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是因为这样。我知道加布里埃尔中将是个靠得住的好人,所以才来请求您的。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与您交换,只能厚着脸皮来做这个不情之请了。”
加布里埃尔看着他
“您就不怕我把您抓起来?”
格兰特依然在微笑
“您是不会那样做的。”
望着他的微笑,加布里埃尔中将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他打败了。这家伙把他的性格人品都摸得通透,难怪每次交战的时候都能准确预测到他的行为。算了,就像陛下所说的那样,凭格兰特曾经为国家立下的功绩,稍微给他一点点通融也是应该的。
加布里埃尔站起来,打开柜子拿出一大包红茶,塞进了格兰特怀里。
“这个您拿去。请跟我来,我现在就释放您的副官。”
格兰特站起身来,又是微微一笑
“有劳中将阁下您了。”
命人打开关押奸细的小屋,那个原本坐在简陋木板床上的深红色头发的男子立刻站了起来。当看到格兰特时,他的表情别提有多震惊了。
“将军阁下!难道您也被他们抓住了吗?”
“说什么傻话。”格兰特板起脸看着他,“夏尔特少校,你真是太胡来了,为了那种小事就去穿越封锁线。没有红茶喝的日子还可以忍耐,没有了你这样能干的副官要我怎么办才好呢。我是来请求加布里埃尔中将释放你的,这位中将阁下非常的宽宏大量,不但答应释放你,还送给了我一大包红茶。以后再也不准做这种冒险的事情了,知道了吗,夏尔特?”
“是的,将军阁下。”
那个深红发色的男子低声答应着,好像让这个银发男子生气已经是世上最大的罪过。
格兰特转向加布里埃尔,露出微笑
“今天晚上的事,真的非常感谢您。也非常感谢您的红茶。”
加布里埃尔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将军阁下,您的儿子,是叫艾希尔?格兰特吧?”
银发的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宿命式的阴翳。仿佛早已预感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语。
“是的。艾希尔,是我的孩子。战争开始后我没有机会接他出来,因此就滞留在了首都。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死了。”加布里埃尔也有几分于心不忍,“他所在的研究所发生了储气罐爆炸,一个不幸的意外。”
一时间,格兰特将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了,谢谢您好心告诉我这个消息。”
“事故发生后陛下授意将他的遗体埋入了阿格莱亚的墓园,就在您妻子和女儿的旁边。”
格兰特甚至微微露出了一点伤感的笑容
“那就再好不过了。”
加布里埃尔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夏尔特,我们走吧。”
目送那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某些相当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加布里埃尔中将的心头。那个红发的副官自然而然的跟随在格兰特将军身后七十五公分的距离,看上去几乎亲密得融为一体。真的是非常好,彼此之间非常信赖的搭档吧。很感动,也很嫉妒呢,那个有着漂亮银发的温柔到让人没办法拒绝的格兰特将军。
至于现在,还是回去睡觉吧。加布里埃尔中将打了个呵欠,倦倦地想。按陛下那时候的意思,格兰特将军爱怎么折腾自己都随便他,不需要报告的。那么,这件事情也就完全不需要报告了……真是太好了,如果把这个也写入报告,估计凌晨三点钟以前都别想睡下了吧!
那时候,加布里埃尔中将并不知道,他是最后一次看到格兰特将军的身影了。那个银发的男子从此就再也没有让他感觉头痛过。
不知道送他的那袋红茶他有没有喝完。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是还有剩吧。
最后的结局
729年春天,菲尔丁亲王的流亡政府大势已去。各个关隘因为熬不过断粮纷纷投降,格兰特的士兵是仅剩的还有战斗力的队伍。但这时候格兰特将军却对士兵们讲了相当惊人的话。
“能逃走的都逃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的手上沾满同胞的鲜血,或者,是你们的鲜血沾染在同胞们手上。”
这不过是明白大势已去之后的绝望,却被多疑的菲尔丁亲王理解成了他怀有异心的铁证。于是菲尔丁亲王把最后的军队都从他手中调走,重新拨给他的是一群七拼八凑来的残兵。这是变相的彻底剥夺了他的军权。格兰特索性申请调至斯代罗普城南边的一座小山上驻扎。菲尔丁亲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由于格兰特是趁夜色掩护让士兵们夹杂在逃难的平民中间悄悄出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甚至斯代罗普被攻破的当天艾普还在城中拼命寻找格兰特的身影。直到抓住了菲尔丁亲王,艾普才知道原来格兰特在两天前就已经离去。
难道走到这一步,你竟还是不愿意服输么?这局棋,已经将死了,格兰特。
艾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他叫过传令官,命令军队不做停留,直接向城南进发。
五个小时之后,传令官的回复到了。
“陛下,最后的叛军已经被我军击溃。”
“很好。”
艾普微微颔首,神情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那个格兰特,最终还是败了么?尽管是在这样的穷途末路。但习惯了这些年来他一次次创造奇迹般的胜利,他会失败,未免是件有点难以想象的事情。
“你们,击败了格兰特将军?”
“事实上,”传令官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是叛军中间发生的内乱。在我军进攻之前,格兰特将军就已经被决意投降的叛军解除了指挥权和武器。我们的军队到达时,那位将军没有任何反抗,相当平静的接受了囚禁。”
自开战以来,他们竟一次都没能从那位将军身上取得胜利,对皇帝陛下来说,这大概是个相当尴尬的事实吧。看到艾普的笑,传令官才多少放下了悬着的心。
竟是这样结束的。艾普微微笑了。知道了格兰特依然是他所爱着的那个不败的天使,那个强大而又美丽的存在,不管条件是多么的严苛艰难。还能要求什么呢?更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容忍格兰特败在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手上。
而可笑的命运却拒绝给他亲手打败格兰特的机会。
“这是关于伤亡,消耗及战果等具体情况的报告。”
传令官双手呈上一叠文件。艾普示意,于是他左手边的黑发少年从传令官手中接过文件,放在了桌子上。艾普拿起来略略翻了几眼。阅毕,他抬起头来。
“非常好。”艾普带着优雅的笑容再次强调这一点,“对格兰特进行审讯了么?”
“不,还没有……”
“不要审讯他,直接把他带回阿格莱亚。”
留下加布里埃尔中将在斯代罗普收拾残局,艾普带着night也赶回了首都阿格莱亚。流亡政府中的其他人都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只有格兰特,是他不能轻易放过的。至少他要亲自审讯过格兰特以后,才能够决定对他的最后处理。
富丽堂皇的寝宫,艾普在陌生的大床上辗转难眠。那间格林伍德大街的寓所前不久被人丢了颗炸弹进去,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住人了。要不是night够警觉半夜把他拉起来从后窗逃生,他恐怕就死于非命了。出了这件事,依然担任着皇家禁卫军总管的维克多?希尔维斯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艾普发了脾气。
“你!拒绝皇家禁卫军的保护,放着戒备森严的皇宫不住偏偏要住那什么小破房子!这不是分明给我难办么!要是连你也被刺杀,我还不如就自杀谢罪好了!”
皇家禁卫军总管居然对着皇帝大喊大叫,这也是史无前例的吧。艾普郁闷的想着,却还是不得不搬进了皇宫。尽管旁边依然蜷着night小小的身体,但在这种床上他就是睡不安稳。
于是他悄悄起身,换好衣服出了寝室。
快要走出皇宫侧门的时候,艾普注意到,在那道壮丽的门廊投下的阴影里倚着一个人。能够在这种时间毫无阻碍地出入皇宫的人。维克多?希尔维斯特丢下抽了一半的烟,用靴底碾灭。他的脚下扔满烟蒂,看来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不是什么名贵的烟,普通的,以前在军官学校大家常常偷着抽的牌子。
“维克多,抽烟太多对身体不好。”
维克多抬起头,笑了
“没办法,就是抽这种烟上瘾的,一直戒不掉。想事情的时候不抽两支就静不下心。”
艾普沉默了片刻
“在想事情?”
维克多的眼睛依然清澈如少年,深看下去却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是在等您,陛下。”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使用敬称,艾普似乎并不在意。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这人很认床呢,换了新床一直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
“陛下,今天押送格兰特将军的囚车到了首都,将其移交入第五监狱等候明天的受审。您散步的目的地,该不会是那里吧?”
艾普微微笑了,避开他的问题
“第五监狱是条件最好的一间,想必格兰特不会受太多委屈。你安排的?”
维克多点点头
“关押高级政治犯的惯例罢了。”
艾普望着他,忽然笑了
“维克多,我可真是领教到你工作时候的严厉了。”
维克多却没有笑。他直视着艾普的眼睛。
“这么说,您是真的打算去见他了。”
艾普皱眉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出来,并且是去见格兰特呢?”
“我不知道。”维克多平静地说,“如果您今晚不出来,我就在这里站一整夜。但只要您出来,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住您。”
艾普沉默。
许久,维克多补充说
“身为您的朋友,我或许不会阻拦,甚至还会乐于帮助您。但身为皇家禁卫军总管,我不可以让我的陛下犯错。”
艾普低低的笑了
“唉,你所说的话,与night那时候是何其相似啊。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却连这样一点点随心所欲的机会都不给我留。”
“陛下!身为皇帝,是不可以在任何时候都随心所欲的。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格兰特将军是您唯一的弱点。流亡政府中的高级官员都已经在斯代罗普就地枪决,您为什么坚持要把他带回首都?如果您赦免他,那些拥护旧皇室的势力就会以他为中心再次集结起来,必然要引发更多的内乱。哪怕这并不是格兰特将军本人的意愿。他太优秀,太耀眼了,您没有办法把他同那样的事情隔绝开来。所以,只要他仍然拒绝为您的政权效力,您就不可以为他颁布特赦。”
艾普躲开了维克多的目光。他轻声说
“我没有要赦免他。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不可以。”维克多非常坚决,“如果想见他,明天的审讯就见到了。审讯的时候可以只有你们两人,但我会在外面旁听。”
艾普沉默了很久。
“维克多,你真的长大了呢。”他笑着用指尖轻轻划过那位皇家禁卫军总管的脸,“你不是小孩子了,night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像中弹死去的鸟一样垂落。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的,我答应你。明天在审讯室见到他的时候,我不会感情用事。我只想要把我们之间的事情了结掉。很多很多年了,我想我大概也累了。”
通用历729年的3月30日,拉顿帝国历史上最为传奇的名将格兰特在首都阿格莱亚接受了他最初也是最后的审讯。
审讯室设在皇宫的地下,专为陛下亲自审问犯有重罪的贵族使用。格兰特由两名皇家禁卫军带领着,走下通往审讯室的漫长的石头甬道。那两个禁卫军都非常礼貌,没有为他带上重罪犯的手铐和脚镣,否则他走这样长的路还会更吃力一些。到了审讯室门口,他们深鞠一躬,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看来是只有自己才能走进去了。格兰特轻轻一笑,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房间的一整面墙都是由深色玻璃制成,看不到对面。但格兰特知道从那一面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审讯室内的情况。恐怕现在那边也正站着几个人,紧张地监控着审讯的过程吧。他从容地走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抬头与桌子后面坐着的那唯一一位审讯官对视。没有穿拉顿帝国皇帝的礼服,依然穿着旧时那套上将军官制服的熟悉的红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