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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镖师实录 第25节

作者:尘夜 字数:31374 更新:2021-12-19 16:07:01

    第129章 第十八章 瞒天过海

    陆蓥一就这样离开了警局。

    卓阳开着车,心绪有点乱。有心想要安慰陆蓥一,却嘴笨口拙地什么也说不上来。他既不想陆蓥一难受,又嫉妒陆蓥一至今还会为秦伟峰难过,既想要靠近陆蓥一,又惴惴不安于自己刚才险些就打伤了他。卓阳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这么混乱的心思,就算曾经在腾龙的队伍中遭遇过那件事,他也从来不曾这样的郁结。

    “阿阳,”陆蓥一忽然开口道,“我记得你前天下午是跟着秦伟锋和兰承荣去了h市开会吧。”

    卓阳不太明白陆蓥一怎么会突然问到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是的。”h市距离s市很近,坐高铁或者动车的话,基本上半个小时就能到。他将自己回忆起来的细细说出,“那天早上的会议是9点半开始10点半结束,由于跟古夏银行行长的午餐因对方有事临时取消,所以秦总提前出发赶去了h市。当时坐的是11点10分的高铁班次,我们抵达会议现场的的时间则是12点不到一点。”

    “那之后你们干什么去了”

    “之后”卓阳飞快地回忆了一下,“秦总说他前晚没睡好,所以在召开会议的酒店里借了个钟点房休息了两个小时。”

    陆蓥一说“当时你在他身边”

    “不在。”卓阳瞥了陆蓥一一眼,“秦总说他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不相关的人在场,所以让我在门外待机。我仔细检查过房间后就出来了,兰承荣倒是留在房里,不过”

    “不过兰承荣后来也出来了”

    卓阳一顿“是的。差不多就在秦总进房休息十分钟后,兰承荣就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公文包,说要出门办事。”

    “再后来呢”

    “再后来秦总叫了客房午餐服务,用过餐以后就休息了。”

    陆蓥一问“兰承荣什么时候回来的”

    卓阳说“开会之前,差不多1点50吧,怎么了”

    陆蓥一皱起眉头,没有吭声,过了会问“中途你有没有进秦伟锋的房间里去看过”

    “有。”尽管被要求在门外执勤,但是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贴身保镖,卓阳当然不可能完全放心秦伟锋独处一室。对一个身处室内的人下手的办法也有很多,所以他算到差不多秦伟锋应该睡着后便进房去检查了一次,后来又进去过一次。

    “一共进去了两次。”卓阳说,“秦总吃完饭大概是12点15分,我在12点45分、1点15分都进去过,到1点45分想要再进去的时候对,要纠正一下,兰承荣回来的确切时间是1点45分。当时我正要进去,兰承荣回来了,说自己饿得要命,没来得及吃东西,所以带着客房送餐的服务员一起上来的。”

    “你两次进房间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秦伟锋有什么异状”

    “异状”卓阳并不笨,被陆蓥一接连问了这么多问题,心里自然也有了一些判断了,他想了想说,“你是不是”

    陆蓥一直截了当地说“刚刚视频里的人不是秦伟锋。”

    什么卓阳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陆蓥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耳朵

    “耳廓结构”卓阳终于明白过来。

    不少人都知道,人的指纹是独一无二的,两个不一样的人绝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指纹,但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除了指纹以外,人的身上还有其他一些独一无二的东西,比如血管分布、肌肉和脂肪分布以及耳廓结构。陆蓥一跟秦伟锋毕竟有七年的时间生活在一起,可以说他们对彼此身上的一切细微特征都了如指掌,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耳廓结构。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卓阳的心里顿时翻涌起一股极其难耐的情绪来,他知道秦伟锋属于陆蓥一的过去,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强烈地嫉妒,十分强烈地嫉妒等一等,这么说来,陆蓥一就是因为早知道视频里的男人不是秦伟锋才会这么镇定的吗如果秦伟锋并非视频里的男人,那么那个饱受折磨的男人又是谁

    一个名字忽然浮现在卓阳的脑子里,卓阳看向陆蓥一,不是很确定地问“赵立海”

    陆蓥一点点头。

    赵立海,那个与郭庆松、刘增一起洗钱的同谋,那个与刘增合谋一起杀死郭庆松的真凶,那个在郭庆松死亡事件曝光以后失踪的男人因为秦伟锋的事情,谁也没有额外的心思去关注他的下落,没有人关心他到底是逃跑了、藏起来了,又或是碰到了其他事情所以不再露面,想不到这个人竟然在一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沦为了秦伟锋的替身,被蓝蛟虐待成了那样

    至此,卓阳也终于明白蓝蛟给出的第三次提示为什么通过网络放送,又为什么要提前割掉视频里那个“秦伟锋”的舌头,面容虽可通过化妆改变,声音却无法随随便便吻合,蓝蛟宣称是为了惩罚陆蓥一动作太慢而施加压力的行为,其实全是他周全计划中的必要一环。卓阳在心中轻叹,其实他们早应该知道的,蓝蛟从来就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变态杀人狂,他是一个思维缜密,冷静聪明的智慧型罪犯

    然而,赵立海如果变成了秦伟锋的替身,那么秦伟锋本人又去了哪里呢卓阳反复品味着陆蓥一刚才问他的一系列问题,终于琢磨出了一个可能“你是不是”

    陆蓥一看向卓阳,干脆地回答“我是怀疑他。”

    如果赵立海变成了秦伟锋的替身,代替他受折磨,那么有一个可能就是秦伟锋是这起绑票案、这一切故弄玄虚的事情的幕后主使人

    设法取消洽谈方古夏银行王行长的行程,从s市提早赶到h市,然后和兰承荣合谋,由兰承荣先行出发打点,例如买通送餐的服务生,然后借着送餐服务跟服务生互换身份,乔装打扮后重新回到s市,在立新炼锌厂绑架赵立海之后重新又回到h市,再次借助服务生的身份回到宾馆房间,最后把真正的服务生替换回来。

    卓阳问“如果秦伟锋是幕后主使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陆蓥一说“你有没有想过,郭庆松三人洗钱的环节中还缺了一个关键因子。”

    卓阳却不懂金融知识,看着陆蓥一问“是什么”

    “一个操作进出口丨交易的贸易公司。”陆蓥一说,“兰承荣不是说过吗,秦伟锋为了扩大生产规模,正在同各个银行接洽,尝试融资。他完全有可能也参与到洗钱事件中”

    推测太过惊人,然而反过去比对的话就会发现一环一环全是扣得上的。这样一来,赵远所听到的赵立海在立新炼锌厂碰见未知者的时候所说的话也就完全能够解释了。原本,郭庆松他们和秦伟锋在一条战线上,然而此时他们却试图吞掉这笔钱,因而赵立海看到秦伟锋突然出现在自己杀害了郭庆松的现场时自然会十分惊慌。

    是的,是惊慌,而不是害怕,所以赵立海没有逃跑,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郭郭庆松”,其实他是想撒谎郭庆松的尸体跟他无关,或者想狡辩他也不知道郭庆松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第二句话则是“你你怎么”,完整的句子应该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当说出这句话的刹那,赵立海顿时就明白了,他被骗了

    卓阳说“把赵立海约到炼锌厂的人就是秦伟锋。”

    陆蓥一点头“据阿远所说可以推测出,赵立海当天脸色阴沉地赶去炼锌厂一定是因为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而这个消息是匿名的,他并不知道是谁发来了消息,所以才会在赶往炼锌厂的途中一圈圈地兜圈子,他当时并不是发现了阿远,而是试图防备那个发消息的人。”

    “没错。一条简短的讯息,例如你以为你杀了郭庆松的事没人知道吗他的尸体我可已经发现了”陆蓥一绘声绘色地学道,“可以想象杀了郭庆松的赵立海当时有多么慌张,刘增那边估计也得到了消息,所以跟阿远谈到一半,一溜烟就跑了。赵立海的胆子比较大,他想找出这个人是谁,也想去确认一下郭庆松的尸体是不是真的被人找出来了,于是他开车去了炼锌厂,结果中了秦伟锋的圈套。”

    车子里安静了片刻,卓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切行动。

    “因为韦正义他们已经盯上郭庆松了。”被韦正义明确了要保密的案子正在暗中慢慢开展侦破,换言之,那位洗钱的大人物已经被盯上了,一旦东窗事发,秦伟锋等人就会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般被牵连出来,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销声匿迹,趁没被警方盯上之前就逃跑。然而逃跑也有很多种方式,或许秦伟锋是透过郭庆松的事情也激发了贪心吧,他想把那笔巨款占为己有。的确,进出口公司是他开的,在境外操作的离岸公司估计也是他的皮包公司,只要郭庆松、赵立海等人死了,就没人能把他揪出来,然而因为赵远的意外出现,导致刘增被警方所控制,所以秦伟锋只能选择另一种方式销声匿迹。

    怪不得要反复强调使用炸弹,因为只有炸弹才能把一个人的存在痕迹彻底抹消,甚至是没有尸体也没有问题。陆蓥一淡淡笑了一声说“看来我们日日保全被选中并不是因为兰承荣的竭诚推荐,而是因为在秦伟锋的眼里,我比刘望他们更傻。”

    第130章 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早年秦伟锋为了不被说成靠祖上荫庇的富二代纨绔子弟,胼手胝足出来创业,见识了不少人情世故也受了不少挫折,对那个时候的他而言,一个乖巧听话,人际关系单纯的伴侣是他最好的慰藉。他会把陆蓥一捡回家去,多少也是因为看上了陆蓥一那个时候的外在形象,他那时沉默、孤单,像是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绵羊,人畜无害,会令人产生强烈的保护欲。

    尽管这不是陆蓥一本身的性格,但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迄今为止最低的低谷期,亲弟弟陆琢迩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决断而死,他的世界整个崩塌,无论是出于作为一名镖师的自信又或是出于一名兄长的自信而言,他完全地丧失了对自我的肯定,处于彻底放逐自我的状态之中。他离家出走,一个人在四处游走,没有任何目的也不和任何人发生接触,他就像是在逃跑,在无边的愧疚与自责里,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涉足于繁华都市却如同涉过荒滩沼泽,两手空空,两脚泥水,甚至觉得只有对自己狠点、再狠点,让自己过得惨点、更惨一点才能弥补对陆琢迩的内疚。所以他不再是太原陆家双璧的陆蓥一,不再是陆家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的总镖头,他把自己的一切能力封印,成了一只啼声婉转、逆来顺受的金丝雀。

    秦伟锋需要他柔弱,他便柔弱得搬不动一张椅子;秦伟锋需要他单纯,他就单纯得完全不懂与人社交;秦伟锋给他涂抹什么颜色,他便是什么颜色的,甚至连跟秦伟锋初次发生性关系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只想着疼点、再疼一点就好了几年以后,陆蓥一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当秦伟锋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曾在暗中帮他摆平了一些事,但外表仍然维持着一贯的木讷乖巧形象,因为秦伟锋喜欢这样的“小一”。讽刺的是,当两人之间相处到第五年的时候,陆蓥一明显地感觉到了秦伟锋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他不再热烈地索求他,热情地与他对话,他开始早出晚归,甚至长时间地出差,不用花太多力气,陆蓥一便查出了孟小冬的存在,秦伟峰有了新欢了,而那是一个会撒娇、会拿乔,有小心机也有小手段,骄傲而热情的男孩子,于是曾经秦伟锋喜欢的一切都变成了他所厌恶的,乖巧变作死板,单纯成了笨拙,矜持也成了不上台面陆蓥一甚至曾不小心撞见过秦伟锋与孟小冬偷欢,这件事连秦伟锋自己都可能不太记得了,而乖巧、单纯的“小一”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之后秦伟锋对他的态度每况愈下,动辄呼喝谩骂,他也只是逆来顺受地承受,直到最后他看出秦伟锋打算结束这段关系,走的时候甚至只拿了秦伟锋一点现金。

    多傻啊在秦伟锋的眼里,他陆蓥一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大概当他知道自己开了一家保全公司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只是找到了另一个包养人,公司的老板其实是卓阳吧。这样的一家公司可比刘望供职的威朋要更适合参与到他那当作幌子制作的绑架案中。秦伟锋在寻找的根本不是一家能够保护自己的公司,而是一家,没有能力保护他的公司

    于是,日日保全成了他的首选,对了,这其中当然也有蓝蛟的一份力,蓝蛟、兰承荣,如果这时候还意识不到两者是一人的大概只有傻子了当陆蓥一接到蓝蛟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兰承荣也在一旁打电话,他当时就算不是直接通过信号中转和陆蓥一在对话,便是通过自己的手机在远程操控事先录好的录音,难怪当陆蓥一问及蓝蛟为什么要牵扯不相干的人的时候,蓝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知不知道秦伟锋去了市东百货干什么,对方这是在引导话题,也是因为并未录下那句话的回答吧。

    陆蓥一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在梦里,陆琢迩与隐没在阴影中的蓝蛟同时点出了他的缺点“你太重感情了”然而,陆蓥一毕竟还没有眼瞎,当那两个谜题迟迟无法解开,当本该被砍去了手指的“秦伟锋”却被反绑着出现在荧幕上,刻意隐藏了手指的创口两个不同的人手掌的差距可比耳廓结构明显多了,当虐待视频以网络直播的形式出现,当“秦伟锋”莫名其妙被割掉了舌头的时候,陆蓥一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而这是一个“傻小一”不可能发现的东西。

    如果说秦伟锋的输,输在他对自己的不了解,那么兰承荣呢

    卓阳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既然已经知道所谓的绑架事件不过是秦伟锋的计谋,那么他们与秦伟锋之间也就不存在任何需要履行的合同义务了,秦伟锋根本没有遇到危险。卓阳说,“要不回家去洗个澡睡一觉吧。”连续作战了超过三十五个小时,他相信陆蓥一一定很累了。

    陆蓥一却摇摇头“不。送我去市东百货。”

    “市东百货”卓阳诧异,他们上午明明才去过那里,而且秦伟锋既然是自己策划了绑票案,还有什么必要去寻找他的足迹吗

    陆蓥一说“阿阳,刚才只是我的推测,我们还需要证据,另外,我们必须把兰承荣找出来。”不仅是因为那个炸弹的威胁,他还想要当面与蓝家的后人接触,把他们在芮如海墓中发现的当年的事情说清楚,蓝、陆两家的纠葛历经四百多年该有个了结了此外陆蓥一看向卓阳,“你别忘了,那个人可能是你的亲人。”

    卓阳的手微微一顿,拍了档位道“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车子重新驶上了道路。

    下午两点,陆蓥一将所有他想要跑的地方又再跑了一遍。他先去了市东百货,这次没有去李家糕饼铺,而是去了三楼男装部,他在那里转了几圈,试了几件衣服,上了一回厕所,跟着又在附近柜台转了转,看了消防梯。之后他又去了立新炼锌厂,这次着重在二楼和厂房院子里搜查痕迹。再然后,他去找了韦正义交谈几句后,去了韦正义手下们三次分别追踪到所谓“蓝蛟”踪迹的地方,再接着,他回了日日保全,直接找到三楼的张雪璧,陆蓥一从他那口流浪时带来的破背包里面的一个扁平盒子里拿出了一个u盘,交给张雪璧,片刻后,张雪璧将一份文件存入u盘返还给了陆蓥一,冲着他点点头。

    陆蓥一重新坐上副驾,卓阳问“接下去还要去哪里”

    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来,让人觉得懒洋洋的,陆蓥一神情疲惫但是两个眼睛却闪亮无比,他说“先开出去吧,我还没想好。”

    卓阳便发动车子,慢慢地沿着大街行驶。陆蓥一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似是在思索和整理,过了片刻,他的手机响了一声,陆蓥一拿起来看了一眼,切掉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基本确认了。”

    炼锌厂的院子草丛里提取到了秦伟锋的半个鞋印,厂房水门汀地上常年覆盖灰尘机油,一不留神就容易留下鞋印,秦伟锋可能想要避开水泥地却没留神反而在一处渗水的泥地上留了一个鞋印。他出身豪门,穿用自然跟普通人不同,对鞋的品牌更是十分讲究,只穿一个意大利全手工品牌,那个品牌是完全的量身定做,每一双的设计细节和鞋底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因此这成为了辨识出秦伟锋身份的有利证据。而张雪璧则是通过陆蓥一给他的秦伟锋的电脑数据库钥匙,为陆蓥一调查出了秦伟锋公司刻意隐藏的近期资金的真正动向,证明了存在高买贱卖的可疑交易,好笑的是,陆蓥一当初在离开秦伟峰之前之所以拷贝他的数据库钥匙,只是因为担心秦伟锋将来可能遇上别的事,他可以帮着摆平。至于蓝蛟故布疑阵的那三个地点现在无人使用,基本可以排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所以,秦伟锋和蓝蛟现在在哪里呢

    卓阳问“孟小冬会不会知道”

    陆蓥一看向卓阳,卓阳自己也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说“我是想死马当活马医。”

    但是孟小冬不可能知道,如果他有权知道这些事,秦伟锋也不会特意安排他回老家了。如今看来,两方对接那短短几个小时中秦伟锋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别有深意的。以陆蓥一对秦伟锋的了解,他认为他不至于聪明到这个程度,所以这只可能是兰承荣的杰作,而兰承荣是一个镖局中人。对了陆蓥一突然坐直了身体,他竟然被秦伟锋这块明晃晃的招牌挡住了思路,这个局明明是兰承荣所布,那就该以兰承荣的思维去考虑。

    春来满城尽飞花,黑云压城城已摧,最后是一段空白,兰承荣对着他比了ok的手势,坐着蓝色的小推车隐没于黑暗之中。陆蓥一绝不相信心思缜密的兰承荣会犯这种信号中断的错误,也不相信警局用于重点监控的设备会刚刚好那么巧在最关键的节骨眼罢工,如果,如果这也是兰承荣的布置呢

    “春来,满城,尽飞花,尽,飞飞”陆蓥一看向窗外,忽然睁大了眼睛。此时正是一阵风起,将街旁环卫工人扫拢的落叶又再吹散开来。片片黄叶飞舞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倒是颇有一种美感。

    陆蓥一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陆琢迩坐在漫天飞舞的花海之中,他以食指、中指两指掐诀指向自己,花瓣飘舞,将他拢在其中,场景如梦似幻

    “明白了。”过了片刻,陆蓥一睁开眼,如释重负道。

    “是什么”

    “一个谜语必须要有谜面和答题的范围才能解答出来,如果缺少了其中之一,这个谜便是不完整的,便无法解答。”

    卓阳拐了个弯,车子刚好经过了一片建筑工地,路旁工人们忙碌着搅拌水泥、搬砖、糊墙,工地上沙石堆积甚至泼到了路面上,车轮碾过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卓阳说“你的意思是兰承荣出的谜题根本就是无解的,只是拿来迷惑我们”

    “不,可以解。”

    卓阳疑惑了,问“可你刚刚不是还说兰承荣的谜题缺乏关键元素”

    陆蓥一说“当我们确认这三道谜题是不可解的时候,关键元素便补上了。”

    来不及询问那个关键元素是如何补上的,卓阳下意识道“三道”

    “对,三道。”陆蓥一说,“这三道谜题没有一道能够推出兰承荣与秦伟锋藏身的地点,故此往那个方向的所有推测和尝试都是错误的,于是我们只能重新回到谜题本身。春来满城尽飞花,此时不是春天,谜面中也未说清是什么花,本城之中也没有任何一种花是全城皆有的,过滤掉这几个元素,谜面中还剩下什么”

    “没了。不,有。卓阳说,“是风”

    “对。春来满城尽飞花,对应的是风。黑云压城城已摧呢”

    “城已摧砖瓦泥沙”卓阳马上想起了刚刚在工地上所见。

    “是没o。”陆蓥一说,“自古以来我们镖行中人接镖分不同种类,托物为物镖,护送人为人身镖,托金银为银镖,托重要信件公文为信镖,此外还有一种分类,我们把存在严重欺瞒、信息不全等问题,应当予以即刻停止的镖单称为封风没o镖”陆蓥一忍不住冷冷一笑,“兰承荣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从一开始就在耍我们玩,他最后那个谜题就是那辆小小的推车,那是一辆蓝色的蓝家的、运送人的镖车”

    卓阳皱起眉头,虽然这起事件他从头都参与其中,然而兰承荣似乎一直都在用属于镖行人的特殊方式只与陆蓥一进行对话,他的所有谜题指向、一切提示都只限定了陆蓥一能够解开,这让他感到了一种发自直觉的浓浓的危机感兰承荣到底想干什么他真的是为了四百年前的蓝肃回来报仇的如果是,为什么不对陆家的其他人动手,为什么不早一点动手,反而盯着已经离家出走的陆蓥一

    陆蓥一突然喊了一声“哎,你开哪儿去啊”

    卓阳的车子却是拐了个弯,开始加速了。卓阳盯着远方的道路说“谜题你解开了,我总该也有点贡献。”

    陆蓥一说“什么”

    卓阳说“我大概知道兰承荣和秦伟锋的落脚点了。”

    第131章 第二十章 满盘皆输

    卓阳的车子一路沿着横贯市中心的大路往前开,经过了市东百货并未停下,然后再往前开了一阵,转了个弯,在一处新兴文化开发区减慢了速度。这一带是市里刚刚开发出来的区域,原本是个老旧工厂仓库集中区,现在工厂都关门了,那些老建筑陆陆续续被卖出去改装成为文化展览馆、后现代的茶馆酒吧餐厅什么,虽然还没成大气候,倒也已经有些韵味了。

    卓阳进了这里以后速度就放慢了些,不时往道路两侧看两眼,转了一阵子后,他似乎找到了方向,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往前开,在最后一个转弯前停了车说“下车。”

    陆蓥一跳下车,卓阳道“就在前面,给韦正义他们发个消息。”

    陆蓥一说“好,不过咱们要去哪儿”

    卓阳说“风雷武馆。”

    陆蓥一说“哪儿”

    卓阳说“风云的风,雷声的雷,你当时不在场所以没听到,秦伟锋在这个武馆跟人学武术防身。”

    这下陆蓥一就被点通了。从几小时前兰承荣网上发的那个视频来看,当时赵立海是被关在一间阴暗空旷的屋子里,这从那辆蓝色镖车推动的时候轱辘滚动的回声可以听出来,另外,那里的墙上有一个老式排风扇,从投射下来的日光影子及其角度可以大致判断出排风扇所装的位置至少有三米五的高度,这不可能是普通公寓房,要说是厂房、仓库,空间又小了点,那种古老的叶片形式的排风扇又不太会出现在新建筑上,再考虑当时镜头里出现的水磨石地面,一条一条过滤、筛选下来,其实建筑的范围便已经缩小许多,但是如果没有兰承荣当日透露秦伟锋的学武行程其实卓阳也想不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陆蓥一心里微微有些计较。兰承荣明明是蓝蛟,是对他怀有世仇的仇人,但奇怪的是,秦伟锋这件事里他似乎透露了太多的讯息。比方说这个风雷武馆的事,按照秦伟锋的计划他当天傍晚就会被绑架了,交不交代他当晚的安排或者随便说个安排都行,为什么他非要说出风雷武馆这个所在还是说,在兰承荣看来,自己这个对手实在太不成气候,无法与他对等地厮杀,不拉一把会显得比较没意思

    卓阳问“通知了吗”

    陆蓥一道“嗯,已经通知好了。”相信韦正义接到消息以后一定会立即组织警方展开有秩序地围捕,到时候一切就能有个清楚的结果了。

    这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两点半,日光明晃晃地投射下来,风雷武馆的建筑在日头底下显得安安静静的。这是一栋老建筑,陆蓥一一眼就看出这里过去就是个武馆。

    武馆是民国时期政府提倡国学才冒出来的新鲜事物,当时入行极严的镖局行业已经每况愈下,与之相反,一个师傅教一批徒弟的武馆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好些人都争先恐后地去那里跟老师傅学习拳脚。那时候的学徒拜师是件大事,拜进门除了要交学费住宿费搭伙费等等,也要替武馆和师傅办事,所以武馆里都会统一安排住宿的地方,便是库房那样的大屋子,一群徒弟在里面打通铺,再有个排风扇换气。卓阳也是个敏锐的,飞快地就联想到了这里。

    卓阳问“我们等着还是进去”等韦正义来了再行动自然更保险,陆蓥一却摇摇头。

    “先进去。”陆蓥一做了个手势。于是两人悄悄地接近风雷武馆,也是此处气候未成,风雷武馆周边都没有别的店面之类,路上看不到半个人。陆蓥一和卓阳绕着风雷的院墙一周,找到了一个后院偏门。

    有的时候人心是有点奇怪的,比如总觉得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在雷雨天,罪恶的事情会发生在深夜之中,这刚刚好大晴天下午的时间,几乎就麻痹了人的知觉,让人莫名感觉不到任何危险。卓阳拦住陆蓥一,自己打头,他撬开门锁,慢慢推门进去,确认没危险了,才做了个手势让陆蓥一也进来。

    青砖石的院子里有一栋老房子,陆蓥一一眼就看到了侧面的排风扇,跟卓阳点点头,双手拔出那双锥握在掌中,慢慢靠近过去。这老房子的门上挂着锁头,这时就可见陆蓥一手中的双锥有多快,轻轻一挑一削就把那截锁给斩断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进去却被卓阳一拽,眼睁睁看着那人先闪身进去了。陆蓥一只好留在原地,他屏住呼吸,一面警惕地打量四周,一面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里头很安静,陆蓥一越来越觉得这不太对劲,正要进去,卓阳从里头打开了门。他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冲着陆蓥一摇摇头“赵立海死在里面,没看到兰承荣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

    陆蓥一飞快地冲进屋去,那果然就是视频上所见的屋子,蓝色的小推车还在,一旁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人形。陆蓥一走过去,伸手探向那个人的颈动脉,手底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脉动。陆蓥一将之转过脸来,是赵立海,他死前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最后的表情扭曲的十分厉害。突然,陆蓥一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猛地俯下身去,看向赵立海的双耳,那两个耳朵虽然沾染了血污,却的的确确稳稳当当地还连在脑袋上。

    陆蓥一整个人都懵了,他猛地把那具尸体揪起来,一把钳住赵立海的下颚,硬生生将他已经有些僵硬的嘴巴掰了开来,赵立海的嘴里,舌头完好无损。脑子“嗡”的一声,陆蓥一就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铁棍似的,好端端地站着却眼冒金星。

    卓阳看出了他的不对,过来扶他,陆蓥一却猛地一把推开卓阳,飞快地往前屋冲去。此时他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其他人看到,会不会有危险了,然而风雷武馆从前到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前面那一进屋子被装饰得已经比较现代化了,可以看到前台、接待室,办公桌在办公区摆得七零八落,但就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陆蓥一摇摇晃晃,胸中气血翻涌,不祥的预感如同大浪滔天打来。究竟怎么了难道他的推理有错误他到底遗漏了什么忽而,陆蓥一想起来,在最后的那个视频里,兰承荣故意用信号中断传达出了第三个提示,即条件缺失,此镖无法完成是为“封没镖”以外,他其实还曾经给出过一个提示。当时他坐在那辆蓝色的小推车上,对着陆蓥一比了一个“ok”的手势,回想起来,那并不是一个标准的“ok”手势,因为除了拇指、食指以外的三根手指都是微微弯曲的

    陆蓥一忽然就想起了在梦里陆琢迩剑指向他的动作,他疯了一般地跑回后院的那进屋子,看向地上赵立海的尸体,赵立海的双手十指都是完全的,这倒不意外,因为当时警方做过兰承荣送来的切下来的食指指纹比对,确认那根手指是秦伟锋的。而现在赵立海的尸体两手都被刻意摆出了姿势,一手是拇指、食指轻捻,另外三指微微弯曲,另外一手则是拇指压着无名指、小指两指,另两指竖起,掐剑诀。他死了已有一段时间,所以哪怕刚才被陆蓥一翻看,还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即以剑指划向另一手。

    “文殊师利菩萨手印”陆蓥一心头一凉,“寓意斩断一切凡夫隔执。”

    “什么”卓阳问。

    陆蓥一缓缓地直起身、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小陆”卓阳抓住他,焦虑地问,“你怎么了”

    陆蓥一转过头来,竟是双眼空洞,把卓阳吓了一跳。他说“我算错了。”说着轻轻拂开卓阳的手,就要往外走。卓阳抓住他,不安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他看向赵立海的尸体,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眼皮一跳,手一松就给陆蓥一走了出去。

    外头响起了车子飞快停下的声音,过了片刻,韦正义带着一批持枪干警闯了进来,看到陆蓥一不由愣了一下,喊“陆总”

    陆蓥一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一道影子。卓阳冲出来道“兰承荣跑了,赵立海的尸体在里面。”

    “什么”韦正义才说了一句,忽然所有人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这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竟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外头停着的车辆受了这震动不由得“呜啦呜啦”叫个不停,远处传来骚动,显然是人们冲出来看个究竟。

    陆蓥一望向远处,在遥远的地方,升起了一股浓烟,像是什么东西炸了。韦正义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听了两句,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最后气得骂了句“妈了个巴子”摁断了电话。然而他这电话才挂,又是电话响起,“还有什么事”他怒骂道,听了听,“什么”过了会,挂断电话,望向陆蓥一和卓阳,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

    陆蓥一此时反而显得诡异的平静,他问“什么事是关于秦伟锋的吗”

    韦正义咽了口口水,被他这轻飘飘的语气吓到了,他说“刚刚刚的爆炸发生在城外的莲台山”

    莲台山是本城郊区的一座小山,山高不超过千米,但是有一座古刹,供着文殊菩萨,前几年佛教协会和市政府签订了个合作协议,把那里辟为旅游景点,在那里竖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文殊菩萨像。

    文殊师利菩萨手印

    韦正义说“有僧人看到文殊菩萨手腕下面吊着一个人,似乎是秦伟锋。”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来,秦伟锋还活着他疾步向外“快走”卓阳给韦正义使了个眼色,飞快地冲了出去。

    车子一溜开向了城外,因为刚刚发生的小型爆炸,此时景区里的游客正在被慢慢疏散,沿途满是警察把守。陆蓥一他们上到山顶附近便见到了一片疮痍,原来那爆破点在菩萨像底部,周围都有隔栏围着,人进不去,但是却造成了碎石飞溅,虽然没有死者,也伤了不少人。而眼下最令人感到着急的是,由于这一炸,文殊菩萨整个侧倒,这本是个文殊菩萨骑狮像,文殊菩萨右手执金刚宝剑,比喻断一切众生烦恼,此时一倒,菩萨本体堪堪卡在悬崖上,摇摇欲坠,金刚剑则伸了出去,刚刚好垂在深渊之上,而那上头垂下一截绳索,下面吊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韦正义说“据说那像随时会掉下去,你们在这呆着,别去危险的地方,我去帮忙。”

    卓阳看了看陆蓥一说“我跟你去。”

    韦正义惊讶地看向卓阳,卓阳说“我有高空滑翔经验,我可以下去救人”卓阳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陆蓥一,然而陆蓥一却一动不动,他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玩偶一般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在空中荡来荡去的秦伟锋。

    卓阳本来还想跟他说些什么,最后轻轻叹口气,跟着韦正义走了。陆蓥一站在山道上,看着那远处,蓝天白云之下,巨大的金身菩萨摇摇晃晃,底下的人影也就跟着摇摇晃晃。人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被请下山的游客在那里骂骂咧咧,伤员哭哭啼啼,警员则忙得脚不沾地,每个人的对讲机里都在咆哮。

    所有人都是活着的、彩色的,只有他,仿佛是个幽灵,跟十二年前一样。

    他看到警方在小心翼翼接近山崖,看到卓阳在穿装备,打算下去,看到很多但好像只有那个紧闭着双眼,被割掉了耳朵,满身伤痕的影子是他唯一看到的东西。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一股冷气,有个男人笑着道“知道你输在哪里吗”背后既没有被抵上刀子,也没有黑洞洞的枪管,但是陆蓥一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斗志。他就僵硬地立在那里,任那冷酷、狡猾、邪恶的男人附耳说话。

    男人身上的气息极冷,带着邪狞意味,他说“你太天真了。不是只有你会注意到耳廓结构不同,我只要稍加修饰,你就如我所愿地把秦伟锋认成了赵立海,由这一点起,进而开始怀疑一切。于是你乖乖地沿着我布下的陷阱,一路走,一路追,发现了时间差、发现了皮鞋痕迹、发现了百货店的男装柜台离消防通道很近你就像是一只愚蠢的小毛驴,吃着我撒下的豆子,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地把秦伟锋推上死路,”冰冷的嘴唇几乎贴上了陆蓥一的耳廓,男人低沉的笑声传来,“你啊,真的和十二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呢”

    陆蓥一打了一个哆嗦,浑身都僵硬了。男人说“如果我告诉你,秦伟锋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你会怎么想他根本不知道洗钱的事,洗钱的是他的父亲秦正国,郭庆松也是真的把重要的文件留在了他那里,只不过那文件早就到了我手上而已。做大事的人哪里会在意孩子的死活,秦正国有两个私生子在国外,秦伟锋又是个同性恋,不能传宗接代,拿他当弃子再合适不过。你看,现在趁着秦伟锋这儿闹出乱子,秦正国恐怕早就跑了,韦正义那种小喽啰怎么可能知道上层大案的真实内情,他们这帮人不过是烟幕弹瞎忙罢了,可惜啊可惜,因为这些烟幕弹被你领着发现了大内丨幕,倒逼了上层,反而混乱了他们的视听呵呵。”兰承荣笑了起来,“我真应该谢谢你的,小、一”

    陆蓥一的呼吸急促,整个脸色都白了,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抓住兰承荣也好,跟他拼命也好,但他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捆仙索捆住了一样,此时竟然一动也不能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的耳边满是各种惨呼,一时是陆琢迩喊他哥哥,一时是秦伟锋喊他小一。陆蓥一胸口一窒,猛地一股血腥气竟然翻了上来,从嘴角淌下一行血来。

    “哟,气得吐血了”兰承荣伸手过来,竟是从背后替陆蓥一抹掉了唇角的血迹。跟着,陆蓥一却听到了舔舐、吮吸的声音,“你的血真甜啊。”

    陆蓥一颤抖着嘴唇,强忍不适道“兰承荣,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要想杀我,就冲着我来,不要牵连别人”

    “杀你”兰承荣的喉头滚动出笑声,因为贴得近,陆蓥一甚至感觉到了他胸膛的震荡。

    不对,陆蓥一猛然一震“你”他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臀部此时正被一个硬挺的东西牢牢抵住了,因为这件事太过不合情理,陆蓥一甚至失去了语言。

    兰承荣低声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呢陆蓥一,你知不知道我从多久以前就想得到你”

    陆蓥一终于忍无可忍,反手便是一锥扎去,然而兰承荣却退得极快,他出手格挡住了陆蓥一的招数,跟着虚晃一招,竟然主动反向往崖下栽去。

    陆蓥一冲到崖边,只看到兰承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轻轻说了一句话,跟着,他身后的降落伞猛然拉出一朵漂亮的伞花,往远处飘去。

    另一头的山崖上忽而爆出一片欢呼,是卓阳将秦伟锋救了上来,拆弹专家急急跑上前去实施拆除工程。里奥跑过陆蓥一身边,停了一下说“老板,你也在啊,要上去看看吗”

    陆蓥一却恍若未闻,里奥停了一阵,见老板不答话,于是自己跑走了。陆蓥一的额头满是冷汗,站了一会,慢慢地往山下走去。他的耳边是兰承荣离开前最后的话,他说“刚刚秦伟锋无辜的事,是骗你的。”

    第132章 第二十一章 关于潜龙

    卓阳回到日日保全,大厅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不在,只有李景书在用块雪白的干布慢慢抹干净碗盘上的水渍,见到卓阳回来,李景书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卓少爷,少爷在楼上等你。”李景书说,然后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抽屉里,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拿了西服外套出来。这个人不论在何种状态下总是很注意穿着,有一种老派绅士的风范。

    卓阳看向李景书“等我”因为秦伟锋的事,卓阳在警局里耽搁了一阵子,而陆蓥一却早已经回来了。

    李景书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卓阳的肩膀,然后打开门出去了。

    卓阳微微皱眉,思索片刻,走上楼去。二楼也好,三楼也好都是黑漆漆的,每扇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日日保全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和陆蓥一两个人。他走到陆蓥一的房门前,里头倒是亮着灯,卓阳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陆蓥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并听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卓阳推门进去,刚好一阵冷风扑进来,让他颇有点猝不及防。陆蓥一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他人站在阳台上,背靠着栏杆,正看向卓阳。窗帘被吹得上下翻飞,由是使得陆蓥一看起来也像是要飞走一般。

    卓阳心里“咯噔”一声,疾步走过去,伸手就去拉陆蓥一。

    “哎”陆蓥一惊讶地喊了一声,被卓阳拉到怀里后倒是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懒懒地问,“怎么了”

    卓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紧紧地抱住陆蓥一,似乎只有借由彼此相依相偎的体温传递才能让他发慌的心静下来那么一点。陆蓥一问“警局的事都处理好了”

    卓阳慢慢松开他,低下头看陆蓥一的脸孔。他大概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蓬松柔软还带着点湿意,穿一件雪白柔软的套头毛衣,看起来像个少年,此时他脸上的笑容也是少年样的,几分明朗和调皮。陆蓥一说“不好意思啊,我那啥下午直接开溜了,我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

    卓阳“嗯”了一声,说“秦伟锋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因为伤口感染,目前还在昏迷之中,没法进行审讯。”

    陆蓥一说“哦,能活下来就好。”

    卓阳又说“孟小冬什么也不知道,兰承荣则跑了。”

    陆蓥一的眉头微微一跳,这次说了句“总有再见面的时候。”他拉了卓阳的手说,“来,不说这些事了,你今天也辛苦了,我特地下厨做了几个菜犒劳你。”

    卓阳这才发现陆蓥一的屋里摆着张小桌子,上面已经放了七八个小菜,还有一口砂锅装的煲汤,陆蓥一坐下来,给卓阳和自己都满上一小杯酒。卓阳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陆蓥一便说“坐啊。”他说,“酒是景叔自己酿的米酒,度数不高的,总算这案子也是结了,咱们喝点酒放松一下。”

    卓阳犹豫着坐了下来,陆蓥一已经拿起酒杯“来,敬你。”

    卓阳才把酒杯拿起来,陆蓥一便伸手与他一碰,一口把杯中酒喝了下去。喝完了却发现卓阳还拿着杯子,用一种思索的目光打量自己,陆蓥一不由笑了一笑,说“怎么,怕酒里有毒”他顺手拿过卓阳的杯子,一仰脖子,又是一杯下了肚,“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说着又给卓阳满上一杯。

    卓阳接过抿了一口,确实是米酒的味道,入口甘甜,度数并不高。卓阳说“怎么想到这时候喝一杯。”

    陆蓥一一边把倒扣着的盖碗拿掉,露出底下的菜肴,一边说“刚才不是说了吗,好歹这起案子算是结了,虽然跑了兰承荣,但是至少我们也知道跟我们作对的蓝家人到底是谁了。”他往卓阳碗里搛了菜说,“尝尝,刚炒好的虾酱空心菜。”

    卓阳想了想道“这次秦伟锋虽然也受到了伤害,但是根据韦正义的调查结果来看,他洗钱是跑不掉的。”

    陆蓥一说“嗯嗯,我知道。你再尝尝这个咸酥猪蹄。”

    卓阳把筷子放了下来,问“小陆,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陆蓥一摇摇头“没有啊。”

    卓阳看着他,陆蓥一被看得没奈何了,叹口气说“哎,你这个人真是太敏感了,一个大男人何必呢。”他说,“我确实是心里有点不好受,毕竟跟秦伟锋也算老相识一场,看他变成那个样子,我不可能毫无所动对吧,但是那又怎样呢”陆蓥一说,“他自己造的孽,过去我都不可能替他把万事都兜全了,更别说现在了。”

    卓阳慢慢地又拿起筷子。陆蓥一替他盛了一碗汤说“喝汤,我炖了好几个小时的,没加任何调料,绝对养生。”卓阳接过来,用汤匙舀了一勺来吃,汤味清淡,唇齿留香。

    卓阳说“好喝。”

    “是吧。”陆蓥一笑了笑,自己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他说,“其实刚开始我什么都不会做,后来是跟秦伟锋在一起以后才逼着自己学这些。”

    卓阳的手顿了一顿。

    陆蓥一说“可是现在能够让我亲自下厨做饭的人已经不是他了,他每天吃饭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人也不是我了。我说你呢,真的别为我担心太多,再怎么说我都是眼瞅着要三十的男人了,说一点都不受这件事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但是要说影响很大,那也是不可能的。我和秦伟锋毕竟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卓阳低下头,吃了一口菜“空心菜的虾酱下次我给你自己炒一个,你再加了试试看。”

    陆蓥一说“好啊。”

    卓阳这才放心一些。陆蓥一又给他斟酒,两人便沉默着吃菜、喝酒。月满中天,将银白的光芒洒在阳台上,日日保全的外头是大都市的灯红酒绿,今晚因为下午发生的爆炸估计还有不少人会关注这件事,甚至在街头巷尾谈论,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是暂时跟那些喧嚣隔绝的。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陆蓥一的脸上红扑扑的,他拈着酒杯说“阿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弟弟的事”

    卓阳的筷子停了下来,他看向陆蓥一,摇摇头“没有。”

    陆蓥一说“我弟弟啊”

    卓阳却打断了他,说“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陆蓥一有点意外,问“怎么,你也有小秘密瞒着我吗”

    卓阳把他手里的酒杯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反扣在桌子上说“你别喝了,米酒后劲足,待会醉了。”

    陆蓥一“嘿嘿”一笑说“醉怕什么,我一不在外头,二身边的男人是我自己的,我都不怕酒后乱性,难道你怕”说着,勾起一对弯月牙眼去瞅卓阳,说不清的妩媚勾人。

    卓阳被他看得心跳快了数拍,勉强按捺下了冲动说“趁着你没醉,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他顿了顿,放在桌上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数次后才道,“我以前跟你说我是因伤病从腾龙退下来,那是骗你的。”

    陆蓥一微微睁大了眼睛,确实是有点吃惊了,说“那你”

    卓阳说“我是被清退出队伍的。事实上,尽管当初我是以抽调入腾龙的名义被上头选拔上去,但我是直到最近两年才进的腾龙。”

    “那你以前”

    卓阳下定了决心,清楚地道“我被选拔上去以后,真正进入的队伍,是潜龙。”

    “潜龙”如果说,陆蓥一至少还知道腾龙是专门负责国家重要人物人身安全保护的一级警备组织就恰似过去封建王朝的御前侍卫,那么潜龙是什么他就完全没有听说过了。等等,潜龙陆蓥一飞快地思索着,如果说明面上的护卫是腾龙,那么隐匿于暗处的潜龙则是陆蓥一吃惊地道,“你是”

    卓阳点点头“潜龙,是专门负责消灭特殊目标的战斗在隐蔽战线的战士,通俗点来说,是国家打造的杀人机器。”

    一瞬间,所有过去显得违和的迹象都变得如此明白清楚了。卓阳在海洋之心上无比娴熟的杀人技巧,对待少年恐怖分子的铁石心肠,在芮如海墓中强大的攻坚能力,在秦夫人出现的时候表现出的失控,难怪陆蓥一始终觉得卓阳作为一名出自专业保镖最顶尖队伍的领头人物总有哪里显得与他不同,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在这里

    卓阳本不是一名守卫者,而是一名摧毁者

    卓阳站起身来,谨慎地把门窗关紧,并又将四周摸排了一圈,确定并没有人会听到这段对话以后方才坐下身来。他劝陆蓥一不要喝酒,自己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如同壮胆一般,一饮而尽。他说“十年前,我从芮继明的队伍离开,被选拔进入名为腾龙实为潜龙的后备队伍之中,当时我和其他十一名战士一起被带到一个地方进行了特殊选拔,在这场选拔中,最后剩下的,连同我在内,只有五个人。我们五个人就是被誉为潜龙的特殊杀人机器,经过严苛的培训后,不出意外,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将会被委派出去,为国家执行那些无法公之于明面的任务,直至死亡为止。”

    尽管现在各国表面上都在宣传大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共住地球村,但是谁都知道,国与国之间免不了明面上的正面交锋,更免不了隐没在暗处的无名之战。人口在膨胀,地球上的总体资源却是固定总额的,这个国家拿得多了,那个国家能分到的就少了,所以站在本国人民、本国族群的利益角度,也站在统治者维护自身统治的利益角度,“战争”永远不可能停止。冠冕堂皇的商业谈判是战争的一种,高精尖武器的竞争开发是战争的一种,情报信息的偷取传递是战争的一种,杀人,更是战争的一种。这些东西见不得光,也不是普通人愿意去接受的,所以只能由一些人背负起这沉重的枷锁,行走在黑暗地带。

    陆蓥一再次看向卓阳的时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感到了心疼。每一份职业都可能有心理创伤,见惯了犯罪者丑恶面目的一线刑警,总是在与死亡搏斗的医生护士,始终在听取他人负能量的心理咨询师很多种职业都不可避免要受到职业心理创伤,但恐怕没有一份职业的心理创伤能够胜过潜龙。他们需要执行任务的对象不可能总是或者该说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然而出于一些利益因素,却必须要消灭他们。那可能是明面上的慈善家、演员、科学家、教育家不管在暗地里他们有什么身份,对于潜龙来说,他们只是出任务的目标。陆蓥一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选拔出卓阳的人的看法,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苗子,无父无母,没有牵挂,身体素质一流,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在山林之中与猛兽一起长大,他有一颗有别于人类的心。

    陆蓥一慢慢地捏起了拳头,他已经想到了那些人会对卓阳做的事,他们恐怕并不把卓阳当成一个人看待,芮继明花了多年时光把他由一只幼虎变为了一个人,而他们则要让他从一个人重新变回一头猛兽,一头凶残、嗜血的凶兽

    第133章 第二十二章 并不光明

    卓阳说“芮继明曾经说过,大概是因为我从小脱离正常人类社会,遵循弱肉强食的野兽生活体系的缘故,就算经过了他的教养,我的脑子里仍有一部分与人的构造是不同的。”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有一头兽。”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不是这样的”

    卓阳却摆摆手,示意陆蓥一听他继续说下去。他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一般地晃动,清澈的酒液因为玻璃切面的折射,显得颇是晶莹璀璨。他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也不觉得,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已经回归人类社会七八年了,在部队里我学会了怎样当一名合格的士兵,在文秀姐的帮忙下,我觉得我也能比较像一个十多岁的普通少年了,但是,在潜龙部队的那次选拔上,我就发现,这些全部都没用。”卓阳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看着酒杯似是在出神,他说,“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是潜龙的选拔,仍然以为是腾龙的选拔,我们被选出来的人将要执行的任务是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在卓阳的叙述中,时间被拉回到了十一年之前。

    十一年前,就在百里旬离开部队后的第二年,年仅十八岁的卓阳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春日里接到了一份通知,兹定于2005年4月15日于k省武警总队举办精英人才选拔比赛,请镇宁县第四武警边防部队一等兵卓阳同志即日赶赴参加。

    因为部队里隔三差五经常会搞些比武练兵的赛事,所以当时卓阳自己都没有把这个太当回事,他以为这就跟以前的一些市级、省级比赛一样,去了、参加了、拼搏了、得奖或是不得奖,然后回来,他以为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却没想到这一去就离开了镇宁县整整十年,而他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步上了一条危机重重、不可预测的道路。如果现在问他,你回过头去看,恨不恨将你送上去的芮继明,卓阳还是答不出来。虽然没有芮继明就没有他后来过的那些非人的日子,但是没有这件事,他或许也就永远无法直面自己的缺陷,并且也遇不到陆蓥一。

    卓阳还记得,芮继明当天难得把他总是不正经穿的军装穿好了,一板一眼地扣好了每一颗扣子,然后将那份通知亲手交给他,当时他说“是龙是蛟,也该到了上天验验的时候了。”但是等卓阳接下了那份通知,他就一下子又没了正形,重新瘫回自己的老破藤椅里,翘着一条腿,在阳光里咿咿呀呀地边喝酒边唱戏,“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在芮继明荒腔走板的唱戏声中,卓阳离开了他在镇宁县的“家”,独自来到了k省武警总队,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武警部队、解放军部队选送出来的尖子兵共67名。国的军种之中,关于武警更厉害还是陆军部队更厉害之类的民间比较甚至是部队内部的比较常有之,但是这一次精英人才选拔赛却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铡刀,将这场比赛提升到了一个你死我活的等级之上。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是一板一眼地进行着诸如负重野外奔袭、武装泅渡、射击、散打、综合技战术等常规比武项目,唯一觉得不是很符合常规的是,本次比赛的标准要比以往高出许多。拿武装奔袭而言,一般部队的训练考核指标是5公里负重15公斤,及格线26分钟,而在这场比赛中,每个人都必须负重24公斤,奔袭10公里,及格线却仅为60分钟,并且道路情况极其复杂。在这样一轮一轮的高出指标的常规赛事下,不停有人倒下和退出,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每次倒下的人都会马上被请出比赛场地,不许再回来,甚至连收拾行李都不被允许。目送着一个又一个人影远去,等到所有常规项目都比完以后,最终剩下的人数是16人。

    这十六名尖子兵无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豪,因为经过最后一轮淘汰赛后,他们已经被告知本次比赛并不是单纯的技术练兵,而是一场特殊部队腾龙的人才选拔赛,只要他们能够通过后续的比赛,那么他们将会被从地方直接抽调至中央,在这个国家最核心的部位、最核心的人物周围担当重要角色。对于一名士兵而言,这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十六名士兵意气风发,他们排成两行,准备接受进一步的考验,卓阳当时年纪虽小却也不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还有一名来自省的下等兵比他年轻两个月。当时,这些士兵们大多已经在漫长又艰苦的比赛中逐步建立起了信任和友谊,哪怕彼此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而当他们屏住呼吸等到考官下达的下一份指令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人太多了,还要去掉一半。”考官冷冷地说,“你们每个人身上现在都有一块军牌,接下去,你们将会被带到一座无名荒岛上,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能够保证自己的军牌不丢并且抢到别人身上至少一块军牌的人就能留下。另外,军牌中藏有小型炸弹,只有检测到活人体征才不会爆炸,换言之,军牌不可离身。”

    荒岛求生不是问题,抢夺别人身上的军牌也不是问题。军牌里安了炸弹已经有一些问题了,更大的问题在于,光是如此,为什么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卓阳“大逃杀”

    卓阳点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这种类似于打短平快战争的测试项目而言未免显得太不自然,比如有人在考试一开始就靠自己的实力取得了别人的军牌,那么他就必须在接下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停躲避来自他人包括被夺走军牌者的追杀,由于其持有多块军牌的信息暴露,此人的负担也会远大于未持有军牌者或是仅持有自身军牌者的负担。也许一个人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勉强逃过了各方的攻击,但却因为这种过度劳累在最后关口被人夺去了所有军牌,那未免输得太过冤枉。但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一种方法能够让失去了军牌的人再没有能力抢回他的军牌的,那就是彻底废除这个人的战斗力甚至是生命

    当明白过来考官刚才的话里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两名年轻士兵彼此互看了一眼,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其中一人站出来道“报告长官,我认为这种选拔方式有悖法律,并且毫无意义。”

    另一人也道“我同意,虽然服从是士兵的天职,但是这道命令从根本上就侵犯了人权。”

    考官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道“不愿意接受接下去的比赛的可以主动退出。”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刚才那两人,陆续又有三人站了出来。考官依次看了他们一番,说“很好,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那五人齐齐行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们陆续迈出了当时的考场,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几乎是在大门关闭的同时,门里的人便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数声枪响,刚刚走出去的人们发出悲鸣,零星传来了拳肉相击的格斗声,但是马上被冲锋丨枪的声音所掩盖,伴随着人体倒地的沉重声音,一切很快归于寂静。然后那名考官拿出一本本子,一支笔,慢而有力地划去了五个名字。

    “服从,是第一原则。”考官划完名字抬起头来,“现在还有异议吗”

    犹豫了片刻后,剩下的十一人站直了身子,齐声回答道“没有。”

    “他们被杀了”陆蓥一问。

    卓阳不置可否“或许有人死了,或许没有,或许只死了一部分。我出门的时候,地上有鲜血、有弹孔,但是出血量与人数有微妙的出入。”

    陆蓥一想了一下说“他们也可能是饵食。”

    “也许吧。”卓阳说。

    或许从一开始,那五个人就并不是挑选出来的后备人才,他们是肩负着特殊使命混进来给这些“新兵蛋子”下马威的人,也或许他们真的死了,谁也不知道。

    卓阳说“我们剩下的十一个人很快被带到了那座k岛上,开始为期一个月的生死较量。”

    一面要克服荒岛求生的难度,满足自己的生存需求,一面则要想尽办法在逃过他人追捕的同时,击败对手甚至击杀对手。陆蓥一猜测一开始的时候,那剩下的十一个人也未必就想着要将对手赶尽杀绝,尽管每天从事着可能致人性命的训练,格斗、射击、冷兵器的使用,但是这些士兵被教导的从来都是将拳头对向外人,而不是对向自己人。

    “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提议达成和平对抗条例,即以五人一组的小分队形式行动,互相抢夺军牌,以一方的所有军牌都被对方抢走标志对抗完结,完结之后,另一方不得再采取任何行动,这样既可以保证选拔出了足够的人选,而另一方也不会受到生命威胁。”这是非常典型的部队内部对抗训练的方法。

    陆蓥一思索了片刻,却道“十一个人去掉了十个,还多了一个,这个人的存在十分微妙。”他又继续想了一阵说,“除了一开始看似被枪毙掉的五人,我猜测你们当中应当还有一个负责引导事态的人,以避免类似协议的生效,十一这个数字绝不是无意间形成的。”

    卓阳点点头“事后回想起来,是的。”

    那个自称比卓阳还要小上两个月的年轻士兵葛壮武,卓阳在离开k岛后再也没有遇上过他,然而在事后几年回想起来,他发现这个人留在自己印象中的所有行动都自发穿成了一条线,他怀疑这个人也是某个秘密部队的一员,只是他此生再也无缘得见。

    卓阳说“在中途,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军牌里头有一纸命令,它告诉我,在岛上现存的十一个人中混入了来自国外的间谍,意图刺探我军的机密,这次逃杀令不过是一个测试,我需要找出那个人并将之格杀。”

    “恐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得到了这样的命令,这这太可怕了”陆蓥一说,简直无法想象当时k岛上的场景。

    求生、对抗、抢夺军牌、格杀间谍,复杂的地形地貌,严苛的生存环境,挣扎在悬崖边缘的和平协议与合作关系,诡计与谎言横生,阴谋与阳谋并存,每个人都在艰难地选择,选择相信或怀疑,出击或防御,团体或个人,秩序或实力每个人都可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但现实却未必如此。这正是“潜龙”一名笼罩下的战士的最典型特征,负责执行那些不光彩的任务的这些人们,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需要终生独自行走在黑暗地带,活着的时候没有朋友亲人,死了以后也未必被人记得甚至承认,如果缺乏坚定的信仰,也许下一秒就会崩溃。

    陆蓥一也无法想象,如果他当时在k岛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是正统镖师世家出身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因循守旧的一群,恪守着忠勇仁义信的原则,身处这种环境,他的败北可能性十分之高,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太守规矩。

    陆蓥一看向卓阳,男人放下了酒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透过他、透过房间的墙壁,在看很遥远的地方。陆蓥一忽然觉得他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卓阳的过去,他不愿意提起的那些过去,他说“阿阳”

    卓阳伸出三个手指“我啊,当时杀了三个人。”

    第134章 第二十三章 新的出发

    陆蓥一说“阿阳,你”

    卓阳却笑了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陆蓥一笼共搞了那么两瓶酒,自己的事情还没说,现在一瓶几乎全进了卓阳的肚子了。陆蓥一担心卓阳,但是看他面上却不像是醉了。是了,回忆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的时候,人是不容易醉的。陆蓥一因此更担心了。

    卓阳却说“你担心我你是不是以为当时在k岛被迫杀人的事情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和负担,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病”他摇摇头,“没有。”

    陆蓥一吃惊地看向卓阳。

    卓阳说“一点也没有。”他扳着指头数,“第一个人我怀疑是间谍,在偷袭的时候直接折断了他的颈骨,第二个人抢走了另一个人的军牌,打死了对方,接着来袭击我,被我按在海里溺死了,第三个人求我放过他,但是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秘密情报的函件,我打死了他,后来我才想,那份函件搞不好也是别人放在他身上的,因为他看到函件的时候十分惊讶。”

    陆蓥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卓阳的眼中滑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注视着陆蓥一喝下一杯酒。停了片刻,才道“我杀了三个人,并且可能是杀错了至少两个人,但我并不觉得难受,也没有心存愧疚。”他看向陆蓥一,“这就是弱肉强食,你懂吗,在森林里,每一只野兽都可能在下一刻被杀死,或许是天敌,或许是同类,死了只能证明你不够强,谁都不会有怨恨,大家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在我眼里看来,人也是动物,跟其他野兽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也就不会有内疚。因为这一点,处的教官对我十分满意,他们说我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陆蓥一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阿阳,你是人,不是机器”

    卓阳看着陆蓥一,目光一瞬间柔软了一下,继而又冷酷起来,他说“你要是知道我在正式成为潜龙以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今晚似乎是抱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把自己那些小心翼翼隐藏着的过去一桩一件地抖搂出来,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酒一杯接着一杯,人命一条接着一条,直到喝光了第二瓶酒,卓阳的脸上才泛起了醉意,他说“很可惜,在那件事中,我伤得很重,虽然保住了手脚,通过复健恢复了行动能力甚至是格斗能力,但我的身手跟以前相比差了不少,处的人通过评估,认为我不适合再从事潜龙的工作。”

    陆蓥一却在这近乎轻忽的描述中想象着那个三年前的卓阳,那时候他和秦伟锋的关系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当他在和平的国度安宁的城市里享受着居家生活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孤身潜入了真正的战争地带,并在一次空袭爆炸中几乎被炸了个米分碎,如果不是因为塌下的房梁屋顶恰好掩盖了他,这个人或许就不再存在了,而哪怕捡回了一条命,他也差一点点就要瘫痪了。

    无法想象,令人后怕

    卓阳说“后来我被偷偷带回了国内,并且通过光明正大的洗白,进入了腾龙工作,开始担任重要人物身边的保镖,然而,我只做了一年,就被清退出了队伍。”他重重放下酒杯,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陆蓥一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

    卓阳说“在一次保护任务中,我差点干掉了一个孩子。有人冲过来,不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可能是刺客,在战场上有很多这样的孩子,所以我根本没有多做思考就出手了。那个孩子才十五岁,现在却只能坐在轮椅上,是我毁了他”卓阳说,“国安的人给我做了心理评估,过去他们认为我是一台合格的杀人机器,现在,他们认为我是一只不受管束的危险的兽他们本来打算把我杀死,后来在处的斡旋下,才改为清退出队伍。”

    卓阳说“现在还有人监视着我,我也要定期回去汇报,这是我能活下去的代价。”

    屋内的气氛沉重无比,陆蓥一想了很久,艰难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在那种战场呆了那么久已经养成了思维定式,再者,你为了保护rbig的安全,必要时候出手是必然的。”他努力地表达着,虽然卓阳说得轻描淡写,并且一再强调自己是台机器,没有人类的感情,但是恰恰相反,陆蓥一觉得他其实很苦闷、很内疚,正是因此,这个男人才会默默无闻地接受监管,空有一身的本领却在一间老旧的旅馆干起了服务生的工作,如果不是芮文秀的邀请,他甚至都不愿意回到那个他少年时待过的“家”。

    陆蓥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想起就在几个小时前,卓阳还曾经为了他自愿去救援秦伟锋,而秦伟锋身上当时捆绑着蓝戎留下的定时炸丨弹没有人知道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而卓阳曾经因为爆炸险些丧命,他的心中理所当然地应该对炸药留下心理创伤,但是为了他,他竟然一声不吭地去了

    陆蓥一顿时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声白痴,卓阳为他做了太多事了,在他最辛苦最累的时候总是不声不响地做他的依靠,以至于他不知不觉就以为这个人是万能的、是无所不能的,认为这个人是牢不可摧的,哪怕有一天他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的,陆蓥一今晚之所以遣退了其他人,特地做了一桌菜找卓阳喝酒便是因为他已经下了决定要离开这里,离开日日保全,离开市,离开卓阳。蓝戎已经出现,蓝陆两家的恩怨迟早要做个了断,陆蓥一从秦伟锋的事件里看到危机,认为自己不该与其他人再有过深的瓜葛,他自以为是地做着他认为对卓阳好的事,却没有想过这样的好意,卓阳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接受。

    陆蓥一忍不住苦笑,卓阳一定是看出来了才会赶在他之前,说起了自己的过去,而听完了卓阳过去的自己,还能甩甩手两袖清风地走吗陆蓥一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已经静静地趴在桌上睡着了。原来这人并不是千杯不醉,只是他太擅长隐藏自己,就像是隐藏他那些伤痛那般,因为隐藏得太深了,所以连他自己也骗了过去。陆蓥一想起那个抱着罗婆婆下楼的男人,那个会给小孩子削小动物胡萝卜片的男人,那个为了他跳下悬崖的男人,那个与小鹿重逢后笑得像个少年的男人,那个不知道自己过去也不愿意去想自己父母的男人

    “这可怎么办啊”陆蓥一苦笑着,伸手抚摸男人的头发。男人的发质还是很硬,但是最近似乎长长了一些,便有了微微的弧度,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男人。

    清晨,卓阳慢慢地睁开眼睛,呆愣了一秒钟后,他猛地跳了起来“小陆”

    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不在。卓阳的心里“咯噔”一声,他安慰着自己不会的,不会有事的,跑去开陆蓥一的衣柜。短短几步路,他却走得踉踉跄跄,不知是宿醉的原因还是别的,打开橱门的时候,他的手都是哆嗦的,然而衣橱空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陆蓥一当初来到蔷薇山庄时拿着的那口背包不见了。

    一瞬间,男人像是被砸懵了,脸上露出了小孩子一般迷茫的神情,下一瞬,他光着脚就冲下楼去,脚步虚浮的结果是最后几步楼梯他几乎是摔下去的,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

    “卓少爷,你这是”李景书手里拿着个汤勺,目瞪口呆地看着卓阳。

    卓阳却不理他,爬起来就要往外跑,李景书伸手去拉他,他下意识地就是一拳挥了过去,老人家却身手了得,轻轻伸手一推,一引,便把那本来就出得不稳的拳劲给卸了。李景书说“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卓阳急得两个眼睛都红了,全没章法地一拳接着一拳地攻击李景书,此时他就是个完全的失控状态,虽然不停在攻击,眼里甚至都看不到自己在攻击谁,他只是知道,陆蓥一走了,如果再不去找他,他就不会回来了

    卓阳一急,出手的力度就变了,也是李景书功夫了得,两个人在堂屋里打得“乒乓”作响,把日日保全其他几人全都吵起来了。李烟烟在楼口探头探脑,房立文着急想要拦阻却不知道怎么拦,里奥在旁边拿个手机拍摄,嘴里不停喊

    突然,屋子里传来了一股怪味,李烟烟吸了吸鼻子道“咦,什么东西糊了”

    本来跟卓阳打得正起劲的老绅士猛然一僵,“啊呀”惨叫了一声,抽身就退,嘴里喊着“我的汤我的人参火腿鹌鹑汤”

    卓阳见没人阻拦了,自然又要往外冲,却听李景书在后头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少爷只是出门办点事,一星期就回来的。”

    卓阳猛地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半信半疑地转回身来。李景书说“他给你留了纸条了,你是不是没看啊卓少爷。”

    卓阳二话不说,“蹬蹬蹬”又冲上楼去了,差点把李烟烟他们都给撞翻了。房立文说“景景叔,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李景书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继续伺候他的汤去了。

    卓阳在房里的酒瓶底下看到了一张字条,陆蓥一写得一手好字,龙飞凤舞,却端得是笔锋稳健,可见家教极严。字条上写着“阿阳,我出门一趟,近期不便联系,最迟一周即回,你好好看家。”最后留言是,“爱你么么哒”

    卓阳捧着字条,慢慢地,脸红了。

    一星期后,陆蓥一却没有回来。卓阳急得又要往外冲,被李景书拦了下来,如此一个冲一个拦,勉强又等了三天,就在卓阳实在等不住要走的时候,陆蓥一回来了。

    这一天刚好是立春也是大年夜,陆蓥一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出现在日日保全的门外,晃瞎了卓阳的眼。

    “你”卓阳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狠狠将陆蓥一揽进怀里。陆蓥一被他抱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却体谅他的不安,忍着,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背脊。

    天空飘起了小雪,把有情人相逢的一幕妆点得愈发罗曼蒂克,可惜陆蓥一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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