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来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她在大门前站定,抬头看向五楼的窗户,天色开始转黑,五楼的房间却还没有灯光透出来,现在是五点钟,谁都没有回来。
会有人回来吗。
宋青承手心冰凉。
三月的天气还没有升温,街道吹来的风有些凌冽,鼓动着宋青承宽大的外套,路灯慢慢亮起来,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骑车的、走路的都急急地往家赶,偶尔有人注意到路灯下一动不动的少年,好奇地打量他,喧嚣的街道、呼啸的风声,这些似乎都与他无关,就像一座雕塑,安静地望着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长时间的站立让双腿有些麻木,宋青承跺了跺脚,再抬头,远处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她慢慢走近,然后同刚刚那些人一样,看了眼路灯下的少年。
宋青承忘了呼吸。
那是另一个自己。
她睁大眼睛,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就如同早上起床照镜子般的错觉,她想喊住眼前的少女,却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然后看着她,慢慢地走远。
直到少女消失在楼道里,宋青承才恢复了所有的感知,她紧紧扶住身旁的电线杆,急急地喘着粗气,湿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宋青承慢慢镇定下来。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未曾改变。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踏击地面的声音,宋青承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呆住。
是母亲。
眼前的母亲比记忆中的要年轻许多,头发一丝不落地梳起来,微抿的嘴唇显得有些严肃,步伐急切,散开的气场足有两米八。眼看对方要走过去,宋青承急忙叫住了母亲。
“什么事”,宋母奇怪地看着叫住她的少年。
宋青承望着母亲,恼人的风吹得眼睛有点干涩,宋青承眨眨眼,立马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有事吗”宋母看着眼泪打转的少年,委屈的样子让她不自觉地放缓声线,她微微弯下腰,猜测着可能出现的状况,“迷路了?”放轻的声音却得不到回答,少年只是看着她。
安静地、深沉地看着她。
那眼里蕴藏着汹涌波涛的复杂情绪,宋母无法理解,明明只是陌生的孩子,却似乎相识多年,宋母直起身,然后看到少年微微张口,“妈...”
还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被诺基亚的手机铃声打断,宋母下意识地皱起眉,眼前的少年明显也被铃声吓了一跳,他慌忙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快速地看了眼自己,似乎犹豫了下才接起电话,“喂...我知道...我马上回来。”看来只是还未回家的孩子,宋母放下心来,转身往家走。
“阿姨。”少年再一次叫住她,她回过身,看到少年向她深深鞠躬,最后,消失在街角。
宋青承拼尽全力地奔跑,刚刚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都不管不顾,一股脑地说出来,抱着母亲哭一通,然后...回家。可做不到,人不该自私地只顾着发泄情绪,她们会相信吗?她们愿意相信吗?更重要的是,谁对她们的未来负责,就这样倾诉自己的欲望,却践踏了她们的未来吗,做不到,实在做不到。
☆、第 4 章
在家里修养了两天,总算等到周一,因为之前的晚归,被白母念叨了许久,说什么也不肯让儿子独自出门,宋青承倒也无所谓,待在房间里细细整理了初中各科的复习资料,尽管时间充裕,但想要考得好还是要多花点心思。
周一的清晨,天刚亮不久,宋青承已经起床整理好了一切,走出房门差点撞上黄玉英。黄玉英讶异地看着儿子,“怎么那么早就起床了,不再多睡会吗”,“不用。”宋青承摇摇头,绕开了白母。
等洗漱完毕,黄玉英已经做好了早饭,白守中坐在餐桌旁招呼儿子过来吃饭。宋青承喝着白粥,默默听着父母的嘱咐,“还是想不起来不要紧总会记起来”,“身体不舒服马上跟老师说或者跟爸妈讲”,“成绩跟不上不要紧先把身体养好”,看似稀松平常的话此刻听起来却无比暖心。
宋青承感慨着,这大概就是别人家的父母吧,一面轻轻应道:“知道了,放心吧。”
吃完早饭,宋青承就跟着白父去学校,白武读的是市十五中,在市里的几所初中里,排名虽然靠后,但学校注重素质教育,体育、美术、音乐科目从来都照常上课,也是最早实行公共选修课的学校,再加上年年都会有大小活动举办,体育和艺术特长生尤其之多。
宋青承跟着班主任,在三年(二)班的门口站定,还在早自习的缘故,班里还有些吵闹,忙着吃早饭的依旧面不改色,倒是几个抄作业的学生快速合上练习册,心虚地拿过课本假装背书,圆圆脸的班主任也不计较,推了推眼镜轻咳一声走上讲台。班上后排的男生看到白武进来,起哄地拍手吹着口哨,接着其余的同学也都跟着鼓掌,像欢呼归来的英雄。宋青承有些被吓到,步子顿了顿,有些承受不住那么多双目光热切盯着她的窘迫感,她微微别过头,看向讲台上说着见义勇为事迹的老师,那些事与她无关,宋青承发起呆来。
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大家都笑着欢呼着,没有人为他伤心难过,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因为她。
直到再一次的掌声打断了宋青承的发愣,班主任和蔼地笑着:“你的位子在那边,你爸爸已经跟老师说了你的情况,快要中考了,要对自己有信心,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老师,老师很欢迎白武同学来办公室开小灶。”说完又转头对讲台下埋头背书的女生嘱咐道:“付舟岚,你既是学习委员,又是白武的同桌,白武的功课老师也想请你一起帮助他。”
听到“付舟岚”三个字,宋青承也看向低头的女生,娇小的身子埋在课本之间,有些抗拒着外界的目光,大概是生自己气了吧,宋青承默默坐到她身边。似乎为了印证宋青承的猜测,女生把靠近自己的书本尽数挪开,想以此与自己划清界限。
孩子气的举动到让宋青承有些想笑,她看着自己的同桌,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付舟岚” 三个字,第一次是在白武的告白信里,第二次是在白母的话里,然后就在那天她见到了白武心心念念满心欢喜的女孩,小巧的身子俏生生地站在书桌旁,长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弯着一双杏眼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宋青承也回望着她,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平复,看着她忐忑地问自己是否记得她,宋青承在心中微不可闻地长叹,对着眼前的少女轻声道,“抱歉”,随后拿起笔继续之前的做题。
付舟岚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眼里的少年无动于衷,明明一步的距离就可以拥抱住对方,却隔着万千沟壑,近在咫尺也远在天边。
静默了十分钟的样子,宋青承有些受不住这样久久的凝视,不自觉地抬眼问,“有事吗”,疏离的语气让原本不安的心脏沉入谷底,“没事”,付舟岚低下头,再也不会有人来哄你了,付舟岚。
“阿武”,班主任刚走,后排的高个子男生就跑上来拍了拍肩,“你真的失忆了?”男生站在过道上,调笑地看着宋青承。
宋青承猛地被人拍肩,有些不悦地看向来人,男生似乎被吓住,慢慢收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宋青承看着他,微微摇头。
“听说你连爸妈都忘记了,是不是真的啊?”前排的数学课代表转过身来一脸八卦。
“你怎么知道?”高个子男生看向课代表。
“早上去交作业正好听到的啊”,课代表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宋青承,“白武,我叫林远,初中三年的数学作业我都有借给你抄哦”。
“那个”,高个子男生挠挠头,有些窘迫,“我叫李高光,从小学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是好哥们,所以阿武,你得快点想起我来,不然太没意思了”。
李高光,宋青承在心中默念,看来白武信中提到的阿光就是他了。
“哦对了,你同桌叫付舟岚,我们三个从小就腻在一起,感情最好了,对吧小岚”,付舟岚埋在书堆里装作没听见,感觉到气氛不对,李高光想问出些一二,还没开口就被走进教室的语文老师赶了下去。
林远见状,偷偷回过身问道:“你跟付舟岚吵架啦?”,宋青承拿出课桌里的语文书,抬眼道:“上课了”,林远瘪瘪嘴,这才作罢。
整整一上午下来,付舟岚没有再理过宋青承,期间,倒是班上的同学特别好奇白武的传言,燃着八卦之魂问东问西,却都被宋青承冷冷地打发走,直到第四节课下,宋青承被几本推过来的笔记本打断思路,她抬头看向付舟岚,后者正站起来收拾书本,却偏偏扭头不看她,“上次给你做的笔记”,语气里还带着别扭和委屈的生硬,显然还在气头上。
一旁的李高光见付舟岚走远,压下去的疑惑又浮上来,“阿武”,他盯着宋青承,“你们吵架了?”。
吵架?算是吵架吗?
宋青承仔细回忆了一遍那天的见面,虽然能感受到对方的生气和失落,但是究其原因,大概只有原主才知道吧。
所以,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
“也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李高光挠挠头,“或许是你不记得她了,所以才会生气吧,管他呢,先去吃饭”,说着便靠过来想要勾肩搭背。
宋青承被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得汗毛倒竖,条件反射一把推开靠过来的李高光,人在着急害怕的时候力气也会变得特别大,李高光收不住力连连退了几步,身后的几排课桌被推得打乱次序,发出刺耳的噪音。李高光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的好友为何突然暴起,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也被突然的争执吸引了注意,齐齐看向教室中央的两人。
宋青承轻轻喘着气,身体姓别的转变太过突然,这种差异姓不是几天几十天就能适应的,就像课间去厕所,在家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旦与外界接触,灵魂就想叫嚣着逃离,逃到没人的地方看不见任何人才好。
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深吸了几下,努力吐出胸腔里糅杂的烦闷,宋青承看向李高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清冷的声线安抚下了心中躁动的慌乱,宋青承垂下眼帘,复又抬头看向对面不安的人,“抱歉”,说完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不发文,我要玩
☆、第 5 章
因着中午的不欢而散,整个下午再也没有人来搭话自己,宋青承早就习惯独来独往的生活,沉默和无视反而让人松了口气,没了旁人的打扰,她很快就沉浸在初中的课本里。一切回到过去,所有的东西都得重新开始,好在宋青承当惯了学霸,重新拾起的知识就跟放电影一样快速地重现在脑海中,只在家休息了两天,初一整年的课文已融会贯通得差不多了。为了抓紧时间,今天上课也没闲着,宋青承带了初二的各科教科书打算继续复习,只是到了数学课,老师抱着一叠试卷走进教室,原来是之前就说过的模拟测验。
等试卷发下来,宋青承大致扫了眼试题,题目不算难,囊括了初一至初三的全部内容,虽说还未复习到,但凭着之前的所学也能答出个七七八八。等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道大题,宋青承长呼一口气,她盖好笔盖抬头看了眼四周,还没有人答完试题,时间才过了三十分钟。
果然不管到哪,最得心应手的事情还是学习。
她倚着课桌扶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课桌,到底还是按耐不住无聊地傻等,起身走上讲台交了试卷。或许是原来的白武成绩实在太差,大家看他交卷也以为只是糊弄着不想答题,倒是数学老师看着答满的试卷,奇怪地看了宋青承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便打发她下去了。
宋青承转身走下讲台,随即与付舟岚对上了视线,教室里回荡着沙沙的写字声,下面的每个人都在低头奋笔疾书。
除了付舟岚。
她抬头看着她,直直地盯着她,似要把她看穿。
有那么一刻,宋青承隐约觉得对方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一切。可回过神,付舟岚已经低下头写着试卷,平静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放学后,宋青承理好书包出了校门,正巧碰到付舟岚和李高光两人,李高光推着车子,笑容灿烂正跟付舟岚说得起劲,付舟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低着头踩着地上的影子。
“阿武”,李高光率先注意到了面前的人,他不自觉地握紧自行车的把手,低声唤道。轻轻的两个字就像一把强心剂,瞬间拉回了游离在外的思绪,付舟岚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的少年迎光而立,三月的阳光柔软地铺在少年的脸上,和煦温暖,化开了冰冻的池水,化开了迎春的骨朵,却化不开少年清冷淡漠的气息。付舟岚慌乱起来,她坐上后座,“上车”,她对着还一脸发愣的李高光吩咐道,“你不是说想送我回家吗”,“啊!对对,那走吧”,李高光看了眼白武,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蹬着车子离开了。
宋青承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去,她低垂眼帘,一天之内能让所有人都讨厌自己,大概也就只有她做得到了吧。
真是抱歉啊,白武。
等回到家,黄玉英已经在厨房忙碌了,接到宋青承的白守中刚进门就走到厨房帮妻子打下手,倒是白母探出身子嘱咐道:“洗洗手,马上可以吃饭了。”宋青承一面应着,一面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乱放的鞋架,等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