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昊 第5节

    蒋昊一个人在宿舍里，楼道里很安静，这个时间估计他们专业有课。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坐到他舍友的凳子上问他。

    蒋昊没停下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导员让我停一天课写检讨。”

    “明天就周末了，下周运动会，你写了检查给谁看？”

    他抬起头看着我，“我没打算写…”

    “这么牛…”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干嘛打架？”

    “… …”他看着我，带上了点稍纵即逝的委屈。那个眼神就那么零点几秒时间，我感觉一股热浪就开始在我小腹激荡。我退后两步，显得有点局促。

    他停顿一下，回答我，“陆正扬犯贱，早就想揍他了。”

    “你开学不还帮他作弊呢？”我故意刺他，倒不是多好玩，但这能成功转移我身体的困窘。

    我的话把他弄不高兴了，“你不是说让我跟你混，离他远点…他犯贱我不揍他难道跪他脚边上吗？”

    我再说不出话来。无数种情绪窜进我的脑子里，进而顺着脊椎一路向下。

    我在他坐下准备写检查的时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跟我回去吧，写个屁检讨啊。”我的情绪还是激动的，形容不上来的激动。

    “回哪儿？”蒋昊没反应过来。

    “市里，在这鸟不生蛋的山底下，你能检讨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恶行。”

    接着我把他强行从凳子上拉起来，从柜子里随便拿了几件他的衣服塞到了书包里。期间，因为意外看到他的内裤，我又骚动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坐在校车里我问，“你打架打赢了吗？”

    “想也知道，”他语气带着笑意，“陆正扬得快一米九了，怎么可能打赢？”

    “下回再揍他，你把我叫上，二对一还是能赢的。”

    到了老校区，我先是跟我爸说了下和蒋昊在一起，随后才表达准备周末出去玩玩散心。父亲虽然想唠叨，但我打着‘替蒋昊散心’的理由，他也没开口反对。

    之后，我打给贾森，问他说出去玩是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贾森反问我。

    我想着蒋昊心情不好，于是说，“哪都行，山里吧，找个度假村什么的。”

    “你没事吧，才从山里出来又要进山，你怎么不干脆新校区操场搭个帐篷感受自然氧吧呢？”

    “那能一样吗？”我被他逗乐了，“对了，我带个人。”

    贾森在那边犹豫了下，“知道了，”他听上去没产生什么疑问，“那我也带个人，咱找个带温泉带烧烤的地儿。”

    我面对蒋昊在我心里扎根的事情，经历了一个对我来说有点漫长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中，贾森绝对是第一助攻手。

    他看见我带着蒋昊，神情先是复杂了一下，随即让我们上车。

    一路上，他的话不太多，中间还突然下车说要打个电话。

    贾森比我大一些，他有驾照。出去玩，前排除了他，副驾驶是一个看上去比我们大一些的女人，想必是贾森在学校之外众多相好之一。

    他找的度假村在我们市周边，和新校区正好是出了城的两个方向。贾森的母亲之前提到过在政府，据说他的父亲是我们市地税局的高层。我们去的度假村就是他父亲当时主持开发的，他去自然是服务热情。

    到了地儿之后，贾森突然把我拉到一旁，小声的跟我说，“你跟他睡一个床没问题吧。”

    “你什么意思？”我心里一惊，像是秘密被看穿了一样，“咱俩不也睡过一个床，有什么问题？”我故意打马虎眼，声东击西。

    “我他妈以为你带个女的，特地让人家准备了两个‘牛逼’的屋子。”贾森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话里话外更多的，是嫌弃我没参透他的好意。

    我扬起眉毛，“下周是运动会，高思妍一个体育特招生，我怎么可能运动会带她出来呢？”

    “我当然知道！”他也激动起来，“所以我以为你是想趁着这时间换个口味。”

    我突然意识到，我以为贾森和我是一类人，可事实上，学校里的贾森跟我是一类人，至于学校外的他，就像我对蒋昊的躁动一样，不为对方所知。

    “行了，别屁话了，”我打断他，“哥连你都睡了，跟他睡一个床没什么。”我说不上来心里是高兴还是排斥又或者兴奋。

    贾森皱起了眉头，一言难尽，“反正你有个心理准备，那屋子还挺牛逼的，我刚才半路上打电话人家说别的房子都住满了，所以没法换。你有个心理准备就行…”

    打开房门之前，我觉得贾森小题大做了。

    打开房门之后，我觉得这几天和蒋昊肯定会出事。

    10

    整个屋子以一种带有浓浓情欲的粉红色布置，透明的落地窗对着树林，屋里私人温泉不断向上吐着泡泡，屋外的凉台上放着躺椅，窗帘被风撩拨，暧昧的空气一下就流动了起来。

    起初我安慰自己，这场景挑逗男女情欲，但我遇到的躁动是对男的，这招不适用。随着蒋昊进屋，他也愣住了。粉色的布置下，他那薄脸皮应该又挂不住了。

    “我给你说，”我连忙解释，“贾森以为…”

    “你是跟你女朋友来。”他补充，听上去很平静。

    你装什么，哥都不淡定了。我心里嘀咕，嘴上也没门，“要不换个地方，刚开车过来路上看到还有别的度假村。”

    蒋昊微微抬起眼睛看着我。

    突然想起上次在学校外面村里的情况，刚那话大概他又觉得我是不想和他呆着。

    我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总不能说‘我怕我跟你呆这屋里会硬的没法控制。’我更不能说，‘我看了你就烦，不想和你呆着。’

    “你紧张什么，”蒋昊收起来自己的眼神，我知道他是为我刚才的话解围，“这么好的气氛有助于我检讨出惊世骇俗的恶行。”

    上大学的这快一年，我遇到了无数具有戏剧性的事情。

    比如我们宿舍一个男生在情人节的那天被女友告知分手，理由是我和你在一起时因为你长得想我以前喜欢的人，但我不能骗你了。

    比如隔壁学院的一个男生给女生表白直接挂了一个10米长的条幅在楼上，最后被导员因为破坏基础建设要求写检查。

    比如前一天还说互相喜欢的男女第二天就各自出轨还被现场捉奸…

    再比如我自己… …打破了往前数快20年的定义，开始怀疑自己对性取向的认识。

    到度假村的第一天，我过的很克制，尽量少喝酒，尽量少看蒋昊。他对我的行为可能有所察觉，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总怀着能拖一天是一天、能逃一刻绝不面对的心态看待这事情。

    第二天开始，情况不受我控制。

    早晨刚醒来，看见蒋昊光着上半身泡在落地窗前面的温泉里。

    他趴着瓷砖地板上玩着手机，整个肩膀都在池子外面。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手臂的线条还有背脊上的肌肉都出奇的好看，发梢微微被打湿，热气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昏昏欲睡一般。

    我身体不受控制的也跟着那些热气沸腾了起来，晨勃之下，我无比清晰的知道那是因为视觉上蒋昊给予的刺激。

    蒋昊见我醒来，将手机放到较远处之后拿过自己的衣服，迅速从水里起来套上睡衣。

    他大腿的线条很结实，和平日里穿着裤子完全不同，黑色平角内裤让他一闪而过的屁股意外性感…

    “你终于醒了…”蒋昊擦了擦头发站在床边对我说。

    “几点了？”我没敢看他，下意识伸手摸自己枕头下的手机。

    “11点多了，”他转过身往厕所走，“还以为你要睡到午饭时间呢。”

    前一天晚上我大半夜都在失眠，听着蒋昊睡在我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我心里那份躁动让我恨不得出去跑几圈，“中午吃什么？”

    “贾森说去登山了，”他的声音从厕所里传出来，“让我们自己吃。”

    中午饭吃过，我和蒋昊坐在房间阳台上，有一句每一句闲聊。

    “其实我一直记得你…”蒋昊突然把聊天的内容带到了一个未知的节奏上，“就是初中那会儿，你笑话过我。”

    我愣了几秒之后，转头看着他，“不可能，我们那会儿不认识。”

    蒋昊笑了起来，“因为你是无意识的，凑巧被我听到了。”

    我有点错愕。

    “我初中的时候遇到一些事情，你听到不相信嘲讽我来着…刚好我走在你身后，那会儿还不知道是你，后来听到你名字才知道。”蒋昊语气带着点轻松，似乎就是说起了不重要的往事。

    “恩，”我点头，“是什么事？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

    “我初中遇到过一个人，后来我要离开这里去上高中。跟他闹得不太愉快，他因为我的事情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妈妈自杀了。”

    蒋昊说完站起来，从我身边走过后直接进了屋子。我转身看见他躺在了床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我…那会儿…”认真的回忆了这件事，我震惊当年听到的流言蜚语竟然是真的，我更加诧异这事情的主角竟然是蒋昊。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口中的‘笑话’是我当年根本没上心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会将他与‘同性恋’三个字联系在一起。这意味，原本只是属于我的一些遐想，很可能变成真的。

    “没什么，”蒋昊看向我，“那会儿大家的评价都差不多。”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躺倒床的另一侧，和蒋昊之间隔了很大的距离，“我…”不是我嘴笨，但我当下确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还没从紧张的情绪里找回自己。“阿姨知道吗？”避重就轻，我问了与我不相关的问题。

    “你指什么？”蒋昊摇摇头，“这事儿我妈不知道，那会儿一个字都没跟她说。我妈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和男的有过一段吧。”

    蒋昊竟然如此直接的将这话说了出来，复杂而诡异的情绪在我心里开始盘踞。一瞬间我为自己对蒋昊的那点‘不正常’找到了原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认识那个人的时候初二，然后经历了一些事情。我高中离开这里是早就订好了的，他接受不了，回家和家人说要跟我一起走什么的。他妈妈接受不了他，吵了很久，最后自杀了。”

    蒋昊声音中，处处都是无法隐藏的悲伤。那感觉就好像把以前的伤口又再扯开，血粼粼呈现在我面前一样，“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蒋昊闭上眼睛，却出奇的平静，“他那时候说他恨我，说他后悔和我那样，说如果可以，宁愿让我去死换回他的母亲。”

    我忍不住挪动身体凑近蒋昊，我有种拥抱他的冲动，“好端端想这些干嘛。”但我没那么做，自我保护在作祟，或者我感受到了蒋昊的抗拒…说不清楚，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像是因为这几句话变的更大了。

    蒋昊抬起眼睛和我四目相对，“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事儿…”他的嘴角上扬，但是笑容难看极了，“我从那会儿就发誓，再不和男的乱来了，不管是谁，绝不。”

    我明白蒋昊的意思了，他的眼神、声音，还有动作，他表达的所有东西都被我全部接收。

    “找个女朋友更靠谱。”我在愣了几秒之后这样回答。

    蒋昊故意将这个故事说给我听，无非是想对我说‘孙益坤，离我远点，我没兴趣。’他看出了我的‘不正常’，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我答案。从某种意义上，小爷真他妈应该谢谢你蒋昊了。

    “还是得等喜欢的…”蒋昊的回答全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着我都得把你这故事记录下来，我也算是个见证了。”我心里有点不服气。

    蒋昊见我语气转了，“见证什么？”

    “你此生唯一一次的往返旅程。”这话充满了讽刺，我故意的。

    蒋昊那么聪明，听得明白。他笑笑，不跟我较真。

    11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趟旅程确实改变了我和蒋昊之间的关系，不过和我以为的方向完全相反。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对蒋昊的敏感产生了抵触心态。与其说他变相拒绝给我带来了难堪，倒不如认为被看穿之后带来心理上赤裸裸的暴露更让我觉得需要逃避。

    蒋昊的话让我冷静了不少。

    心理层面，条件反射产生自我克制，看着他的身体时，那份躁动也像是被冰水浇灌，冷了下来。

    我不确定蒋昊是否能做到他口中说的‘再也不和男的乱来’，但对我来说，人生永远都是单程车票，回到原来的自己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对自己的改变并没有直观的感觉，倒是高思妍在运动会之后的一个月抱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