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因如此,他可以在今天,面对零余者的质问,理直气壮回答一句“我没有”。
只是,他真诚的否定却被对方认为是故作姿态。零余者宽容地笑了笑,似乎是看到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带有几分无奈地退让道“既然你坚持,那就这样吧。我退一步,二十万,你看怎么样?”
“我已经说过了,不需要赔偿,只请求你删除侵权作品。”
零余者沉默片刻,语调第一次严肃起来“看来你是油盐不进啊。那我就说老实话吧,这本我已经卖给了策星影视,绝不可能删文。而且除了策星,网站也站在我这边,你上头没人,说难听点就是只小小的蚂蚁。如果再贪得无厌,连这二十万也捞不到——当然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实在不行,我就砸锅卖铁,给你凑一百万。啊,这个数目可不小了,如果你想拿到手,就要发个声明,说清楚是我的作品写在前头。”
“不可能!”夏桓气得结巴起来,“我、我已经找了律师,如果不能和解,就、就就——”
“不是开玩笑吧,你真要闹到打官司?”零余者夸张的疑惑显然是一种嘲讽,“希望你提前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我先祝你好运了。”
“跟这种玩意废话什么,直接法庭见吧。”沈绍飞安抚地拍拍夏桓的肩膀,自己凑了过去,“喂,听你说砸锅卖铁才能凑出一百万,我还真怕你到时候倾家荡产也不够赔啊。”
零余者听出这边换人了,沈绍飞嚣张的腔调让他有些愠怒“你是什么人?”
“我?”沈绍飞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有些自豪,“我是他上头的人!”说完,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咦?”夏桓原本怒火中烧,突然没了发泄对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只能呆呆看着沈绍飞。
“听好了,我不许你因为别人露出这种表情。”沈绍飞伸手捏住夏桓的脸颊,声音酸溜溜的,“那混账一点诚意都没有,别跟他浪费时间了。”
“可是,我——”夏桓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沈绍飞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没、没有。”
“我说过,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耐心去等。”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说,沈绍飞却像第一次那样认真,夏桓拒绝不了相信他的欲望——他实在太久太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不是在网上,不是用文字,而是面对面直接地,把心里的想法用语言实实在在地说出来。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夏桓吭哧半天,终于在沈绍飞鼓励的目光下挤出一句话“我很生气……我想跟他理论。”
沈绍飞难以置信地问“理论?真的?”
夏桓点点头,又黯然地补充“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起到作用。我没办法改变他的想法,可是、可是他是不对的。”
一边说着,夏桓的脸上又不自觉地露出那种苦恼却艳丽的表情。沈绍飞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嘴上嘲笑着这家伙身为写手却笨嘴拙舌,一只手却已经提起手机,按了回拨。
“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理论么,我给你做个示范。”沈绍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那端接通电话,喂喂的时候,朝夏桓得意地翘起了嘴角,“瞧好了!”
——紧接着,夏桓就目瞪口呆见证了一场堪称惨绝人寰的“理论”现场。
沈绍飞没有用任何不雅词汇,没有说出任何不得体的语言,但事实上,他已经把零余者骂了个狗血淋头。刚刚将夏桓堵到无话可说的网文大神,在沈绍飞的毒舌前面简直像根遭受酸液残忍洗礼的狗尾巴草。渐渐地,夏桓甚至担心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暗自猜测对方是不是已经被气得昏了过去。
“你、你、你!”
零余者后来只会反反复复说这一个字。通过那越来越恍惚的语气,夏桓有理由相信,在挂断电话的半小时内,他大概也只说得出这一个字了。
“呼,你觉得怎么样,解气了吗?”沈绍飞神清气爽地扭过头,问夏桓,“需不需要再跟他‘理论’一会儿?”
零余者还在“你”个没完。夏桓胆战心惊的肯定终于给了他解脱。沈绍飞朝电话那端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轻描淡写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这样看我?”沈绍飞诧异地问。
夏桓还没从最后那句话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怔怔地问“你是说真的?你真的联系了其他被抄袭的作者?策星影视也真的会放弃零余者、以及他们刚刚购入的版权?”
“不然你以为我这两天忙来忙去的是在做什么。”沈绍飞不知是得意还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高傲地昂起脑袋,目光却一直偷偷瞟着夏桓。
“真的,这次真的辛苦你了……”
“区区小事,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辛苦的。”沈绍飞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对了,你还有什么想问想说的,一并说出来吧。”
沈绍飞觉得,夏桓大概会追问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么他就可以适当透露一下自己付出的辛劳,展示一下自己的人脉与财力,并且暗示夏桓可以靠讨好自己获得影视化的机会。到那时候,夏桓一定会——
“你刚才说的……”夏桓果然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沈绍飞的思维已经策马狂奔到夏桓感动落泪两人互诉衷肠然后翻云覆雨了,结果紧跟而来的下半句话彻底打碎了他所有虚妄的绮想“我不能露出的表情是什么样啊?”
沈绍飞面无表情看着夏桓。夏桓惴惴不安摸着自己的脸,还在追问“我的样子很丑吗?是不是很奇怪?”
沈绍飞忽然笑了“你想知道?我给你形容一下?”
“我在外面是不是也是这样?”夏桓其实刚才就超级在意这件事,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外出的时候经常有人盯着自己看,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自己经常露出奇怪的表情呢?
“别乱动。我告诉你。那个么,就是现在这样……”沈绍飞倾身压住夏桓欲要起身的动作,将他牢牢困在椅子里,附在不知为何微微泛红的耳廓边,轻轻地吹气,“——让我忍不住想成为你‘上头的人’的表情。”
夏桓呼吸一紧。
“今天……好不好?”
夏桓痴痴望了沈绍飞一会儿,微微一笑。
“你同意了!”沈绍飞的声音既惊且喜。
夏桓垂下眼帘,依然如往日那边乖巧而安静。他的脸在发热,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被沈绍飞放倒在床上的时候,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哈,真敏感……”沈绍飞啃咬着光洁的肌肤,含糊地调笑。
夏桓放任着对方急切到有些粗暴的索取,被咬疼了也不吭声,反而配合地解开衣扣。
这是一种信号,既是邀请,又是鼓励,简单的动作中仿佛包含无穷的诱惑。沈绍飞只觉浑身热血被“轰”地一声点燃,再也抑制不住。他所有狂野的激情与隐秘的幻想从来都只有一个对象,而这人正温顺驯服地躺在自己身下。好几日未曾亲近的美丽肌肤隐隐透出艳丽的薄红,逗弄得人饥渴到难以忍受,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在疯狂叫嚣。想拥抱他,亲吻他;想弄痛他,欺负他。混乱的思绪无法主导身体,只有本能表达着自己的欲望。
果然还是要这样。夏桓想。
可除了这样,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报答沈绍飞的呢?
没有了。
甚至就连这种方式,也只不过是对方早已拥有的廉价权利。他能做的,也只有更加配合一点而已。
所以,尽管他因为羞耻而脸红,因为沮丧而心慌,因为恐惧而差点喘不过气,也还是努力取悦讨好着身上的人。
事实上,他应该更加主动积极的,至少也要把从那些影片中学到的东西用出来。可他脑海中一直在回想沈绍飞刚刚做的事,耳边一遍遍回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很疼很疼,身上就没什么力气了。
沈绍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聪明强大,很有本事,还非常讲义气。明明生病与被抄袭都不关他的事,他还是愿意为没用的自己出头,耐心又温柔地给自己治病。
如果自己也这样聪明强大该多好,不、不应该奢求太多,只要有还上欠款的能力就好了。
到时候,他们就能是平等的。即便沈绍飞依然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努力追求——在不久之前,这几乎是夏桓最大的愿望。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距离那个愿望实在遥不可及。
不要说还上欠款了,现在欠款的数额反倒进一步扩大。假若没有沈绍飞的帮助,他连零余者都无力面对,连电话里骂对方一顿都办不到,更不提站在零余者身后的那些庞然大物。
沈绍飞带给他希望,可夏桓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绝望。
小时候,以为自己只要能吃得饱饱的,长得壮壮的就能不被欺负;长大后,以为混出点名气就能多赚些钱,就能挺直腰杆。然而事实上,总有多得多的人比他更壮,总有多得多的人比他更有名气、更有权有势。虽然面对的人与事都不同了,但不变的,他依然是被欺负的那个。
到底该怎么办呢?
沉浸在思绪中飘了太远太远,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拉回了夏桓的意识。
“嘶——”好几天未被入侵的地方有些难以适应,疼得他倒吸口气。夏桓的声音很小,而且立刻就用手捂住了嘴,可沈绍飞还是听到了。
夏桓知道他听到了,因为腿间感受到的异样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你?”
“啧,闭嘴,不许问!”沈绍飞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披上一件衣服。发现夏桓还在惊讶地看着自己,随手抓起被子往他脑袋上一盖。
等夏桓好容易从被子里扑腾出来,发现沈绍飞已经离开了,只有那个记事本似乎是被有意地丢在了床上,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瞅瞅本子,又瞧瞧被关上的房门,夏桓脑袋里乱成一团麻。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拿起记事本,翻开今天的这页,在上面慢慢地写“你是不是,那方面有点——”又划掉最后两个字“需要问问医生——”这次是划掉整句。
斟酌良久,夏桓终于这样写道“冬天空气污染严重,人的身体总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虽然是很正常的情况,但为了健康着想……我想跟你一起去体检,可以吗?”
沈绍飞当然没有跟夏桓一起去体检。
事实上,他看到那几行字的瞬间就被气炸了肺,恨不得拉起夏桓让他亲身体验。可那时夏桓已经睡着了,沈绍飞在客房里咬牙切齿了整整一晚上,最终忍不住在清晨偷偷给自己的医生打了个电话。
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说自己,而是讲了“一个朋友”的经历。那端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猜测原因很可能不是器官病变,而是心理上的问题。不过现在信息有限,还是需要去专业医院进一步检查确定云云。
医生的声音一直怪怪的,让沈绍飞听得有些心凉。他年纪轻轻,万一连那方面都不行了,以后怎么留得住夏桓?尤其夏桓看起来对上他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两个人很可能就此没有性生活了啊。
一个人呆着很容易胡思乱想,沈绍飞一晚上没睡,胡想起来就更是没边了。刚刚挂了电话,耳边还残留着听筒中最后传来的奇怪噗嗤声,他就又忙不迭拨通黄璃的电话。当然,他依然是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端的。
黄璃刚出差回来,凌晨才到家,结果天不亮就被手机吵醒,迷迷糊糊听到一半,瞪着墙上五点半的挂钟,几乎给气乐了。沈绍飞还在絮絮叨叨说“我朋友”呢,就被黄璃直接打断“自己去挂男科,再敢烦我就发朋友圈了啊。”
沈绍飞压根没心思理会后半句,前半句就让他的心更凉了。其实他打电话询问两人,更多是想寻求一种安慰,比方说这只是小问题、自己在小题大作之类的。可他们竟不约而同建议他去医院,看来这件事比自己想象得更加严重。
说起来,沈绍飞的意志其实很坚定,抗击打能力也强。他一手创立公司的过程并非顺风顺水,几次甚至险象环生,却从来没有被危机与困难吓倒。可现在,他是真有些六神无主了。
没办法,只要是个男人,不管年龄如何、取向如何,都会对“那方面的问题”存在着深深的畏惧心理。沈绍飞现在就把这种畏惧心无限放大了。也因此,当他鬼鬼祟祟出现在医院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
说来也巧,每当人去做点什么不希望被熟人看到的事情,就有很大几率遇到那个特别不想被看到的人。
倒霉催的沈绍飞刚刚自己挂了号,还没找到男科诊室,就迎面撞上了被众人簇拥的祁斐。
祁斐今天正好拆石膏,告别热情粉丝的探视之后,为了避免麻烦才特意走的这条走廊。这种不想见人的心理跟沈绍飞一模一样,他们会在这里碰面,也实在是偶然中的必然。
看清对方的脸,两人都是一愣。沈绍飞第一个念头是赶紧躲起来,但走廊就这么大,特意绕路未免不自然。所以他索性挂上胸有成竹的微笑,颇有大将风度地朝这个手下败将点头致意,心里则狂吼着滚一边去。
然而祁斐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遇到沈绍飞就笑开了,头一句就是“沈先生,这么早来看什么病呀?”
沈绍飞一看他这不怀好意的模样,阴阳怪气的腔调,就知道自己方才挂号的时候被这混账小子看到了。原本准备的借口干脆没出口,直接回道“看你这神经病呗。屋里还戴墨镜,装瞎啊。”
祁斐一下子就被点着了。他跟沈绍飞交集不多,第一次见面就被狠狠揍了一顿,刚刚拆掉的石膏更是有沈绍飞不小的“功劳”,仇恨新鲜热乎着呢。趁着这边人少,他用仅有的理智让自己的助理与团队成员先走,就不管不顾地发动了嘲讽模式。
“姓沈的,你不会是真不行了吧?啧啧,可怜啊,家里放着那么个大美人都没用。我说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他是把你踹了,还是跟人跑了?”
这句话正中靶心,沈绍飞瞅着监控摄像头,努力压抑着自己揍死祁斐的欲望,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狰狞又轻蔑的笑意,不屑地嘲笑道“哈,大人之间的事,你个没断奶的处男知道个屁。”
刚才祁斐的嘲讽其实已经带给了他巨大伤害,他最害怕夏桓离开,心思恍惚下,这点反击一点都不有力。谁知祁斐竟然大吃一惊,连退几步,脸都憋红了,半晌才惊惧交加地问“你怎么知道?!”
“嗯?”沉浸在不安中的沈绍飞也不禁一愣,“你真没断奶?”
“混蛋,我怎么可能——”祁斐明显被沈绍飞无意的一句话造成了深深的伤害,气得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挥舞起拳头,“我才不会——我这叫洁身自好!”
沈绍飞目瞪口呆看着他,最后那句话声音实在太大了。他们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一群女孩子举着手机高高兴兴朝这边跑。
霎时间,紧攥的五指张开,扭曲的面容舒展,这家伙竟在瞬间由愤怒出拳变成了友好挥手,浑身洋溢着热情与开朗。
沈绍飞默默看着他,想起刚刚那段对话,发觉跟这家伙计较实在太过掉价,就转过身离开了。
第26章
沈绍飞痛苦不堪经历男科检查的时候,夏桓正呆在家里喝汤。
褚致轩依旧笑眯眯坐在对面,俊俏的脸蛋微微泛红,似乎是将夏桓的痊愈与自己做的汤联系在一起,正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好事情。
“当啷。”夏桓将勺子放下,踌躇良久,认真地抬起头。
褚致轩看出对方有话想说,连忙正襟危坐,一脸期盼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