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荷姐姐,咖啡是怎么喝的啊?我没喝过,不如你教教我怎么煮啊。”
…………我那包咖啡豆就当是被贼偷了吧。
“芝荷姐姐,《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看过没有,我给你演一段请你看看啊,咳咳,‘啊!我的爱人’……”
“芝荷,外面天气正好,要不要出门走走?”
庄大少忍无可忍,炽热的火苗烧到了喉咙口,打断了海二少的表演后,觉得痛快不少。
袁小姐与海二少聊得入迷,听庄大少忽然插嘴,当下没反应过来,只愣愣问了一句“表哥想去哪?”
海二少心胸宽广,有容乃大,不与庄大少计较,热情丝毫不减,提议道“咱们去城郊放风筝吧!今天风和日丽,适合郊游!”
庄大少心里暗道……咱们?谁告诉你是咱们?
胸口又不适起来,小心眼地没接话。
袁小姐觉出气氛尴尬,立马道“那咱们就去放风筝吧,走吧走吧,呃……表哥给我买一个大的风筝吧,二少也一起去啊。”
海二少自小内心敏感,察觉到庄大少的意思,本来有些不开心,但袁小姐给了个台阶,他也就顺着下了,于是点头答应,不过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心情。
庄大少见海二少终于安静下来,却也没有得到一丝舒适之意,看他脸上透出受伤的样子,庄大少有些后悔。
海二少小时候家贫,对于此类的情境尤为敏感。孩童尚小不懂事,却也知道贫穷使人挨饿,总之是个不好的东西,唯恐被二少传染,所以甚少与海二少一起玩耍,心眼直的、或是故意耍坏的,往往直接拒绝,脆生生的一句“我不要跟你玩”可谓是打入了海二少的内心里,成为消不掉的一块伤口;而性格软的孩子,便选择在此刻沉默,也算是一声有力的拒绝。
海二少被拒绝惯了,也就甚少对他人提出游玩邀约。这几日确实是得意忘形了,原以为与袁小姐成为了朋友以后,可以有这个邀请的权利的……
“我从未去过城郊,请二少带我们一同去吧,我再吩咐厨房准备一些糕点,方便游玩。”
庄大少的声音适时传来,打断了海二少自顾自的钻牛角尖。一听庄大少微带歉意的示好,海二少也就不再偏执,陈年往事总被拿出来反复咀嚼翻炒,也不像是男子汉作为,况且还有蛋糕吃,这次就勉强原谅庄大少。海二少心里想着,脸上的神情也松快了起来。
袁小姐坐副驾,海二少与庄大少并排于后座。
海二少很有些紧张,他并不想在袁小姐面前出糗,可偏偏回忆起了第一次坐小汽车的不愉快经历。担心那样的不适感卷土重来,尚好的那只手悄悄紧握成拳,也不再说话了,像根木头似的直愣愣地挺在位置上。
不过多久,鼻尖捕捉到了一丝凉意。定眼一看,是庄大少手指上涂了一块凉膏,正预备往他的人中上涂,海二少不知庄大少的用意,条件反射地向后靠了靠。
庄大少另一只手则很快扶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脸轻轻带到自己面前。
“别害怕”,庄大少低声道“我问了家庭医师,他说凉膏能缓解你坐汽车的不适。”
海二少有些感动。
“那……那我自己来吧。” 语毕想拿过庄大少掌心里的小铁盒。
“别动。”
谁知庄大少丝毫给他的意思都没有,只好乖乖的不动弹,任凭凉膏涂到了人中和太阳穴。
两人的距离太近,海二少不是很自在,于是闭上了双眼,却不曾想没由来地回忆起了那个绮梦,脸顿时变得通红。
擦凉膏的时间很短,海二少却感觉过了半个钟头。张开双眼的时候,庄大少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薄荷和冰片的味道在鼻腔萦绕,像极了那个梦里庄大少带来的,清爽的香气。
第29章
海二少确实是存着一点儿私心的,要不然也不会不顾庄大少脸色成天往庄公馆跑。
海二少没有姐姐,第一眼看见袁小姐的时候只觉得单纯的好看,多聊两句觉得这位受过西方教育的女子哪哪儿都优秀,热情开朗,见多识广。受尽了十里镇姑娘嫌弃的海二少自然知道自己与袁小姐恋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也不犟这口气,心里琢磨着把她当个姐姐也挺好的,于是越看越喜欢,自然与袁小姐来往得勤。
如同孩童般幼稚,虽然没了恋爱这层心思,但海二少还是秉持着“我没有的大家也不许有”的恶霸心态来看待袁夏梨周围的男人。这一看就把海二少看得气鼓鼓,庄大少对袁小姐可谓是体贴入微,各方面照顾得相当细致,海二少心理不平衡了你们俩本是表兄妹,表兄妹用得着如此……
啧!他倒是给忘了,表兄妹怎么了,表兄妹在三姨太的唱词本里恋爱那叫亲上加亲!
一路想着气着不忿着,果真没有出现上次的不适,刚上车的担忧全叫他忘光了,如今海二少的脑子里全是“亲上加亲”四个字,就连提醒他下车的庄大少,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袁夏梨见到城郊好景致,分外开心,拿起风筝就想向前冲。
山坡一片延绵的嫩绿色,点缀着小簇野花,不留神远处林子里会闪过松鼠的身影,还有叽叽喳喳叫着的鸟儿与清新的空气,是一派优美的春天景象。
海二少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心情畅快无比。
庄大少却喊住袁小姐。
“芝荷,鞋带要系好,不然摔伤了可不好。”
袁夏梨嫌庄大少啰嗦,但还是蹲下身迅速将小皮鞋绑得紧紧的,末了起身做个鬼脸“好了吧,表哥你可真是个老妈子。”
庄大少不恼,朝她笑笑,让她自在奔跑去了。
海二少刚刚吸进去的清新空气顿时郁结了。打情骂俏?要不要脸?
看看跑到远处的袁小姐,再低头瞧瞧自己依旧挂着石膏的手,海二少顿感失策,跟他们来放风筝,不是特意看他们恩恩爱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庄大少与袁小姐在海二少心中已经称得上是勾勾搭搭,是顶不文明,顶不西式,顶不要脸的行为了。
天地良心,庄大少和袁小姐可没有一丝逾越之行为,只怪海二少嫉妒灌了满腔,看什么都碍眼,整个人如同一盏醋壶,胸襟虽大,里面装的全是酸水,心眼倒是如同壶嘴一般,细细小小。
袁小姐的风筝缓缓升上了天空,给青蓝的广阔里添了一抹红色。
庄大少与海二少席地而坐,身旁放着厨娘准备的两盒吃食。两人却都不吃,望着天空发呆。无言也不会觉得尴尬,时间缓缓流走,海二少揉了揉眼睛,他盯着风筝看太久了,有些累。
“庄大少。”
“嗯?”
“英格利是有没有这样的晴天啊?”
庄大少想了想,摇头“那儿常常有雨,大概是有的,可我没有注意过。”
海二少又问“你在英格利是,不这样看看天吗?”
庄大少笑了“说出来怕你笑话,我不太敢看,看了总有些想家。”
海二少心里有些隐约的得意,看来庄大少也没什么了不得嘛,原来他也会想家。
庄大少打开食盒,拿起一块饼干送到海二少嘴边。
“尝尝。”
海二少懒得动弹,张嘴把饼干咬走,这时倒不觉得自己顶不文明、顶不要脸了。嚼完吞下,赏赐评语一句不错,再吃一块。
喂食工庄大少便开始勤勤恳恳地为老爷服务。
饼干酥脆,留下碎末在衣领,庄大少为他轻轻扫去。这时海二少才觉得气氛有些暧昧,两个大男人,喂来喂去,实在惹人遐想,二少缓过神来,忙对庄大少说自己已经饱了,继而坐得直挺挺,宛如第一天上学堂的小学生。
这人耳根通红,硬是装作看别处,有点……可爱得紧。
庄大少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点软软的,像是初春植物冒绿芽,想要戳破了屏障往上生长。
可这嫩芽活泼不过两秒,却又听见海二少说话。
“芝荷姐姐也是从小留洋吗?”
庄大少有点气闷,饼干也吃了,知心话也聊了,怎么又回到芝荷那儿去了?
看来海二少真是喜欢她吧。思及此,还在假装看风景的海二少好像也没那么可爱了,甚至有点欠揍。
“芝荷的爹是我舅舅,当年不想考功名,与我外祖父闹了几年矛盾,自己出来做生意了。芝荷说的,一开始是卖夏梨起家的,然后慢慢富足了,就包了几个镇的池塘,用来种藕。”
这话说得毫无情绪起伏,仿佛在照本宣科地背书。海二少本来兴致勃勃,想打听打听袁夏梨的事儿,见庄大少是这种态度,也就没想再问下去,这个庄大少,真是一点都不会讲故事!
两人各怀心思,没有人接着说话。庄大少并不想过多地介绍袁小姐的个人私事,怕海二少越听越感兴趣,深深爱上袁小姐;海二少则认为庄大少是刻意护着袁小姐,不让他打听,将他防作外人,以免影响他俩的表兄妹情深。
两种心思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偏偏能在里面只找出一个共同点——这两人的心眼可真是小透了!
庄大少与海二少各自在内心里暗嗤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海二少清清嗓,换个话题,开口道“庄大少待芝荷姐姐可真是好……”
话还没说完,袁夏梨的声音就插进来了“那是自然,表哥欠我一条命呢!”
海二少本意只是调侃两句,没想到从拎着风筝回来的袁小姐口中听到如此重的字眼,立马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急忙问道“怎么了?欠什么命啊?”
庄大少脸顿时如同锅底黑,低声呵斥道“芝荷,不许胡闹。”
谁知袁小姐根本不理庄大少那块黑炭脸,迎上海二少好奇得不得了的目光道“当年表哥去我家的藕塘玩,爹娘为了让我们不乱跑,就骗我们说池塘里黑乎乎的可全是屎,千万莫要跑到塘边玩。表哥还是带着我偷偷去了,谁知他脚底一滑,跌进池塘里,滚了一身的泥,我用竹竿子把他给拉上来的。”
海二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袁小姐接着说“表哥一路哭回家,洗了三四回澡还止不住眼泪。大人问怎么了,他就说,自己跌进屎里了,是芝荷妹妹把他从屎里救出来的。”
海二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庄大少“好了,我们回家。”
第30章
回程的一路上,袁小姐和海二少仿佛产生了莫大的默契似的,虽然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嘴角的笑却一直难消。其中一人忍不住发出嗤笑,另一个人便也被传染得抖动起肩膀来。
说不辛苦是假的,海二少憋得脸颊通红,也不敢看身旁的庄大少了,只要见那张严肃的侧脸,就抑制不住地幻想小一号的庄大少在泥潭里扑腾的样子。
庄大少见海二少的模样,被拂了面子的不愉快消失了大半,只觉得有些无奈,但脸上却又要装作冷酷的样子,这一辆汽车里,或许只有司机是坦率的,其他三人,憋的憋,装的装,气氛里藏着一种暗自的快乐。
袁小姐与海二少的友谊通过抖露庄大少的糗事而迅速升温。前几日海二少只是往庄公馆里跑,放风筝回来后,袁夏梨一得空竟也开始到海公馆走动,完全没有什么矜持的样子。早晨吃过早餐便到海公馆报道,不像做客,倒是像在海公馆里找了份工,每日按时上下班,规律得不得了。若是早上餐桌有好吃的西式点心,这丫头还要给人家打包一份,可谓相当贴心了。
庄大少心中的警铃大作,不知从何处生出强烈的焦躁来。每天早晨袁小姐出门时,都下意识地想叫住她,让她别去,一个姑娘家,未婚,成天往别人府上跑,算什么样子。可每次话到了嘴边,总是说不出口,他也是留过洋的人,婚姻自由恋爱自由被新青年们如同口头禅般挂在嘴边,他若是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洋墨水算是白喝。海二少未娶,芝荷未嫁,两人如能成一段姻缘,也是好事一桩,庄大少没有立场发言,如此被动使他极为憋屈,却不知为何,于是想出了一个笨方法——占用袁夏梨的时间。
庄大少宛如跟海二少打上了擂台,暗中与他较上了劲。只要一得空,便带着袁夏梨出门,山山水水看个遍,风光看厌烦了,就整天走街串巷地去找美食,几日下来,袁夏梨快成了半个十里镇人,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她都门儿清,整个十里镇,连同周边的小镇,除了风月场所,算是全部走过了。
即便如此,袁小姐还是能抽出时间往海公馆跑。两头奔波,两边都不得罪,忙得袁小姐是脚不沾地,虽然这段时间吃的全是美味,却还是瘦了二两,庄大少看在眼里,愁在心里,无奈极了。事情关己时会将人变得愚钝,庄大少目前只能想出这样的笨法子,至于再强硬些,管住袁小姐的腿,他可真是做不到。
海二少不会没有感觉,袁夏荷近日来海公馆的时间变少了,脸上也总带着疲倦。海二少明白,那是庄大少在与他“抢人”了,心里也觉得不适你就这样心疼你的表妹,不让她与我来往吗?
思来想去,海二少几乎是确定了,庄大少对袁小姐定是有占有欲,他对袁小姐肯定有意思。那可不行!海二少心里大喊,现在可是新时代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袁小姐一个进步女性,何苦要蹚旧世界“亲上加亲”的浑水,亏你庄大少还是留过洋的,洋墨水都喝到肚子里去了!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决心要给庄大少一点颜色看看。
海二少怕疼,给点颜色自然不是拳脚相加,况且庄大少比他高大,怒火中烧时揍人指不定比海大少揍人还疼。不能攻击身体,只能攻击心灵了,你想与袁小姐独处培养感情,我偏不让,从此以后,你们去哪我去哪,让你们一时独处时间都没有,憋屈死你庄大少!
说到做到,第二天庄大少与袁夏梨准备乘车出门时,海二少已经打扮妥当笑嘻嘻地站在庄公馆门口等着了。接下来的每一场“约会”,海二少都没有缺席,且有意忽略了庄大少的眼神,厚脸皮得很,袁小姐要吃冰激凌,那他也要,袁小姐要和咖啡,那他也要,袁小姐要吃蛋糕,那他要三块,庄大少给袁小姐夹一筷子的菜,他也把碗伸过来我要吃那个丸子。
几日下来,庄大少终于切身感受到了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是怎样的感觉。这场三人行,除了袁小姐云里雾里,还能傻乎乎地乐呵,剩余的两人,胸口憋着一口气,眼看着就要结成一块大石头,堵住血脉了。
庄大少决意要找海二少谈谈。
那天下午,袁小姐出门取订做的洋装,三人迎来了难得的清闲。
海二少爱热闹,但坐在海公馆里听三姨太与玲佳小姐说话那是假热闹,听不出什么趣味来。于是带着阿猛准备出去转转。
刚出门,就遇到了等候多时的庄大少。
两人这段时间暗中较劲,说到底是顶幼稚的行为,是为了满足一种毫无意义的好斗,只为将胸口的不适抚平,但没想到,不仅没有平缓,反而越来越气郁,任谁都能闻见空气中充满着争风吃醋的味道,只是他们不承认,装作毫无感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