然灵光一现。
案上的奏折批示过的和未批阅的,我都规矩的分成两摞,只有靠窗边的一角堆叠的有些乱,却是这些时日来大臣参奏廉一的。
我向来不愿意细看,但凡遇见这样的奏折就全都随手放在一边,长久积攒下来,竟有一小摞。
站得稍微远些,他们就显得尤其突兀。
我快步走到案边,将那些奏折一一打开,书案上片刻间便铺满了折子。
笔迹与时间各不相同,最远的是半年前,最近的就只是昨天。
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纸页震动著发出“噗噗”响声,上面的字被飘进来的雨荫湿扩散,字迹渐渐有些模糊。
但那藏在字面之後的真实却是让我越看越心惊。
他们的内容出奇的一致,全都是弹劾廉一,说他私自屯兵,擅调军队,控制内廷卫。
与赫严章所说的如出一辙,只不过变换成各人语气而已。
这绝不是巧合。
如果不是确有其事,那就一定是有人授意。
我伸手将这些奏折扫到地上,从身边的架子上将廉一最近这段时间里写给我的军报摆在案上。
从墨江至城义关,他事无巨细,所有去向动作都清清楚楚写在折子上,我自然知道他如何调兵遣将,这是我授予他的权利,我从来不曾怀疑过。
但这些弹劾他的奏折却几乎与他的动作同步,仿佛无数眼睛远远的监视著他的动向,他每有一步部署,就有人上奏,曲解他的用意,抹黑他的调度。
而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与堂叔有著非同一般的交情,甚至有些老臣更是堂叔的过命至交。
他们,全部被赫严章利用了。
我的眼前一瞬间仿佛显出一张隐形的网来,铺天盖地,将我和廉一统统罩在其间。
贼喊捉贼!
真正想要造反篡位的不是廉一,却是赫严章。
他软禁了堂叔,笼络朝中大臣,扭曲廉一布军的用意,制造出他想要的廉一暗藏祸心的假象,积攒大家对他的不满,而後或暗示或利诱,联合众臣不断弹劾廉一,再将消息渗透给廉一,逼迫他不得不提防和采取行动,最後将廉一一步一步拉进陷阱。
这陷阱於我是极其隐秘,但於廉一却并不难猜。只是,他既然猜到了赫严章的用心,自然就要更担心我的安危,即使知道按兵不动才是最自保的,却仍是要眼睁睁的跳进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