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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镖师实录 第4节

作者:尘夜 字数:24765 更新:2021-12-19 16:06:44

    此时韦正义一进这民房改建的地下赌场,满耳朵就听得了各式各样的噪声,有麻将洗牌的声音,老虎机转动的声音,打牌的声音,掷骰子的声音,还有人们吆五喝六的声音。一群男人,衣着各式各样,既有上班族的衬衫西裤,也有工地工人的汗衫短裤,然而在这里,在这个统一的时刻,他们都有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心态,想赢想赢大钱

    赌场里负责维护治安的打手看到韦正义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就要迎上来,韦正义却摆摆手,凌空扔过去一支烟,跟他打手势,没你什么事,抓个小猫。于是对方伸手捞了,笑着夹到耳朵上,装作没看见。

    韦正义从口袋里掏出信息科给的定位装置,对着研究了一会,确定了目标。

    在押大小的桌旁,马新星正沉陷在狂热情绪中,除了上厕所,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出过这间屋子了,此时他顶着满脸的油腻和不正常的亢奋正瞪着荷官手上不停摇动的骰盅。当荷官将手中的骰盅重重定格的时候,他和身旁的所有人一起拼命呼喊起来“大、大、大、大”韦正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吵”马新星不耐烦地拨开了韦正义的手。

    韦正义笑了笑,在荷官开盅的时刻,猛然伸手箍住马新星的脖子,夹着他就往外走。马新星愣了一下,马上用力挣扎起来,嘴里呼喊着“你是什么人救命救”

    韦正义顺手抄起一个赌徒扔在桌边的臭毛巾就塞到马新星嘴里,对赌场打手比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他就跟抓小鸡似地押着马新星进了一旁的屋子。韦正义才松手,马新星立刻拿出嘴里的臭毛巾,从地上跳了起来,抡起拳头挥过来。韦正义轻松地避过,抬腿一脚踢在马新星小腿上,疼得他当场就跪了下去,然后他拎起张凳子,反摆了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按亮了台灯对住马新星的脸。

    这一招对马新星这种人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他登时就软了,努力陪出个笑脸说“警警察同志,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韦正义笑笑“你倒是机灵,把手机交出来。”

    马新星愣了一下,说“手机什么手机”

    韦正义说“别跟我玩虚的,你口袋里那只。”

    马新星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了,但还是伸手到裤袋里掏出一个杂牌手机递了过去。韦正义接过来看了看,伸手打开背板,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设备,显示屏中间的红点立刻剧烈跳动起来。没错,就是这张卡,在护城河中死去的兄弟尸体上找到的手机卡里的最后一则讯息就是来自这里。这是一张没有登记的卡片,无法查到使用者,直到一天前,小周通知他监测到了卡片使用的信号并进行了定位。

    韦正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马新星“行啊,除了赌博,原来你还会偷啊”

    闻言,马新星立刻跳了起来“我没”被韦正义踹了一脚,又摔回了地上。他着急地爬起来说,“警察同志,这手机真是我的,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你用的卡怎么是别人的”韦正义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马新星顿时急了说“警察同志,我冤枉,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手机是我的,但是这张卡是我捡来的”

    韦正义二话不说,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肩膀上,踹得马新星一个骨碌差点没翻过去,跌坐在地上满脸惧色。韦正义作势要追打,他立刻急叫道“我说,我都说,这张卡是我在一个车祸现场捡到的”

    半个小时后,韦正义回到警局,对小吴说“帮我查一桩交通事故,时间是七天前的晚间八点不到,地点在鹞子街。”

    小吴很快调到了档案说“爵爷,找到了,死者名叫王东,今年三十四岁,职业”他顿了顿,韦正义说“怎么”

    小吴说“死者本来是北城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三年前由于参与聚赌加上渎职罪被警队开除了,这三年一直是社会闲散人员。”

    韦正义听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小吴很少见到自己的头儿会露出这样伤感的表情,忍不住问“头儿,这个王东”

    韦正义说“这个王东就是护城河兄弟电话清单里唯一的联系人。”

    小吴“啊”了一声“那他他”

    王东也是个卧底警察,他,牺牲了。

    第七章 接受委托

    卓阳进到林雪萍的房间里,看到陆蓥一正在陪乐乐玩。

    林雪萍失踪两天半了,音讯杳无,乐乐却也不是十分紧张的样子。她就像是一个缩在洞穴里躲避外界危机的小动物,只要跟她的蓝妹妹在一起,再有口饭吃就好。

    陆蓥一看到卓阳进来,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伸手摸摸乐乐的小脑袋说“乐乐乖,自己跟蓝妹妹玩一会,哥哥出去办点事。”乐乐跟陆蓥一算是混得熟了,闻言却只是低着脑袋点点头,一声不吭,但这已经是十分友好的表示了。

    卓阳放下手里的果盘,看了乐乐一眼,跟着陆蓥一出去了。

    “怎么样”

    “林家的人还不知道林雪萍不见了,她单位里的人则说她在两天前打电话请了病假,说想休息一阵。”

    陆蓥一说“有蹊跷。”

    卓阳“嗯”了一声,问“现在怎么办,报警”

    陆蓥一摇头“不能报警,照林雪萍的情形看,她丈夫王东的死搞不好也有蹊跷,在彻底摸清楚情况前,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卓阳说“那个黄杨”

    陆蓥一的脑筋也动在黄杨头上,两天前就是他来探望了一趟后导致林雪萍做出了某个决定,离开蔷薇山庄并且再未回来,所以他到底跟林雪萍说了什么又让林雪萍想到了什么呢林雪萍这么爱乐乐,不可能无缘无故扔下这个女儿不管,所以只可能是管不了。陆蓥一真心希望林雪萍此时还活着,他说“我知道黄杨的身份,他在市博物馆工作,我们找他问问去。”

    两人说着下楼,正好与韦正义碰了个正着。韦正义正在打量这间小小的家庭旅馆,手插着裤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然而几乎是在双方打照面的瞬间,他周身萦绕的氛围就变了。这或许就是那些都经历过生死存亡关头的人才有的直感,韦正义越过陆蓥一看向卓阳,卓阳也没有避让,回看向他,两人交锋的眼神如有实形般发出人耳听不到的金戈尖啸。

    “这位先生是住店还是吃饭啊”陆蓥一却不慌不忙地插入二人之间,他生得好,又露着一张笑脸,叫人看着就没法生起气来。

    韦正义打量了他一番说“你就是这里的老板林雪萍住这儿吗”

    陆蓥一很客气地道“请问先生是”

    韦正义掏出警官证说“区公安局的,找她了解点情况。”

    卓阳走上前,竟然伸手就去拿那本警官证,韦正义一怔,右手死死攥着证件看向他,他也回看过去,因为比韦正义高,稳妥占了优势。正在两人僵持到要动手的时候,陆蓥一凑上前,把眼睛几乎贴着那本证件仔细看了看说“是真的。”卓阳这才松开手,回了句“嗯”。

    韦正义很敏锐,问“林雪萍出什么事了”如果林雪萍没出事的话,这两人不至于对他如此戒备。

    陆蓥一说“韦正义韦警官是吧,”他眼珠转了转,笑得人畜无害,“你介不介意跟我们合作一把”

    韦正义说“合作什么,我是来查案可不是来玩的,小朋友”他看陆蓥一脸长得嫩,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便以为他岁数很轻。

    陆蓥一想了想道“这样,你听我说三句话,要是说完了你还是不打算跟我们合作那就当我们没缘分好了。”

    韦正义狐疑地挑起一边眉毛,打量着陆蓥一。

    陆蓥一说“既然你不反对,那我就说了啊。第一句话,你是为了王东的案子而来,他并非死于交通意外,而是被杀。”

    韦正义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经起了波澜,他说“继续。”

    陆蓥一说“第二句话,王东被杀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消息就是因为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而这很可能与他过去的警察身份有关,结果却波及到了林雪萍母女。”

    韦正义从他这话里听出了意思,心知自己来晚一步,林雪萍恐怕也出了事,当即转身就往外走。陆蓥一在后面喊他说“第三句话你还听不听了,韦爵爷”

    已经走到门口的韦正义猛地脚步一挫,转回身来,一对鹰也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盯住陆蓥一,这次是认真把他看了一遍,越看却越觉得自己刚才怎么反而会被那个大个子吸引了更多注意力呢,明明这个青年身上云遮雾绕的味道要更浓一些。他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认得我”

    陆蓥一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说“这个你不用管,你有你的人脉和消息,我们也有我们的,我和卓阳就一个目的,找回乐乐的妈妈林雪萍,你呢,想必是要破案,所以我们两方合作不好吗”

    韦正义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却还是严肃了脸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蓥一说“陆蓥一,鸿渐于陆的陆,一二三四的一,蓥那个字超烦的,一般人都不认识,你随便听听就好。”

    韦正义这才认识陆蓥一没半小时,心里对这个青年的印象已经连着翻了几个跟斗,初见时觉得他不起眼,后来觉得他是个不知轻重的小屁孩,再后来发现他不简单、危险,现在又觉得好二。他的心情实在是有点微妙,因此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道“陆蓥一你听好,我现在追办的这件案子很可能是件大案,十分凶险,别说是你,我连我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这样你还想掺合进来”

    陆蓥一说“凶险归凶险,乐乐妈妈还欠我们房租没给,要是追不回来,我们旅馆下个月交不出电费就得停电了,这个险还是很值得冒一冒的。”说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认真得很。

    李景书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抹着眼角说“少爷,是景叔没用,这些年让你吃苦了,我心里真是难受。”

    韦正义“”

    卓阳咳嗽了一声说“那上楼聊”

    韦正义说“等等,你刚刚不是说有三句话吗,第三句是什么我听完再决定要不要跟你们合作。”

    陆蓥一说“有第三句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见韦正义露出了恶狠狠的神色,才笑道,“跟你开个玩笑,韦爵爷,第三句话是,我手里有件东西,我猜你可能感兴趣。”

    韦正义说“既然说好了要合作,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陆蓥一笑着道“哦,原来爵爷决定跟我们合作了,那行,我们上楼吧。”说着,就往楼上走。韦正义莫名所以,看向卓阳,却见卓阳脸上毫无表情,他不知道卓阳心里其实也在纳闷,只觉得这两个人都十分的深不可测,于是小心戒备地跟了上去。

    上楼以后,陆蓥一却直接进了乐乐的房间,韦正义不知情,走进去冷不丁见着个玩玩具的小女孩愣了一下,说“这是”

    “林雪萍和王东的女儿王妤乐。”陆蓥一说。即便房间里多了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乐乐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自顾自玩起玩具来。

    韦正义看过去,目光落到乐乐手上时,猛然一惊,脱口而出道“蓝妹妹”

    乐乐抬起头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将蓝妹妹紧紧搂在怀里,转过身去,似乎害怕韦正义会抢走自己心爱的玩具。

    韦正义结结巴巴地说“蓝妹妹怎么在在她手里,你你怎么知道”

    陆蓥一微微一笑说“我没那么神,在你确认之前,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他走过去,蹲在乐乐身前说,“乐乐,哥哥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乐乐紧紧将蓝妹妹抱在怀里,低着头不吭声。

    陆蓥一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她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陆蓥一放下手说“乐乐,你知道你妈妈被坏人抓走了吗”

    乐乐仿佛若有所感,抬起一双微带惊慌的眸子来。

    陆蓥一说“你想不想妈妈回来”

    乐乐低下头,过了好一阵子才点点头“想。”轻声地答应了。

    陆蓥一说“抓走乐乐妈妈的人跟害了乐乐爸爸的人是一伙的,哥哥现在就是要去把他们找出来,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乐乐的小脸整个埋进了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回忆起了某段可怕的经历。陆蓥一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乐乐不要怕,你可是警察的女儿啊”

    乐乐在他怀中轻声地嘟哝了一句“爸爸是警察”

    “对,你爸爸是个好警察。”陆蓥一说,“乐乐是一个好警察的女儿”

    乐乐的身体不颤抖了,她努力大声说“乐乐是警察的女儿,乐乐不怕”

    陆蓥一说“乐乐,你爸爸很相信你对不对,他是不是让你保管了什么东西”

    乐乐犹豫了一会,终于点点头“爸爸,让乐乐保守秘密。”所以,天真的女儿闭起嘴,不到万不得已不再开口,她坚信着信守这个承诺就能得到父亲的夸奖,就能等到父亲回来。

    陆蓥一说“你看这个叔叔,他也是警察哦。”他看了韦正义一眼,韦正义愣了一下,赶紧从口袋里摸出警官证来给乐乐看。

    “叔叔也是警察”乐乐说,“爸爸说,警察叔叔来问的话”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将蓝妹妹递给韦正义,“就让乐乐把蓝妹妹交给警察叔叔。”

    韦正义的眼里露出了惊喜的神采,迫不及待地接过娃娃,转身就走。

    卓阳说“我去跟着他。”

    陆蓥一点点头,蹲下身去轻轻抚摸乐乐的脑袋,女孩柔软的头发在他的掌下透着微微的热度,这一次,她没有闪避,反而努力挺起了胸脯。陆蓥一说“乐乐,你相信哥哥吗”

    乐乐点点头“哥哥是好人。”

    陆蓥一微微一笑,虽然没有回头,却似背后长了眼睛般道“景叔,我知道你在。”

    李景书不慌不忙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空白信纸说“少爷,将就着用吧。”

    陆蓥一笑笑,接过了那张现在还很普通但之后将不再普通的空白信纸,对乐乐说“乐乐,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吧,等会我需要你在这里签个名。”

    女孩子疑惑地看着他,李景书递过来一支软性毛笔,陆蓥一接过了,开始用一管熟练的小楷在纸上勾画书写。委托人王妤乐。委托事项救票。承接人陆蓥一。时效

    人生之中或许总有些事是注定了的,十八岁惶惶然逃离家中,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再也不会踏入那个世界,甚至做了七年的“金丝雀”,七年来,他一直止步家中,努力不看外界纷纷扰扰,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仍然还是那个世界的人。陆蓥一拿回信纸,仔细验看了底下女孩端端正正的稚嫩笔迹,方才直起身道“委托生效,从此刻开始,我将会为完成林小姐的委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八章 成佛成魔

    临近闭馆时间,市博物馆里游客寥寥,喇叭中播放着清场通知,优雅动听的女声一遍遍地重复着请游客们带好随身物品,有序离开展馆。

    黄杨手里拿着电子ad,逆着人流而行,一个一个展区巡视过去,在屏幕上点验、确认展品的情况。展馆的保安看到他,毕恭毕敬地行李道“黄馆长。”

    黄杨点点头“辛苦了。”

    保安摇摇头“我们不辛苦,黄馆长才辛苦。”

    自从这个月古代名家书画展开展以来,这个年轻有为的副馆长就每天扎根在馆内辛勤工作,早来晚走甚至留下过夜,拼命的程度令所有人都敬佩不已,大家都在说,如今的老馆长明年一退下来,搞不好黄副馆长就要接任正职的位置。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算得上是前途无量了

    黄杨巡视到展出唐代名画家画作的展区,却见空旷的展室内尚有一人立在某幅画前,聚精会神地观赏。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闭馆时间只有5分钟不到了,遂走过去道“不好意思先生,闭馆时间到了,您可以明天”话说到此却中断了,只因闻言转过头来的人黄杨认得,“你是蔷薇山庄的”

    陆蓥一笑笑“是我,黄馆长,咱们又见面了。”

    黄杨上回去蔷薇山庄对陆蓥一的印象不算太深刻,只记得这个老板年纪很轻,长着一副出色的相貌。黄杨自己是学国画出身,在审美方面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然而当日在蔷薇山庄中看到的陆蓥一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陆蓥一却似有十分大的区别,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不同,大约就像是昔日蒙尘的稀世明珠陡然绽放出了璀璨光华一般吧,因为这个,黄杨一时居然有些失神,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陆先生是吧,”他客气道,“真是意外,想不到你也专精书画一道”

    陆蓥一有些腼腆道“是家中长辈喜欢,所以自小耳濡目染了些许,算不得专精,只是知道个一二。”

    黄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陆蓥一适才在看的乃是唐朝著名画家吴道子所做的一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6。吴道子是世人公认的“画圣”,尤擅释道、神鬼、人物等题材,世间关于他的传奇故事很多,所以就算对书画知之不详的老百姓也基本知道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这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正是本次画展的扛鼎之作。

    陆蓥一说“说来惭愧,过去我只知道画圣有令屠夫、渔夫见之心惊而改行的地狱变相图,还曾痛惜其毁于战火之中,却没想到竟有这么一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得以流传于世。”

    黄杨隔着玻璃保护框注视着其中画像,画上的地藏菩萨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手持锡杖宝珠,一派慈眉善目,端得是形容生动,他感慨道“是啊,这幅画确实难得。史书记载吴道子一生画作无数,但能被确认为其真迹的却并不多,其中又以乾元年间大师辞世前最后两年中的画作最难考证,由于史料失载,千年来几乎一片空白。此次要不是一位华侨收藏家慷慨将此画捐赠我馆,世人竟是不知画圣晚年功力精进至此”说完他便默默观画,不再出声。

    陆蓥一却微微一笑说“我可能与黄馆长见解不同。”

    黄杨转头,疑道“哦”

    陆蓥一似是犹豫了一下,随后方道“这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虽则笔法超秒,人物生动自然,纤毫毕现,将地狱中诸般苦刑与地藏菩萨讲经普度众生之相呈现完满,风格也与吴道子一贯的作品十分相符,然而却有一处恐待商榷。”

    黄杨眉头微微一皱说“陆先生的意思是”

    陆蓥一说“地藏菩萨在佛教八大菩萨之中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他本已证得佛果,但为度尽世间众生,故此隐去真实功德,只以菩萨身行走世间。他曾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并且认为度众生便要去往秽恶世界,越是秽恶的世界越要去,所以”

    “所以在地狱讲经显然符合地藏菩萨的发心。”

    陆蓥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黄馆长,我没有说这幅画的内容不妥,只是”他指着讲经图道,“你看此图构造,中间为地藏菩萨讲经法相,周围有鬼王、判官、夜叉环伺,底下匍匐一众受刑之鬼,对地藏菩萨顶礼膜拜,再周围则是地狱变相图的再现,所以可以推论,此画画得乃是一个众鬼听菩萨说法,又见地狱之中诸般酷刑,由是幡然醒悟,信奉地藏菩萨,得脱苦海的场景,然而你看地藏菩萨的形容神态,可有何发现”

    黄杨闻言凝神看向画中地藏菩萨面部,半晌后仍是不解道“地藏菩萨形容神态如何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陆蓥一说“太平静、太超脱。”

    黄杨愣了一愣,随即轻笑起来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地藏菩萨早已证得佛果他是有大智慧的菩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然超脱于尘世,不然又怎能得到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的评价”

    陆蓥一说“然而这神态表情却似与画中菩萨的姿势不合。”

    黄杨半信半疑地再度细细观赏那画,只见画中地藏菩萨为结跏趺坐姿势,右手持九环锡杖,左手托着法器宝珠明月摩尼向前伸出,宝珠放出光彩,令周围一众观望之鬼皆露出痴迷神色。黄杨说“左手前伸的姿势在地藏菩萨像中确实不多见,可这与神态又有什么不合的”

    陆蓥一叹了声说“黄馆长,如果这幅图是吴道子盛年之时所画,那么并无任何不妥,然而你既说了此话作于画圣辞世前最后两年,那么这里就可能有问题了。”

    黄杨问“什么问题”口气莫名是有些不悦了。

    陆蓥一说“黄馆长可听说过卢稜伽此人否”

    陆蓥一这般神神鬼鬼地绕了半天已经让黄杨十分不悦,此时听言更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被他嘲讽了,因此颇有些生气道“当然知道,他是吴道子的得意门生,曾被吴道子评价为笔力最为像他”

    陆蓥一说“那么黄馆长可还记得乾元年间此人在干嘛”

    “先于成都大圣慈寺作画,后又至长安庄严寺绘三门,后来,由于呕心沥血伤神过度,因而病故。”

    陆蓥一说“乾元初,吴道子正是78岁高龄的年纪,但是史书记载他当时还健在,并且他还能够东奔西走去看卢稜伽的画并作出夸赞,由此可见当时画圣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非常不错,为什么短短一年之后他就病故了呢”

    “因病。”黄杨说,“传闻当时唐玄宗再度召吴道子入宫作画,结果他在途中因感染瘟疫而死。一个老人家,千里奔波又感染了传染病,会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陆蓥一说“所以我觉得这副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中地藏菩萨的眼神不对啊。”

    “哪里不”黄杨突然语塞,他的眼中像是猛然生出了钩子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墙上玻璃罩内被层层保护的画像看了半天,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震惊之外,却又有一些隐晦的复杂情绪。

    陆蓥一说“黄馆长你看,地狱变相图乃是吴道子盛年之时所做,那时他意气风发、声名大噪,正是最鼎盛的年纪、最鼎盛的位置,因而笔下地狱众生相可谓淋漓尽致,泼洒肆意,用晚唐志怪小说家段成式的说法是观这幅画笔力劲怒,变状阴怪,睹之不觉毛戴。但是这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中的地狱变相却又有所不同。”

    黄杨额上不知不觉已有冷汗渗出,却硬撑着说“有何不同”

    陆蓥一说“孽镜台前原形露,诸恶地狱酷刑出。地狱变相图中各地狱内烈焰血泊流淌,恶鬼张目伸爪,何等残酷逼真,才会令那些屠夫、渔夫看了以后心慌乃至改行,然而在这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中的地狱变相部分却有许多地方并未着色,而是使用了白描的手法,一些过于血腥的描绘也被含糊带过,无形中便降低了许多冲击性,并且此画中并未将所有的地狱图景画全。”

    “那或许是因为画圣过去已画过全景,此时不愿重复,又为了构图的考虑,所以”

    “我有一个想法,可能不太成熟。”陆蓥一看向黄杨,“我觉得这些地狱变相是特意挑选过的。黄馆长你看,其实你我都是凡人,都知道凡人就有凡人的毛病,像画上这些贪吃、嗜酒、吃荤腥、沉溺淫欲、背后说人坏话之类的罪行,其实一般人都有或者有过,这些事没有触犯法律,在人类社会也很普遍,但在地狱中这些本不是很糟糕的问题却都要受到十分可怕的酷刑惩罚,这是不是让人很心惊尤其是对一个年近耄耋的老翁,又尤其是他才刚刚痛失了一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心爱徒弟的情况下”

    黄杨额头上的一滴汗珠,终于慢慢地滑了下来。

    陆蓥一说“所以我猜测吴道子正是在卢稜伽去世后才动念画了这幅图,因为卢的死令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终有一天也将离开人世。这个问题从没有一刻如此鲜明地摆在这位老人的眼前,在岁月面前,不管你是乞儿、将军、画圣乃至帝王,终将化为一抔尘土。吴道子画了一辈子神仙、鬼怪,你说他心中对地狱神佛是信呢,还是不信”

    “自然是信。”黄杨勉力开口说话。

    “所以他画了这幅图,将那些他认为自己身上可能有并招致地狱刑罚的毛病挑出来,重做地狱变相图并将画中地藏菩萨的姿态形象做了改变。地藏菩萨手中的宝珠传说能除四百四病,而这个伸手向前的姿势多么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画者渴望得到救赎,去除身上疾病苦痛的迫切心情因此,地藏菩萨在此画中的神态我推论绝不该是淡然平静的,不仅不该平静,为了给予观者希望,甚至应当是热烈的,毕竟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于这个尘世最后一笔浓墨重彩的留恋”陆蓥一说到此处轻叹一声,“所以,挂在这里的这幅图是否是吴道子真迹,我个人觉得还是有待商榷。”

    黄杨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几乎要向前跌倒,陆蓥一立刻伸出手,扶住了他的一条胳膊,略有些困惑地问“黄馆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黄杨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才轻声道“没没事。”

    陆蓥一说“哦,那就好。对了,我其实是来找您的,刚才一时竟然给忘了。”

    黄杨勉力镇定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因为林雪萍。”陆蓥一说,“你那天来找过她以后,她就出门了,到现在没都回来。我有点担心她的安危,而且毕竟”他讪笑了笑,“毕竟她是我们的客人,还欠着房租没给,乐乐也还在我们旅馆里,我实在是没办法”

    黄杨说“你先别急,也许她是回娘家去了呢我可以帮你联系看看,她的房租我也可以帮忙代付。”说着就要去掏钱包。

    陆蓥一忙道“不不,不用那么急,还有几天呢,总之还是先找到她本人为好,乐乐也很想她,我就想着要是你也不知道,那就只好报警了。”

    黄杨赶紧道“你还是等我消息吧,要是联系不上,咱们再做打算。”

    陆蓥一感激道“那太好了,谢谢你啊黄馆长。”然后又像是挺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些话,就是关于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的,不过是我胡乱猜测,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鉴定古画方面当然还是您更权威,我看过电视节目上采访您鉴定讲经图的片段,太专业了”

    黄杨没有吭声,他努力挤出一个笑,但是那个笑却是僵的、冷的。他就这么看着陆蓥一告辞走远,面上表情几分阴森,几分狠毒,他盯着陆蓥一,一直到他走出展厅,看不见人影,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定了定神,拨了个号码。

    “是我。”他说,“我想请你们帮我对付一个人。对,五分钟后,他会走出博物馆大门,是的,立刻动手,他发现讲经图被替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6关于吴道子晚年心态揣测和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都是作者虚构的,不要当真。

    第九章 一场考校

    “爵爷,检测结果出来了。”小吴喊道,韦正义立刻快步走了过去,进技术科大门的时候,紧随其后的卓阳却被拦住了。只见他弯腰往前一探,就着拦门小警员的动作左一闪右一扭,不知怎么地就进了门。

    小警员怒道“哎,你”

    韦正义回头看了一眼说“自己人,放他进来吧。”

    卓阳丝毫没有惹到了别人的自觉性,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站到桌边。技术科的于海正拿着一个手机在拨打,随着扬声器中的“嘟嘟”声,躺在蓝色毛绒公仔肚腹中的一个小型装置亮起一盏绿灯,跟着一个轻柔的卡通女声响了起来“乐乐,乐乐,蓝妹妹找你说说话。”

    于海在公仔的腰部后方按了一下,跟着就传来了一阵电流音。于海一手拿着手机说“喂。”室内顿时响起了另一声“喂”,明明是男人的嗓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后却变成了一个细嫩卡哇伊的小姑娘声音,固然有些失真不自然,但是还能听。

    “没什么稀奇的。”于海挂断电话说,“就是一个类似手机的通讯装置,王东通过自己的手机呼叫这个号码,小姑娘按开关接听,然后就能彼此对话。动力来源是蓄电池,太阳能的,娃娃的眼睛部分就是半导体元器件。”

    “就这样”听于海说完了这一段就不再开口,韦正义不相信地问。

    “就这样。”

    韦正义目瞪口呆,说“没有其他情报没有什么特殊字条密码器高级记录芯片”

    于海莫名其妙地看了韦正义一眼说“韦组长,你最近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

    韦正义“”

    卓阳问“也就是说,这就只是一个通讯器”

    于海挺不耐烦的,他是个技术狂人,平时要忙的事情可多了,今天要不是韦正义说这个毛绒公仔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他才不会专门抽出空来研究这个,结果就研究出个通讯器,心里也是超不爽的。

    卓阳说“你确定”

    于海烦死了,说“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这他妈就是个通讯器,没别的门道”

    小吴在旁边说“爵爷,这不对啊,你不是说王东兄弟的最后信息和秘密都藏在这个毛绒公仔里吗”

    韦正义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如果这就是个通讯器,王东有什么必要特地交代女儿把这个东西交给警方他又是为了什么丧命

    想着,韦正义瞪着眼睛看着桌上被开膛破肚了的蓝妹妹。原本还算甜美的玩偶造型配着眼下被大大打开的肚子也就只剩下惊悚、怪诞这两个词可以形容了。卓阳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王东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送出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情报,如果说“蓝妹妹”腹中的东西并无玄机,那么“蓝妹妹”这个卡通形象本身呢卓阳走到于海的桌边,在他“你干嘛”的呵斥声中飞快地打开浏览器,键入“蓝妹妹”三个字,点了搜索。

    “蓝妹妹蓝精灵中唯一的女性蓝精灵,由格格巫创造,意在让蓝精灵内部因嫉妒而发生争斗,后来蓝爸爸用魔法把蓝妹妹变成了真正的蓝精灵百度百科。”

    “什么意思”韦正义看着屏幕读完了以后摸着下巴道,“蓝妹妹这个形象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卓阳突然直起腰来,脑袋正撞在韦正义伸过来的下巴上,后者疼得“嗷”地叫了一声,不幸咬到舌头,连说话都含糊了,说“里干嘛”

    卓阳再度弯下腰去,迅速键入了另一行搜索关键词,不久后搜索结果出来。卓阳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韦正义莫名其妙地凑过去一看,却见屏幕上显示的搜索结果乃是“中国历代名家书画珍品展”几个大字,后面是展出地点市立博物馆以及展出时间。韦正义摸了摸下巴,脸色慢慢变得严峻起来,掏出手机,他飞快地找到几个群组发出了消息。坐镇蛛网中心的蜘蛛已经下达命令,单等各方消息滚滚而至。

    另一边,卓阳已经跑到了门口,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所谓“蓝妹妹”的含义其实是,在我们中间有一个人,虽然披着跟我们一样的皮,但他是另一边的,这个人,是黄杨

    “该死”卓阳报了市博物馆的地址,掏出手机就开始拨打陆蓥一的电话。不通、不通、不通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卓阳改拨蔷薇山庄的电话,那头是李景书接的。

    “少爷他不在。”

    “他出门了,没有交代去哪里。怎么了”

    卓阳挂断电话,死死咬着牙关,心里一团火烧得又高又旺,几乎要将他烧穿。他想起陆蓥一轻描淡写地说半夜陪乐乐玩了一会,想起他这么懒的人竟然亲自去招待黄杨,想起他在阁楼图书馆看的书中国历代书画家集,想起他对他说要去找黄杨却被韦正义打断了,如果当时没有韦正义的出现,陆蓥一真的会带上他吗,还是会在路上随便找个借口把他支开他一定一早就知道了许多事,他知道王东是卧底,知道“蓝妹妹”的秘密,也知道黄杨有问题,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顺着细微末节的线索追溯整件事的源头,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不信任他

    卓阳死死捏着手中手机,机器的塑料外壳被他捏得“嘎吱”作响,像是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出租车驾驶员本来想跟他说博物馆现在已经下班了,但被后视镜里卓阳的狰狞表情给吓到,最后决定一个字都不说了。车子驰得飞快,很快就在博物馆门口停了下来,卓阳下车,扔给司机一张一百块,不等找钱就匆匆离开了。

    时近傍晚,博物馆自然早已关门,夕阳下下班的人群涌动,赶着回家或是找节目。博物馆邻近一家商业广场的大楼上ed显示屏高挂,上面正播放着最近上档的几部电影的宣传片。这家商场楼上的影院新近才装修过,能iax放映系统,受到了很多年轻人的追捧,之前蓝精灵3d的首映礼就是在这里做的。

    一个瘦小的青年从卓阳身边经过,一不留神撞了他一下,竟然撞得卓阳一个趔趄。

    “对不起”那人说着,匆匆离开。

    夕阳西下,霓虹闪耀,卓阳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望着黑洞洞的博物馆门头,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怒与哀伤,这强烈的感情逼得他在大街之上几乎想要大声咆哮,然而最终这个念头却被一丝理智压了过去。

    陆蓥一很可能在黄杨手里,他得把他救出来要快,要准,不能浪费时间

    他这么想着,深呼吸之后强自压下了情绪,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从未拨打过,但却已在他的手机里存在了一段时间,上一个拨打这个号码的人,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是罗婉玲。

    电话响了几声后,那边接通了,一阵低沉的爵士乐传来,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嗓音“喂。”

    “刘老板,”卓阳按捺下焦躁的情绪道,“我是蔷薇山庄的卓阳。”

    电话那头的刘文军冲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微微一点头,说“我记得你,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借点人。”卓阳很清楚自己的单兵作战能力,然而光靠他一个人却并不能够在这巨大而繁华的都市中迅速找到陆蓥一被刻意藏匿起来的踪影,而他等不起

    刘文军笑道“我没听错吧,你找我借人”

    卓阳说“小陆被人绑票,有生命危险,我需要尽快找到他并将他救出。”

    “绑票”刘文军电话那头的声音似是有几分玩味,他说,“那你应该报警才对啊。”

    卓阳沉下声音“刘老板,我请求你借我人手。”

    刘文军说“给我一个借你人的理由。”

    卓阳郑重地说“刘老板,你借我人手,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会加倍还给你”

    刘文军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那人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道“笑话,你不过是个家庭旅馆的服务员,你能做什么”

    卓阳捏着手机,微微垂下眼睫,片刻后抬起眼来,已是换了一副神情,眼中精光外露,宛如世上最最锋利的兵器,他说“蔷薇山庄的卓阳或许做不到什么,但是,另一个卓阳可以,比如”随后,他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了那几个字。片刻之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挂断电话,匆匆向博物馆附近的小巷找去。

    刘文军一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盲音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卓阳竟然是他几乎觉得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自诩自己算是混黑道混得颇有建树了,虽然与那些省级或是京城的大佬们没法比,但在这市里也算是号能呼风唤雨的人物,谁能想到他辖区里先有了原强威镖局的家主遗孀罗婉玲,后来了太原陆家的陆蓥一,如今又多了个深藏不露的卓阳刘老大人到中年,第一次尝到了难以形容的挫折感,这就像是一个通过努力满以为自己第一个交卷还能考得不错的学生突然发现班里的其他同学不交卷不是因为没做完,而是因为人家早就被提前录取了。

    “妈的”这个精干的汉子也忍不住骂了一声。

    “刘大当家”李景书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茶,面色如常地看着他,风平浪静的表情令人看不出他对陆蓥一被绑票一事的丝毫紧张。

    “卓阳管我借人手,他他那个身份我也不想招惹,所以只好借给他了。”刘文军无奈道,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

    李景书说“哦,他是什么身份”

    虽然明知房里再无他人,刘文军还是凑上前去,在李景书耳边说了一遍。

    李景书听完,面上虽是波澜不兴,眼神里却也有了些许变化。

    “这倒出乎我意料了。”他欣慰道,“我们家少爷果然挺有看人眼光。”

    刘文军被他这话给说糊涂了。先前李景书出现在他面前自报家门的时候,刘老大才知道陆蓥一竟然是当年天下第一镖太原陆家的继承人。刘老大祖上就是绿林好汉,他这黑老大事业也算是子承父业、一脉传承,而自古以来,镖师和绿林好汉就是个亦敌亦友的关系,所以他自然知道太原陆家,也知道像陆家这种古老的大家族,哪怕自明朝嘉靖年间因玉慈航一案而没落却决计不会倒塌。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不再显于明面,陆家必然还是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之中不动声色地延续了下来。

    他以为李景书出现是来找他借人的,结果对方却开口就要求他不要插手此事,刘老大便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窥到了古老大宗族内部争夺家主之位的腥风血雨,而李景书是站在陆蓥一对面的,可是此时听来,却又仿佛不是。

    李景书见刘文军一脸“好奇宝宝”的复杂表情,不由呵呵一笑说“家主命我带大少爷回去继承家业,他不肯,那便是要自立门户的意思,既是如此,就免不了要考校一番。按照陆家的规矩,这一单委托,就算是他的考题,他自己也立了生死状,接镖如交命,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就单看他自己了。”

    第十章 深入敌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要出门吃饭,提早更一下。感谢每一个收藏,每一条评论,当然还有大家的投雷。为了不影响手机党的流量,感谢名单我就不列出来了,在评论里逐一回复吧。

    陆蓥一自一片昏暗之中慢慢醒来,第一反应是“疼”。

    “靠,下手那么黑”他在心里骂了一声。五感慢慢地回来,他开始能够分辨出自己所在的环境。这是一间昏暗的屋子,充斥着阴冷的湿气、陈年堆放物品的霉味,还有一种难闻的酸腐臭味。他试着动弹了一下,手脚都被捆住了,后脑勺则疼得要命。陆蓥一很忧郁,他的后脑勺才刚好没多久就又遭重创,不知道会不会变笨。

    “为什么不能用麻药呢”他想,敲闷棍这种事简直太低俗了

    他靠着地面,扭动着身体,慢慢地挣扎坐起。这间“牢笼”显然位于地下,没有窗户的屋内时不时还会震颤几下,每当这时,头顶就会“扑簌簌”地掉下尘土来,陆蓥一猜测附近不是有地铁铺设,就是有工地正在施工。

    “啊”身边不远处传来了另一个人声,陆蓥一看过去,借着外界传来的昏暗的灯光,勉强认出了另一个囚徒,是林雪萍。

    林雪萍也被绑缚住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此时气息微弱地靠在一堆麻袋上。发现陆蓥一醒了,她空洞的眼神才有了点神采,正着急地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陆蓥一却喊在了她前头。他重重呻吟了几声,跟着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这、这是哪儿啊林雪萍,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的声音很快惊动了外面的看守,随着脚步声,一个身高一米七十多,体型敦实、相貌凶狠的男人走过来,用力敲了铁栏杆几下。

    “闭嘴别吵吵”

    陆蓥一愣了一下,立刻挣扎着爬过去,急切地问“先生,这里是哪儿,你们为什么抓我你们是林雪萍的债主我跟她没关系啊,我只是她的房东而已”

    男人显然很不喜欢陆蓥一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骂道“闭嘴,再啰嗦就砍了你”

    陆蓥一吓得一个哆嗦瘫坐在地,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蓄满了惊恐的泪水,他慌里慌张地哭求道“先生、不不,大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小本经营的生意人,我不知道林雪萍怎么得罪了你们,但是我真的跟她没关系,真的你们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钱,要多少钱我都去凑,求求你们”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摸着下巴道“哦,你能有多少钱”

    陆蓥一像是那些绝处逢生的人一般,不计较后果地和盘托出“你们、你们要多少,我银行里有十万存款,还有一栋房子,都可以卖了给你们”

    男人正要回答,另一头却传来了声音“老六,别跟他废话了,他得罪了黄馆长,早晚是要做掉的。”

    “黄馆长”陆蓥一惊慌地重复道,“黄杨我我哪里得罪他了,不不,这一定是误会我、我要见他,请你们帮我联系他,我当面跟他赔礼道歉,求求你们,只要你们肯帮我,我我给钱,还有我什么都肯做,真的呜呜呜”泪水扑簌簌地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在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被叫做老六的男子摸了摸下巴,脑子里忽然生出了些下流的念头来。陆蓥一本来就长得好看,此时更是把一个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形象演绎得生动逼真,而这几个看守自从林雪萍被抓来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一直缩在这么个鬼地方,固然是不愁吃喝,却也闷得慌。这老六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说“要见黄馆长也不是不可以”

    “老六”

    “没事儿。”老六冲另一头喊了一声,“我看这小子怪可怜的,咱们就做回好人呗,也许真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啊”说着,还冲另一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陆蓥一立刻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说“谢谢,谢谢大哥那、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黄馆长”

    “你急什么”

    老六骂了一声,吓得陆蓥一一个瑟缩,立刻道歉说“对对不起。”

    老六走回去,过了会拿了串钥匙过来说“黄馆长现在正忙着呢,我先放你出来坐会,回头等他来了,你自己跟他说。”

    陆蓥一的眼睛里顿时放出了神采说“好的好的,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一个劲地道谢。

    牢门打开,陆蓥一被揪着领子拖了出来。他飞快地看向四周,这里应该是一个荒废的防空洞,四周围都是土壁,一盏灯泡挂在洞顶上,堪堪照亮了几米范围。灯光中摆着张放满酒水饭菜的桌子,除了那个老六,还有另外两个男人正坐在桌边大吃大喝。

    见到陆蓥一,其中一个只是扫了他一眼,另一个却有点移不开眼睛。陆蓥一猜测后者正是刚才与老六对话的男人。

    由于双脚被绑着,陆蓥一只好一跳一跳地蹦过去,进入到那个光圈范围后,他便畏畏缩缩地站住了,不敢再上前的样子。

    “啧,怕什么”老六说着,伸手一推陆蓥一,还顺手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

    陆蓥一“吓”了一跳,差点没栽倒,赶紧努力站住说“大、大哥”

    老六说“咳,别紧张,哥哥只是想帮你看看有没有受伤。哟,瞧瞧这小手,都给捆红了呢,疼不疼啊”说着,用手指暧昧地来回抚摸着陆蓥一的手腕处,又顺着他的双腿往下摸了一把。

    陆蓥一登时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说“不、不疼,谢谢大哥关心。”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个男人笑了起来,说“老六,你看你,把人都给吓坏了。”这么说着,却也伸手在陆蓥一细瘦柔韧的腰肢上掐了一把。

    陆蓥一“啊”地惊叫了一声,整张脸都红了,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两位大哥我我是男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另一个男人道“废话,说得好像谁不知道你是个带把的似的,不过你这模样倒还真是比女人还要甜啊”他一面说着就来抓陆蓥一的手腕,似乎想要让他摸摸自己那个不堪的部位。

    陆蓥一在心里“啐”了一声,面上却还是一副柔弱的样子说“大哥你你说什么我不懂。”

    老六这便露出了真面目说“你不是想见黄馆长么,只要把咱们哥俩伺候好了,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伺候”陆蓥一愣了愣,马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着急道,“大哥,我我我做不来那个”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男人揪着捆绑的绳索一下子拉进了怀里,还伸手在他背后乱摸。

    陆蓥一还没能有所反应,第三个男人却开了口,他道“伍建、贺六,你们别瞎胡闹,让上头看见了又要怪罪下来。”

    伍建冷笑了一声,说“哟呵,咱哥俩还真成你手下啦”

    贺六也笑道“是啊,好大的排场哦,真是吓死我了”

    “你们”第三个男人愤怒地低下头,决定眼不见为净,继续吃他的饭。

    见不识相地闭嘴了,伍建将陆蓥一一把抱起来,往自己腿上一放说“来来来,小美人,先给哥哥嘴一个。”

    陆蓥一脸色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大哥,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拼命扭动身体,臀部正好蹭在伍建的裤裆处,顿时蹭得对方又爽又痒。陆蓥一今天只穿了件白衬衫,底下是一条亚麻裤子,规规矩矩,斯斯文文,带着股禁欲感,反而撩拨得这两人兴致大起。

    贺六说“五哥,你别光顾着自己享受啊,这小子可是我先看上的。”

    伍建说“行了行了,待会匀你个位置,一起来得了。”

    陆蓥一闻言,惊得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把这两人看得心猿意马。陆蓥一哀求道“大哥,我、我真不会那个,我我我我陪你们喝酒好不好”

    伍建说“哟,你还会喝酒啊,行啊,先喂哥哥喝一个。”

    陆蓥一说“好好。”动了一下,又为难地停住了,他扭动着身体,让伍建看他背后被绑着的手说,“大哥,我的手”

    伍建说“你想我给你把手解开啊”

    他话还没说完,第三个男人便怒道“不能解,谁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伍建原本也并没有真想给陆蓥一解开,只是逗逗他,被第三个男人这么一激却有点上火,反而梗着脖子说“老六,给他解开,我就不信了,这么个娘们样的小子,还能翻了天去”

    贺六自然跟伍建一伙,闻言去找了把刀,“刺啦”就给陆蓥一把捆手的绳索割了,待要弯腰给他割脚踝上的绳索时,伍建却是留了个心眼说“脚上的先留着吧,反正这会儿他也用不到走路,对不对啊,小宝贝儿”

    陆蓥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乖乖地说“不走不走。”松开绳索后,他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后才拿起桌上的酒瓶,给两人倒酒。由于紧张,酒液还被洒出来了一小半,淋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衬衫勾勒出他的身体曲线,把贺六看得目不转睛。

    陆蓥一端起酒杯,左右看了看,做了决定说“伍建大哥,您请喝酒。”

    伍建一只手在他大腿上摸来摸去,另一只手却猥琐地点了点陆蓥一的嘴唇说“用嘴喂。”

    陆蓥一“”

    贺六倒是出来解围了,说“五哥你也忒心急,可别吓到他了,来,先跟你六哥干个。”说着,拿起另一杯酒,与陆蓥一碰了一下,自己便一饮而尽。

    陆蓥一慌慌张张地说“可、可是这杯酒是敬伍建大哥的”

    伍建被冷不丁截了胡,心里有些不痛快,虽然贺六是他好兄弟,但是他刚才那一出可真不够意思,因此抓了陆蓥一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一仰脖子也把酒喝完了,末了还咂吧着嘴说“美酒配美人,哥今天可算是知道这其中奥义了。”

    陆蓥一马上又倒了两杯酒说“两位大哥请。”

    贺六一伸手将陆蓥一拖了过来,揽到自己怀里说“这次也该轮到我了吧,我也要美人配美酒。”

    陆蓥一赶紧又端起一杯酒凑到贺六嘴边,恭恭敬敬地说“六哥,请用酒。”

    贺六笑得痛快,就着陆蓥一的手“咕嘟咕嘟”又喝了一杯。两人就这么把陆蓥一拉扯来拉扯去,轮番着喝了有三、四杯,期间第三个男人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闭了嘴,只是摇了摇头。

    很快,这两人就开始神魂颠倒起来。伍建说“这酒这酒可真够烈的”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一脑袋的糊涂,因为有美人在怀,哈哈笑着一不留神就把酒杯摔碎在了地上。

    陆蓥一说“大哥你别动,我给你捡。”说着,弯下腰去。

    贺六看他腰部这么露出一截雪白皮肤,伸手就想去摸,却被伍建给拦住了。伍建瞪着眼睛,脸红脖子粗地说“干嘛,他是我的”

    贺六也生气了,大着舌头说“才才说了一起起上,凭什什么就归你”

    “凭我是是你哥”

    “哥什么哥,我早就看不惯你”

    “你说什么”伍建把陆蓥一拨到一边,伸手就想来搡贺六,没想到搡了个空,“扑”的一声就栽倒在地,不动了。

    贺六疑惑地看着地上说“五哥,你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个儿也“咚”地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第三个男人不跟他们一起胡闹,吃完饭后本来坐到一边去了,此时发现不对,立刻跑过来喊“伍建、贺六,你们怎么了”他伸手推推贺六,跟着又推推伍建,发现他们全都睡着了,不由看向被推倒在地的陆蓥一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陆蓥一慌里慌张道“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就敬酒”

    第三个男人抓了根绳子在手里说“你起来”伸手就去拽陆蓥一的一条胳膊。陆蓥一被他拖得踉跄着站起,就着这势头却猛然往前扑去,男人吓了一跳,立刻往后跳开一步,却见陆蓥一手里抓着一片尖锐的玻璃碎片,险些就扎在他身上。

    他脸色一沉,刚要说什么,却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便重重倒了下去。刚刚给了他一记鞭腿的陆蓥一轻盈落地,站稳了身子笑嘻嘻道“声东击西。”他说着走过去,挨个在伍建和贺六身上摸了一阵,搜出了牢房钥匙、一堆零钱和黄色小卡片,又在第三个人身上搜出了一只手机。他自己的手机显然早已变成了废铁不知被扔在路上哪儿了,陆蓥一想起来就觉得好心疼。

    搜索完后,他把三个人都捆起来,对伍建和贺六,则给予了特别照顾。伴随着“咔咔”数声,两人的鼻梁被他徒手击碎,手腕也被卸脱了臼。他又狠狠在他们脸上、手上踹了几脚,跟着把两人扒光了,让他们面对面抱着捆到一起,准备扔进牢里。

    林雪萍听到动静,爬到牢房门口,隔着栏杆伸长了脖子看。看到这一幕后,不由激动起来,喊“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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