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
沈辞发信息过来说晚上有工作聚餐,于是陆瀚云下班就开车去了健身房,准备把一腔闷气都发泄在举铁上。
刚做完一组卧推,一张上下颠倒的面孔出现在视野里。
“瀚云哥,需要我帮你做保护吗?”董冲语气调侃,声音里却带着点兴奋。
陆瀚云坐起来,笑着跟他打招呼“原来你也在这里健身啊。”
“我在这附近租了房子住,卡是刚办的,”董冲走到陆瀚云面前,“没想到就碰到了瀚云哥。”
“你不是本地人?不住家里?”陆瀚云本想再做一组,可看这势头,董冲绝对会站在旁边给自己做保护,虽说健身房里朋友之间互相辅助一下司空见惯,可陆瀚云最近明白了董冲那点小心思,不想招惹。
“我差不多了,准备回家,你继续加油。”陆瀚云看董冲身上还清爽得很,没什么汗,想必是刚来,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去洗澡。
“诶……”董冲几步追上去,“瀚云哥,我今天没开车,能不能搭你的顺风车一起走?”
他已经25岁了,这时候眨着眼睛撒娇,就算是样貌清秀,也让陆瀚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家就在大西门,这里出去拐个弯就到了。”哪有什么顺风车让你搭。
“那正好顺路啊,况且……”董冲翘着嘴角,“我还有些情报,不知道瀚云哥想不想听。”
到底是老板的侄子,陆瀚云无奈地迎他上了自己的车。本想踩一脚油门直接到家,不料短短一段路程遇到三个红灯,凭空又把时间拖长了十几分钟。
而董冲神神秘秘透露的内容就更让人昏昏欲睡,陆瀚云早就知道,所谓情报无非就是j公司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密辛。比如前阵子来方老板这边告状的销售代表处负责人是方老板妹夫的兄弟,方老板就这一个小妹妹,宠得厉害,而妹妹婚后却全然替夫家说话,领了好几个没什么本事的所谓亲戚来攀j公司这棵大树。那负责人原来是卖轮胎的,业务不精,就靠一张嘴坑蒙拐骗,对上一般的消费者还能忽悠过去,向企业客户推荐产品就完全没了办法。这些事,陆瀚云早就知道了七七八八,根本不用董冲再来他耳朵边念叨一通。
好在路程确实不远,陆瀚云彬彬有礼道“抱歉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晚上还有一点私事,没法送你回家。”
“没关系,正好我也在这附近逛逛,刚搬来没多久还不熟悉环境。”董冲笑呵呵地下了车,竟随着陆瀚云在小区里溜达起来。
陆瀚云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是真的有点事,只能下次再聊了。”
“瀚云哥跟我客气什么。”董冲笑得爽朗。
正在二人各怀鬼胎却状似热情地寒暄告别时,陆瀚云分明见到沈辞步履匆匆从身边走过,却没看到自己一样默不作声低着头。他一把拽住了沈辞的胳膊。
沈辞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去,被陆瀚云一阻挡,不由踉跄了几步。他站稳了转过身,露出沾了一大片污渍的衬衫,有点狼狈。
“陆瀚云,你回来了。”沈辞干巴巴地笑着。
陆瀚云还想嗔怪他不理自己,看到他身上的油污,不禁惊讶道“这怎么搞的?”
“有同事过生日,闹得太凶,餐馆服务生不小心……”沈辞小声解释道。
“陆总,这位是?”董冲一边仔细打量着沈辞,一边问。
“这是我……”
沈辞飞快地打断陆瀚云,说“我是陆瀚云的同学,现在跟他合租房子。”
没想到陆瀚云却笑了,牵起他的手握紧了,说“瞎说什么呢。”
陆瀚云看着董冲,面色平静自然“这是我恋人。”他又为沈辞介绍道“这位是我公司的同事。”
沈辞不敢相信地看向陆瀚云,又不安地看向对面的董冲。正巧董冲也在看他,那年轻人的目光从斜上方刺下来,讥诮玩味,锋芒毕露。沈辞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想抽回手,陆瀚云却紧紧握着不松开。
“希望没有吓到你,”陆瀚云似在安抚,他攥紧了沈辞的手,“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
“瀚云哥不用解释,我理解。”年轻人英俊的脸庞在月光下似玉一般透润亮泽,他压低了声音,保证道,“我会替瀚云哥保密的。”
陆瀚云不置可否,只是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以后有空还一起健身。”
董冲看着沈辞,忽然笑了笑,然后扬手告别。陆瀚云也毫不迟疑地带着沈辞转身回家。只有沈辞一个人心里惴惴不安,待走远了几步,低声问陆瀚云“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这些?”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觉得见不得人?”陆瀚云好像不太高兴,“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见了我不理我。”
“我看到你和……”沈辞脱口而出,却戛然而止。
几分钟前,他带着三分醉意走进小区时,一眼看见陆瀚云正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楼下聊天,瞬间就醒了酒。那男人他不认识,可看那穿着衬衫西裤的样子,不是陆瀚云的同事就是生意伙伴。男人很年轻,很英俊,很高。和陆瀚云站在一起,就像两行相谐的诗句。沈辞停下脚步,看着两个人言笑晏晏的场景,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油污的上衣,一时慌不择路,竟想快步走过去蒙混过关。他有些后悔,当时应该躲在一边等他们聊够了走开的。
“我……衣服脏了,想赶紧回家洗。”沈辞掩饰地说道。
此时已经进了家门,沈辞脱下衣服揉做一团钻进卫生间,水流声灌满了他的耳朵,沈辞想自己可能确实多喝了几杯,不然不该这样脑袋里嗡嗡作响。
陆瀚云斜倚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问“刚才那个小伙子是我们老板的亲戚,长得很帅吧?”
沈辞往污渍上涂着洗衣液,家庭装的大瓶子很重,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他的手有点抖。听到陆瀚云的话,沈辞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部门里好几个小姑娘追他,可惜他喜欢男的。”陆瀚云看沈辞猛得抬头,眼睛洞圆,莫名心情好起来,说,“我是怕他看上你,万一他追你怎么办,比我年轻,比我家世好,虽然脸还是差了一点点,不过明显已经够你的标准了。”
陆瀚云调侃地看着沈辞,沈辞明白了这个人又在捉弄自己,不禁叹道“少开我玩笑,你以为我傻吗,那个人明明是喜欢你吧。”
陆瀚云走过来俯身环住他的腰“管他喜欢谁,反正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沈辞双手快速地搓洗着衣服,皮肤微微发红,陆瀚云盯着他的动作,不觉有些出神。
“就算不管这些,”沈辞说,“那可是你的同事,万一他说漏了嘴,你以后在公司怎么混?没准过阵子行业里都传遍了,你连跳槽都跳不了。”
“那是个好孩子,就是嫩了点,人不错的,不会害我。”陆瀚云柔声安抚,“我也是想断了他的念想,这样对他也好。”
沈辞忽然想到什么,手上的节奏慢了下来,他默默斟酌字句,犹豫着问道“这些年……很多人追你吧。”
“嗯?怎么可能。”陆瀚云直起身,沈辞忽然感觉背后的压力消失了,心上也陡然间空落落的,“你以为女孩子们找老公跟在学校里找男朋友一样吗,我这个家庭条件,没人要的。”
“那男人……总也有……”
“哪碰得上那么多光明正大的同志啊。而且,”陆瀚云又抱住了沈辞,“有多少人追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追过你一个。”
陆瀚云动手动脚,沈辞把他轰出了卫生间,自己麻利地洗好衣服晾在阳台上。他独自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夜景,想陆瀚云竟然真的一个人孤孤零零过了5年,心里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酸楚。
如果自己再次远走……
沈辞摇摇头,勉强把那些乱他心绪的杂念甩开,离开夜色中的阳台,回到了明亮温暖的室内。
走回客厅,陆瀚云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坐过去。
“小辞,”陆瀚云靠在他身边说,“我们的事,我跟我妈说过了,我妈不反对。她想见见你。”
沈辞没想到陆瀚云突然跟他说这个,一时间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里,陆瀚云的母亲是位命运多舛的劳动妇女,一辈子生活在偏僻的县城里,没什么文化知识。这样一位母亲,怎么可能接受同性恋这样的事?
“你别不相信啊,真的,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回家看看她吧,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刚刚平复了一些的心情又被搅乱,沈辞无意识地点着头,任由陆瀚云将他揽进怀里。
陆瀚云发现,沈辞最近总是窝在阳台上打电话。他了解沈辞,沈辞的朋友圈子小得可怜,虽然辗转在不少地方工作过,但同事之间多是单纯的工作关系,少有私人联系。现在时不时避开他去接打电话,陆瀚云很是好奇。
但沈辞没有向陆瀚云解释只言片语,日常生活也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陆瀚云旁敲侧击问了问他在鼓捣什么,也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回答。
“联系了几个学术机构。”沈辞如是说。
陆瀚云想大概还是之前说过的收入的事,恐怕沈辞是想找个更合适的工作单位。他无从插手沈辞的事业,也明白沈辞像现在这样在大是屈才了。如果能有更好的科研机构落脚,陆瀚云当然是支持沈辞过去的。若是沈辞要离开望城,他也一定会随他一起离开。陆瀚云这样暗暗盘算着。
☆、白头偕老
陈定秋来望城时,正是盛夏。
青春靓丽的小秘书用娇滴滴的声音打电话,在城中最豪华的楚天大饭店订下贵宾包间。方老板修容洗面,笑容可掬,亲自作陪。陈定秋是个豪爽的北方汉子,酒量惊人,来者不拒。看酒杯又见了底,唐建给他续满,连声恭维,说陈总够意思。
可这够意思的陈总被灌了一肚子酒,脑袋也没有发昏,说话仍是四两拨千斤,不在扣奖金的事情上松口。
饭后,陈定秋半真半假地踉跄着步子,被扶上久候在门口的商务车,他迷蒙的双目看了一眼人群里的陆瀚云,脸上波澜不惊。
直到被送回酒店房间,陈定秋大躺在床上,才摸出手机给陆瀚云发消息。中央空调的凉风强劲,吹得陈定秋前额一阵阵发冷。他到底有些醉了,也不勉强打字,直接发了语音。
“操他妈的,真把老子当水牛一样灌!”
陆瀚云的回复很快,一个默认的微笑表情出现在屏幕上,带了点善意的嘲弄。
陈定秋又骂了一句粗口,切出通讯录拨了陆瀚云的电话。
“我行程定了,后天下午离开望城。明天晚上咱哥俩聚一聚,把你女朋友也带上吧,让老哥见见。”他舌根发麻,口齿不那么清楚。
对面调侃他“陈哥这是今天没喝尽兴啊?”
“滚蛋!”陈定秋用手抹了一把脸,坐起来,“你上次说的家里人,是你女朋友吧,你小子差点唬了我,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问问他,他工作忙,不一定有空。”
“对了。”陈定秋清了清嗓子,说,“听说方老板在西郊搞了块地?他这是准备干嘛?”
陆瀚云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假不了,市政府那边的消息。”陈定秋身上疲乏,又躺下,“还以为你能知道点□□……算了算了,明天上午开会,你可别揭我老底。”
陆瀚云失笑“我哪有那个本事,你快休息吧。”
会议上,陈总的意思很明确,态度很坚定。大区的权限就这么多,剩下的要看总部怎么给政策,提升销售质量管理的大方向不会变,ea和j公司合作多年,共生共赢,所以该争取的帮你们从上面争取,该整改的也必须整改,以后还是要拧成一股绳,力图开创新局面。
散会后,陈总又拉着方老板说悄悄话,告诉他整个北区j公司优先级最高,这个月你们的订货全都满足,包括最畅销的新型号。
看方老板客套的假笑下脸色仍旧阴晴不明,陈定秋拍拍他的肩膀“方总,咱俩合作这么久,我不跟你耍花枪。有肉大家一起分,喝汤大家一起喝。你得信我。”
方老板跟陈总郑重握手“陈总哪的话,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还能不信你。”
言毕,二人装模作样哈哈大笑起来。下边人不知所谓,见老大们勾肩搭背,也附和着干笑几声。
在公司食堂吃过简单的工作餐,陈定秋又找唐建和陆瀚云聊了聊渠道的现状,他不做记录也不看数据,似乎只是随便聊聊天,甚至还时不时讲几个自己下来考察听到的笑话,气氛轻松愉快。聊到三点钟,陈定秋便客气地告辞了。
入夜。
望城不大,陈定秋查了地图,发现陆瀚云发来的地址就在两条街外,便没有打车,溜溜达达走去赴约。
到了地方,陆瀚云已经在等了。陈定秋打量着这间烟熏火燎的小店,用手抹了抹油光发亮的桌面,看向穿着休闲装的陆瀚云,问“要不,我们去外面吃?我看门口也有桌子。”
陆瀚云痛快地跟伙计招呼了一声,便换到了门外。
“大排档就要这样吃嘛!”陈定秋闷了一口啤酒,饶有兴致地上手抓了河虾,笨拙地剥着,“你女朋友没来?”
陆瀚云被啤酒冰得龇牙咧嘴,点点头。
“不然你也不能找这么个地儿。看你穷得只能请我吃大排档,可要跟你闹分手。”
陆瀚云笑了,磕了一下老陈的酒杯“走一个。”
“怎么不说话,我看你在方老板手底下也不好混。唐建排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