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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第14节

作者:胭脂藤 字数:23727 更新:2021-12-19 09:13:04

    听到脚步声,沐浴在光晕里的叶初静抬起头,当与张寒时四目相接,这个容貌极为英俊的男人立刻绽出笑容,“时时,你醒了”

    说着,他放下笔起身,高挑挺拔的体态显露无遗。叶初静迈开步子,从办公桌后绕到桌前,伸手顺便揽住张寒时的腰肢,将他拖入自己怀里,“睡得好吗”他边问,边低头快速亲了他一下。

    张寒时不再发呆,他点点头,“挺好的,就是一不小心有些睡过头了。”

    叶大少笑意更深,他揉揉他的脑袋,又亲了他一下。刚睡醒的张寒时,眼神明亮,嘴唇红润,本来就白的皮肤这时更因充足的睡眠而微微泛出粉红色,令人几乎忍不住想咬一口。叶初静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最后见张寒时实在被他弄得烦了,才停手作罢。

    “我这里还有几份文件要看,马上快好了。时时,你饿不饿要不我让李斯璐他们拿些点心和茶饮过来”

    听他这样说,张寒时点了点头又摇头,“别麻烦了,我不饿。你忙你的,我等你。”

    “嗯,那好。”

    张寒时心想既然已耽搁良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等叶初静放松手臂,他就在办公桌前的靠椅上自行坐下了。

    “刚才你是在和谢懿通话吗”张寒时又想起先前的事,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桌面,上面摆着叶大少的手机以及固定电话。

    闻言,原本正准备绕回办公桌后的叶大少走到一半,这时却忽然停下了。

    “没有。今天谢懿有事情,开完会我就让她先下班了。”他注视着张寒时的眼睛,表情波澜不惊,有些奇怪地反问张寒时,“时时,你听见什么了”

    张寒时摇摇头,本来只不过随口一问,现在他倒有些不确定了。他明明听到叶初静在吩咐什么,仔细回忆,头脑却迷迷糊糊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叶大少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也许真的是他搞错了吧

    “没什么,”他笑起来,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张寒时没太放在心上,随便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大概是我睡糊涂了。”

    叶大少莞尔,他解开领带,呼出口气,随后就坐下来开始重新批阅文件。

    过了几天,张寒时接到编辑程璧的电话,通话过程中,程璧一个劲追问张寒时上次的麻烦是否已解决要不要他和刘天海帮忙云云。

    见他们对待自己如此关心备至,张寒时心内十分感动,这世上多的是锦上添花,能雪中送炭的却少,何况程璧差点因他的缘故而受牵连,张寒时是知道刘天海对程璧的着紧程度的。两人能不计较,反而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无论怎么说,这份情张寒时都记下了。

    程璧很紧张,张寒时耐着性子解释,告诉他不必担心。

    他与叶初静从望海刚回到晋江市,叶大少就展开了行动。

    为了不让他过多想起伤心事,叶初静总在事情办妥,大局已定后,才谨慎地在张寒时面前稍微提一提。比如他已把搜集的证据材料,送到了高家三千金高千茹的手上。再比如,最近一次高家族会,高千茹突然发难,将这些证据直接甩上台面包括赵培贤多年来做假账,将高家的大笔资金转到他的私人户头,还有违反道上规矩,对普通人痛下杀手等等。

    抛妻弃子,继而心狠手辣地想赶尽杀绝,赵培贤的行为固然令人不齿,但比起他亏空家族资金,中饱私囊来,实是巫见大巫。

    原本支持赵培贤夫妻俩的几位族中长者纷纷倒戈,高千茹成了最大受益者,她顺理成章,一举登上家主宝座。而高千芸因受不了刺激,直接举枪射伤赵培贤,之后便提出离婚。

    心心念念要置张寒时于死地的赵培贤,在叶大少暗中推波助澜下,如今已是一只没牙的老虎。爬得多高,摔得就有多重,他可能最后都不明白,究竟是谁在幕后想要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可能。

    前几天还跟着张寒时,贴身随扈以防万一的王硕和刘虎他们,这两天都恢复了正常轮值,很显然,这也代表赵培贤已经不再是威胁。

    没事了就好。

    手机另一头,程璧大大舒了口气,他在张寒时再三保证下才放心,接着忽然想起什么,直接又道对了,小张啊,我现在抽不开身,晚点我再将改编合约发到你邮箱,注意查收啊没什么问题的话,或者还有什么要求,就通知我,我再跟雷霆娱乐方面去谈。

    “好,知道了。”张寒时握住手机点点头。

    记住,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直接提,你现在寻光大奖得主的身份,许多人可是趋之若鹜的。程璧念念叨叨,似乎生怕张寒时性子软,吃了亏,恨不能各方各面都一一提点到。

    对这样照顾他的程璧,张寒时忙笑着答应了。自从得奖后,各种约稿函就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另外,还有多家影视娱乐公司伸出橄榄枝,要和张寒时谈小说轮回的影视化改编事宜。

    这也是寻光奖不设一分奖金的原因奖项本身的含金量,足以令一批又一批的作者前仆后继,视获奖为毕生的荣耀。

    这方面,程璧显然经验丰富,张寒时全权委托了他,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程璧最后选定实力最为雄厚的雷霆娱乐。这间总部位于望海市的大公司,在整个华国娱乐圈内地位举足轻重,靠一己之力,白手起家的总裁雷振,更充满传奇色彩,被许多人视为教父级别的人物。

    到了晚上,听张寒时一脸崇拜地说起这事,叶大少心里颇有些吃味,连带语气也酸溜溜的,“其实他也没有三头六臂,就那样吧,普普通通的。时时,你看见他真人一定会失望的”

    叶大少心怀嫉妒,毫不顾念交情,竭力“诋毁”某位远在望海的旧友。而张寒时对他幼稚的行为,其实早看透了,他这会儿只是笑,嘴角弯起,毫无阴霾的笑容比一室的灯火更明亮。

    “时时”叶初静如受到诱惑,连声音都低沉下来。

    “爸爸,爸爸”

    气氛正好之际,清脆欢快的童音却将一切都搅合了。

    张寒时的心肝宝贝小家伙张乐一手拖着个比他人还要大的枕头,一手抱着睡前故事书,直奔了进来。

    他迈开小短腿,由于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好不容到张寒时面前,小家伙完全不顾一旁叶大少发黑的脸色,挤进他与张寒时之间,又费力撅着小屁股,爬到张寒时膝盖上,“吧唧”、“吧唧”两下,对着心爱爸爸的脸颊香了两口。

    “爸爸,我今天可以和你一起睡吗爸爸,你给乐乐讲故事好不好”

    小家伙磨人精一样,黑色大眼忽闪忽闪的。见状,叶大少俊脸更黑,还没等他开口,张寒时抱起儿子回亲了一口,已笑眯眯答道“可以。宝贝儿,你想听什么故事”

    说完后,张寒时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叶大少,他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抱歉,乐乐已经很久没和我一起睡了,今晚我想陪陪他。只能委屈你去隔壁房间,或者我去隔壁”

    叶大少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那张大床,别说躺三个人,就是再多几个也绰绰有余。但他心知张寒时在儿子面前仍然放不开,也不强求,起身揉揉张寒时的头,形态细长美丽的凤眸如两汪深潭,勾魂摄魄。

    “没事的,我去那边。”他俯下、身,在张寒时额头亲了亲,“早点睡,晚安。”

    “你也是,晚安。”

    叶初静目光灼灼,张寒时莫名脸颊发烧,目送他离开,憋牢呼吸的张寒时才敢大声喘气。真要命,最近他与叶初静无论是在床上床下,都太合拍了,以至于他一个眼神,张寒时浑身就仿佛被点燃一般。

    、第69章

    由于要忙小说轮回改编的事,张寒时只能将新书的写作计划暂时搁置,好在有了经验,这次再将自己的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张寒时自我感觉得心应手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眼看年关将近,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农历新年对所有华国民众而言都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

    叶初静更是提前了半个月,就开始准备,当他询问张寒时春节想去哪里度假时,张寒时考虑了下,忍不住问道“你不用去北边吗”

    跟了叶大少这么多年,张寒时自然清楚每逢农历新年,整个云水叶氏上下,无论嫡系正支或旁系亲属都会济济一堂,这是自五代以前便延续至今的叶家规矩,叶初静作为现任家主,断断没有缺席的道理。

    听他这样问,叶大少眉目弯弯,低笑道“时时,我陪着你不好吗”

    哪知张寒时却摇摇头,正色道“叶初静,你不必这样。”他虽不喜欢叶家人,可从没有要叶初静和他的家族决裂的意思,“如果因为我,害得你和家里人闹得不愉快,我也于心不安。”

    张寒时的话让叶大少怔怔半晌,随后,他才吐了口气,将张寒时抱在怀里亲了亲,轻声呢喃道“抱歉,时时。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叶家大权虽基本已收归他的手里,但他的父亲叶道山还有他那位弟弟叶梵瑞,这两年隐而不发,却并未彻底死心,最近这段时间更是小动作不断。

    叶初静太想和张寒时在一起,补偿这些年亏欠他的,却忘了这样极可能将张寒时推向风口浪尖。

    见叶大少一脸依依不舍地蹭着自己,张寒时不禁失笑,“你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叶初静直起身,他深邃的双眸凝视着张寒时,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想陪你和乐乐过了除夕再走。”

    嗯了一声,张寒时没什么异议。

    “时时,我会尽快赶回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到时我们再去好不好”

    对上叶初静此刻的目光,张寒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临近除夕,木兰湖别墅内也到处张灯结彩,门口挂上了灯笼,门框边也贴好了春联,让这栋本来大得冷冷清清的房子,如今也添了一些热闹气氛。

    就在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张寒时接到远在大洋彼岸的柳佳莹的电话。手机那一头,柳佳莹的声音喜气洋洋,她告诉张寒时,她和厉曼婷已经征得双方父母的同意,决定在不久后的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举行婚礼。

    张寒时对此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他真没想到柳佳莹与厉曼婷两人这么快就能走到一起,甚至做通了顽固的柳老爷子的思想工作。

    爸妈我已经将他们接到美国,这个年我们准备就在美国过。寒时,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带上乐乐一起,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曼婷和我的婚礼。哦,对了,如果那位叶先生愿意的话,就让他也来。

    张寒时听了,忙点头回道“当然方便,你和厉小姐的婚礼我一定会参加,恭喜你,佳莹”

    两人又聊了聊近况,得知彼此生活安好,都十分高兴。

    晚点的时候,张寒时向叶初静说起这事,叶大少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才绽出笑容,说道“既然要参加柳小姐的婚礼,那么我们的行程不如就安排在北美,像大峡谷,黄石公园,好莱坞环球影城,拉斯维加斯,还是有一些地方可玩的。你说这样可好,时时”

    这么安排一举两得,张寒时自然没有意见。

    到了除夕当天,张寒时与叶初静都起了个大早。

    南方不兴过年吃饺子,但叶大少是北方人,被他软磨硬泡,张寒时答应了他要包饺子。吃过早饭,两个人就开始忙碌,和面,拌馅,再把白菜韭菜等切碎,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再将拌好的饺子馅放入皮中,由中间向两边将饺子皮边缘捏好。

    叶大少动作笨拙,却兴致勃勃,最后连小家伙张乐也来凑热闹,结果饺子没包成几个,他肥嘟嘟的包子脸却很快成了个大花脸,把张寒时逗得不行。

    等差不多收工,张寒时抱起儿子,拿毛巾将小家伙脸上的面粉仔细擦干净后,才放他下地去玩。再看叶大少,英俊的面庞也多了几道白色痕迹,张寒时忍住笑意,招手让他过来,便举起毛巾,也给他擦了擦。

    两个人没有说话,但这一刻,他们之间洋溢的气氛却是那样着温馨而恬静。叶初静目光沉沉,他凝望着张寒时,仿佛要看到天荒地老,眼神里更像装了千言万语一般。

    直到张寒时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叶大少才收起目光,他珍而重之,温柔无比地落下一吻,心底一片满足。

    午饭他们随便吃了点饺子,到了晚上的年夜饭,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叶大少让厨房精心准备的各种大菜、冷盆、热炒、点心,加上热气腾腾的火锅,温馨撩人,丰盛热闹,一顿饭从五点一直吃到八点,张寒时放下箸,连连摆头,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而一旁的小家伙张乐早已迫不及待,拉着张寒时便要去放鞭炮和焰火。过去父子俩过年,这是固定节目。

    “好了好了,宝贝儿,爸爸知道了。”磨不过他,张寒时抱起宝贝儿子,又扭头看向叶大少,问他,“叶初静,你也来吗”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叶大少心情一阵激昂,他忙点头,起身跟上了这父子俩。

    当明亮的焰火从地面窜向空中,五彩缤纷,绚丽夺目,如花朵绽放,又似漫天的碎宝石,小家伙张乐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欢呼,而叶初静搂着张寒时,似乎怕他冷,将脸紧紧贴着他的,不时亲一下。

    在最后一串炮竹喧嚷吵闹的噼噼啪啪声中,他们回到屋里,张寒时平日基本不看电视,叶初静更是如此,但这一天,他们都默契地坐下来,靠在舒适的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守岁,准备迎接新年到来。

    “时时,你尝尝这橘子。”从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叶初静剥开皮,掰了一瓤橘肉,就送到张寒时嘴边。

    张寒时正抱着儿子,小家伙手里攥着压岁钱,一脸心满意足,他从早上起闹腾了一天,此时迷迷糊糊,窝在张寒时怀里已快睡着了。由于腾不开手,张寒时低头就着叶大少喂食的动作,将橘肉吃进嘴里。

    橘子汁水丰富,酸甜可口,十分消食开胃。

    叶初静看他吃得开心,眉目微弯,喂得也更勤快了。吃完大半个,张寒时摇头,叶初静顺势就把剩下的吃了。

    两人边吃水果,边闲聊谈天,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当新年钟声响起,电视内一片欢呼庆贺之声,张寒时与叶初静彼此相望,静默片刻,又不约而同开口

    “新年好。”

    “新年快乐。”

    张寒时微愣,而他面前的叶大少则低笑出声,他情不自禁拥住他,仿佛有一腔柔情无处倾诉,他不断亲吻张寒时的脸颊、耳垂,在他耳畔叹息道“时时,我真高兴”

    张寒时回过神,他的眼里仍有矛盾,却还是腾出一只手,在对方宽厚的背心慢慢的,轻轻的,拍了拍。

    大少爷一高兴,张寒时就连后半夜也没能休息好。

    大年初一的早上,张寒时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他浑身酸痛,用了好一会儿才爬起床,看时间早已错过了叶大少登机的时间。急急忙忙梳洗完毕,张寒时推开房门下楼,从王硕他们的嘴里,果然得知叶初静已经离开晋江市。

    “张先生,大少爷让你多睡一会儿,他说他到了北边就会给你电话。”一脸纯良的保镖王硕如是说道。

    面对王硕正直的目光,张寒时脸色微红,慌忙点了点头。他又回到楼上,小家伙张乐已经醒了。新年穿新衣,张寒时给他从头到脚换上新衣服,喜庆的红色让小东西看起来就像个大红包一样,虽然小小年纪,张乐却已遗传了叶初静俊丽的眉目,眼下更是粉雕玉琢,憨态可掬,别提有多可爱了。

    对准他胖乎乎的脸颊亲了几下,张寒时才放开他。

    按照华国传统,正月初一这天不出门,张寒时陪着儿子玩了半天,午饭时,叶初静的电话便打来了。到了晚上,叶大少又来了两次电话,即使已没什么好讲,叶初静仍不愿挂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张寒时就睡着了。

    初二那天,张寒时便带着小家伙张乐去了晋江市内,给程璧和刘天海他们拜年。

    没想到在程璧家里,他又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夏俊树。

    “寒时”夏俊树端正俊朗的脸上笑意盈盈,一见张寒时,他就十分高兴。

    “夏先生,新年好。”张寒时点点头,也礼貌地回以问候。

    “好好,也祝你新春快乐上次多谢你送我回酒店,我一直想要道谢,无奈这段时间实在太忙。”夏俊树边说着,边看向他抱在怀里的张乐,“这位是”

    “我儿子。”张寒时回,又亲昵地拍拍小家伙的背,“乐乐,快叫夏叔叔。”

    小家伙一点都不怕生,立即嘴甜地叫道“夏叔叔,祝你春节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听到张寒时有儿子,夏俊树愣了愣,但他很快恢复过来,被小家伙张乐的机灵劲逗得喜笑颜开,忙塞给了他一个大红包。看得出夏俊树很喜欢孩子,没用多少时间,他就和张乐打成一片。

    程璧这时端了果盘出来,见一大一小玩得高兴,他笑眯眯地对张寒时说道“小张啊,既然来了就吃过中饭再走,等下还有几个朋友要过来,刘天海弄到了很新鲜的北海道鳕场蟹,你一定要尝尝。”

    张寒时也不客气,笑着应了。

    一顿饭热热闹闹,宾主尽欢。有脸盆那么大的螃蟹,硕大的蟹脚敲开一部分,再放到炭火上稍稍炙烤,浓郁的蟹味便飘散开来,蟹肉雪白,味道鲜甜,肉质厚实、富有弹性,直接上手撕着吃,最为痛快过瘾。

    吃过饭,一群人围坐在客厅谈天说地,由于有程璧在,气氛一直相当融洽。在交谈中,张寒时得知夏俊树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联系他那位“姨母”,想到程璧先前曾跟他提过这事,张寒时忙问了问事情的进展,不料夏俊树却大皱眉头,长长叹了口气,连程璧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的祖父寻女心切,他千里迢迢从欧洲来到华国,明知对方提的要求不合理,极有可能是一场骗局,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将对方要求的一百万打了过去。结果收到钱,对方就音信全无,连唯一的手机号也打不通了。”

    听到这,张寒时心知夏俊树他们遇上了骗子,感慨之余,忙又问“夏先生,你们报警了吗”

    夏俊树却摇摇头,道“钱倒在其次,主要是家里的两位老人都伤了心。在我父母亲的劝说下,祖父才终于答应先回去等消息,他和祖母都年事已高,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想替他们圆了这个心愿。没想到,事情却这么一波三折”

    夏俊树蹙着眉头,说话间,脸上便带出些黯然,“我同父母商量过后,准备顺着银行账户这条线索,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我想,无论对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她既知道那么多夏家的情况,应该与姨母她大有关系才对。”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夏俊树的困境,张寒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量宽慰几句。

    看时间差不多,张寒时就带着儿子张乐一起,向程璧与刘天海两人告别。见状,夏俊树和程璧的其他几位好友也纷纷起身告辞。

    程璧与刘天海一直送他们到了公寓外,才返身回去了。

    张寒时牵着儿子张乐的手,正准备取车,回头却恰巧看见孑然而立,形单影只的夏俊树,他不由心底一软,招呼道“夏先生,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夏俊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连连摆手,“不不,太麻烦你了,我等计程车就好。”

    张寒时却笑笑,“不麻烦的。现在大过年的,计程车只怕也不好等,快上车吧”

    见张寒时坚持,夏俊树也不再推辞,他连声道谢,十分礼貌客气,却能看出他其实很高兴。而对这位夏先生,张寒时从一开始印象就不坏,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总之就是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车子平稳地上了路,交谈中,张寒时得知夏俊树已不再住在原先的酒店里。

    “我的父母不习惯住酒店,因为不清楚还要逗留多久,所以我在桂园购置了一套房产。”夏俊树这样解释道。

    张寒时颔首,桂园是晋江市内相当高档的住宅小区,心知夏俊树来历不凡,他倒没有过分吃惊。

    将对方平安送达目的地一幢三层的花园式洋房前。夏俊树非常热情地邀请张寒时进屋喝杯茶,张寒时婉拒了两次,实在敌不过对方盛情相邀,最终还是同意了。

    “寒时,我的父母都是很好客的人,你不必拘束。他们若是知道我在晋江能交到像你和程编辑这样的朋友,都会很高兴的。”夏俊树的样子很是兴高采烈,忙不迭地将张寒时父子俩往屋里引。

    进了门,夏俊树的父亲似乎临时有事出门了,而夏俊树的母亲,是一位十分优雅漂亮的中年女性,听见有客人登门,她就忙从楼上下来了。

    双方甫一照面,张寒时便不由吃了一惊,而夏母一看到他,也像愣住了一般。片刻之后,她就脸色大变,连身体也晃了晃,这位气质优雅的贵妇人此刻全无仪态,她步伐不稳地急急冲向张寒时,又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不肯放开。

    张寒时怔怔的,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夏母嘴唇颤抖,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来。

    “妈妈,你这是”

    场面堪称诡异,一旁的夏俊树语气充满浓浓疑惑,他完完全全糊涂了。

    、第70章

    “妈妈,你这是”

    夏俊树惊疑不定的声音,似乎终于让他的母亲恢复了一丝沉着。这位优雅的贵妇人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张寒时的面容,一对妙目中隐隐有泪光浮现,她激动得异乎寻常,完全不似乍见一位陌生人该有的反应。

    “你、你是一颖的孩子吗”

    她微泛哽咽的话更让张寒时与夏俊树都呆住了。

    张寒时很肯定,他不认得对方,也不知对方口中的那人是谁。

    虽然刚才一照面,他就差点将她错认成了已过世的母亲张琴。仔细一看,眼前的这位女士岁数约莫在五十开外、六十不到,两鬓虽有些斑白,然而气质雍容端庄,五官更是相当陌生,与张寒时记忆中操劳的母亲相比,全无一丝重合之处,眉眼间勉强也只有两三分相似,说起来真奇妙,有那么一瞬间,张寒时却被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包围,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见张寒时困惑的样子,夏俊树不得不上前扶住他母亲夏一曼的肩,轻轻拍抚道“妈妈,我想你弄错了,这位是张寒时张先生,他并不是总之,你先放开他,有什么话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夏俊树只当母亲是因为太思念自己的妹妹,而有些精神恍惚了,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夏一曼却瞪了他一眼,“我怎会认错”说着,夏一曼便又将目光完完全全投向张寒时,“他和你的小姨长得这么像,这么像”

    话到一半,夏一曼便因情绪激动而哽咽得不行,眼泪更是滚滚而下。

    留下张寒时与夏俊树两人面面相觑,又由于夏母的话而惊诧莫名不已。小家伙张乐原本抱着张寒时的腿,见夏一曼泪如雨下,哭得好不伤心,他眨巴眨巴眼睛,从衣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之前程璧塞给他的进口奶糖,然后举高小手,仰起脸,“阿婆吃糖糖”

    被张乐这小不点儿这么一搅局,正哭得止不住的夏一曼不禁愣了愣,她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赶紧拭了拭泪,接过小家伙手心里的糖果,又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破涕为笑道“乖孩子。”

    事情到了这步,夏一曼如此言之凿凿,连夏俊树都开始有些动摇怀疑,他看向张寒时,神色一时颇为复杂,“寒时,要不你稍坐一坐,我给你去泡杯茶。如果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好说开了,免得大家闹得不愉快。”

    张寒时看了眼夏俊树,又望向打量着他的夏一曼,对方的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哀伤,还掺杂着激动,期盼,急切等种种情绪,所有这一切都真真切切,没有一丝伪装的痕迹。张寒时胡乱点了点头,说实在的,眼下连他脑子里都有些乱。

    他从未想过夏俊树来晋江市寻亲这事,兜兜转转一圈下来,竟会和他自身扯上什么关系。

    双方在客厅内坐了下来。

    这过程中,夏一曼拉着张寒时的手,未肯稍放,刚坐定,她便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叫寒时你今年几岁了成家了没有这孩子是你的吗”她的目光看向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正剥糖吃的小家伙张乐,又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一连串问题,刨根究底,实在有些失礼了,忙歉然一笑,“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没吓坏你吧”

    张寒时摇摇头,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夏女士,我想你可能真的弄错了,我的母亲姓张,单名一个琴字,我随的就是母姓,而且她过世已经四年了”

    “什么你你是说她已经”才稍稍平复的夏一曼听闻噩耗,又是一阵恍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泛滥。

    张寒时手忙脚乱地抽了面纸递给她,夏一曼却不断摇头,表情满是痛苦纠结,她像是回答张寒时又像在自责,不住呢喃道“不是的,我不会弄错的,这么多年,家里的老照片被爸爸当年一气之下付之一炬,俊树这孩子他认不出,可我怎么会忘记一颖的样子她当年就是我们姐妹当中最漂亮标致的一个,而你的长相,几乎和她一模一样都怪我,若我能早点劝说爸爸消气,如果我们能早点来找她”

    张寒时确实肖似母亲,可这世界上,长得相似却无血缘关系的人也不是没有,这事发展实在太离奇,张寒时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夏俊树手中端着茶和点心过来,他见夏一曼再次落泪,悲伤的不能自己,忙匆匆放下托盘,坐到她身边安慰“妈妈,快别哭了。你的心脏不好,你忘了阿尔芒医生的叮嘱吗他说你的情绪不可以过分激动,那对你的健康不利。”

    夏一曼只是摇头,她扶住夏俊树的手臂,哀声道“俊树,你的小姨她她已经不在了”

    说完这句,本已泣不成声的夏一曼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她整个人就软软地倒向夏俊树,昏了过去。

    “妈妈”夏俊树脸色大变,他焦急地扶住她,一边按揉她胸口位置,一边朝张寒时急声喊,“寒时,我母亲的病犯了,拜托你去楼上将她的药拿来,就在二楼走廊左边第二个房间,进门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白色的药瓶”

    他的声音又快又疾,带着微微的卷舌音,但张寒时听的很清楚,知道情况紧急,张寒时二话不说,起身直奔楼上,很快找到了夏俊树所描述的药瓶。

    等到喂夏一曼吃了药,情况稳定下来,一旁的张寒时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他心有余悸,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让夏俊树母亲如此大的反应,甚至到了突然犯病的程度。

    之后,见夏一曼的状态稍好了一些,夏俊树才敢移动她,将她送回了房间卧床休息。这时,之前带着家里帮佣出门采购的夏父也恰巧回来了,夏俊树忙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明一番。相比夏一曼,夏父的反应要冷静许多。他的长相与夏俊树有七八分像,面型端方,眉目疏朗,只是人更为严肃一些,他朝张寒时点点头,上前伸手道“张先生是么鄙人罗文轩。”

    张寒时连忙递出手掌,与对方握了握,“罗先生,请叫我的名字就好。”

    “那好,寒时。我年纪虚长你一些,就不客气了。”罗文轩点点头,“今天这事真的很抱歉,我们寻人心切,言谈行动间多有唐突不周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

    罗文轩说得客气又恳切,张寒时忙摇头,“没有没有,是我太唐突了才对,我不该说那些话刺激夏女士。”说到这,张寒时又不禁忧虑起来,“夏夫人的病,不会有事吧”如果对方因他而受刺激过深,出个什么好歹,那真的就是他的罪过了。

    罗文轩微微一笑,道“无碍的,我太太这是老毛病了,吃了药卧床静养个半日就好了。”

    听到这话,一直提心吊胆的张寒时才大大松了口气。

    而罗文轩神色一整,又道“寒时,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张寒时忙回,对方毕竟是比自己长一辈的人物。

    罗文轩考虑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我太太作为家里的长姐,她这些年一直在思念她的妹妹,这次更坚持来华国亲自寻人,她虽心情急切,但依我对她的了解,断不至于胡乱认人攀亲。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张寒时颔首,示意自己理解。

    “一颖哦,一颖就是我太太的小妹妹。我们接触不多,我和太太结婚时,她便已离家求学,一年之中难得回家几趟,后来更是”

    罗文轩停住声音,看样子有些难以启齿。张寒时之前已从夏俊树、程璧他们的谈论中了解到夏家最小的千金与人私奔的事,此时倒不觉得难理解。毕竟这事对一个大家族而言,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不体面。

    张寒时这么想着,罗文轩也在打量他,一面看,他一面点头道“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一颖的样子我还是有印象的。寒时,你知不知道,你的容貌实在是像极了一颖”

    张寒时微微睁大眼,这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了。如果第一个夏一曼这样说,他还能解释对方只是认错人,现在,连张寒时自己也有点动摇了。

    罗文轩看上去非常可靠稳重,并不像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父亲,毕竟人有相似,你和妈妈会不会是”

    站在一边静静聆听的夏俊树这时忽然开口,大概因为太离奇,他同张寒时一样,时至此刻脑筋仍转不过弯来。

    罗文轩看了他一眼,没急着反驳,而是又转向张寒时,客气地征询道“所以我才想要弄清楚,无论是一场误会还是总之寒时,能否借一步说话”

    看样子,罗文轩是想和自己单独谈,张寒时没考虑太久,到了这一步,他自己也想搞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家伙张乐乖得不得了,他大眼睛乌溜溜,看完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一点不吵闹。张寒时弯下腰,从沙发上将他抱起,亲亲他肉乎乎的小脸,和颜悦色地与他商量“乐乐乖,爸爸要和这位爷爷离开一下,你和夏叔叔待在一起,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张乐听了,清澈无垢的目光又投向夏俊树,早前在程璧与刘天海家中,两人早已混熟,此刻小家伙并不怕生,很快就点点他的小脑袋,“嗯。”

    “乖。”

    张寒时将儿子交给夏俊树,对方也看着他,表情中有些歉然,谁能想到本来只是想请人进门喝杯茶,哪知茶没喝成,却发生了如此戏剧化的变故。

    “麻烦你了。”张寒时望着他说道。

    夏俊树清醒过来,他抱着张乐,讷讷道“不,不麻烦的。”

    随即,罗文轩便邀请张寒时上了楼,进书房不知谈了些什么。

    时间没超过半个小时,张寒时与罗文轩两人便又双双下楼。夏俊树打量自己父亲的脸色,看不出端倪,他把目光又移向张寒时,他的表情就令夏俊树难以准确形容了,有些神思不定、精神恍惚的样子。

    “寒时,你还好吗”

    “爸爸”

    夏俊树的担忧声和张乐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直到这一刻,张寒时整个人才像从不知名的地方回来了。他蹲下、身,抱起儿子,又对一旁的罗文轩与夏俊树点头致意,“对不住,我现在有点乱,我想我需要静一静。”

    罗文轩很快颔首,他叮嘱夏俊树,将张寒时父子俩送至门外。

    “寒时”

    当张寒时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时候,欲言又止的夏俊树终于拉住他,沉声道“我很抱歉,寒时,我真的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

    张寒时勉强一笑,打断他说“这世界充满变数,无论你我,谁都无法预料还没发生的事。”

    真的不能怪夏俊树或者别的谁,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夏俊树紧紧拉住他的手,语调真挚,“寒时,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弟弟,我都很高兴能认识你,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一点。”

    张寒时被他那声“弟弟”弄得又怔愣片刻,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他没再作声,只点点头,就告别对方,开车上了路。

    母亲去世,而他的父亲人面兽心,比魔鬼更恐怖,张寒时只有儿子张乐,哦,也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叶初静,他从未想过在这世界上,他可能还有其他亲人。

    驶离桂园后,张寒时头脑里仍乱糟糟的,由于状态实在太差,他怕继续开车会出事,毕竟后排还坐着他的宝贝,他不能拿儿子的安全冒险。

    靠边停了车,张寒时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然后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掏出手机,拨通了叶初静的号码。

    此时的叶大少,正远在千里之遥的北地,参加他的家族年会。张寒时静静将手机按在耳边,事实上,他根本没等多久,电话便迅速接通了。

    时时

    手机另一头的叶大少声音带着些沙,并不刺耳难听,反倒令人感觉十分慵懒性感。

    而一听他熟悉的嗓音,张寒时就情难自抑地两眼发热,他想他终于逃不过叶初静这个魔咒,这男人光简单叫着他名字,他混乱动荡的心就如同受到抚慰,趋于安定。

    、第71章

    华国北部,云水城,叶宅。

    今天是正月初二,所有叶氏族人不论亲疏远近,集聚一堂,这本该是个喜庆热闹的日子,但自上午开始,外面的天气就不怎么好,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朔风卷起雪片,将道路,庭院,房屋都尽数笼罩遮蔽其间。

    云水城南,赓续近一百五十余年的叶家老宅,今时今日,依然固守着整条朱雀街,这里的房屋布局疏阔,每栋屋舍间都隔开了相当遥远的距离,与周围高楼林立寸土寸金的景象格格不入。沿街道修葺的高耸围墙如一条明确的界线,将墙内与墙外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大雪到了中午都没有停息的意思,屋顶,廊檐,树木枝梢上,都已堆叠起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地之间,风雪弥漫,除此以外,仿佛再无一物。

    然而,叶家主宅内波诡云谲、激流暗涌的险恶气氛,却比外头的坏天气还要更甚几分。

    起因是家族聚餐时,上代家主的叶道山,竟公然带着他与情妇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叶梵瑞及儿媳、孙子孙女出现于人前,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叶初静的脸,而作为叶道山的正牌妻子,廖秋茹的脸色更别提有多难看了。

    虽已认祖归宗,好歹摆脱了私生子的名头,但这般重要的场合,基本仍没叶梵瑞什么事,如今叶道山突发此举,必定事出有因,叶家人个个人精,立即就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风向。

    巨大的长餐桌由北向南,一路铺开,是专门为了每年一度的家族聚餐而准备的。叶初静端坐于主桌主位上,整个餐厅那么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没有一个能掩盖过他的光芒,他就如同一位天生拥有无可置疑地位的王者,气定神闲,稳若泰山,谁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哥,好久不见。”

    在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中,叶梵瑞径直走到叶初静身侧,笑容满面地打起了招呼。他眉眼间与叶道山有七八分像,剑眉星目,下巴方正,看上去是那种很正直可靠的长相。相反,叶初静长得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而是随了他祖父的样貌。叶老爷子生前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迷倒过无数男男女女。

    叶梵瑞的长相也可算仪表堂堂,和叶大少一比,却不免相形见绌,萤火之明,如果与天上的日月光辉相比,那实在是很黯淡的。此刻,他与叶初静待在一处,如果不说,没人能猜得出这两人是兄弟。

    事实上,他比叶初静只晚出生几个月,但从一开始,两人的命运轨迹就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一个是众星捧月、叶老爷子钦定的家族继承人,另一个却是自出生之日起,就背负着不名誉身份的私生子。

    此时,周遭那些视线,称刀光剑影也不为过,叶梵瑞能言笑晏晏,一派镇定,倒是大大出乎不少人意料之外。

    相较于他的热络,叶初静的态度不冷不热,显得疏离多了。不过这种场合,叶初静也不愿弄得太僵,免得不好收场,耽误了他和时时接下去的行程安排。而且,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反应,他的父亲这样做,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既然来了,那就入座吧。”他语气淡淡的。

    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坐在叶初静右手位置的廖秋茹即使咬碎牙齿,心底恨出了血,却不得不继续端坐在那,摆出她叶夫人的姿态来。在那个野种转过头叫她茹姨时,笑得云淡风轻,仪态万方,放在台布下的双手却早已攥得指节发白。

    “哥,你在南边一待就快半年,小桃和豆豆如今快满一周岁了,我上个月还和父亲商量着想去探望你,顺便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让你给豆豆还有小桃这两个孩子取个正式响亮的大名。”

    席间,叶梵瑞又频频借机向叶初静攀谈,他口中的“小桃和豆豆”,是他的一双龙凤胎儿女。

    叶初静放下手里的刀叉,又举起装清水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才道“孩子取名这样的大事,还是让父亲来决定为好。”

    位于他左手位置的叶道山此时却板起脸,哼了一声,“你年纪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要收收心那么多大家闺秀排队任你挑拣,你说你怎么就偏偏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他再好,也生不出孩子我们叶家的血脉不能断,你既不愿再婚,也不愿人工代孕,我的意思,不如先把梵瑞的两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

    叶道山说出这番话时,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原本因进餐多少有些动静声响的叶家餐厅内,出现了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许多人之前都在猜测,叶道山今日带着叶梵瑞一家出席的目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掩饰得再好,这一刻,廖秋茹还是一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红酒杯。她急急看向叶初静,虽然一直恼恨他处处忤逆自己,眼下,廖秋茹却巴不得叶初静能更“不听话”一些。

    “父亲,过继就不必了,您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替我考虑。”

    无论叶道山还是廖秋茹,叶初静哪边都未受影响,他的语调依然从容不迫,凤眼眯起,显出了几分与平日不相同的威严,面对周围窃窃私语的叶家人,他又稍稍提高音量,说道“今天机会难得,不如就在这里将事情向在场的诸位宣布,关于叶家第六代继承人,我已有了明确人选,这些都已列入我的遗嘱中,一旦我因突发疾病、人身意外事故或其他紧急情况身故或丧失民事行为能力,届时,我的律师团便会公开我的遗嘱”

    此话一出,整个叶家餐厅更是静悄悄的。

    叶道山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他没想到叶初静竟也是有备而来,他实在小看了他这儿子

    一顿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任凭菜色如何精致,也令人食不知味,叶初静分外想念张寒时的手艺,哪怕只是一碗粳米粥,也比眼下的山珍海味要温暖舒适得多。

    在这个“家”,连每一道砖石缝里似乎都散发出阴谋与腐朽的气息。

    总算熬到结束,叶初静便直接离开了餐厅,他刚拐到外面走廊,叶梵瑞又从身后叫住他,跟了上来。

    “哥,对不起。我并不知道父亲他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我事先知道,一定不会同意他这样做的。我对父亲说过你还年轻,继承人的事不急于一时,可唉”

    叶梵瑞急于向他解释,但叶初静并没有多少耐心去听,他目光深沉,直盯着对方就说道“叶梵瑞,这里没有第三人,你和我也不用装什么兄友弟恭,我已知道当年龙俪拿到的那些照片,是父亲和你在背后捣鬼。”

    他的父亲一向忌惮他,而偏爱他的私生子,与龙家联姻助叶初静稳固了地位,反过来说,却也撼动了叶道山的家主之位,他自然不会乐见其成。结果婚事并未如他们所愿告吹,龙俪将矛头对准张寒时,害得他在那之后受尽磨难,每次一想起,叶初静胸口便是一阵便剜心刺骨的痛。

    叶梵瑞眼下还在他面前做戏弄鬼,实在令人不齿。

    “哥,什么照片我不明白”叶梵瑞骇极而笑,他大摇其头,就像是真的完全不明白,“这事怎么又扯到龙小姐”

    叶初静同样在笑,眼神却如长廊外的风雪一样冰寒刺骨,“龙俪不断戒毒又复吸,向她毒、品的人是谁,叶梵瑞,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很干净么”

    “我没”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收敛起笑容,叶初静抬头望了望被玻璃移门隔开的走廊外,他低沉优雅的嗓音如从云端降下,“我留你到现在,别逼我动手,有些事,有些人,你们最好不要再碰,这话你也去转告父亲。”

    说完,叶初静便懒得再看一眼,留下目定口呆的叶梵瑞,独自沿长廊行远了。

    刚回书房,就有下属来报告,说他的母亲廖秋茹在餐会结束后,回到房间便大发脾气,陷入了歇斯底里,如今吵着非要见他。

    “大少爷,您看这事”

    揉了揉眉心,叶初静挥挥手,说“我知道了,就说我马上过去。”

    叶初静住的地方,与廖秋茹平日起居的地方不在一处,到达现场后,叶初静才知来禀报的人描述得算轻了,整间卧室满地狼藉,几乎所有能摔的东西都已摔碎了,而廖秋茹本人精神状态也极差,她披头散发,又是哭又是笑的,虽说指名要见他,当叶初静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廖秋茹却仿佛根本认不出这个儿子。

    看她狂乱的眼神,手里拿着剪子,将插花用的高档花材当作仇人一般剪得支离破碎,叶初静莫名地知道,他的母亲很可能已疯了。

    叫来家庭医生,将廖秋茹搬动到另一间房里,等一切收拾安置妥当,叶初静的手机便震动起来,这一天他还未真正开怀过,只看了眼屏幕,叶初静的眼神却在刹那间变得柔软。

    “时时”

    对着手机另一头,轻轻叫了一声,他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听到张寒时的声音。

    、第章

    鬼使神差之下给叶初静打了电话,张寒时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才勉勉强强把整件事说清楚了。

    我马上就安排飞机回来。时时,你不要着急,没事的。

    那一边的叶大少俨然冷静多了。

    不知是他的安慰起到了效果,或者因为将事说出来后,负担没那样重了,张寒时人也稍稍镇定了些,他长舒了口气,对手机那头的叶初静嗯了一声。

    结束通话,张寒时回头望了望后座上的宝贝儿子,小家伙此时睁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也看着他,“爸爸”

    张乐这小不点儿,人虽小小一只,却继承了张寒时与叶初静良好的基因,脑袋瓜机灵得很,他已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只是到底年纪太小,不能很好理解。

    而张寒时见连宝贝儿子都在担心自己,他心中一暖,笑着说道“乐乐乖,爸爸刚才有点累,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父子俩感情深厚,小家伙见他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自然什么都听张寒时的。

    按下一旁的音乐播放键,张寒时给儿子放了他爱听的儿歌,在轻快甜美的童音里,再次发动了汽车。

    第二天,即正月初三,原定要在北边停留三天的叶初静,由于张寒时的那通电话,匆匆提前了一天,在清晨五点不到的时候,就赶回了木兰湖。

    张寒时躺在温暖的大床中间,因昨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他睡得并不安稳,叶初静一吻他,张寒时就醒了。

    “吵醒你了”嗓音低沉的叶大少又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对不起,时时,我本想早点赶回来的。雪太大,飞机一直无法起飞,只能等到现在。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

    张寒时眯着眼摇摇头,并不介意的样子。他伸出手,摸了摸叶初静的脸,有些冰,和吻他时的嘴唇一样,仿佛将北地的风雪也一并带了来。

    “你睡过没有”因为刚醒来,张寒时的声音微微沙哑。

    “在飞机上眯了一会儿。”

    张寒时看他眼里的红血丝,有些不信,他睡眼惺忪,朝床另一边让了让,然后掀开被子一个角,对面前的男人说道“来。”

    叶初静愣了愣,他知张寒时这是身体醒了,脑子却还糊涂着,趁他反应过来前,叶大少动作利落,片刻之间便脱去外套,上床,钻入了张寒时留出的被窝,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冷”被叶初静拖进怀里,张寒时犹在迷迷糊糊。

    “乖,一会儿就不冷了。”叶大少又亲亲他,语气温柔得要命,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张寒时若有平日一半警觉,就该知大事不妙。最后,冷是不冷了,可他的腰不提也罢。

    两人才分别两天,叶初静就像头饿了不知多久的野兽一样,差点将他连骨头都啃净了。

    “来,时时,喝点牛奶。”

    此刻,臭不要脸的叶大少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端来牛奶,金枪鱼三明治卷等早餐,殷勤备至,差点就要亲自上手喂了。

    接过牛奶,一口气喝掉半杯,张寒时才觉嗓子舒服多了。他的眼角仍有些红,瞳孔湿润,人也懒洋洋的,靠坐在床头,一副被疼爱过度的模样。

    叶初静见了,心里又是喜欢又是怜惜,他在床沿坐下,将张寒时揽入怀里,一只手贴在他腰后轻轻按、揉推拿起来。

    “那位罗文轩先生是怎么说的”趁着张寒时在吃早餐,叶大少一边替他按摩,一边问。

    张寒时拿起三明治卷咬了口,他回忆昨日与罗文轩详谈的种种,回答“罗先生问了我一些关于我妈的年纪、体貌特征这些问题,我本以为只是一场误会,可没想到细节都能对得上,夏夫人的妹妹右手腕内侧有块蝴蝶形的红色胎记,我妈在相同的位置也有这样一个胎记。”

    一开始张寒时还不信,随着越来越多细节惊人吻合,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夏家人常年生活在法国,夏一颖在西班牙求学,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西语。以前张寒时一直很奇怪,小时候他们家明明那么穷,可他的母亲见识、眼界,皆与周围底层的街坊们完全不同。她一直坚持让他读书,送张寒时进她能力所及内最好的学校接受教育,学校里不教的,她就在家教,张寒时的法语还有西语,就是从小受她熏陶,被她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教出来的。

    “罗先生说我妈很可能为了躲避家人,所以特意改名换姓,他说难怪他们用原名找了那么久都毫无头绪。他与我商议尽快做个亲缘鉴定,可我不知道该如何答复,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从没想过”眉头紧皱,说着说着,张寒时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卷,没了胃口。

    叶初静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个大概。他先前调查赵培贤,资料显示对方曾在欧洲留学,学成归国后,琴姨也差不多在那时同他一起出现在晋江市。由于时间紧迫,叶初静并未来得及深入再查下去,没想到后面竟又扯出了这样天大的隐情。

    他用力揉揉张寒时的头,又对准他蹙起的眉心亲了一口,“时时,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还有我。去弄清楚求个明白心安,也总比一直坐卧不宁的好,你说是不是”

    时时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别的亲人了,冷不防却得知事情可能并非如他所想,面对未知陌生的将来,他这是在害怕了。

    叶初静如今能做的,只有鼓励他,让他不那么忐忑。

    在他的目光里,张寒时认真考虑了下,动摇的眼神慢慢坚定,最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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