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了不起！
受过专业训练反侦察能力强了不起！
赵明澄蒙头蒙脑地不开心。
捧哏这个职业不好干，赵医生打算不干了。
医院附近的馆子基本也就只能用来果腹，没谁指望来这儿找美食。医生不用说，忙起来你喂他黄连他也吃不出苦，饭菜只要做熟了都能刨进肚里。病人那边从家属到患者大部分都食不知味，能勉强把饭咽下去已经算是意志力坚强了。
这导致赵明澄点菜时非常头疼。
第一印象差也就算了——毕竟真正差到不忍回首的第一印象已经过去快半年了——饭再吃不好，今后真是无颜再进什么攻。
李蔚然倒是不急“客随主便，你请客你点菜。我下午没什么大事，主要你别耽误工作。”
赵明澄下午还有一台手术，的确耽误不起，更饿不起，想了想四菜一汤的标准，决定照着分量大的来。
一盘呛烧鸡翅，红辣鲜亮，用装鱼的盘子端上来，满满一盘，大约杀了七八只鸡那么多。
“开封菜翅桶啊！”李蔚然咋舌。
你们90后的流行语真是让人无语凝咽，kfc就kfc，还开封菜。
赵明澄忍着没把槽真吐出来，以礼貌待客之道介绍“你的最爱，鸡翅，辣的，尝尝。”
小李警官两眼闪着湿漉漉的光啃开了“唔，好吃……你之前微信上老跟我聊吃的，有预谋啊。”
赵明澄夹了一只白灼虾，开始慢条斯理地剥皮“聊天嘛，肯定是吃喝最有共同话题。”何况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怠。我赵明澄不战则矣，要战就不能打无准备之战~~~
“鸡翅是你爱吃的，白灼虾是我爱吃的，酸汤肥牛是我们都爱吃的，而且有汤有菜有荤有素，绝对没超出你四菜一汤的标准，再加个上汤娃娃菜，还剩一个菜的名额呢，还想吃什么，你点。”说完状似随意地把剥好的虾蘸上姜醋，放进李蔚然面前的碟子里。
柔情攻势，心软的人都受不了。
“够了够了，分量太足，肯定吃不完！”小李警官此刻沉浸在食物的幸福海洋里，心情好得冒泡，见东西就吃，不知不觉一盘白灼虾吃掉一大半。
赵明澄嗅着指尖的腥气，忽然觉得幸福。
“我爱重口，你爱清淡，我们俩口味差挺多。”李蔚然忽然冒出一句。
“黑格尔说，存在就是合理，合理的也都要存在。”赵明澄不知道为什么就矫情了起来。
一刻不停嚼嚼嚼的李警官听得这话停止了咀嚼一秒钟，然后继续埋头苦吃“求同存异，和谐共赢。你是想说这个意思吧。文化人。”
“官腔打得挺溜，不愧是公务员。”赵明澄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不知道哪次分手时自己跟肖肖讲的话“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高端，很宅很无趣的，没事喜欢在家看看书，看到精彩处或者想到什么好玩的点，希望身边有个人可以交流切磋，或者一个眼神便可会心一笑。你不是这么个人，强扭的瓜不甜。”
“李警官我们做个游戏怎么样？”赵明澄像慧根苏醒又被赐了锦襕袈|裟的唐三藏，甩着手中的九环锡杖准备出发。
为了崇高的理想。
为了度人的真经。
为了看看自己究竟还有没有一颗可以拿给佛祖看的心。
“什么游戏？”咽下又一只不用自己动手剥壳的虾后，李蔚然抬起满是汗的脑门望着他，灯光下小警帽整颗头被照得亮闪闪，金灿灿，自带圣光效果。
“等价交换，一人一个问题。”
“哦，真心话大冒险啊。”
“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倒真有问题想问问你这个头骨专家。”
“打住，我是骨科专家，不是头骨专家。骨科专家跟头骨专家，是包含和被包含的关系，不要随意指代。”
哎呀赵爷爷一耍起专业范儿，李警官就有点儿肝儿颤。
“好好，骨科专家，你说我俩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就长这么像呢？我们俩的头骨会不会也很像？”求知欲旺盛的李90后一点儿没耽误吃饭，舀了几勺汤泡进饭碗里，开始极其欢快的又一轮用餐。
赵明澄干脆放下筷子，拄着头看他吃。对面那颗脑袋晃着一头卷毛埋在饭碗里，只能看见头顶的一个发旋儿。
老话怎么说来的？一个旋儿横，两个旋儿愣，三个旋儿打架不要命。李蔚然你是不是其实还挺横的？我是不是不应该招惹你？
李警官吃了半天没听见回音，依依不舍从碗里把自己拔|出|来，用眼光询问正盯着自己出神的赵医生。
嘴里衔满了食物，一双眼睛像吃饱喝足没有攻击性的狮子，大而圆，亮得具有不真实性。
赵明澄听见自己的心扑通一声，掉进了深潭里，湿得一去不复返。
“这么专业的问题，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改天有空我好好教你。”赵医生一扶桌子站起来，招呼小妹买单，转头看着还在嚼嚼嚼的李警官，“吃饱了没？没吃饱你就打包回去慢慢吃，我手术要到点儿了。”
李蔚然摸张纸擦擦嘴“饱了饱了。哎你不是说一问换一问吗？你不问我啦？”
“留着，下次你请我吃饭我再问。”赵医生掸掸白大褂，挺胸抬头向门外走。
前路漫漫，任重道远，赵明澄你想清楚了？
李蔚然跟在后面嘿嘿嘿笑“行啊，我可穷，只请得起四个菜啊。”
想清楚了，赵明澄想起自己当初决定学骨科时，妈妈问的那句话，他就是这样回答的。
“男人老爷们儿，说话要算，不准赖啊。”
“放心，我不赖，7天内一定回请你。”
☆、9回肠
“李蔚然你还好吧？没事吧？”
李蔚然正开着会，裤兜里电话一遍遍震动，贴着大腿像有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拱来拱去，挠得人头发根发麻。
谁这么没眼力见儿？没接就代表不方便接，一遍遍打是有多十万火急？偏偏现在开的这个会保密级别高到把电话从兜里摸出来就得受处分的地步，没让上交手机估计还是看在他外来是客的份上。
李蔚然任那只小兔子在兜里震得筋疲力尽，才等到会议结束。
划开手机屏幕一看，赵明澄，23个未接来电。
其他人还好说，赵医生这才刚正式认识一天，能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儿？
李蔚然心急火燎地回拨，电话刚响了半声就被接起来，好像那边正在举行“看谁接电话动作最快”大赛，而赵医生卯着劲儿必须拔得头筹。
赵明澄的声音听着像飘在云端那么虚，劈头盖脸就问李蔚然好不好，大丈夫否。
这怎么听着有点琼瑶啊，李警官莫名其妙“我没事儿，刚开个会，挺重要，接不了电话，不好意思。”
“你肠胃怎么样？今天排便正常伐？”赵医生也不管李警官一脑袋问号，操着发飘的声带在电话里问起了诊。
“刑警的肠胃，铁打的，好着呢，就算吃错点儿什么最多跑两回厕所就好。何况昨天你赵副主任请的客，菜好吃又干净新鲜，能有什么问题？”李蔚然对“排便”这个词感觉十分别扭，当然人赵医生已经问得既专业又文雅了，但是就觉得电话里这么讨论自己的肠道有点儿不对，还是跟个不算太熟的人——勉强要算熟也行，毕竟天天晚上聊微信都快一个月了。
“哦，没事就好，那不打扰你工作了，再见。”赵医生今天一点儿也不像往常微信里的赵医生，说挂就挂，干脆利落。
李蔚然一脸不可置信这就挂了？
赵副主任躺在消化内科病床上望天，无聊到自己拿着表测验点滴一分钟究竟滴了多少下。
60滴，不快不慢，正常。小护士挺体贴，知道医生病倒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那就领了她的情，权当给自己放个睡眠假吧。
这一大早上，除了跑厕所净忙着打电话了。
好在人没事，看来不是白灼虾的问题。
要是请人吃饭再把人吃出个急性肠胃炎来，那可真是从今以后无颜见江东父老，哦不，是无颜见渝市警官了。
也不知道李警官来出的是什么差，不会是大案子吧？没有生命危险吧？
你可得记得穿防弹衣啊！
别伤着骨头啊不然我现在这模样肯定不能亲手给你开刀，要让别人摸你骨头我得嫉妒至死！
说起来还没见过小警帽儿穿警服配警枪的样子，那骨架，穿上肯定好看，制服y，嘿嘿嘿~~
哎哟什么时候能亲眼看看~~~
正想得投入，肚子一阵绞痛。
赵明澄龇牙咧嘴从病床上坐起来，耷拉着脚在地上一通胡噜，肠鸣声像唱歌，高亢嘹亮，还是开着公放广而告之那种。
病来如山倒！
赵医生咬牙强忍便意，用意志力抵抗着来自病魔的摧毁，探着没扎针的右手去取脑袋顶上挂的液体瓶。
想当年我小时候，输液都是一个大玻璃瓶挂着，完一瓶换一瓶。现在倒好，一根输液管两个分叉，一口气给你挂俩瓶，还告诉你这瓶输完了自己放另一瓶啊！
我都不知道你们护士现在这么懒了！
美其名曰什么现代化，省时省事，方便安全，就没人为我们输液的单身狗考虑一下吗？想上厕所怎么办？一只手取一个瓶子举着就够费劲的了，还一次取两个？！
太不人道！
在跟塑料瓶战斗的短短数秒之中，赵医生脑内吐的槽如刷满了屏的弹幕吃饱了草的羊驼，引颈高歌呼啸往来。
没办法，智商太高，脑筋开动起来连自己都怕。
连自己都怕的赵明澄眼看两个瓶子在活动吊杆上转圈，就是取不下来，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病魔夺去年幼的生命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超级完美骨架漂亮到不可思议的手伸了过来。
简直有如杀龙的王子救美的英雄！
要不是我快憋不住了特别想嘤一声晕倒在你怀里！
赵明澄扭头看到手的主人是谁，立刻萌生了如是念头。
然而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李蔚然！来得正好，快！快帮我拿着瓶子，我要去厕所！”
恨不得飞起来的去往厕所的途中，赵明澄彻底放弃了在李蔚然面前树立一个风流倜傥高大威武深情款款形象的想法。
也许李蔚然就是老天特意生出来克我的吧。
赵副主任并不怎么忧伤地对着自己逝去的英俊潇洒挥了挥手，微笑再见。
“说说看，怎么找到我的？”再次得以安稳躺在病床上，有人细心为自己盖好毯子，也不用操心单手怎么顺利把两个瓶子挂到那个难缠的吊杆上，赵明澄情绪平稳，肠道也很平稳——只要不去回想方才着急冲进卫生间的样子的话。
“很简单的调查取证加一点逻辑思考，”李蔚然服侍人躺好，伸手试了试额头温度，嗯，不烧，“你忽然没头没脑问我排便是否正常，那么只有两种解释一，你精神有问题，情绪不正常；二你怀疑我有可能拉肚子。根据我对你的了解，基本可以排除精神问题这个选项（何况我谅这么大间医院也不敢请个有精神病史的医生给人接骨头），那么就是说你因为什么原因担心我可能拉肚子了。会是什么原因呢？只有可能是你自己正拉着肚子，所以才会联想到昨天中午跟你吃了同样食物的我会不会也中了招。身为六院的医生，自己生了病，总不可能跑去七院治吧？以你赵副主任在六院的知名程度，我随便在消化内科前台一问，就知道你在哪儿了。”
赵明澄还没从额头与美手的亲密接触中回过神来，听完就更回不过神了。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一早他一共拉了十几次，整张脸已经拉成了淡灰色，透着脆生生的白，卧蚕周围淡淡一圈黑影，像拙劣的化妆师涂出的烟熏妆，薄薄的嘴唇上仿佛停着一只受伤的白蝶，抖抖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这虚得就要变成一片影子了，李蔚然暗叹。
不过这片影子精神倒还好，眼睛里噼里啪啦火花乱溅“我就喜欢聪明人，交流起来不费劲，还有趣。李警官不愧是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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