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说过两次抱歉。
第一次、是他在香港,1200公里的无线电波里他让她彻底心灰意冷、轻松地摧毁了她、让她此生再也没办法去爱上任何一个人。
而现在,是第二次。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更紧地抱住了他,眼角一闪而过一丝泪渍。
哪怕是抱歉,却没有人比她更懂。
她没有办法去放任一个疯子独自活着,她只知道如果要摧毁、如果要下地狱,她宁愿从此万劫不复,宁愿再无光亮。
失去所有,她也只甘愿去陪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容滋涵睡得不是很熟。
口干舌燥从梦里一下子惊醒,房间里漆黑一片。
她浑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一样,这时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一下子就醒得更透了些。
他不在身边。
她皱了皱眉,立刻撑着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一切光源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悄声无息的。
她竟觉得从心底里有些害怕,不顾着浑身的酸软,一下子就从床上翻了起来,抖着手开始穿衣服,飞快地披上了外套。
大口喘着气跑出了酒店,她脑中乱哄哄的一片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去触碰,目光里是寂静的街道,什么人都没有。
容滋涵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了几步,觉得凉意从脚尖蔓延上来,她掐着手心逼迫自己身体不要发颤。
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害怕、惊慌……她竟觉得自己越来越软弱,从前都能控制得分分好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喷涌而出,完全收拢不住。
他会在哪里?
即使她做到这般,他还是选择离开她、放弃她了么。
…
浴室里竭尽全力的一场爱,封卓伦抱着容滋涵洗完澡后她已经睡熟了。
他将她抱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这时穿上了衣服,打开酒店里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罗家的人几乎已经从医院撤离,按照这个时候的程序,应该开始筹备落葬的手续,去世已故的人都停放在停尸间,罗家却只留了两三个黑衣男人把手。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看着这个场景冷笑了笑。
倒是真的没想到,罗豪季现在连表面做一做的风格都取消了么?按照他往常的样子,如果是这样深爱的情人去世,不应该在医院门口守一天一夜以表自己的真心么?
那两个男人看到他时一愣,下意识地想举枪、另一个想拿出电话打给罗曲赫,他勾了勾唇看着他们开口道,“我能对着死人做什么?让开。”
为首的那个男人顿了顿,皱着眉看了眼停尸房再回过头来看他,半响,与同伴相视一眼、让开了路。
封卓伦脸庞上没什么表情,这时伸手转开了停尸间的门,提步走了进去。
天际渐渐变得蒙蒙亮,地板上横七竖八散落了几根烟蒂。
容滋涵从楼底几步踩着楼梯跑上来看到他时,一下子就顿在了原地。
晨光从通道旁的窗玻璃里投s,he进来,披落在他身上,他坐在地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神情漠然。
长相极其漂亮的男人,握烟的姿势也几乎让人离不开眼。
烟圈缭绕里是他忽明忽暗的脸,好像不真实,好像怎么也看不清。
他从来没有抽过烟,她甚至知道,他从来都是厌恶烟的。
她看了一会眉头越蹙越紧,几步向上,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了踩。
封卓伦这时才发现她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他目光一动,从虚空中终于落到了她身上,半响,轻轻笑了笑。
“之前弄疼你了吧。”他看着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脸庞上没有血色,还是挂着与平时一样懒散的笑、带着丝戏谑似的,看在她眼里,却分外刺眼。
似乎很正常。
可她知道,他根本没有在用心说话,像是没有魂魄和心智的人。
“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她低头看着他,抿着唇,脸庞上没有表情。
他慢慢开口,“你睡得太沉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她面无表情。
“不想吵醒你,再说,太平间这种地方,你来做什么。”他缓缓的,重复再回答了她一遍。
“你再说一遍。”她居高临下看着他。
“死人会有什么好看的,她活着的时候,我都没带你去见她,现在死了,还能看什么。”他缓缓的,竟轻笑着说。
容滋涵沉默了一秒,用力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就给我站起来,带我去见她。”
“她是你的家人,无论y间阳里,也都是我的家人。”
声声入心。
封卓伦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的脸庞一动不动。
半响他头一偏、眼角水光一闪而过——
☆、第三十七章
晨光倾洒的楼道里,一切都是如初般醒转的亮。
身材不高的女孩子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左手。
一地烟蒂,封卓伦眼眶含着丝几不可见的红,眼底之前沉淀着的浑浊一点点散去。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滋涵低头望着他,一字一句,“封卓伦,我不管你有多么难以启齿的家庭和过往,不好的童年回忆,有多少理由和心绪才放弃我那么多次,我只知道我报以真心的男人,他嘴贱、骄傲、散漫,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纵使世上有多少男人比他更好,纵使罗曲赫身缠万贯、手握强权……可在她眼里,又有谁能与他比上一字。
只因他比任何人都要真实,只因他倾尽所有给她的、哪怕比起别人这样微弱,也是她唯一想要的。
“两次你向我的道歉,我都不接受,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来还,你现在站起来,我不想看到一个连带自己女人面对自己妈妈都不敢的男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半响,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一把撑起,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是无颜以对、亦或是无言以对。
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再拿出自己的什么,去值回她的话。
去值回她这样一个人。
“自己女人……?”他低声问。
“不是吗?”她不徐不缓。
脸庞苍白的男人渐渐眉眼里有了亮光,半响对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容滋涵,你的眼光……其实真的是很差,……简直是不敢恭维。”
“你倒还知道。”她笑了笑,扣住了他的手心,云淡风轻,“我要的就是一个混蛋,所以你只要负责把他还给我就好了。”
你只有我了,但是我会让你知道,你的只有,将会是你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全部。
他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刚想打开门往外走,忽而下一层的安全通道门被人从外转开了。
封卓伦猛地一皱眉,下意识地就把她往身后一扯。
刚刚她来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医院里有罗家的人,她一路找来,说不定罗曲赫那边已经立刻得到消息知晓了。
“你现在往上跑。”门被扭开之后就没了动静,他将声音压到极低,沉声对身后的人说,“出上一层的安全门,换另外一边的安全通道走。”
容滋涵丝毫不为所动,站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不。”
他全身警戒,这个时候倒反而听出来了她的语气里隐隐竟含着笑意。
刚刚停在十二级台阶之下的脚步声这时终于逐渐又响了起来,听得出来有两个人,他还在对她的语气迟疑、神经紧绷之时,就看见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来不及了,先走。”
机舱。
尹碧d在机舱里转了一圈,拿了两瓶红酒出来,将其中一瓶递给了封卓伦。
从离开医院还不到一个小时,现在他们已经在空中,直驱前往美国。
封卓伦脸色依旧是未褪去的苍白,却还是神色放松地伸手接过了尹碧d手里的酒瓶,他抬眼看着她正利落地扔下了身上的白色服、冷着脸摘下了帽,朝她举了举酒瓶,“别急着脱,难得看你没穿一身黑的,你和柯轻滕……也不借此机会玩玩角色扮演么?嗯?”
他说完,还朝坐在驾驶舱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身白大褂还没换下来的柯轻滕奴了奴嘴。
尹碧d面无表情地整了整里面的衣服,看着他语速飞快地开口,“容滋涵比我矮,穿小服应该更销魂,你们可以选择在厨房里、或者餐桌底下,hereveryouant。”
这样的话题由她来讨论,听上去却还是更像今天杀几个人比较好,莫名分外有喜感,容滋涵绑着安全带坐在封卓伦身旁的位子上看着他们,神情也一分一分松了下来。
早在尹柯二人带她从s市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给包括他们两个还有她在内,一切通行证、护照等相关证件进行了处理,入境处的所有资料显示登记的都不是他们三个。
所有的人手都按兵不动,单单他们三个人,以与所有游客一样的程序到香港,她去找封卓伦的时候,他们两个直接去封瑜故去的医院乔装打扮、秘密等在那,并且已经布置好了离港的一切手续。
环环相扣,绝对不打草惊蛇。
虽然罗家突然加强了人手,守在停尸间门口的人一下子增加、无法再次进入,但最后罗曲赫那里得到的消息,只会是封卓伦折返回来后独自一人又去了法国,而她,一直呆在s市,从未离开,尹柯二人驻在s市按兵不动,所有资料都已登记确实。
容滋涵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只觉得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之前那么多的汹涌侵袭,她心如死灰、再无期盼……饱尝如此这般瞬时之间落入地狱深渊的钝痛感。
她再也、再也不愿经历一次。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有些模糊,她微微侧头靠在座位上已经有了睡意,放在扶手上的手却被另一只温润的手掌慢慢地包住、完整地裹在手心里。
幸好是他,他在。
…
纽约这几天的气温都是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