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斟词句酌,生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得体,又忍不住想着和他对话时若说了另一句话会不会表达得更好。
呼吸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气息不稳,无端被人发现你爱他爱得那么深。
笑的时候也忍不住纠结究竟哪一个弧度会比较好一些,是露齿笑显得大方,还是抿嘴笑显得端庄。
到底是谁先爱上,谁就输了……看起来是顾西不断地拒绝卫轩的靠近,故作高姿态,可是,顾西知道,自己输的一败涂地。
卫轩说自己活的虚伪,笑得不真实,没有自我。
就这么一句话,让顾西对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都充满了怀疑。以往的生活,怎么样也算得上是悠闲自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交着自己想认识的朋友,倒也真的挺愉悦的。偏偏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带着一个陌生的世界,流光溢彩,他的身上,还有令人目眩神迷的自信锋芒。
就是这么一个让自己忍不住崇拜向往的人,把自己的世界批的一文不值。
顾西像是一个贝壳,平日套着厚厚的壳,偶尔遇见阳光,就忍不住打开来晒晒太阳。
顾西被卫轩的光芒吸引,打开心防的时候,卫轩却丢了一粒石子进来。
不过,一粒石子而已,也不是没有尝过这滋味。顾西继续和他做朋友,那颗石子,他用血泪慢慢地包裹,日积月累,就形成了一颗不伤人的珍珠。
靠近他的过程,是不断被伤到的过程。顾西知道,有些人的伤人,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了太阳的炙热,不知道那有时过于强烈的光线,会灼伤别人。
卫轩早已习惯了优秀,所以他不知道,也不觉得,一个和他不站在同一平面的人,有时会被他的优秀刺伤。
那些伤过他的事情,都化作了大大小小的珍珠,不痛了,也就忘了,可是,当顾西爱上卫轩的时候,那些曾经的石子,现在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慢慢变成了锋利的刀刃……
那些刀刃慢慢把他磨得千疮百孔,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体内的平衡,直到那次更大的伤害的来临。
他看见卫轩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些伤害,是永无止休的……因为那个人,永远都不会觉得,这是伤害。
于是顾西选择了逃避。
不逃避还能怎样呢?去告诉他,我爱上你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或者告诉他,我又孤单又可怜,你别做这些让我伤心的事了,也别再说伤我的话了,或者恳求他,求求你以后不要这样,你只爱我,只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或者命令他,我爱你,所以你要把同样的爱还我……
我难道还能这样说吗?我也有自尊啊,如果我无法控制自己爱不爱你,那么就让我选择,离开或者不离开你。
在梦里,这些所有的细碎的负面的情绪,统统集中在一起,强烈得让他几乎想哭。可那些情绪积攒到觉得就快崩溃的时候,自己居然醒了。
就这么醒了,轻易就睁开了双眼,轻易就夺回了身体的主控权。
感受到身上的钝痛,还有左手的疼痛,顾西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幸好伤到的不是右手,还可以画画。
还可以画画,就不会整天闲的只剩孤单和失落了。
顾西讷讷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突然就被一个人紧紧地拥住了,拥得极紧,却极小心,极其珍视的感觉。
耳边传来一个哽咽得含糊不清的话语,可是顾西听懂了,他说的是,“你终于醒了……我以为,再也……”
顾西听懂了,面上却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小孩,小孩……”那人沙哑着声音,喃喃低语,像极了那一夜的旖旎,他埋在他的颈窝里,无限温柔……
等到卫轩放开顾西的时候,顾西才看到他此时的模样。顾西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他的眼睛赤红,眼里布满了血丝,眼圈周围是淡淡的乌青,连眼窝都有些微微陷了下去。许是几天都没有刮胡子了,他的下巴冒了一些淡青色的胡茬,看上去微微有些扎手,就像把手指□□卫轩的发里,那有些坚硬的发根带给他的感觉,微微扎手的感觉。
顾西突然就很想轻轻抚上去,偏偏手抬不起来。
“小孩。”卫轩哽咽着,眼泪倏地就流了满脸。
顾西定定地看着卫轩的脸,他的脸上还有干涸的血污,也有眼泪冲开血污留下的已干的泪痕,现在,他的眼泪又在脸上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
毫不掩饰的爱意,毫不掩饰的担忧,我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能信你吗?这次……”顾西艰难地开口,发白的嘴唇嗫嚅着。
卫轩看见顾西的嘴唇动了动,连忙凑近他,仔细倾听,无奈顾西的声音实在太小,他听不见。
“顾西,我听不清……”
卫轩有些抱歉的开口,由于凑得太近,起身的时候一滴泪砸到顾西的唇上,卫轩急忙伸手想擦去它。
现在他知道,真的会有这么大颗的眼泪,不用在眼中汇聚,就可以直接掉落。
手指轻轻搭上那有些干裂发白的唇,快速却无比温柔地为他拭去,可刚拭去一颗,又有一颗泪掉落,惊得卫轩急忙伸手去接。
多么奇怪的感觉,自己伸手捧着自己的眼泪。
顾西看着卫轩讷讷地捧着他的眼泪,傻极了的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虽说是笑,但也仅仅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可先前那梦里的绝望早已消失。
“我爸爸呢?”顾西知道自己还没力气发出声音,只好尽力地做着嘴型,回过神后他立马就想到了父亲,自己在晕过去前,还听见父亲大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想来他应该是没有事的吧,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得问一下。
卫轩看出了顾西要说的话,拿手指用力抹了抹眼睛,柔声道“放心吧,你爸爸没事,他守了你两天,累坏了,在隔壁病房休息,我待会儿就过去叫他。”
“不用……”不用急着通知他,让他再休息一会儿。
顾西听到父亲竟然守了自己两天,累坏了,心中有些心疼,却还有着隐隐的愉悦。父亲累坏了,那眼前的这个人呢?他守了几天?他衣服上还有大片大片已经泛黑的血渍,他面容憔悴,他、累坏了吗?
顾西没力气再说话,只能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心中种种滋味百般交集,竟不知是何感受。
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两人竟都感觉到了平和,上一次两人这么平静的相处,细细想来,竟恍如隔世。
医院里总是充斥着药物的气味,干净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这里每天都上演着各种生离死别,既是一个拯救世人的神圣殿堂,又是一个连通地狱的死亡坟场。
小孩,差一点,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呢……
卫轩放肆地任由自己贪恋的目光在顾西身上逡巡,似乎要将他的眉眼深深刻到心里,永不磨灭。
顾西没有回避,就这么平静无波地任他瞧着,他迎上卫轩的目光,眼里看不出喜怒,却漾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两个人都沉默着,沉默着看向彼此,没有语言,也不需要语言,语言有时是最累赘的东西。期间护士进来给顾西换了一次药,她戴着大大的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
顾西看着护士眼里的淡漠,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疯狂得很有意思。医生和护士,做着人们眼中的那些救死扶伤的神圣工作,似乎他们永远扮演着一个悲天悯人的伟大角色。可是真正的他们,眼里多数是淡漠,无论你在他们面前哭泣、□□、哀嚎、歇斯底里,他们回应的,永远只是淡漠。
他们见多了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也许一开始他们看见入骨的伤口时,还会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可是时间长了,他们就慢慢学会淡漠,慢慢冷眼任何伤痛,慢慢学会冷静清晰地判断伤情。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人总会因为习惯而冷漠,有时,冷漠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别人的交待。
挺有意思的世界啊,一个最神圣最伟大最济世救人的医师,必须最冷静最淡漠最无动于衷。
护士走了,留下一室的药水的恶心气味。
卫轩看着顾西发白的唇,忍不住就俯身吻了下去。他吻得极慢,在确定顾西眼里没有拒绝的时候,他才真正吻上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慢慢贴上那有些干裂的唇,轻轻地将它浸润。很浅很浅的吻,紧紧停留在唇上,却无比缠绵。
冰冷的仪器上还跳动着花花绿绿的数字,冰冷的点滴还慢慢地淌进青色的静脉,冰冷的病房还弥漫着药水的刺鼻气味,冰冷的双手还静静搭在床上无法动弹,冰冷的心,却在一次次的跳动中,慢慢温热……?
☆、第章
? 顾西慢慢地觉得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窗外是浅色的灰暗,而房内,还有着柔和的灯光。卫轩不在了,父亲却守在身边。他趴在床沿边睡着了,左边的胳膊枕着脑袋,右边胳膊却绑着白色的绷带。
顾西轻轻动了一下,顾绍商就马上醒了,看来他睡得很浅。
顾绍商一抬头,就看见顾西已经睁开了双眼,他眼里有毫不掩饰的狂喜,面上却只是微微笑着,“醒了?”
“嗯。”顾西紧了紧喉咙,发现自己已经能发出一些声音了。
“要喝水吗?”顾绍商很快就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但是语气却是满满的关心。
顾西慢慢咽了一口唾沫,感受着喉咙里那干涩的感觉,他艰难地发声,“要。”
顾绍商起身用单手给顾西倒了小半杯水,然后把水放在桌子上,俯身轻轻让顾西的身子坐起来。
顾西注意到父亲的右手绑了绷带,他只用左手慢慢扶着自己的身体,顾西本以为会很无力,可是没想到他的手竟牢牢地控着他的身体,像一个有力的铁钳一样,稳稳地将顾西的身体扶了起来。
顾西半躺着,看着父亲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枕头,然后端过那小半杯水,小心地送到自己嘴边。顾西慢慢吞咽,顾绍商也不疾不徐地顺着他吞咽的速度慢慢抬高杯子,由于用的是左手,顾绍商不得不万分小心,才能避免水撒出来。
顾西慢慢喝完了水,觉得喉咙里一阵清凉,原先的干涩也慢慢消了大半。
顾西忍不住认真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他们几乎没有太多单独相处的时光,更遑论这样安静的呆在彼此身边,享受着平静和谐的气氛。顾绍商有着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那深刻的眉眼,连那细微的弧度都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眉眼周边有细细的皱纹。
顾西原以为这人是不会老的,即使他知道死生轮回,万物更替,可他就是觉得,眼前的人永远不会老。
他雷厉风行,刚毅果断,仅仅是他的一条手臂,也有力得如巨人的臂膀一样,永远让自己安心;有力得好像天塌下来,自己也可以先安心的睡一觉,因为还有这个人在撑着。
可是现在,他在他头上看到了白发,那些平日里都被他刻意忽视的白发。
白发也没有什么的,眼前的男人,依旧那么坚强伟大,不是吗?
他依旧那么有力,有力得我想象不到有一天他撑着拐杖才能走路的样子。
“伤口还痛吗?”顾绍商抬了抬眼皮,语气平缓地问道。
顾西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哑声道“不痛,你呢?”
“我没事。”顾绍商干脆的回答。
“你去休息吧,”顾西担心地看着父亲脸上隐隐的憔悴神色,忍不住开口,“我也没事的。”
“嗯。”顾绍商应答,却并未动身,只是抬手给顾西掖了掖被角。
顾西知道父亲的性格,也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的坚持,也就不再开口。
两个明明爱着对方的人,却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来伤害。
顾西其实知道自己那种闹脾气般的任性是不对的,而冷言相待也根本缓和不了两人之间的冰冷关系,可是,没办法控制的,就因为是这个人,心中无由来的就有一种埋怨,更有一种理所当然,让顾西不想去刻意地改变些什么……
顾西承认,自己其实是在变相的撒娇,他一直渴望着,父亲能主动回应他一次。就像宠物狗生气时故意不吃饭时一样,只要你摸摸他的头,然后把食物递到他嘴边,他就会立马开心的吃起来,恢复那欢乐愉悦的模样。
有很多东西是理智控制的,可是人是感性的动物,总是搀着许多的感情。
顾西像是和父亲在进行一次无形的较量一样,总希望那个人能放下架子一次,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以压抑多年的百倍的热情回应。
宠物狗不愿吃饭,非要你将食物递到他嘴边哄他吃,无非是因为他对你产生了依赖性,而你最近冷落了他,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撒娇。
“顾西,对不起,很多事情……不是我想的。”
顾绍商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淡然,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可是他的语气,却略微有了些迟疑,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可又不知如何表达,只好欲言又止。
顾西笑了,突然觉得,这么些年,那些无端的较劲,很没有意思。有些事情,其实早就想得通,只是不愿说通。
“对不起,我也是。”顾西轻轻勾起嘴角,发自内心的,无比轻松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第 100 章
? “怎么坐起来了,身体好多了吧?”卫轩进门,看见坐起来的顾西,不禁皱了皱眉。
“好很多了,睡多了不舒服。”顾西淡淡地回答。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卫轩每天中午休息时间就会过来,晚上下班后也会过来给他送点补品,偶尔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顾西出去走走,帮助他做一些康复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