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广告牌遮挡的小角落,她望向中央巨大的时刻表,显示是凌晨5点。她的火车是2小时后出发的。她默默地又钻回了角落,无助地抱住双膝,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静静地待了2小时。
直到检票,她木然地,递过自己的火车票,头也不回地走上了进站口。
直到上车,她还是没有表情。
当火车“呜呜”地发出长啸开始出发后,向曙京直勾勾的眼神望向了车窗外渐渐加速变化的景象,走了,向曙京想,这一走,是回还是不回,那些我丢在这里的人,今后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她呆坐着,仿佛要连呼吸都忘却了。
初为人母的母亲在一旁哼哼着歌哄婴孩入睡,年轻人补着刚上车时还未完全消除的困意,一个与向曙京年龄相仿的姑娘静静地看着书,天地间,一切都是生动的,有颜有色的,只有向曙京愣着,真如一个隐士侠者,格格不入,与天地都生出难以逾越的鸿沟。
北京很快就到了,可向曙京的心却没有丝毫波澜。
随着人流,向曙京下了车,她一步一步走出车站,在看到一夜没有见到的蓝天白云时,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想念,她开始审视这个非同一般的城市,车水马龙,繁华都市,与她之前所在的小城市简直有太多不同了,她想自己终究是冲破了那个牢笼,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了,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
现在的她,背着一个书包,一身普普通通的装束,头发有些凌乱,并不像离家出走的孩子,而是一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姑娘,吸引不了半点旁人的目光。
然而这普通之下,又是一个不肯向命运妥协的灵魂,双眼犹如火炬般,向前方发出扫视的光,毫无畏惧的颜色。是了,离家这么久,向曙京没有害怕等一切不安的因素,但内心无可规避的茫然最始终像藤蔓般缓慢地缠上她的心。
她还是要冷静地继续走下去。
乘坐出租车,到达了国际机场,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张属于自己的机票时,向曙京有点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真的在北京的机场,真的即将去到美国,真的要永远离开那个生活了18年的地方?向曙京突然希望昨晚的梦是真的,现在才是梦。
但现实并不允许她这样做,兜里所剩不多的人民币逼着她要清醒地思考一切问题,克服一切困难。
她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终于开始认真的思考今后的打算,这一刻,她仿佛一下子就从昨日那个任性的女孩,变得有些担当。但远远不够。
她还是需要成长。
她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踏向曾经信的彼端——另一个脚下的世界。
与此同时,艾骆平还在温暖的家里,并不知情向曙京这些时日所做的决定。
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能看得出,艾骆平伤口未愈,而从小就没让别人担心的他,自然更加懂得如何一个人舔舐伤口,不轻易展现出自己的软肋。
那便是夜深人静时,无可言说,无可保留的孤独,混着泪水,在无尽的黑夜中一点一滴弥漫开。
没有宗教信仰的他,竟无数次在临睡前,虔诚地跪伏在窗台前,默默祈祷,希望向曙京早日归来,平安喜乐,即使与自己毫无干系,他也希望向曙京能够朝着既定的人生轨迹勇敢地走下去。
而向曙京远比他想象的勇敢地多,她走得远远的,远到艾骆平永远都猜不到。
很多很多天以后,艾骆平祷告完毕躺下,半梦半醒之时,向曙京的双足已踏上了洛杉矶的土地。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疲乏的神态,茫然的表情,都迅速让向曙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洛杉矶正是下午4点。
向曙京显然没有倒过时差,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可是周围陌生的环境又让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想,趁着还是白天,先按照地址找到伊丽莎白再说吧。
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张望几眼,才敢从兜里拿出所剩不多的钱进行清点。
秦芮生前的存款并不多,向曙京连着几日奔波,饮食上有不少苛刻,但路费的开销还是让她心猛地跳了一下,火车票和飞机票的价钱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算下来向曙京身上的钱已经不足五百元了。
从一开始就坚决要离开家的她,一路上抱定的信念,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不足以支撑她再继续走下去。她摇摇头,甩开一切负面的情绪,将钱又默默地放回去。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伊丽莎白,幸好自己还保有那个地址。
向曙京拿出来,信念的火花再次迸发在她纯洁的眼里。
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一切都阻碍着向曙京的脚步。从地铁,到公交,向曙京彷徨在洛杉矶的大街小巷,甚至不惜追着去询问地址,语言不通就依靠肢体,竭尽所能地表达自己的用意。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夜晚,向曙京缩在角落,看着雨滴飞舞,常常是发呆到睡去,醒来时满脸泪水。她累着,却又坚持着,想着伊丽莎白就在下一个街口,她要坚持着走到她面前,给她留一个好印象才好。
向曙京也会想起艾骆平,想起那些在一起的时光,从幼年时分,到最近的青春,一步步走过的辛桐路,艾骆平的不苟言笑,学习时的认真神态,讲授题目的专心致志,都让向曙京在每个无人问津的夜晚,寂静冷清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思念他,直到夜深人静,远方的钟声响了十二下,她像是个迷失的灰姑娘,留在原地,等待王子送来她的玻璃鞋,然而终究等不到了。他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那么以后的很多步,也不得不继续勇敢地走下去了。
她只能,只是静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再也不想做出任何反抗。
第6章 生活需要平淡
漂泊了半个多月后,向曙京终于找到了地址上的地方。
向曙京以为会看到想象中的伊丽莎白,蓝色的眼睛,纯白的裙子,冲自己微笑着,露出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可是命运弄人。
那里早已是一片荒凉,仿佛主人离去多时,杂草丛生,冷冷地和向曙京对峙着。
她慌了。
长久的奔波累积的委屈一下就涌上了心头,她想既然终点都不存在了,自己这么久的追逐不就是一个笑话?
愚蠢至极的笑话。
她蹲下来,埋首在膝中,放声大哭。
凄厉,寒冷,漠然的哭声。
没有什么能够温暖她此时此刻的心了。
当一个人凭借着强大的信念在沙漠中穿梭,战胜了饥渴,毒蛇,甚至是炎炎烈日为身体所带来的一切痛苦时,竟然发现眼前的绿洲只是海市蜃楼时,怎么会不绝望。
希望太大,失望自然更大。
向曙京便是处在这样一种崩溃的心情中。
她用哭声发泄着自己这许多天的不满,坎坷。
一切的苦痛,咬咬牙就经历过来了,她以为自己经历了这样一次别开生面的人生旅行,日后行走江湖,定是所向披靡,可是这样的变故却又直接地,简单地攻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她措手不及,受下这几乎致命的一击。
3月的洛杉矶在她心里突然大雪纷飞。
她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失了方向,失了自我。
5月。
而艾骆平还在备战高考。
5月正是冲刺的时候,每天大大小小考试不断,作业不断,艾骆平忙碌的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丝毫没有心思去思考其他。
方霖对此很满意,她想只要艾骆平放下这段荒谬的感情,便是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艾骆平绝对想不到,如果想到,向曙京正在世界的另一端忍受着苦痛,孤独地旅行,居无定所,他自己一定会寝食难安,痛恨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可是他们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隔了无数个光年,隔了整整一个宇宙那么长远的距离。
他不知道她过得不好,他默认她已经成为了书中的侠女,找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他甚至感谢她的人生不会再有自己给她添乱,让她难过。
艾骆平渐渐放下了那颗自愧不已的心,开始在方霖的循循善诱下,相信向曙京过得更加好,无忧无虑地仗剑天涯。
他心安理得地准备背水一战,跨过高考这道人生的分水岭。
洛杉矶,某餐厅,厨房。
正是中午时分,忙乱,大大小小餐具碰撞的声音,厨师长指挥着手下来回跑动,端着盘子的服务生把盘子扔在一个姑娘眼前的水池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额前垂下的发。
“be ick!there are any!”一个凶神恶煞的厨房管事走过来,对向曙京指指点点,不停地催促着,向曙京仿佛经受着军事化管理,当然不是在训练场上,而是在这一隅厨房里,任劳任怨。
自从几个月前,向曙京寻笔友不得,几经周折才打听到,原来伊丽莎白早已搬走,由于太过匆忙,最后一封信也没有来得及收到,而可能是弄丢了向曙京的地址,两人从此失联,所以原住址才一片荒凉,多年不曾有人踏足的样子。向曙京身上携带的现金早已无法再支持她继续生活下去,她便四处找工作,不希望有多高的工资,只求包吃包住,让自己能在异国他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直到现在,几近穷困潦倒,向曙京也没想过要回去,或者有一丝的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不顾未来与过去,只想踏踏实实地走好现在,走下去,否则罔论以后。
向曙京额前的汗珠往下掉落着,随手拿过一个又一个残存着食物的脏盘子,不遗余力地搓洗,所幸厨房里的人看她是个小姑娘,都对她很宽容,甚至一开始呵斥她的管事,其实也收敛了三分脾气,换了旁人,动作一慢,便会被管事揪出来破口大骂。
晚上,向曙京拖着疲惫的身体到水池边洗漱,水池在厨房后门外面,旁边有一个小屋子,原来是存放杂物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向曙京的临时住所,所谓包吃包住,即能吃厨房多余的菜品,能喝即将过期的或已过期的饮料,能睡一处堆积着杂物但勉强还能住人的砖砌小屋,这就已经足够了。洗漱完毕,她走进小屋中,借着月色摸索到了自己的“床”,无非是一张柔软的旧薄毯,上面还有几个洞,一床洗的发白的被子,在向曙京的眼里,一切都刚刚好。
向曙京躺在薄毯上,什么都没有想,完全放空自己,每一晚就这样,静静地陷入沉睡,直到第二天早上,好心的清洁阿姨,一位胖胖的,白白净净的中年女士来敲她的房门,她便一股脑地起床,迅速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开始一天的任务,刷不完的盘子和管事的声如洪钟。
事实上,她所在的餐馆并不是很大规模,有那么三四个服务生,三个厨师,一个清洁工,管事,老板,老板娘,和自己一个刷盘子的临时工。老板已经快步入老年了,可是精神矍铄,尽管子女都不在身边,却也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和老板娘举案齐眉。服务生都是年轻人,不少只是因为兼职而来,彼此不太熟悉,唯独一位自称ay的姑娘,大概二十多岁,符合白种人的一切特征,在这家餐厅是常驻的服务生,向曙京对她印象特别深,因为她在向曙京刚来的时候就似乎特别关照她,不管是指导她不要在管事呵斥她时顶嘴只需要默默低头认错就行的潜在规矩时,还是偶尔晚上下班过来帮忙碌的她刷一刷盘子,从向曙京的了解,ay似乎有个亲妹妹和自己相仿年纪,其他的原因向曙京也参不透,大概是爱屋及乌,想着自己和她妹妹差不多,关照也自然就多了一点。
向曙京还是从心底感激这个不断给予自己温暖的大姐姐。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长远的日子转瞬即过。
而我们也终究是在面对时间的长河时,即使有留恋,最后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在一个个旋涡,暗流中飞速旋转,直至晕头转向,直至被冲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们仿佛还能记得当年的决绝,却早已忘记今天的这一步是如何慢慢地走过来。
正如曾经,向曙京和艾骆平同满6岁,两人的生活几乎完完整整地贴在一起,牢不可分。
又如这一年,向曙京和艾骆平同满26岁,正是人生的巅峰,意气风发之时,两个人曾经严丝合缝的人生渐渐在8年前那个新年时分开始出现偏差,时间飞逝,缝隙则越深,深到彼此都不能再缝补。
甚至艾骆平的人生没有向曙京也圆满无比,26岁的艾骆平,妻儿在侧,父母康健,拿着不愁吃穿的工资,享受着少数人才能享有的人生,正是得意之时,而他也几乎忘却多年以前给一个女孩带去过的伤害,在他的母亲的尊尊教诲下,他早就试着放下曾经的纠葛,试着相信向曙京现在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向曙京这个人影便彻底地从他心上拂去了。一个没有愧疚感的人应该过得理所当然的好,何况艾骆平从来便处于优秀一列。
转眼之间,向曙京辗转了5年。
从最初的洛杉矶,到如今的旧金山。
凭着一股在异国他乡生存下去的劲头,向曙京终于不再是曾经那个只会刷盘子老实听管事教训的姑娘了,26岁意味着更加成熟,ay为向曙京介绍了更好的工作,凭着坚持不懈的毅力和努力,向曙京做得很好。后来向曙京才知道,ay的妹妹小时候便不幸去世了,ay和妹妹感情很深,巧的是,向曙京作为亚洲人,眉眼处居然有些像ay的妹妹,所以ay相信向曙京是命运安排来的天使,让自己又一次看到亲人站在身边的样子,格外的关照也是因为此而生。向曙京有点同情ay的遭遇,但与其同情,向曙京还不如更努力一些作为回报,这也就是她工作的很用心并且在8年内就从洛杉矶搬到旧金山的缘故。
向曙京最喜欢在闲暇的时候,到旧金山的唐人街中,在那家规模不大但是装修很精美的中国餐厅里,点一碗平常的面,细细品味,怀念一下故国的滋味。
故国,而非旧家。
向曙京还是倔强地不肯轻易说怀念过去的人。
同艾骆平一样,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敞开心扉,和静默的黑暗袒露心声,落下几颗情绪复杂的泪水。
向曙京不知道的是,艾骆平比她想象中过得更好。她觉得,艾骆平即使现在已经为人父,心里还是有一处留给她的吧,甚至还在苦苦地等待自己。每每思及此,向曙京都要深呼吸好久才能忍住归去的欲望。
无法原谅,母亲故去时,艾骆平曾在伤口上撒的那一把盐,痛彻心扉。
向曙京还是学会了如何笑着面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人的人生也许就会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直到百年以后。
艾骆平过得心安理得,忘却了过往的一切不愉快。
向曙京则自欺欺人地认为艾骆平把她放在心底的最深处,日日夜夜如神明般顶礼膜拜,窃窃思念,所以她不后悔。
于是命运就开了个玩笑。
一个扭转局面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假装有人看,爱唉
第7章 所谓重逢
背景是,艾骆平到旧金山出差。
发展是,艾骆平游览唐人街。
高潮是,艾骆平看见了故人。
艾骆平离家的早上,他的妻子刘沁漱为她打点好了一切,他看着他的妻子,眼里心里满是爱意。刘沁漱是艾骆平的大学同学,艾骆平考上硕士后便带着刘沁漱回家见父母,苛刻的秦芮对刘沁漱颇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