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程宣微笑道，”等你吃完了，我洗了碗再走。“
顾淮远坐起来，拿着筷子，尝了几口，连连点头“嗯，好吃。”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太淡了，”程宣说，“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时叫我上来煮。”
“很好，作为交换，我帮你辅导功课，你来给我弄吃的。“顾淮远说完，竟露出了一个笑容。程宣当时想着，如果顾淮远能多笑笑就好了。有些时候，程宣能看到顾淮远身上孤独的影子，而这种孤独，一开始便是由自己施加给自己的。程宣太清楚这种孤独了。
高考最后一个月内，程宣除了在学校，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顾淮远家做题。外公那边有阿姨看着，程宣可以稍稍放心，所以他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复习上。顾淮远白天常常不在家，晚上倒是可以早早回来。程宣也不再碍于面子，不懂的题他全都整理好了，就算顾淮远说他太笨程宣也不管了。程宣已经决定放手一搏，考上纪大，完成外公的心愿，也使自己能够再接近顾淮远一点。目标清晰后，程宣觉得最近的天空开始明朗起来，校园里的闲言碎语也丝毫不能激起程宣心中的波澜。
至于那封情书，程宣归还了。
那天下课后的傍晚，程宣叫住了苏子雯。她很紧张，与程宣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她不停的绞着双手，她小声地问“你想考哪个学校？”
“纪大。”程宣回答。
“啊，好厉害啊……”她眼神里流露出了敬佩。
程宣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开口直说了“我……看到了纸条，谢谢你，但是对不起。”程宣从口袋里拿出纸条，归还给她。
她颤抖着接过纸条，压抑着情绪说“本想藏一辈子的，可是……我大概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吧……“她哭了，就在程宣面前，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一次性哭掉一样。程宣心中满是歉疚，他也心疼这个女孩，但也只是心疼而已。
“对不起……”程宣垂下睫毛，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程宣回到家，家政阿姨已经煮好了晚饭，程宣吃完后收拾好书包，上楼找顾淮远。
“今天怎么了？无精打采的。”顾淮远看出了程宣的满腹心事。
“没什么。”程宣摇摇头。
“在学校里被欺负了？”顾淮远问得很尖锐。
程宣心下一颤，说“没有。都高中了，没有人会欺负我。”
“那就是女孩子了。”
程宣皱眉道“是，我让一个女孩哭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说了你也只会嘲笑我，你又何必一直问我。”
顾淮远将试卷卷起来，一棒打在程宣头上“胆敢跟老师这么说话！”
程宣欲言又止，窝火道“对不起。”
顾淮远叹了一口气“小孩子事情那么多，专心读书。”
程宣没好气地吐出一个字“哦。”
顾淮远用余光看着埋头做题的程宣，刚才他不经意踩到了程宣的痛脚，有些出乎意料，但一想便可知，对于学习，程宣做出的巨大努力早已让他在同龄人里格格不入，加上他沉默寡言，自然而然会受到别人的排挤。
“程宣……”顾淮远忽然唤了一声。
“恩？”程宣从题海中抬起头来。
“不要在意我的话。”顾淮远没有看着程宣的脸，而是盯着电脑。
“没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程宣微笑道。
顾淮远一时无言，程宣太懂事了，相比之下，倒显得顾淮远自己有些孩子气。顾淮远盯着电脑，却一个字都没看进眼里。程宣其实对顾淮远的心情一无所知，他逼着自己一心扑在做题上，他觉得只有自己成绩斐然，顾淮远轻视他的态度才会有所改变。
在顾淮远的辅导下，程宣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又进步了很多，特别是数理化。而这次模拟考，程宣的化学居然满分了。班主任是教化学的，他郑重地对程宣说“你是我教过的最可怕的学生。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程宣说“和班主任的一样。”
班主任忙说“不敢不敢。”
看完程宣模考的卷子，顾淮远只说了两个字“保持。”
程宣眼神坚定“恩！”
六月份，夏蝉初鸣，热气从天而降，从地而发。教室里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轰鸣声外只有考生动笔的声音。程宣看着数学试题，成败在此一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答题。还好，题目虽然新颖，但破开文字游戏，解题思路仍旧还是那一套。这一个月来，顾淮远教的就是让程宣如何破解这些新颖的题目。而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程宣更是拿手，不计过去，单凭他这半年来刷过的上百套卷子和真题，程宣便是奔着满分去的。
程宣从考场出来，他仰天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他站在校门口，回头看。此刻熙熙攘攘的校园，与平时放学后其实没两样。体育馆旁边那棵凤凰树的凤凰花开得正盛，这棵老树站立在那个路口五六十年，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又迎来一批又一批的新生，这里的老师也是如此，送走了我们，站在原地，又迎来下一届的我们。程宣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大概是不会了，这里没有程宣留恋的一方土地。那棵老凤凰树，不过是学生‘强说愁’的情感寄托。程宣转身，快步离开了。
回到家里，程宣高兴地告诉外公，他考的很顺利。外公也很高兴，说要开瓶啤酒庆祝一下，但是程宣只允许他喝一杯。程宣跑上楼，想跟顾淮远说一声，可是他不在家。
程宣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去参加班级的毕业聚会了。程宣本来不想去的，但是不去的话又非常不礼貌。于是想来想去，程宣还是决定去一会儿就回来。
没想到一去就是被灌酒。那些人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每个人轮流来跟程宣敬酒，因为每个人都有同一个程宣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就是他都捐款给程宣了。班主任也来参加了，但他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程宣喝多了脸是青白的，他借口起身要离开，但是身体摇摇欲坠，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又坐了下来，缓缓醉意。那些人又去围住班主任，班主任应接不暇，刚张嘴，一杯酒就递过来了。
这时，苏子雯走了过来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宣转过头。她说“你醉啦？”
“还好，脑子还是清醒的。”
“你考得怎么样？有信心去纪大吗？”苏子雯坐在程宣身边。
“恩，应该没有问题。”
“太好了，提前恭喜你！”苏子雯眼睛闪闪。
“你呢？打算去哪？”
苏子雯想了想说“可能不出省了。”
“恩，回家很方便。”程宣点头道。
“那你想读哪个专业？”苏子雯继续问。
“还没想好，”程宣问，“你呢？”
“大概是经济管理学院吧，我爸妈都希望我读这个。”苏子雯说，“但是，我自己想读计算机。”
“我觉得，大学不同于高中之处就是，在大学，可以做自己想的事，完成自己的梦想，这也是大家向往大学的地方吧，”程宣在醉意下，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大学四年，如果读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应该会比高中还难受吧。”
“我也这么觉得。”苏子雯倾慕道，今天的她换上了婀娜的白裙，上了点淡妆，看起来非常漂亮，但是被酒精腐蚀了的程宣完全没有注意到。
苏子雯目光熠熠地看着程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也许会吧……”
忽然有个女生过来，招呼着苏子雯去向班主任敬酒。苏子雯起身道“那我走了啊。”
“去吧。”程宣摆摆手。
程宣趁着没人注意，一个人离开了酒店。
六月份的夜晚还不算热，偶尔吹过的风还带着凉爽。但是程宣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扶着墙壁吃力地走着，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袭来。他连忙跑向垃圾桶，哇哇吐起来。吐后恶心的感觉少了一些，可是身体越发地疲惫。但是，程宣得赶上最后一班公交，否则今晚他就得露宿街头了。坐上公交后，程宣请司机到站了提醒一下他，然后他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喂，小伙子，醒醒，你到站啦！“司机大喊道。程宣惊醒过来，连忙起来，下车前他对司机说了声“谢谢”。
摇摇晃晃走到公寓楼下，程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顾淮远。
“你怎么这么晚？“顾淮远走上来问，一靠近便闻到了程宣身上的酒臭味。他皱起眉头“被灌酒了？”
“啊……是喝了点酒……嗝！“程宣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嗝。
“走吧，上楼。你外公已经睡了。”顾淮远说。
“你难道……是在等我吗？“程宣迷迷糊糊地问。
顾淮远不应他，只是自顾往前走。忽然他停住了，程宣一头撞上了他的背，撞得程宣晕头转向的。
“今晚，住我家吧，你外公可收拾不了你这醉鬼，”顾淮远说着，蹲下身子，“我背你，快点。”
“哦……”程宣趴上顾淮远的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顾淮远背着程宣走上楼梯，程宣觉得舒服，直接在他背上睡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照顾他，给他擦身体换衣服，程宣隐隐约约知道是顾淮远，便安心地睡死过去。
程宣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了。他觉得自己的头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等感官归位后，程宣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顾淮远的房子里，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换过了。大概是顾淮远的衣服，因为大了好多，袖子都垂耷下来，裤管也都耷拉在地上。程宣扶着头走到客厅，看见顾淮远睡在沙发上，他白皙的手臂自然地垂在身旁，地上掉落着一本书。程宣帮他盖上被子，捡起书后，程宣开始回忆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顾淮远把神志不清的自己背上了楼，然后……程宣就睡过去了……自己应该没有说什么胡话吧？“啊……”程宣痛苦地抱住头，觉得自己好丢脸，而且又麻烦了他一次。
“程宣……”顾淮远忽然发出声音，程宣没听清，于是他靠得更近些，想听清顾淮远在说什么。但是一片寂然。程宣看见顾淮远的眼底有浅浅的黑眼圈。程宣想，原来他的工作那么辛苦啊，还是昨晚他没睡好呢……无论怎样，程宣都给他添太多麻烦了。于是程宣先下楼洗漱，顺便在家里做好早餐，端到楼上来。
一开门，程宣看见顾淮远已经起了。顾淮远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脑。他回头看到程宣依旧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端着碗粥在门口时，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个……我发现你冰箱里没东西了，于是我下去做了点粥……“程宣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晚上，麻烦你了……抱歉……“
“我以为你走了……“顾淮远轻声说。
“啊？“
“没事。”
“那先喝点粥吧！“程宣说着将粥放在桌上。
“谢谢。”顾淮远微笑了一下。他喝了几口粥，问程宣“暑假有什么计划？”
“继续打工吧……”程宣也有点不确定。
“想不想去看看纪大。”顾淮远问。
程宣眼睛一亮，大声道“想！“
“找个时间，我载你去吧。”
“明……明天可以吗？“程宣按压住心里的雀跃。
“可以。但是我明早一上午都有课，你可以来旁听，也可以自己在学校里走走。“
“太好了！谢谢你！“程宣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而顾淮远一脸“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嫌弃的表情。
一回到家里，程宣就兴奋地告诉外公明天去纪大参观的事。外公也很高兴，说是让程宣尽情去玩，高考完了就该好好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预计107千字，大致已经写完，请放心食用。
☆、第3章 小满
第二天程宣一大早便去敲顾淮远的门，顾淮远却一脸起床气。
“现在才五点。”
“不好意思。“程宣一脸抱歉。
“算了，进来吧。”顾淮远揉着有些凌乱的头发，边打着哈欠赤脚走向卧室边说“六点的时候烤好面包，然后来叫我。”
“啊……好！真的非常不好意思！“程宣通红着脸说。
环顾四周，依旧都是书，茶几上摊开着一本高等数学，上面做了些注明，原来顾淮远昨晚在备课啊。程宣轻手轻脚地随手拿了一本数学杂志，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程宣仔细一看，真的是顾淮远！顾怀远居然在著名的数学杂志上发表了论文，上面还有顾淮远的简介——三十岁，中国数学界的一颗新星，中国数学研究协会最年轻的一名成员，曾获国际数学奖……现任纪大数学教授……程宣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赶紧细细阅读顾淮远的文章。读罢程宣确信了作者就是顾淮远，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顾淮远他独有的对数学研究的严谨和热爱。每当顾淮远拿着笔，思考着数学问题的时候，程宣总觉得那时的顾淮远身体里有一片大海，平静而又幽邃，仿佛闪烁着大海泛着的亮光……程宣沉浸在对顾淮远的崇拜中，等他从杂志上抬起头来时已经将近六点了。程宣“啊“了一声，连忙去烤面包，然后去叫顾淮远起床。
顾淮远的门是敞开的，程宣脱了鞋，踩在榻榻米上，进去轻声唤道“起床啦！”顾淮远并没有反应，被子半掩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程宣摇了摇他的肩，稍微提高了声音“淮远，起床了！“这次顾淮远终于有反应了，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是程宣，居然又翻了个身，沙哑道”五分钟。“然后又不动了。
程宣没想到如此光环加身的他居然也会赖床，程宣跑到床的另一边说“不行，会迟到的！“见他还是没反应，程宣开始剧烈地去摇他的肩膀，忽然顾淮远伸手抓住程宣的手臂，用力一拉，程宣只看见被子的边角飞起的瞬间，自己已经被顾淮远拉进被窝里了。程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听见顾淮远就在自己的头顶上说”就五分钟。“
程宣脑子里一片空白，顾淮远身体的温热隔着衣服程宣也能感觉得到，还有他的气息，充满了程宣的鼻子，那是一种淡淡的有温度的茉莉香味。程宣想起来了，顾淮远用的沐浴露一直是茉莉香味的……程宣开始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了……
程宣轻轻推了推顾淮远的胸膛，说“起床了，你……晚上不要熬夜，早点睡，第二天才可以早起……还有，面包片已经烤好了，待会儿会凉掉的。”见顾淮远不理他，程宣往上蠕动着，然后胳膊支撑着，挺起上身去看顾淮远的脸，继续叫他起床。
终于，顾淮远头发微乱地坐在了餐桌旁，大口地咬着面包。程宣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真不敢相信，顾淮远赖了半小时的床，真不知道他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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