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难一 第18节

    “你——咳，你这是怎么了？”

    夏桓的手在发颤，几乎对不准插头。沈绍飞看不过去地扶起他，他却依然执拗地弓着腰，颤巍巍地要去开启电脑。

    “告诉我想做什么。”沈绍飞将笔塞到他手里，“你说，我做。”

    “更新。”夏桓很慢地写，又写了几个字，想了想划去，改成“必须”。

    他现在脑子很乱，只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的事情。不全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因为这关乎着他的坚持。

    沈绍飞本想劝他，但夏桓的目光犹如风中摇曳的火苗。谁也不知道那火光还能坚持多久，但沈绍飞知道，自己一定不能眼看着它熄灭。

    “行，我帮你开机。”

    沈绍飞将电脑打开，大致检查了一遍。发现那只是一个恶作剧网站，系统没有被入侵的迹象，也没有植入病毒。他松口气，让开位置，站在旁边看着夏桓发布新章节。

    评论区一片污言秽语，沈绍飞扫了几眼，眸光暗了暗。

    这几天夏桓生病，他心急如焚，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有一直追看夏桓的小说。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天功夫，这小子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从来没有人能当着沈绍飞的面欺负夏桓，而曾经在背地里那样做的人，无一例外都付出了代价。

    暗暗握紧拳头，沈绍飞又一次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夏桓离开自己。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会全心全意地保护他，其他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同学，他曾经的恋人，这些网上的陌生人——都只会给他带去伤害。

    除了自己身边，夏桓还能去哪里呢？

    夏桓哪里都没去。更新之后，沈绍飞就替他关上电脑。下午早就预约好针灸师，沈绍飞严格按照针灸前的注意事项，让夏桓小憩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他一直拿着手机坐在床边，认真看完了近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包括每一条留言。

    他终于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沈绍飞小声问。夏桓的睫毛颤了颤，似乎被沈绍飞惊扰了睡眠，沈绍飞安静下来，枕着双手躺在夏桓身边。

    这是少年时代他们最熟悉的姿势。夏桓喜欢看书，常常从图书馆借来许多本抱着读，家里的环境不合适，就跑去附近小公园的草坪上。沈绍飞需要帮他震慑那些会找他麻烦的大孩子，借口找他玩，每次都枕着手躺在一边，静静看着天空缓慢流淌的白云。夏桓读书读累了，就这样靠在他身旁小憩。

    有一次——沈绍飞记得是个天气晴朗的春日午后——那天像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夏桓睡着了，沈绍飞看到一只蓝色的蝴蝶轻轻停在他的鼻尖。那泛着磷光的翅膀美丽极了，收拢之后，在夏桓鼻梁投下一道暧昧的光影。

    虽然他是很漂亮，可不是花呀，更何况还是个男的。

    沈绍飞心不在焉地想。这只是个无聊的念头。他抬起手，想把这只笨蛋蝴蝶赶跑，却忽然顿住了。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忘记自己原本要做什么，忘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只是入神地看着夏桓的脸庞。

    奇怪，春天的风是这样热的吗？沈绍飞心里乱乱的，下意识觉得糟糕，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终于，似乎是觉得发痒，睡梦中的夏桓皱了皱鼻子，打破了俘获沈绍飞的奇异魔咒。他猛地回过神，看到蝴蝶轻巧地翩然远去，融入同样湛蓝的天空。

    眨眼间许多年过去，沈绍飞现在侧头看着夏桓，似乎依然能看到那天为他停驻的蝴蝶。

    如果你喜欢的人是我就好了。

    沈绍飞不知道多少次这样幻想。他蹑手蹑脚地凑到夏桓身边，想在他唇上偷一个吻，然而没等靠近，夏桓就睁开了眼睛。

    “我吵醒你了？”

    夏桓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斟酌片刻，沈绍飞才一字一顿地认真说“别着急，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耐心去等。”

    夏桓愣了愣，仿佛第一天认识沈绍飞一般新奇地打量他，可又想到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明显是不信任自己。如果是过去，沈绍飞一准要逼着夏桓赶紧相信，可现在，他只是哼了两声，干脆转移话题。

    “时间还不到，你是再睡会儿，还是跟我练习说话？”

    夏桓指指沈绍飞，沈绍飞心中暗喜，索性就坐在床上，与夏桓开始了练习。

    这一次，沈绍飞没有心猿意马，规规矩矩让夏桓跟着念数字。夏桓一直专心致志地练习，不似往日里那样战战兢兢，两人之前的气氛倒是比原先好上不少。

    沈绍飞为此窃喜不已，并不知道表面上的和气，内里却全是疏离。

    他打算像以前那样，自己偷偷替夏桓解决麻烦，所以对方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然而，夏桓只当他毫无兴趣。

    夏桓喜欢沈绍飞的时候，会因为他冲自己发脾气而伤心，会因为自己不合沈绍飞的心意而失落，久而久之，在沈绍飞面前就愈发胆小怯懦。可现在，他心灰意冷，对沈绍飞的心思已经淡了，那层因爱意生出的畏惧褪去，他反倒看清了真实。

    原来这人并没有那样凶神恶煞，也不是那么可怕。

    “不用急，慢慢来，已经很好了。”沈绍飞耐心地安慰着，黄璃特别说过，夏桓需要更多的鼓励与认可，所以他绞尽脑汁地思索，努力寻找夏桓有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嗯，你的声音不错，叫我名字的时候也好听，我总是一听就硬——”

    夏桓立刻闭上了嘴。

    “这样夸你还不高兴？”

    夏桓摇头，几乎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沈绍飞明明已经用最生动的形容描述了自己对夏桓的渴望，可对方却并不买账，甚至起到了反效果，不禁有些沮丧。

    “好吧，我听了不硬。以后你让我硬就硬，不硬就不硬，这样行了吧？”沈绍飞赌气似地鼓起脸颊。他是英俊冷傲的长相，做出这种幼稚的表情便显得很好笑，令人顾不上听他说了什么。夏桓也忍俊不禁，笑弯了眼睛。

    “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只是不常对我笑。沈绍飞一边想一边补充强调“我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个比你好看。”

    夏桓一怔，这句话沈绍飞曾经对他说过，那还是两个人都很小的时候。

    “你更好看。”夏桓写。这是当年他回答沈绍飞的话，即便到了今天，夏桓也依旧这样认为。

    沈绍飞看到这几个字，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来不及说什么，直接一把夺过夏桓写字的本子，撕下这张纸——因为心情太激动，他的动作大了些，几乎把本子弄成两半——然后珍惜地放在桌子上，准备过一会儿就把它藏到保险柜里。

    这边的人兀自激动，那边的夏桓眼神却暗了暗。

    他不知道沈绍飞为什么突然间撕坏自己的本子，只能暗自猜测沈绍飞不喜欢别人这样夸他。

    不对，谁不喜欢别人的夸奖呢？如果换一个人来说，他一定不会这样做。夏桓释然地叹了口气。两个人继续勉强在一起，果然只会徒增折磨。

    沈绍飞花了点时间才平复雀跃的心情。他有心在这个话题上与夏桓多聊几句，可夏桓已经又在认真练习发声了。

    下回再说吧。沈绍飞心想。时间还长着呢！

    第22章

    不知是因为心结解开的缘故，还是针灸疗法确实非常对症，吃晚饭的时候，夏桓已经可以出声，虽然轻微得近似耳语，但终于基本脱离了纸笔交流。

    沈绍飞见状松了口气，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出门一趟。

    “中午有人来给你做饭，我都交代好了，不用你多说什么。”沈绍飞强调，“有事给我打电话，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被这样像小孩子一样地叮嘱，虽然有小题大作的嫌疑，但夏桓依然十分感激。

    其实，如果仅仅与沈绍飞维持在朋友的关系，还是可以非常惬意的。他的关心很笨拙，却总是很温暖。

    “对了，你喜欢猫还是狗？”

    夏桓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都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沈绍飞便凑得近了些。两个人头挨着头，脸颊甚至能感觉得到对方的体温，夏桓不禁放轻了呼吸。

    “再说一遍？”

    “……喜欢”

    沈绍飞脸色一红，扭过头不屑道“哼，算了。”

    他本想按照黄璃的建议，给夏桓带只宠物。但没想到夏桓这小子居然这样博爱，如此一来，无论养猫还是养狗，夏桓必然会将心思全都转移到它的身上去。沈绍飞自忖原本就不受待见，更不希望有其他东西来降低自己在夏桓心中的地位，当即打消了养宠物的念头。

    算了，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条金鱼吧。他敷衍地想。其实心底根本连金鱼都不想养。

    第二天，沈绍飞出门前又叮嘱夏桓一遍，顺带问了问他喜不喜欢金鱼，见夏桓点头，就黑着脸走了。

    家里终于又只剩下夏桓一个人。

    少了沈绍飞的声音，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夏桓打开网页，习惯性想要更新，可鼠标戳在收藏夹上，却怎么也点不下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了。

    如果此时能有人陪着……夏桓忍不住这样想。就像昨天，虽然沈绍飞满脸不情愿，但他站在身边，确实在无形中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

    突然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本以为是沈绍飞请来的厨师，可门一打开，夏桓愣住了。

    外面站着一位意想不到的来客。

    “夏哥，你们家里布置得很温馨嘛。”

    褚致轩捧着夏桓为他沏好的茶，笑眯眯地环视客厅。

    夏桓不知他为何突然到访，严格来说，两人甚至算是情敌关系。倒完了茶，他就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一时间有些无措。

    “听绍飞哥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夏哥现在好些了吗？”褚致轩浅呷一口茶水，被烫到似地吐了吐舌头。他的脸蛋生得精致，样貌又俊俏，这样失礼的动作由他做来，也只让人觉得率真可爱。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专程来看望自己，打断了因为孤独与惧怕生出的胡思乱想，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夏桓都很是感激。

    “谢谢。”夏桓小声道谢，朝他笑了笑。

    褚致轩顿了顿，忽然开始猛烈地大声咳嗽。夏桓见他呛得这样厉害，想去替他拍拍后背，可褚致轩却一下子跳起来，支支吾吾涨红了脸蛋。

    “唔、咳咳、嗯——对啦，我从家里带来了一点补品，据说对嗓子很有好处，我、我这做给你吃！”

    夏桓不太习惯接受突如其来的殷勤，连忙摇头示意不用。褚致轩却很坚持，夏桓无奈，只好将他领进厨房。

    “咦，这个围裙是这样系吗？”褚致轩显然不常做家务，套个围裙都有些手忙脚乱，拧着胳膊绕来绕去，几次险些打翻锅碗。夏桓看得心惊胆战，只好走过去帮他整理。

    褚致轩乖巧地配合，等穿好围裙，似乎很得意地转了一圈“我这样穿是不是很帅？”

    家里的围裙是沈绍飞买的，深蓝色的底子上印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字符与图案，套在做工精良的衬衫外面实在算不上好看。但褚致轩一脸的期待，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嗯，好看。”

    声音很小，但褚致轩依旧听到了，“嘿嘿”傻笑两声，哼着歌将带来的东西一股脑丢进锅里。

    他的动作很娴熟，带来的又都是半成品，不多一会儿就大功告成，小心翼翼端到桌上，又用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夏桓。

    迫于压力，夏桓尝了一口，味道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尝起来不错吧？我从昨天练到现在，吃过的人都说好呢。”褚致轩坐在夏桓对面，单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夏桓正欲点头，他忽然发现什么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不要动！”

    夏桓吃了一惊，呆呆看着他探过身来，用手指在自己唇边轻轻一点。

    “弄脏了，夏哥真不小心呀。”褚致轩笑嘻嘻地打趣，又低头看着手指。夏桓还没拿来纸巾，赫然见到他竟伸出舌头舔了舔。

    粉嫩的舌尖顺着白皙的指节缓缓滑动，诱惑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夏桓手中的汤匙“当”的一声掉落碗中，溅起几滴汤汁。

    “好容易做出来的，不要浪费嘛。”察觉到夏桓的诧异，褚致轩一本正经地解释，但唇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夏桓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褚致轩又挂上了那副无辜又亲切的笑容，但夏桓却看得后背一阵阵发麻，几乎想立刻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