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望了望那束花，眸色深了深，却没说什么。
杜若琳看着顾西的模样，就知道即使隔着十年的时光，故人相遇，也会轻易将人拉回旧时的记忆。十年，又怎样，本性是不会改的，顾西还是顾西，那个待人温和的顾西，即使自己背叛了他，他也不会和自己撕破脸皮……
不敢撕破脸皮，很好，既然没有拒绝，那就还有开始的可能……杜若琳心里暗暗想着。
“你这么些年，过得好吗？”顾西缓缓开口，语气虽然略显平淡，但是却没有一丝兴师问罪的怒气，这让杜若琳又松了一口气。
“我……”杜若琳听见他询问自己，张口欲言，可刚开口，就好像提到了什么伤心事一样，欲言又止，犹疑一会儿，她勉强地牵出一个笑容，声音里搀着几分惆怅，“我挺好的，一个人……过得挺自在的。”
一个人……顾西听见了她话里藏着的东西，心头的热慢慢地凉了下去……
“你呢？这么些年，你过得好吗？有没有……找到、你爱的人？”杜月琳努力让自己的问话显得像是不经意的说出的一样，好像只是顺着顾西的话接下去的一样……她小心地抬眼观察顾西的表情，心跳不自觉地慢慢加快……来吧，快告诉我吧！告诉我你一直一个人！告诉我你一直在等我！我就知道你一定还爱着我的！
顾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目光复杂地盯着她，她一开始还能假装无视，可是时间持续久了，她不自觉就有些僵硬。
不知过了过久，顾西突然勾起一抹有几分自嘲的笑容，但是仅仅一闪而逝，快得她还来不及读懂那笑里的意味。她感到顾西凉凉的看着自己，那目光让她有一种好像□□着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暴露感，不自觉就有些心慌。
许是这样的僵持让她太过难受，她一咬牙，就直接袒露心迹，“顾西，我、我好想你……”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说完，她忐忑地看着顾西，不知道他会如何回应。
顾西听了她的话，却没做任何表示，良久，他唇角慢慢地勾起一抹笑，只是虽然是笑，却莫名让杜月琳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那花，是你特意挑给我的吗？”顾西眼睛瞥向放在桌上的话，意味深长的问道。
杜月琳见顾西没有正面回应自己的表白，脸上有几分尴尬，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顺着顾西的目光看过去，那花是在花店里随便订的，就是去看望病人时常送的花束，淡雅的百合，香味恬淡的康乃馨，粉色的香槟玫瑰，很常见的搭配，可是既然顾西这么问了，她就顺口接过，“是啊，我特意挑给你的，毕竟看着生机勃勃的鲜花，心情也会好很多呢。”
“哦？是吗？”顾西挑挑眉，眼眸慢慢变得冰冷。
“拿给我看看。”
听见顾西的话，杜月琳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这是怎么回事，这样岔开话题，未免太生硬了吧……尽管她心里颇有微词，面上却没有过多表露，她顺从地起身拿起花束，然后轻轻递给顾西。
顾西见她将花递过来，原想接过，却发现左手还不能动，苦笑了一下，然后出人意料的，低头一把咬开那插在右手背上的针头，用力扯过花束。
“顾……”杜月琳被吓到了，直觉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与那扯过花束的粗鲁不同，顾西拿着花束，温柔的将它放在鼻子下面轻嗅，温柔得让杜月琳有些害怕。
“花不错，挺香的。”顾西闭上双眼，仿佛沉醉于花香般的说道。
杜月琳觉得自己现在笑得一定比哭还难看，她僵硬着说“是吗，喜欢就好……”
顾西闻言，突然咧出一个嘲讽的笑，笑得让她措手不及。顾西深深的呼吸着，看起来似乎像是享受着花香，可是他未免呼吸得太过用力，用力得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一样……
杜若琳看着有些诡异的顾西，心里越来越发毛……顾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到最后喉咙竟然发出了低吼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撕裂的布帛声……
“我告诉过你吧，嗯？”顾西突然开口说话了，只是他呼吸的幅度非常大，大得杜月琳可以听见那粗喘声。
突然，顾西像再也抑制不住了一样，一把扔开手上的花，动作大得让杜月琳心里一颤。
“我告诉过你的吧！每一次！每一次和你路过花店，我都会绕道走，告诉你说，我对百合、严、重、过、敏！”顾西突然爆发，大声地对她吼道。
“我每次都会说的！百合会让我呼吸困难！我、会、死、的！”他瞪着杜月琳，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愤怒，他脸上是几近疯狂的残忍，由于呼吸困难，他一边说话一边剧烈地喘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抽气声。
杜月琳吓呆了，她惊恐地看着那个带着疯狂恨意的顾西，不知做何反应。
顾西笑了，笑得那么凄凉。
她一进来的时候，顾西真的是惊讶之余，还有一点的惊喜，看见她怀里抱着的花，顾西虽然介意，可是心想着毕竟十年了，那人也许忘了，可是，没想到，越往下聊，那人的心思就越是表现得明显，让顾西不注意都不行……
若是听见有一个与我同名的人，想上来探望，为什么不是当时就立刻上来，为什么是在精心准备的今天才来的，难道不是已经确定身份后才刻意来的吗？
若是真的关心我，怎的不问问我是因何而受伤，现在恢复得如何，几时出院，伤口还疼不疼，而是看似深情的沉浸在重逢的感叹中，却不忘明里暗里的询问我是否已经有女朋友？
若是不知我是顾绍商儿子的身份，怎么就能轻易的找到我的病房，仅仅知道一个名字，护士又怎么准确的找出？
呵……若是，你真的对我难忘旧情，那么、又怎会不记得，我对百合严重过敏，我对你重复过那么多遍，就这么一件事，就这么一件关系我性命的事，怎能不记得？
顾西凄楚地笑着，越笑就越疯狂，他胸口剧烈颤抖着，不知是笑得剧烈，还是实在喘不上气了……
“要不要这么残忍……呵呵……”顾西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的女人，她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上。
“我记得你喜欢吃校门口的烧仙草，要多加葡萄干，不要花生……”顾西一边抽气，一边冷笑着说。
“我记得你喜欢红色的裙子，喜欢黑色的直发……”
“我记得……你喜欢把指甲修成方形的，你说这样子不容易刮伤人……”
“我记得……你说，蓝色的月亮，比较好看……”
顾西说到后面，喉咙竟沙哑得发不出声音，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力地说着话，声音里有一大半是嘶哑的气声。
“要不要这么残忍……如果你爱过我，那你起码会记得我一件事……就算你不爱我，你也不要特意来让我知道啊……”
“你现在是看上我家的钱了是吧，啊？不然就算我死你也不会瞧我一眼吧！”
杜月琳看着因为痛苦和恨意而纠起了一张脸的顾西，他模样可怖，神色狰狞，简直像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啊啊——！”杜月琳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病房，磕磕绊绊地冲了出去，凉鞋的带子掉了一根，一只鞋飞了出去，她光着一只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那个地方。
“哈哈哈……哈哈……”顾西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捂住眼睛，几近疯狂地大笑。
要不要这么残忍！我原以为，你曾是爱我的，我们只是输给了规则……
现在你过来，特意告诉我，原来你只是因为我爱你才爱我，你只是爱着我对你的好。
就算是这样，那你别过来特意让我知道啊……起码，也把戏演的用心点。?
☆、第 103 章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过了一会儿，听到杜月琳那惊恐的叫声，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赶了过来，但是顾西却觉得无比漫长。
医生护士看见这情况，大吃一惊，立马就开始了抢救的措施。顾西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到最后就晕过去了。
顾西的过敏是很严重的那种，会窒息的严重反应，不是普通的花粉过敏，由于之前经常和杜月琳逛街，经常经过花店，顾西每过一次，都会刻意绕道，对她解释说是自己对百合过敏，很严重的，会引起呼吸困难的。他说过很多次，多到让他觉得她应该能记住……
顾西虽然晕了过去，但是迷迷糊糊间还是有些意识的，这些该死的残存的意识清醒地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如果是真的爱一个人，那么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忍不住细细推敲，让那句话在自己心里千百次回转，直到刻到脑海才肯罢休……
如果是真的爱一个人，那么他的喜怒能轻易的控制你的情绪，他皱皱眉头，你就忍不住难过，敏感得让自己都惊讶……
如果是真的爱一个人，那么你会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却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太少，做得还不够……
如果是真的爱一个人，那么，起码，那些关乎他性命的事情，是会记得的吧……
顾西知道自己如果去嗅那百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他控制不住地去做了。他不想死，他只是需要发泄……
有一些苦痛和愤怒，不该总是自己隐忍着，有些情绪，隐忍久了，就成了最骇人的炸弹，一旦爆发出来，不是伤人，就是伤己。
顾西还不会伤人，所以他只能伤己。
最笨的方法，但是发泄的效果却也是惊人的好。
自己的行为很蠢，他知道，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样伤害自己，可是……呵，我再不做点什么，我就快憋疯了。
他不想死，他总觉得世间会有很多未知的美好等着他去经历，尽管能不能遇见还是个未知数，可是他愿意相信……不过，等待的过程，好累……
很多苦痛都是我能承受的，因为我知道许多人都承受着这些，可是……这些煎熬的磨人的苦痛，能不能不要一口气统统出现，能不能、让我缓一缓……
摔倒，爬起；摔倒，爬起；摔倒，爬起……这循环往复的过程，能不能容许我趴在地上睡一会儿，然后再起身？
顾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一睁眼就看见卫轩和父亲焦急的脸。
病房已经被彻底清理、消毒过了，满屋子萦绕着浓烈的消毒水的气味，阴冷得令人心底生寒。
顾西用力抬起有些绵软的手，然后轻轻地抚摸父亲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样做，顾西只会用这种方法安慰人，尽管这动作对于顾绍商来说有些越矩。
“对不起，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顾西沙哑着声音，低低地对父亲说道。
顾绍商眸光一闪，眼里似乎是有泪，不过很快就忍住了，他冷静道“那就好。”
顾西没有看卫轩，他尽管他知道卫轩的焦急绝对不亚于自己的父亲，但是他不敢看卫轩……
顾绍商公司还有事，在得知顾西已经脱离危险后，他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公司处理事情了，病房里只剩下顾西和卫轩两人。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病房中刻意调暗的灯光让两人的表情都有些看不清晰。
卫轩有一半脸隐在黑暗中，但是顾西可以看见他另一半脸的表情。
很复杂的表情，似乎藏了太多的为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知僵持了多久，顾西似乎听见卫轩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来给自己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先睡吧，没事就好。”
说着，卫轩转身欲走，就在这时，他听见顾西叫住他，“等一下。”
卫轩顿住了离去的脚步，缓缓转身。?
☆、第 104 章
? 顾西撑起有些无力的身体，试图坐起来，卫轩急忙上前扶住他，却被顾西摆手拒绝了。
卫轩看着顾西晦暗不明的脸色，一时心中有些忐忑。
顾西坐定后，微微垂眸，像是思忖了良久后低声的说道“卫轩，你以后、别再来了吧。”
卫轩心里一紧，顾西的声音虽低，可是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沉默半晌，他哑声说道“你累了，先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言罢，竟像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卫轩！”顾西叫住他，卫轩背对着顾西，身子一顿，知道有些事怕是逃不过的。
“我是说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心思……”
顾西的声音低低的自身后传来，就这么几句话，竟像累极了似的，好像他真的很累很累，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卫轩抬了抬眼皮，屋子里浓烈阴冷的药味让他觉得有些胸闷，沉默半晌，还是转过身去，沉声道“没心思、也成，我就陪着你，不要求别的……”
顾西的脸隐在晦暗中，看不出他这句话的反应。
许久，房内似乎响起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顾西缓缓阖上眼，声音浸透了疲倦似的，“你陪着我，我、害怕……”
顾西微微仰着头，轻易就让屋子里那药水味充满了鼻腔。
你陪着我，我、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怕极了那过轻与过重的不平衡，我怕极了那歇斯底里与自由散漫的不对等，我、累极了……
我没有那心思再去与那些可怕、难缠、纠结、磨人、痛苦、无奈……的感情，纠缠，纠缠着，纠缠不休，纠缠得心力耗尽，纠缠得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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