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安乐了,“我每次都锁门。”
“你妈从不管你?”
“她很少进我房间,十岁过后,我自己收拾,自己洗内衣裤。”
“你妈妈知道我们在一起也没事吗?”由良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她就算不高兴、不喜欢,或者完全接受不了,她也不会阻扰我。我是个大人了,我要对自己的生活负责,要是她干扰了我的选择,万一我不幸福呢,难道我去找她赔偿吗?”
由良辰感概,“你们这样挺好的。”
霍子安侧过身,抚摸他的脸“无论管还是不管,妈妈对孩子都是爱的。方式不一样,感情一样。”
“不一样。你妈妈信任你,但我妈妈不信任我,她恨不得替我过日子呢。”
听了这话,霍子安沉默了。这是他们母子关系的症结所在,孔姨没有那条界限,分不清自己的幸福和儿子的幸福是两码事。她要强极了,习惯了拿主意,要改变她几乎不可能。
霍子安把手指放在由良辰的唇边,“她总是担心你,但有一天我会告诉她,你跟我在一起很好,她可以不用担心。”
由良辰笑了。他抬起身,抱住霍子安的脸,吻了他的嘴唇。他知道霍子安是认真的,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他还是愿意掉进这样的梦里……
那一天晚上,霍子安终于打通了高教授的电话。他父亲的线索在老丐那里断了,只有寄望于高教授。
高教授听到霍子安的询问,愣神了好久。“霍信德——阿谢……你是他儿子?”
“嗯。您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高教授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把霍子安急得直咬嘴唇。教授终于慢慢开口“不知道。”
霍子安差点摔电话。
教授又道“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1999年的春节前。那时候五道口有个卖衣服的大棚,卖年轻人穿的廉价衣,里面还有卖打口带的,对过小巷里有个嚎叫酒吧,每晚都有乐队演出。我们在画家村住的时候,有不少搞乐队的,后来都在嚎叫演出,阿谢跑那儿跟他们混去了,开了家纹身的小店。”
“嗯,我爸爸本来就是纹身师。你们常常见面吗?”
教授又不说话了。“教授?”子安唤他。
过了一会儿,教授才道“见面啊。那时候大家感情很好,都穷,谁挣了点钱,就拿出去请大家撮一顿。不过兜里有钱的时候少。”
“嗯,然后呢?”
教授过了五六秒,再道“阿谢有手艺,在我们之中,算是有钱的了,大款啊。我们后来都叫他阿款,阿款啊,哥们儿三天没吃肉了,下馆子呗。他就请我们吃鱼香肉丝。”教授吞了口唾沫,隔着电话都能听到那动静,“那是真好吃啊。”
“哦,你们在1999年春节之后就没见面了?”霍子安已经看出来,这教授是个慢性子,让他回忆过去,他就会慢慢潜啊潜,潜到记忆的底层里,看能捞到什么算什么。他每次伸出水面,都得愣愣神,恍如隔世。
“1999年啊,那一年说是世界末日。不过我们那时候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明天世界末不末日的,谁也没他妈当回事。可是阿款跟我们不一样,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死了。”
霍子安心一冷,忍不住插嘴道“他说他要死了,为什么啊?”
教授又慢慢潜啊潜啊,过了好一阵才道“嗯,也没啥事。他想画画,那时候画画还不如乐队走穴呢,起码演一场挣一场的钱,也有签唱片公司的。但画画的要挣钱,就要卖画,画哪是那么好卖的?其实,我们都觉得没什么出头的日子了。我劝阿款回家,他家里不是有老婆孩子吗?但他不肯,不肯也没别的路,结果有一次喝多了,他说,世界变了,会变成什么样,他已经看见了。所以他要死了。他就算死,也不会回去,他要跟1999年一起死在这里。”
“他……他真的去死了?……”子安觉得透不过气。死在1999年这种文艺腔是怎么回事啊,不过在那个时代,人的精神状态纯粹而浓烈,说不好他真的有自杀的念头?
等教授回答的间隙,仿佛比二十年的时光还长,霍子安紧张得连连眨眼。教授道“死他个头!他手里有钱,把纹身店关了,在蓝旗营买了套房子。”
“啊?!买房子?”
“是啊,”这次教授的反应很快,“当时的房价,用现在的标准看,简直就是白送的嘛。我们几个哥们儿,当时还只知道傻乐,喝酒、聊诗歌、去河边裸泳、画画,谁会想到去买房子啊。他为了能驻扎在这里,什么都投进去了,买了房子。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去了西安,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霍子安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失望。这么说,线索又断了。
“我回北京后,找过他,但他已经搬走了。当年一起混的人,有的当了大画家,有的出了国,有的进去了,大部分都像我那样……没什么可说的。现在想回来,阿款很敏锐,大棚没过多久就拆了,嚎叫也没了,世界完全变了个样。其实我们都死了,死在那个时候,可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啊。”
霍子安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感激道“教授,多谢你的信息。”
教授过了很久很久才答话“不用客气,没帮到你什么。要是你找到他,就跟他说……”在电话那头,教授笑了一声,“说什么好呢?就说哪天在一起吃鱼香肉丝吧,我请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那个时代真挺牛逼的,能力所限,敏感词又多,截了一小块做背景,凑合看吧。
第86章 牛魔王夜宴群妖
霍子安对于父亲的下落,已经不抱希望了。
父亲彻底脱离了那个圈子,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房子是唯一的线索,但一查,那楼房在房价像雪球般翻滚的时期,无数次脱手,后来被一企业整栋买了。要追溯回早期的买家,简直是千头万绪。
他也只能把这事儿暂时放下,因为饭局迫在眉睫,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首先菜单的制定就困难重重。那个西餐促进会会长要求霍子安给他做一份详细的菜单,第一版发过去后,他的秘书就回道“食材太廉价,必须增加海鲜。吃法餐,连生蚝都没有吗?”
霍子安据理力争海鲜太多,会破坏菜单的丰富性和平衡,而且生蚝不是时节,天气又热,运送不当吃了拉肚子!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邱新志听了霍子安的苦恼,劝解道他要吃生蚝,你就给他弄呗,拉死了世界也不会有损失。什么贵你就给他弄什么就对了!
霍子安无奈,只好跟欧吉跑遍了高级食材的渠道商,进了最贵的澳龙、带子、吉拉多生蚝、孟加拉蟹、蓝嗜金枪鱼、黑鱼子酱。做饭的水用了欧洲进口的火山区矿泉水,连盐都用了50克就上千块钱的法国盐之花。
霍子安一不做二不休,跟俱乐部那边商量好了,从荷兰进了玫瑰和百合来布置现场。俱乐部徒有其表,餐具都是批发市场的廉价货,霍子安又跟相熟的厨师借用了一批 jensen餐具。
魏国恩看了这排场,乍舌道“这是国宴级别了吧!”
老鲍笑道“国宴哪儿有这种吃法,我看像牛魔王夜宴群妖,一起来吃唐僧肉。”大家看着花团锦簇餐桌上,放了一堆干冰,干冰上赫然躺着两只超大帝王蟹,脸上的表情都一言难尽。
西餐促进会那边说,餐桌必须要有格调,给他们拿来了两只气势恢宏的帝王蟹,坚持一定要放在餐桌上。这两只蟹大得吓人,每只蟹腿展开都比得上一成人身高。
霍子安叹了口气,“别看了,都干活去吧!”
由良辰笑道“这唐僧肉一会儿怎么分?”
霍子安也头疼“谁想吃谁撕着吃吧……唉,这东西最好别吃了,长这么大,成精了吧。”
“就这么放着吗,桌上躺着这么个东西,谁吃得下饭?!”
“这可是好东西啊,”后面有人道,“全北京就两只,都给拿过来了。你们懂不懂行?”说话的人是个戴眼镜的胖子。
霍子安听他的声音,有点印象,问道“您是促进会秘书?”
那人嘴角一牵,“霍子安大厨,幸会了。”他们俩在电话里大战过几回合,见了面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邱新志跟着进来了,三人客套地寒暄几句。之后邱新志抱着霍子安咬耳朵,“别理那胖子,我刚知道,他在做进口海产生意呢,让你做海鲜,是想你跟他进货,在席上把他的买卖推广出去。他给你暗示了几次,没想到你假装没听懂,他现在一肚子火。”
霍子安“我不是假装没听懂,是真的不懂啊。”
邱新志乐了“假洋鬼子,中国的事儿你还得学学。”
霍子安烦道“他拿几个大螃蟹来放桌上干嘛?”
“你不理他,他就自力更生,给自己做广告呗。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霍子安深深叹息,他可以看不见,其他吃饭的人都瞎了吗。他直觉今晚会是个灾难。
没多久,人陆陆续续来到。霍子安一开始以为这局主要是三方上面的人,有心出资的房地产商,西餐促进会和邱新志这些穿针引线的。没想到引来了这么多闻风而动的人,有零售业的高层、奶茶连锁店老板、老字号烤鸭店的老总、风投的、媒体人等等。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地方要是真规划发展,不可能像邱新志说的那样,开几间高逼格的店就了事……
上面的人和西餐促进会会长一起来了。大老爷端端正正、说话也规规矩矩,找不到特点也找不到漏洞。西餐促进会会长李斌辉可就高调多了,带了个浓妆艳抹的美艳女伴,比他还高半个头。相互介绍的时候,才知道她是什么副会长。
邱新志见大老爷来了,除了房地产商外,其他宾客都已就位,就想开始活跃气氛,然后开始晚宴。哪知道他还没开口,促进会秘书就滔滔不绝讲起了桌上的阿拉斯加帝皇蟹。他介绍这些螃蟹捕捉如何危险,这么大的体型如何罕见,又说他们怎样不惜成本把活蟹运回来。“这些大家伙,十二个小时前还满地爬呢,现在做成了醉蟹,要爬也爬不动了。”
女副长惊道“醉蟹?!这螃蟹还活着吗?”
“给它们注射了五粮液,又泡酒桶里一天了,变形金刚都醉死了,放心吧!”他呵呵地露出憨厚的笑。
大家不约而同地悄悄挪了挪椅子,离餐桌远一点儿。
邱新志掐死那胖子的心都有了,他打了个眼色,让由良辰来倒酒。他轻声对由良辰道,能不能把那该死的螃蟹精拿走。
由良辰一边把白葡萄酒倒进水晶杯里,一边轻声回道“人都坐好了,俩螃蟹这么大一坨,得吊车才能移得走。”
邱新志看这架势,也知道很难办到,宾客刚落座,还没坐舒服呢,来这么个大动作,可是饭局大忌。他无奈道“有吊车的话,先把那胖子叼走,谢谢。”
由良辰笑了。他倒是挺希望螃蟹能活过来,这场面怎么想怎么有趣啊!
这局本来应该是促进会的李斌辉主持,但他除了对大老爷溜须拍马,就是盯着女副长的胸。邱新志只好挺身而出,说了开场白,奉承了几句大老爷。敬完一轮酒,他提示由良辰开始上菜。
秘书可没忘了他的帝皇蟹,见要开吃了,立即嚷道“醉蟹做开胃菜,正好!服务生,热点黄酒上来。”
由良辰当然不会让他吃!套餐的份量和搭配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法餐注重气氛和节奏,这一分尸大螃蟹,整个晚餐都毁了。他应答道“好的。螃蟹要用特别的工具来分吗?”
“对对!工具和螃蟹一起送来的,你帮我取一下。”
由良辰随口答应,去到厨房就把大卸八块的工具扔进大冷柜的底部,除非出动金属探测仪,否则谁也找不出来了。
面包篮和开胃菜陆续端了上来。三道开胃菜很铺张地用了贵食材澳洲龙虾、新疆蜜瓜和牛蒡丝包裹在细滑有韧劲的粉皮里,上面挤上松子香草泡沫;带子、牛肝菌、湘莲切粒,用鹅油炒熟,码成小圆柱,上面盖了红薯丝炸成的薄脆;现拆的蟹粉和芒果拌了坚果酸奶酱,放在帕马森奶酪泡芙上。
周冬曦放假回了老家,由良辰带着两个俱乐部的服务员一起端菜倒酒。到了女副长那里,她对由良辰妩媚一笑“这酒太冰了,可以给我换杯茶吗?”由良辰应了。她又细细跟由良辰讨论要哪种茶。
茶是由良辰的知识短板,而且这是正忙的时候,菜要晚一分钟送到桌上,温度就不对了,被她这么一纠缠,上菜节奏顿时被扰乱。不过他被女客人折腾习惯了,身经百战,知道对这种女客人来说,吃什么喝什么她们是不太在意的,在意的是自己的反应。他再靠近一点,轻声道“茶我不太懂,要不我一会儿带您到吧台,您亲自看看去。”
女副长得到了由良辰分外照顾的承诺,满意了。由良辰转身要走时,她手上动作大了些,很自然地碰到了他的腰腹上。由良辰跟她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邱新志看在眼里,等由良辰过来时,拍了他的屁股一下,笑道“辛苦了,给我拿杯威士忌吧。”
由良辰给了他一个愤怒的眼神。端上威士忌时,由良辰在他耳边道“你别添乱行不?”
邱新志“别人能摸,我就不能吗,我吃了那么多顿饭,还没趁机吃过你豆腐呢。”
“要吃也不是这个时候。喂,你帮我搞定她呗,带她去看他妈的什么红茶绿茶,”由良辰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你哄女人不是挺厉害的吗?”
“我可不会这个,说到哄女人,谁厉害过你家霍子安……好吧好吧,别生气,我去我去。我帮你做了这事儿,完了你得给我随便摸。”
“操。”由良辰笑骂,转身离去。邱新志心道“随便操也行啊……”
邱新志随即换了副英俊倜傥的脸,对女副长道“这里的茶品质不错,我在这儿喝过武夷山的纯种乌龙,你要试试吗?”
女副长心想,这大主编对她向来爱答不理的,怎么突然热情起来。既然帅哥来勾搭,她自然愿意,起身就跟着走了。
会长的脸立即沉了下来,都快耷拉到饭桌上了。
大家热闹地吃喝了几分钟,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大老爷一直坐在那里默默喝水,一点菜都没吃,甚至叉子都没举起来。
大家纷纷放下餐具,忐忑不安。零售业高管试探道“这菜不合您口味?”
大老爷摇摇头。高管一头雾水,他自己那份快吃完了,觉得食物极其出色,米其林主厨果然名不虚传,怎就不合他意?
结果大老爷淡然道“我这两天痛风犯了,不吃海鲜。”
由良辰差点把酒瓶摔了——不吃海鲜?整个套餐都是海鲜啊!!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大老爷们的事情都是雷区,大家当闹剧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