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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第12节

作者:胭脂藤 字数:24075 更新:2021-12-19 09:13:02

    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将之呼出,张寒时挺直背转过了身,他的脸上还滴着水,目光却直直对上林森,浅褐的眼珠如同结冰的湖面,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怕林森,在害怕的人明明是你。不然你为什么不打开门,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刚才张寒时确实因毫无防备而乱了方寸,却不代表他会任林森这样的人肆意作践,虽磨平了棱角,可有些东西天生长在骨子里,并将一直存续。除非有朝一日将筋骨统统折断打碎,再烧成灰,否则不能磨灭。

    见林森一瞬间露出心虚,张寒时微微一笑,眼神明亮之至,“林森,现在该我问你在怕什么你也怕丑事抖落出来被人知道吗哦,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一件呢是你开车故意想撞我那次,

    、第58章

    动身前往望海市前夕,张寒时与编辑程璧再次通了一个电话。

    两人本来约好同行,晋江和望海市之间路程不算远,乘坐高铁也仅需一个半小时左右,但由于叶大少的缘故,最终还是变成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登机的局面。

    飞机起飞后,叶大少和他的助手们便围坐在机舱中部的圆桌前,忙着开会讨论与整理各类资料。隔开一段距离,张寒时和程璧坐在宽大沙发上,两人前方隔断墙上的液晶屏幕里,此时正播放着经典电影,而从刚才开始一直尽量保持淡定的编辑程璧,这下终于忍不住了。

    他斜睨着张寒时,似笑非笑,压低声音道“小张啊,这位叶先生就是之前你说的一直在照顾你的朋友”

    程璧眼神促狭,张寒时被他不带恶意的挖苦弄得有些赧然,显然他什么都识破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程璧识人无数,一见叶初静,他就已看出张叶两人之间交情匪浅,绝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试问什么样的朋友,会连你渴不渴饿不饿,想喝水还是果汁,水要热的还是温的,都无微不至、一一体贴问明呢。

    而当得知对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叶氏集团总裁,说实话,程璧的心里更大大吃了一惊。好在程璧也算是久经风雨,自然不会过多将震惊表现在脸上,而张寒时的为人程璧是清楚的,他这样故意隐瞒,只怕里面另有什么隐情。

    此刻和张寒时两人有了独处的机会,程璧才小心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寒时显然明白他的一番好意,对这位一心栽培他的编辑,张寒时不忍看他为自己担忧,于是露出笑意,将整件事挑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略略说了一遍,以宽他的心。

    即便如此,程璧一路听下来,仍是敛了笑容。他看向圆桌的方向,巧的是,忙碌之中的叶大少也抬起头,朝张寒时他们这边望了一眼。那一眼自然流露出关切之意,并无一丝刻意。

    见状,程璧叹了口气,又看向身边的张寒时,他温和儒雅的面庞上有一些担忧,“小张,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不好置喙什么。只是这位叶先生来头太大,他能一直喜爱你,真心待你自然最好,若不然他们这样的人,只怕动动念头就能将一个人的人生碾成飞灰,你要小心。日后若有什么难处,你不要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我们认识这么久,刘天海与我也有几个朋友,一些小忙我们还是能帮得上的。”

    程璧说出了和柳佳莹几乎相同的一番忠告,话语间的提点维护之意也很明显,张寒时心下感激,不由笑道“程老师,谢谢你。我现在挺好的,你和海哥,还有佳莹,你们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许多,我很庆幸遇见的人是你们。”

    张寒时是个容易知足感恩的人,在经历一连串变故之后,那时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和糟糕,能遇上柳佳莹、程璧、刘天海和林奇他们这些朋友,接受来自于他们的善意,看到人性中的闪光点,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唉,你啊”见他如此,程璧叹了口气,摇摇头,却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感情的事,谁都不能铁口直断。

    程璧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

    如果许多年前,有人对程璧说他会和刘天海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流氓头子成为一对。程璧一定会大笑三声,引为笑谈。偏偏最后,处事圆滑,善与人结交的程璧,真就和那只独狼走到了一起。

    有的人哪怕重复一万遍“我爱你”,没感觉的依然没有感觉,而有人什么也不说,你每次一见他却脸上发烫,目光不知该往哪里安放,想看他又不敢,整颗心“噗通噗通”直跳,无法控制,亦不能平息。

    对一个人的感情,有多重,有多轻,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最明白。

    感情以外,旁人只能是一个见证者。

    程璧看到不远处,那位每隔三十秒到一分钟就要抬头,朝张寒时这里看上一眼才能安心的叶大少,他那温情脉脉、毫不忌讳他人的目光,没多久就让程璧觉得大概是他杞人忧天了。

    “对了,还有件事”喝了口茶,程璧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沙发里微侧过身,对张寒时低声问道,“小张,你还记不记得那位夏俊树夏先生”

    张寒时一愣,他自然记得,只是程璧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上面令他有些意外。那天的元旦聚会上,前来晋江市寻亲的夏俊树喝的酩酊大醉,张寒时将他送回酒店后,就离开了。这段时间一直没再联系,也就渐渐忘了这茬。

    “夏先生他还好吗”他问。

    程璧点点头,答“他很好。聚餐后的第二天,他就曾联络过我,打听你的消息。说要向你当面致谢,他很不好意思,那天他喝得太醉,看了便条,才知是你送他回来。”

    程璧曾有意替张寒时与夏俊树两人牵线,如今知道叶初静的存在,自然也就断了心思。

    张寒时这时听了他的话,不在意地笑笑,说道“举手之劳而已,谢就不必了,希望他能尽快找到亲人。”

    没想到程璧却没有接口,看他脸色有异,张寒时不由奇怪,“程老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程璧一哂,答道“其实前几天夏先生就找到了他那位失散的姨母。”

    张寒时奇了,这明明是好事啊,怎么程璧却一脸复杂难言的表情

    程璧复又叹道“你不知道。当初夏先生的寻人启事,就是刊登在我们出版社下属的报纸与杂志版面上的,那位自称姓夏的女士,她的电话还是我们的编辑接的,她说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报出的年龄姓名等一些细节也都吻合。”

    事情到这都还很正常。

    “接下来,我们自然马上联络了夏先生,他也十分高兴,可偏偏”说到这里,程璧又忍不住摇头叹息,“偏偏那位夏女士对夏先生提出的见面请求统统拒绝了,她开口便要一百万,才同意和夏先生见面。我们出版社在其中斡旋了许久,她都没松口,只说这是夏家人欠她的,一定要见到钱才同意双方见面。”

    张寒时听着,也一脸吃惊。这事简直离奇了,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阔别二十多载之后向至亲之人狮子大开口,索要百万巨款

    “该不会是骗子吧”张寒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程璧苦笑,“我们当然也怀疑过。但夏先生向那人提出的一些问题,对方都能回答上来,真是奇了夏先生为此苦恼的很,他向家人说明情况后,他的祖父和父母亲都准备要来华国,听说也就在这两天。”

    说完,程璧长出了一口气,表情感慨。

    张寒时同样唏嘘不已,夏俊树在晋江市辛辛苦苦奔走了好几个月,快要以为没希望时,又峰回路转,那个人竟自己出现了。但没想到,到目前为止的结局,又是如此不尽如人意。

    两人聊得投入,没注意到另一边叶初静已经布置完工作。

    “时时,你们在聊什么”

    直到西装革履,气度雍容的叶大少停在两人对面,张寒时闻声抬头,目光与叶大少相遇,他没什么戒心,就回答道“我和程老师谈起了一位朋友。”

    哦了一声,叶大少在张寒时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见一旁程璧的目光,他随即点头致意,“程先生。”

    程璧也笑回“叶先生。”

    两人言笑晏晏,程璧温文尔雅,而叶初静更是谦和客气,并无半点架子,只要他愿意,一举一动都能得体而完美,让人根本挑不出他的错来。

    不过叶大少志不在此,他很快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到张寒时身上,一双凤眼漆黑深邃,嗓音低沉柔和,“那位朋友怎么了”

    张寒时微愣,没想到叶大少竟会对这感兴趣。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张寒时很快就将他和程璧刚才谈及的,向叶初静又复述了一遍。

    叶大少眉头微皱,竟很认真地思忖了片刻,最后,他得出的结论与张寒时相同,认为其中有诈,整件事更像一场骗局。

    不知不觉,飞机就抵达了望海市。

    在酒店稍作休整,午饭时,程璧婉言谢绝了叶大少的邀请,他交游广阔,自有去处,更不愿在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之间充当灯泡,和张寒时约定好晚上参加颁奖仪式碰头的时间,他就先一步离开了。

    吃过饭,叶大少特地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张寒时四处逛了逛。

    这座城市娱乐业发达,街面两旁,商店内外,随处可见巨幅明星海报或广告。叶初静不再讲究他那些排场,他拉着张寒时,从东城逛到西城。吃路边小吃,进影院排队买票看电影,被不认识的孩子撞了一裤腿的爆米花,张寒时以为他会挥袖而去,没想到他却只是皱了皱眉。

    张寒时感觉越来越怪,从飞机上叶大少非要和他们聊那些他并不感兴趣的话题开始,那怪怪的感觉就已经存在,此时更达到了高峰。等电影散场,张寒时终于忍无可忍,谁知叶大少却一脸无辜,反问他“时时,你不喜欢吗”

    张寒时因他的话一时怔忡,他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叶初静所做的一切,都是过去的自己喜欢的。只不过那时,总是他在迁就叶初静,陪他听音乐会,陪他看画展,陪他扬帆出海他爱他,因此总时时刻刻想要他开心。

    “我只想让你开心。”

    而今,在电影院散场的人流中,叶初静握住他的手,对他这样说道。

    、第59章

    寻光奖颁奖仪式在傍晚六点准时开始,之后还有一场庆祝酒会,供文化界及出版界各路人士交流畅谈,因此举办地选在了望海市某高档五星酒店内。

    张寒时与编辑程璧到达大厅时,仪式现场已来了不少人。程璧人脉广博,没过多久,便有不少他的同行上前与他打招呼。寻光奖这样的文学奖,到底还是讲究一些格调,大家开口闭口寒暄应酬起来都有些文绉绉的,现场禁止拍照摄像,虽也来了一些媒体记者采访,却完全不似娱乐圈明星盛典那般星光灿烂,浮华喧嚣。

    接下来,便是按活动流程走。

    先是主持人上台,宣布颁奖仪式开始,介绍主要出席嘉宾,接着,又邀请寻光奖评委会主席、同时也是华国作家协会主席的梁文音先生上台致辞。

    致辞完毕,主持人再次上台,开始按照名单和事先安排的颁奖顺序,一一宣布获奖者与颁奖嘉宾。轮到张寒时上台时,因他出色的皮相,以及最近大热小说轮回造成的话题度,倒是令现场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不少人事先都在猜测,这位一直以来都十分神秘低调的作者,这次的寻光奖上是否会现身于人前。张寒时不能算新晋作者,他这几年前前后后,已顺利出版了好几本小说,算得上高产,成绩亦是稳中有升,到这一本轮回,凭借出色的构思,打动人心的情节,一举夺魁,也算厚积薄发,情理之中。

    只是他每次出版的书,作者名均使用的是化名,更无任何照片流传,因此身份一直鲜有人知。

    各种猜测,在见到张寒时本人后,都化作了种种诧异、惊艳、羡慕或其他复杂难明的心思,好歹在场的都是自诩身份的文化人,短暂骚动后,大家稳定下来,现场掌声雷动。

    颁奖仪式结束后,便进入了宴会阶段。现场来宾纷纷开始自由走动,或和相熟的故旧谈笑风生,或寻找新朋应酬说笑。张寒时领完奖从台上下来,身边就被一波又一波的人簇拥着,几乎没了喘息的时候。

    好在程璧在一边替他挡了不少人,即便这样,张寒时仍收名片收到了手软。其中一些是出版商,一些是编辑约稿,有些则是请求采访的记者。此刻,张寒时才总算体会到寻光奖为什么会被称为作家的进身之阶,在它的光环下,功成名就的光耀大道似乎已在他脚下徐徐铺展开。

    人流来来去去,面对各式各样的恭喜溢美之词,张寒时不得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一一笑着回应。一圈下来,他忙着应酬,根本顾不上吃东西,整张脸笑得发僵,真是比熬夜写了一晚稿子都累。

    寻了个机会,张寒时向编辑程璧招呼一声,总算得以脱身,离开了宴会现场。沿长长的走廊,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到达男士洗手间门口时,从虚掩的门内传出的声音,让张寒时捏住门把手的动作顿住了

    “哎连一向标榜客观公正的寻光奖如今都不行喽你看见今年大众文学类别的奖颁给谁了没哼哼就凭一张脸”一个阴阳怪气的尖细声音如是说道。

    “还不知道是怎么被选上去的呐讲不定就是靠他那张小白脸,才让评委会相中的。”另一个男声更低沉一些,他拖长调子,语气慢悠悠的,却仍掩盖不了其下浓浓的酸意。

    也许是在酒会上多喝了几杯,他们声音挺大,张寒时在门外听得眉头直皱,琥珀色眼眸内也仿佛跳动着火焰。他自然听出门内两人在评论的“小白脸”正是他,想到自己付出的努力,被对方妄加臆测,用这么简简单单一句“靠脸”就全盘否定,说没有怒意那是假的。

    手上不由用力,洗手间的门被张寒时砰地一声推开,门内,两名正解开裤链在方便的男人被吓得一哆嗦,纷纷回头

    “谁”

    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的那个就像根电线杆,脸上没几两肉而显得尖嘴猴腮,十分刻薄,他正要回头开口骂,看见一脸霜雪,神色严苛的张寒时,立刻没了声音。

    他一怂,他身边那个中年谢顶的胖子也立刻把头扭了回去,想假装没看见张寒时,奈何动作太过生硬。

    背后说人在先,这事捅出来并不光彩。更要命的是还碰上了正主,看张寒时的表情,显然他都听到了,两人只能在心里暗道晦气,匆匆忙忙方便完,连一眼都不敢多看张寒时,就硬着头皮,与他擦身而过。

    从头到尾,张寒时什么也没说,光用沉默的目光,就让那两个背后嚼舌的小人噤若寒蝉,如芒刺在背,忙不迭离开了。

    多亏张寒时的好记性,这两个人他都认得,不久前,程璧才向他一一指点介绍过,对方正是这次寻光奖提名名单上,与他一同入围的作者。

    张寒时本以为这圈子里人人自持身份,没想到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表面一团和气,暗中却也倾轧得如此厉害。想来他这次得奖,挤掉了一些人进身的希望,那自然是要遭人嫉恨的。

    “不遭人嫉是庸才,别太放在心上。”

    正在这时,他身旁忽然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张寒时侧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隔开一丛绿植,就见一旁不远处的女士洗手间门口,那位德高望重的文坛泰斗梁文音先生已经站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梁先生。”张寒时忙出声问候。

    他心里不是不意外的,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巧合,在撞见那两个心怀嫉妒,背地里出言不逊的宵小之后,又会遇见这位受人敬仰的长者。有时候,这人世间的重重际遇机缘真的是令人完全难以预料和捉摸。

    梁文音已年逾八旬,精神面貌却十分好,此时她穿一身墨绿团花旗袍,银白头发松松挽成髻,稳重大方又优雅,她戴着一副眼镜,即使脸上满布皱纹,镜片下的目光依然睿智安详,由于年高德劭,人人都尊称其一声“先生”。

    听见张寒时问候,梁文音脸上一松,轻笑着问“还进去吗”

    张寒时因她的话而回头,才发现两人都站在洗手间外,实在有些不雅,他忙摇头。

    梁文音见状,立即笑眯眯朝他招手,见张寒时走近,她冲他眨眨眼,语调很是活泼,“既然如此,能否陪我同行一程”

    这位年长女性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在梁文音的自传中,她曾自述她在年轻时最最叛逆不过,别人不让她做的,她偏要去试一试,做一做,方才满意。之前那两个冒失鬼的话,显然她也都听到了,身为寻光奖评委会主席,哪怕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一般人通常也会考虑避嫌,但她似乎完全不惧流言,偏要反其道而行。

    除了偏执的疯子,只有内心极为安宁强大之人,才能如此。

    张寒时很快收起惊讶,他伸出手,也笑道“荣幸之至。”

    当梁文音挽着张寒时的手臂,再度出现在酒会现场,自然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那一高一矮的两人也混在人群中,见了这幕,他们心中有鬼,脸色更是难看,趁着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梁文音与张寒时那边,两人灰溜溜地退出了宴会厅。

    九点左右时,酒会圆满结束。

    张寒时在大厅门口附近找到编辑程璧,程璧是个夜猫子,他此刻又被他的几个朋友缠住,一群人还不够尽兴,准备去酒吧再聚。程璧问了他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张寒时没多考虑便拒绝了。自从眼睛出问题,叶大少就看他看得很紧,完全不让他再抽烟喝酒。

    没两分钟,张寒时随身带的手机在衣袋里震动起来,叶大少的电话就仿佛算准一样打了过来。

    时时,你出来了吗

    电话里,叶初静的声音似乎有些哑,张寒时心里奇怪,还是回答道“嗯,我现在正要从酒店正门出来。”

    好,我让邢飞在门口接你,他会送你回住的酒店。我有些事脱不开身,外面冷,你把外套穿上,围巾围好。

    张寒时一边答应着,一边心里更奇了,他加快脚步,出了酒店门口,果然就见邢飞开着车早已等候在外。

    坐进车内,关上车门,张寒时问驾驶座上的邢飞“他人呢”

    邢飞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哪位,这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小心地往后看了一眼,虽然叶大少有命在先,可在张寒时明亮如火的眼神里,事先编好的理由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黑色轿车在望海市繁华的霓虹灯下飞驰,没多久,车子就停在城东高级住宅区的一栋建筑前。

    张寒时下了车,就行色匆匆地进了别墅内。一路上,叶大少的保镖们神色怪异,他们想拦又不敢,于是张寒时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二楼卧室。

    推开门,主卧内灯火通明,原本半靠在床上,手里正翻书的叶大少闻声抬头,一见张寒时,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叶初静不愧为叶初静,他很快又镇定如初,“时时,你怎么来了”说着,他又看了眼跟在张寒时身后的邢飞,“没事了,你出去吧。”

    张寒时不管这些,他大步走到叶初静床前,看到旁边的输液架,又看见叶大少苍白的脸色,不由低下声音,“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要瞒着我”

    此时叶初静虽有些病容,却无损他英俊容貌,合上书本,微微一笑,他拉着张寒时的手让他坐下,接着,似乎嫌扎在手背上的针头碍事又想拔掉,幸亏张寒时眼疾手快阻止了。

    见张寒时毫不放松地盯着自己,眼看是糊弄不过去的,叶大少尽量放松语气,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不想你担心。”

    不想让他担心,于是躲着他,张寒时也不想再纠结叶大少的神逻辑,开口又问“是哪里不好”

    叶初静那次胃病吐血,对张寒时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颇深,导致他现在一听他不舒服,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而靠在床上的叶大少纠结了半天,才低声道“是急性肠胃炎。”

    张寒时这下彻底愣了,他想到今天下午,他们两个在街边小摊吃的烤串,虾饼和牛肉馄饨,叶大少非要陪着他,碰这些他从来不碰的食物,如今张寒时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他怎么也没想到,肠胃娇弱的叶大少爷却吃坏了肚子。

    知道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张寒时的嘴角便忍不住翘起,见这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此刻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不由心底一软,说道“医生说能吃东西吗要不我给你弄点吃的”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就都愣了。

    “要”叶大少黑色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犹如黑夜之中被点燃的火炬,他紧紧握住张寒时的手,语调甚至有些发颤,“时时,我想吃你煮的淮山粥,加一点黄、冰糖,好不好”

    如此小心翼翼,带着点期盼,又生怕被拒绝,张寒时即便很快清醒过来,拒绝的话却怎么也不忍心再说出口。

    、第60章

    尽管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他们这一桌仍因为张叶两人的缘故而存在感爆棚。风格迥异的两人,一个风度翩翩,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都显示着他良好优越的出身,另一个眉目五官皆可入画,尤其那对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珠,更是剔透漂亮得不可思议。他们共坐一桌,两两相对,让不大的咖啡厅里起了一阵骚动,尤其是年轻的女性顾客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他们这边频频回顾。林奇觉得今天真不适合出门。

    他实在该安分窝在他的狗窝里,不接那个电话,也许现在也不用这么

    由于下雨天,咖啡厅里人并不多。林奇觉得今天真不适合出门。

    他实在该安分窝在他的狗窝里,不接那个电话,也许现在也不用这么如坐针毡。

    而林奇夹在这两人中间,仿若一个超大灯泡,除了要接受众位女士目光的洗礼,更被迫近距离目睹了一番那位叶总令人耳红心跳的深情注视。

    亏得他看的人不是自己。林奇暗自庆幸,要不然,就算他原先笔直笔直的,也得在那叫人怀孕的目光中招架不住,彻底弯了。

    “剧本大纲大致就是这样。”张寒时坐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打印在纸上的大纲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推给叶初静,又把整个故事的主要脉络情节挑重点讲述了一遍,“这是二稿,如果有哪里不足,我可以再修改润色。”

    他尽量让态度谦逊客观,也将叶初静当作一位普通投资人对待。

    正式以写作为生将近三年,而成为编剧则不到一年,林奇的这部电影,是张寒时接受的第二份相关工作。半路出家,非科班出身,他深知自己的短板所在,厚积方能薄发,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积累不够、知识体系缺失,为了弥补缺陷,他惟有比旁人更加倍的勤奋努力。

    在社会这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让张寒时迅速摆脱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正因为吃过苦,明白讨生活的不易,他才清楚自己没有恃才傲物拿乔的资格。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富魅力,张寒时的样子却让定定凝视他的男人皱起眉头,露出了又是感慨又是心疼的表情,“时时,你都瘦了。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番肉麻兮兮的话,从叶初静嘴里说出来是那样自然真诚,叫人几乎又要相信爱情。一别经年,这人真真修炼得愈发登峰造极,简直可以去争一争爱情片最佳男一号的宝座,如果他还爱他,想必早已感动涕泣,可惜张寒时摇摇头,忍不住翘起嘴角,“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对目前的生活他非常满意,要是姓叶的能别再来打扰,就更是好上加好。比起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的情爱,工作虽苦虽累,但每一步脚印,每一分收获,每一点滴的成长,都让心踏实无比。

    这些话张寒时不会再选择同叶初静说。即便说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赞同。当年他就连想趁学校假期偷偷出去打工,叶初静都不允许,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这个名字温柔宁静的男人,从来都是表面沉静无害,戾气尽数被他收进了骨子里。那次吵架之后,他就将他锁在床上百般折腾,反抗越厉害,压制便越凶狠,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样,让张寒时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最后是他哭着求饶认错,他才肯放过自己。

    他将自己如同金丝鸟一样豢养,可笑过去的张寒时却傻傻以为那是叶初静表达爱的方式。倒也难怪他那些兄弟好友对他百般鄙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被叶初静包养的禁脔玩物吧谁会给予一只宠物像人那样的尊重呢。

    看见张寒时先是勾起嘴角一脸轻松,慢慢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露出落寞神色,对面叶初静的心也越发揪紧,他忍不住伸手覆上张寒时放在桌面的手,柔声说道“时时,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他的话却换来张寒时猛抬头,那一瞬又惊又怕的眼神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叶初静心内大恸,他怕他,即便惊恐短短一刹就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但意识到他的关怀竟让张寒时这样害怕抵触,哪怕已有心理准备,叶初静还是备受打击。

    “时时,我开玩笑的。”边逼着自己收回手,叶初静边赶紧出声亡羊补牢。

    见张寒时绷紧的肩松懈下来,叶初静心里发苦,面上却不得不故作轻松,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人。时时发脾气也好,指着他鼻子将他痛骂得狗血淋头也好,或干脆捋袖子打他一顿,都比有意无意地漠视他要强万倍。

    如今他的宝贝就像只刺猬,对他戒心重重,这时候急不得,逼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叶初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和他身上的高级定制西服相比,那只表显得破旧又寒酸,表带甚至都有些磨损了,实在不像是叶初静这样身份的人会佩戴的东西。

    张寒时也注意到了叶初静腕上的旧表,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本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酸涩。那只手表是他在叶初静二十岁生日那年送他的礼物,因为被叶家保镖盯得很紧,他不能去打工,最后只能用奖学金和母亲汇的那点生活费凑齐了钱。

    当叶初静知道他想打工挣钱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时,那混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整整一夜,都在不停地亲吻他,说对不起,说他会一辈子好好待他。

    当时的两人多么甜蜜。

    年少轻狂,张寒时曾把真心毫无保留捧到叶初静面前,冰凉的现实却最终告诉他,那人并不稀罕。叶家大少是天之骄子,生来周围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为他奉献,自己那颗心又值得了什么也许一时新奇,让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不过新鲜感总会过去,转眼他就将它扔到地上,任由无数的人将之践踏,踩为齑粉。

    可人只有一颗心啊,碾碎了也就再没有了。

    叶初静看完时间,见张寒时垂头沉默不语,他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才低声道“时时,已经过中午了,我在莲庄定了包间,陪我吃顿便饭可好”

    商量讨好的语气,简直生怕张寒时会拒绝一样。

    “那个”作为一只灯泡、哦不,是作为导演,已经被忽略在一边的林奇这时不得不清清嗓子,“委婉”提醒那两位,他们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林导,关于剧本大纲我很满意,我会通知我的助手尽快拟定一份合同,你放心,资金方面绝不是问题。”叶初静好歹没把林奇彻底丢到脑后,他一秒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将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了下来。

    “好,好”林奇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土豪不愧是土豪,想到资金短缺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电影总算可以不用五毛钱特效,也能请上几个像样的演员,先前差点跑断腿愁白了发的林奇那叫一个激动。

    看见林奇兴高采烈,张寒时的眉眼舒展,也被感染了这份喜悦。不管怎样,投资能谈成总是一件好事,比起他的剧本,张寒时更相信林奇的能力,他是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看上去不修边幅,却目光独到敏锐。张寒时看过他的毕业作品,出乎意料并不晦涩难懂,他很知道在商业化与张扬个性之间取得平衡。

    心情一好,张寒时再面对叶初静也没那么如鲠在喉了。见他定定望着自己,眉眼都极黑,尤其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偏偏又脉脉含情,薄薄的内双,细长的眼型,犹如国画大师笔下丹青一般写意风流,是非常完美的凤眼。

    这样一双几乎能把人看融化的眼睛,如今竟有些委屈可怜地直盯着自己,再铁石心肝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何况张寒时还远未到不近人情的那步。

    只是一顿饭。张寒时这样安慰自己。对方刚刚帮林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他也不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性格,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又知叶初静在等他回答,于是张寒时干脆地朝他点点头。

    叶初静的脸色当即多云转晴,眼底似有光彩流转,好歹还顾忌着第三人在场,他以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向身边的林奇颔首,沉声道“林导,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用顿便饭”

    “不,不,叶总,我就不打扰你和张哥叙旧了”林奇慌忙摇手,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当了这么久灯泡,难道还要继续碍眼下去不成,“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有事,两位请自便,自便。”

    虽然借口一听就很烂,不过显然正中叶初静下怀。

    趁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林奇故意稍稍落在后面,和张寒时小声交谈起来,“张哥,这位叶总看上去不太好应付,要不赞助的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没事。”张寒时脸上带笑,他心知林奇这个朋友他没交错。“你去忙你的,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那你”

    “时时”

    走在前方的高大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朝两人望来,张寒时不便再耽搁,他向林奇点点头,然后快走几步跟上了叶初静。

    、第章

    张寒时听得快懵了,那个吴铮亮死了怎么会又是谁想要他死

    虽然这种为了钱可以出卖灵魂,悖离良心操守的人死不足惜,但并不应该是现在。

    “我们一直在追查当年收买吴铮亮的幕后主使者,离真相越来越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对方警觉起来,才想杀人灭口,干脆来个死无对证。”邢飞也一脸肃容,如此分析道。

    听他这样说,张寒时从震惊里回神,失声追问“当年的主使者是谁”

    摇摇头,邢飞缓声回道“目前我们查出来的,只知那个设立于迪拜银行的离岸账户,开户人是一家贸易公司,再往下查,发现这家公司注册的地址电话都是虚假的,只是个空壳也就是通常我们说的皮包公司。”

    他的话令张寒时眼里不由露出失望神色,邢飞又马上补充说明“张先生,请放心。线索看似断了,但已经查到那家公司的注册法人,大少爷吩咐我们加紧深挖,应该还会有新的线索出现。而且吴铮亮被灭口这事,证明对方已经乱了阵脚,被买通的凶手是一个犯事的帮派打手,那人收钱办事,我们已查到帮派头目是谁。这次情急下,对方做的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干净,这又是一条线索。”

    听到这,张寒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母亲张琴的死,他心里忧急如焚,但他更深知别人愿意出手相帮,那是情分而并非义务应当。他无权无势,只是一介平头百姓,他更不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惹上了什么人,才在已经身患绝症之际还招来了杀身惨祸。

    之前叶初静一直偷偷隐瞒他,于暗中进行着调查,渐渐有了眉目后,才向他挑明。如果不是叶初静愿意不计代价,差手下人去追查这么一件四年前的旧事,也许张寒时便永无机会得知真相。

    过去,他背叛了他。现在,叶初静用这样一种叫张寒时无法拒绝的方式,试图进行补偿。张寒时深知这个男人是道无底深渊,再掉下去一次,必将万劫不复。他害怕极了。

    可天性使然,此时此刻,张寒时却无法心安理得享受他人付出的一切,并认为是天经地义。

    他向邢飞道了谢。

    而见他情绪稳定下来,邢飞也松了口气。

    “张先生,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究竟察觉了多少,在事态没有彻底明朗化之前,大少爷命令我们随身保护你,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邢飞说得极诚恳,张寒时也并非那种不开窍的。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神秘人物,既然能神通广大,买凶在看守所内把吴铮亮灭口,那么在叶初静步步紧逼之下,对方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

    想到这儿,张寒时连忙又问邢飞“叶初静那边呢有人跟着吗”

    “大少爷身边有刘虎他们负责,请不用担心。”邢飞一板一眼答道。

    张寒时定了定神,又拨通编辑程璧的手机,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当然没有将事实全向他透露,只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告诉程璧他会多带两个人,而程璧也很体贴,立即表示没关系,更没有多问。

    程璧这次来望海,除陪同张寒时参加寻光奖颁奖仪式外,亦是为了替美食美馔杂志撰写一档亚洲饮食专题。

    他本身是个老饕,长期与各家美食杂志画刊及电视台餐饮栏目保持着合作关系,而这次,恰逢望海市举行“亚洲美食之旅”活动,来自亚洲多国的知名资深厨师云集,每日空运各种新鲜食材,现场为来宾制作种类丰富的特色佳肴。

    美食节举办地位于市中心某酒店内,等程璧匆匆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堂休息区,他一眼便看到了张寒时以及他身边两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

    “程老师。”张寒时忙起身招呼。

    他原就长得好,此时长身鹤立,姿态修美,加上两名保镖护卫在侧,真让人不注意都难。张寒时本人倒是不太习惯的样子,程璧尽管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程璧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然不会给人难堪,为了不让张寒时更加尴尬,他清清嗓,很快迎上去,嘴里连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

    此刻他斜背着一个装摄影器材的包,戴一顶深灰圆帽,搭配同色围巾,姜黄色开衫毛衣下,是一袭灰绿衬衣,显得既时尚又年轻,除了编辑,食评家,他还擅长摄影,所有经他手的美食评论,相关配图几乎都是由他亲自拍摄。

    “人都来了,那么就进场吧。”程璧气质儒雅,他朝邢飞与王硕两个点点头,又热情地拉起张寒时的手,边走边道,“这次的美食之旅,不止泰国的西瓦纳大厨,日方的中岛大厨,我刚收到消息,听说今天文雀大师也来了。小张,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文雀大师擅长烹制的罗汉斋和素佛跳墙”

    一说起吃,程璧那是滔滔不绝,热情高涨。决定来这,一是他接到活动主办方邀请,二是为张寒时这次得奖做一番小小庆祝,也算工作休闲两不耽误。

    活动在酒店六十六层的观景餐厅内举行,这里也是望海市相当知名的一间自助餐厅,餐厅布局呈圆形,透过落地玻璃窗能360°远眺市中心繁华的街景,而位于中央的巨大环形工作台,则能让到此的顾客将厨师烹煮食物的过程看的一清二楚。

    张寒时他们到时,现场已来了不少人。

    由于是活动期间,每个特色档口都布置了各国国旗,方便食客们辨认挑选。一顿饭到后来,程璧如鱼得水,忙着品尝各色菜肴及拍照,而张寒时也暂时放开心里的担忧,好好享受了一番充满亚洲风情的美食之旅。

    直到他们离开餐厅,都没什么特殊或异常情况发生。

    一行人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张寒时坚持先送程璧回住的酒店,但当他们找到车,邢飞准备替张寒时拉开车门,意外也就那瞬间发生

    “趴下”

    张寒时其实并未反应过来,他只听邢飞沉声喝吼了一声,随后,感觉到左臂外侧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时,他整个人也被邢飞保护性地压到在地上。

    过了一秒或者不到,张寒时一片空白、整个呈短路状态的脑海里才意识到出事了,他抬头看,发现程璧仍站着,马上喊道“程老师”

    程璧好歹也跟了刘天海多年,被张寒时绷直的嗓门一叫,他立时清醒,马上双手护住头部蹲下。

    说时迟那时快,在张寒时叫出声的同个刹那,另一边的保镖王硕就势一滚,以车辆为掩护,从黑西服下拔出枪,瞄准刚才袭击出现的方向“砰砰”就是两枪。

    他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某种条件反射一样,几乎在瞬间完成。

    “邢飞,邢飞”

    在王硕与袭击者交火的同时,张寒时尝试性推了推邢飞的肩膀,他不敢叫得太大声,就怕声音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张寒时被压得快喘不过气,身高达两米、像座铁塔一样的邢飞,几乎将他完完全全压在了身下。此刻,邢飞一动不动,样子俨然不对劲,让张寒时心里越发恐惧。

    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小张,你别动”借着车身作掩护,一旁的程璧猫着腰蹭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神情却还算镇定,一面告诫张寒时,一面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邢飞中枪了。我数一二三,你小心点抓着他的肩膀,我们把他抬起来。”

    张寒时听得喉头发紧,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刻意忽略周围的零星枪声,他对程璧点点头,两人数到三,便合力将邢飞沉重的身体扳开一条空隙,张寒时迅速从他身下爬起,程璧则二话不说,用脱下来的衣物按压在邢飞手臂的伤口上。

    浅色的衣服迅速洇上了暗红的鲜血,十分刺眼。

    “小张,你快脱掉他的衣服,检查一下还有哪里受伤。”

    程璧说完,张寒时便立即行动,他们让邢飞靠着车身,张寒时脱掉他的西服和衬衫,发现邢飞穿着防弹衣时,两人都不由松了口气。张寒时不敢耽搁,又快速帮邢飞脱下防弹背心,检查过后,在背心后侧找到了两颗弹头。

    “身上没有其他出血和创口,可能是受到子弹冲击昏过去了,肋骨估计也断裂了,我们得快点送他就医。”程璧看了眼两发子弹的位置,快速做下判断。

    “张先生,这是车钥匙”另一边,长着一张秀气娃娃脸的王硕此时一脸肃杀,他对着无线耳机快速交代完毕,随后又“砰砰”连开了两枪,迅速回头,将钥匙抛给了张寒时。

    点点头,张寒时知道叶初静的车几乎都是特别定制,不止有防弹玻璃,车身更经过处理,寻常子弹无法穿透,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躲进车里。他们掩蔽在车右侧,而袭击似乎来自左前方,这倒为张寒时了便利。

    他按下智能锁,打开车门,然后又与程璧两个人合力,将邢飞抬进车后座,随即,张寒时又拉开驾驶座前门坐了进去,他发动车子,对仍在与袭击者交火的保镖提醒道“快上车,小王”

    王硕一面点头,一面再次开了几枪,由于众多车辆以及停车场方形立柱的掩护,双方火力彼此压制,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这种平衡终被打破,张寒时两手紧手抓着方向盘,冷静无比地倒车,打方向盘,然后一脚猛踩油门,黑色车身犹如一头巨兽般,咆哮着往停车场出口冲去。

    见事败,两名偷袭者也顾不得掩藏行踪,他们浑身连头到脚包裹在黑色作战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冲到了车子必经之路上,举枪便是一通疯狂射击。

    子弹噼噼啪啪,如冰雹一般打在车窗前挡风玻璃和前盖上,玻璃虽没碎,却迅速出现点点白色裂纹,张寒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没有减速,直直向那两人撞了过去。

    生死攸关,这是一场胆量的交锋。

    最后关头,那两名袭击者率先败下阵来,在张寒时几乎快撞上他们时,两人争先恐后往两旁闪避,唯恐慢了一步,成了车轮下的牺牲品。

    、第62章

    从袭击发生到摆脱那两名枪击者,不超过五六分钟,张寒时更不敢停留,他驾驶着车子,争分夺秒,直接赶去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院。

    半路上,邢飞就开始吐血沫,程璧判断很可能是断裂的肋骨在搬动过程中发生移位,碎骨刺穿了内脏。万幸的是,医院很快就到了,邢飞迅速被送入急救室,没多久,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张寒时心神不定,如坐针毡。他的手臂也被子弹擦伤,却根本顾不上处理,程璧和王硕都在劝说他,张寒时仍坚持要等在原地不走,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离开说到底,邢飞这次是为了替他挡子弹才伤成那样的。

    枪手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明确是他,一击不中,他们很快又连补了两枪,显然要置他于死地。对方非常专业,用上了消、音器,提前埋伏在地下停车场内,专门守株待兔,等张寒时他们下来再一举伏杀。

    可究竟为什么

    张寒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究竟有什么价值会让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想除掉他

    他坐立不安,走来走去,一旁的程璧与王硕眼看劝解无效,也没了办法。之后,王硕不知用什么办法,拿来了一些绷带和消毒水,程璧惊魂一场,此时脸色也很难看,他接过王硕手里的东西,拉住失魂落魄的张寒时,说道“小张,你的手臂还在流血,就算你心里过意不去,不想离开这,至少让我替你稍微包扎一下。”

    张寒时下意识想摇头,“程老师,我没”

    “时时”

    就在此时,伴随熟悉的声音,叶大少带着人匆匆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张寒时回头,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被大踏步走近的叶初静张开双臂抱进怀里。

    “谢天谢地”叶大少语调微颤,在人前总是不露声色的男人,此刻所有人都能听见他大大松了口气,无论他的表情还是他的声音,都充满显而易见的庆幸。

    “你受伤了吗,时时”说着,叶初静又松开他,目光上下打量,语气紧张。

    “没有,”张寒时赶紧摇头,“只是手臂有点擦伤,是邢飞救了我。他现在还在手术,医生说他可能有内出血,都是我,要是今天我没有坚持出门就好了”

    从事发到现在,张寒时一直寡言少语,努力不将真实情绪表露出来。直到此刻,他才仿佛拥有了倾诉的,琥珀一般的眼底,内疚浓烈得再也藏不住,倾泻了出来。

    叶初静见了,拧起眉毛,他不顾程璧、王硕以及身后的谢懿他们在场,低下头,安慰般亲了亲张寒时的双唇,手掌又在他背后用力摩搓了几下,才放低嗓音哄道“保护你是他的工作,不要太自责,时时。我向你保证邢飞不会有事的,我会找最好的医生医治他。先去处理一下手臂的伤,好不好”

    叶大少柔情似水,语气软得几乎要叫人连心都酥了,他旁若无人,仿佛世界只剩他与张寒时两人,视身后瞪着眼,表情震惊的助理谢懿等人为无物。

    他的声音就像带有魔力,张寒时慢慢恢复镇定,他从原先焦躁,不安,愧疚的状态中恢复,点点头,就和程璧一起到另一边的等候区坐了下来。

    叶初静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一旁的保镖王硕,沉声道“王硕,你把细节再和我汇报一遍。”

    出了这种事,王硕也自觉脸上无光,他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但这次并非害羞,而是被人挑衅到头上的那份憋屈与耻辱感所致。他将经过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一遍,末了又道“对不起,大少爷,是我们疏忽了。队长和我都没料到对方的动作会这么快,而且是在酒店这样的公共场合”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辩解。”摆摆手,叶初静语调严酷,漆黑的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光,“别让他们离开这座城,把人找出来。”

    “是”王硕挺了挺身。

    “要活口。”叶初静复又补充。

    说完,他就将目光转向张寒时那边,见程璧正在给他包扎,叶初静神色微松,回过头,又朝他的助手吩咐道“谢懿,你去通知六等星能源公司代表,午餐后的谈判推迟两小时。”

    “好的,明白。”精明干练的女性立即点点头。

    接到叶大少指示,不一会儿,谢懿他们又行色匆促地离开了。

    两个多小时后,手术室外的红灯终于熄灭,从主刀医生口中得知手术很成功,邢飞断裂的肋骨已被复位,左侧胸腔中大量的血凝块和积血也已清除干净,通过冲洗胸腔,对破损的部位进行止血后,他的情况已转危为安。

    到这时,张寒时的心才总算落定,其他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安顿好邢飞,叶大少软语温言,好说歹说,终于劝动张寒时跟他一起离开。行凶者还未落网,附近说不定还有别的杀手潜伏,叶初静不想拿张寒时的性命冒险,不得不小心为上,出了这样的事,他几乎一刻也无法忍受张寒时不在他的视线。

    攻击显然是冲着张寒时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但叶初静仍在邢飞病房外布置下足够的人手,以防不测。一切安排妥当,他就对一旁的程璧说道“程先生,为安全起见,你也跟我们一道走吧”

    程璧一愣,事态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没有推辞,颔首同意了。

    叶初静与六等星能源公司的谈判地点,挑选在了望海市城东的一处园林式酒店。

    张寒时的伤势虽不太严重,叶初静仍坚持给他喂了消炎药和止疼片,下车后,叶大少又亲自将张寒时安排进了客房。

    “时时,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叶大少放轻声音,摸了摸张寒时的额头,“放心,王硕他们就守在门外,我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张寒时很想摇头说不,困意却一阵阵袭来,很快的,他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心里仍留有一点清明,张寒时能感觉到叶初静小心避开了他缠着绷带的右手臂,在一件一件帮他脱去衣服。然后,他又体贴地扶住他,让他躺在温暖松软的大床上,将枕头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给他盖好了被子。

    张寒时连摇头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想问叶初静究竟给他吃了什么,动了动嘴皮,声音却根本发不出来。

    叶初静则仿佛看破了一切,他的亲吻缠绵缱绻,温柔又强势,在张寒时耳边低低轻语“只是一点安眠药,你受伤了需要休息,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深沉嗓音犹如一个漩涡,不断拖拽着张寒时的意识,一步步陷进更深的黑暗里。

    混蛋。

    张寒时心里气急了,但此时药效的威力彻底显现,先前惊心动魄的历险经历,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神经极度紧绷,让疲惫和困顿如一涌动的潮汐,吞噬着张寒时仅存的一点清醒神智。

    最终,他没能抗过药力的侵蚀,进入了梦乡。

    确定他已睡熟,叶初静一眨不眨的黑色眼珠才动了动,他俯身又亲了亲张寒时的额头,依依不舍离开了。

    张寒时这一觉睡得又深又沉,当他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已是第二天早上。

    大概是睡久了或药物的关系,张寒时脑袋有些发沉,他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叶大少的那栋别墅,而非先前的酒店客房。对此,张寒时已不想再说什么。

    叶初静并不在房间里。

    张寒时憋着气,他掀开被子起床,走进比一般人家房间还要大的盥洗室,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物后,就推开房门。

    “张先生,早。”

    守在门外的两名保镖立马回头,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

    “早。”就算心里还生着气,张寒时却不是会迁怒的人,他冲那两人回以问候,问道,“叶初静呢”

    两名保镖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才回道“大少爷昨晚带着副队长和虎哥他们去处理那两个枪手的事,刚回来不久,他们现在正在楼上开会。”

    张寒时面露惊讶,他自是清楚这些叶家保镖们嘴里的“副队长和虎哥”指的是王硕与刘虎,真正令他意外的是,叶初静为查明昨天的袭击,竟一夜都没睡吗

    这一刻,张寒时心里五味杂陈,叶初静故意给他下药,他之前还气得要命,听了这番话,心底的怒意却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再难聚积起来。

    “张先生,大少爷吩咐过了,他让你别担心,队长的伤势目前很稳定,那位程先生我们也已经将他安全送回了酒店,现在有位刘天海先生正和他在一起。”

    听到这些,张寒时神色更是一松。他抬起头,又问面前的两人“我现在去找叶先生,不会不方便吧”

    两名保镖先一愣,又接连摇头,先前开口的那人又再次回道“大少爷他在楼上书房。”

    知道了叶初静具体在哪间房,张寒时道了谢,就准备去找他。对这次袭击,他心里的疑问比谁都要多。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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