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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第9节

作者:胭脂藤 字数:24563 更新:2021-12-19 09:12:59

    另一个好消息,是由编辑程璧带来给他的。

    张寒时最新的小说轮回,终于顺利出版。小说从校订,印刷,正式发行,比预估的时间要快了许多,他心知这恐怕都要多亏了上次的慈善酒宴。

    程璧通报这个消息后,让他安心养病,好好休整一段时间,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也不迟。张寒时答应下来,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也没闲着,眼睛看不见,但头脑中却仍可以进行构思创作,他将一些灵感与点子,以语音方式记录下来,为下本作品做着准备。

    张寒时受过太多生活的磋磨,也曾经历人生大起大落,一次次的沉淀,打磨,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块磐石,坚韧稳定,圆滑成熟。

    程璧打来电话不久,柳佳莹也再次联络上张寒时。

    双方约定好时间,到了周末,张寒时便带上宝贝儿子张乐,同叶初静一起,前往西郊柳家别墅。

    不知道看这文的妹子里有没有人看过作者的上一本狂兽星球还是说明一下,这章所描述的九天,就是狂兽里九天科技的前身,不过这篇专注谈恋爱,所以不会展开太多。算是一个彩蛋吧。

    当然故事是完全独立的,妹子们不用纠结。

    、第42章

    相较上次闹得不可开交,这一趟,张寒时能感受到气氛明显大不相同。

    他们到的时候,柳佳莹与厉曼婷也来了,柳老爷子虽有不悦,却已无之前那般气急败坏、大发雷霆,张乐这小家伙更是机灵,跑上前,嘴上抹了蜜一般外公长外公短,没多久便将老爷子哄得转愠为喜,眉开眼笑。

    老爷子带着小家伙在院子里玩,柳妈妈则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屋,端出了一堆亲手做的点心小食,向来挑剔的叶大少,这次格外给面子,每样都尝了不少。待在他身边,张寒时如坐针毡,叶大少除了自己吃,他还不时会做出些惹人注目的举动。

    “时时,你尝尝这个。”

    这不,叶大少又举着一小碟桃酥,送到他嘴边。

    张寒时完全能感觉到,周围的柳佳莹与厉曼婷她们,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令人十分尴尬。他总觉得叶初静是故意的,但私下,叶大少照顾他也是这般殷勤体贴,想到这,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我自己来。”接过那碟桃酥,张寒时尝了一块,发现味道确实很好。

    “伯母手艺真好,在国外可尝不到这么好吃的中式点心。”张寒时对面,厉曼婷也发声称赞。

    “厉小姐是从小就居住在国外吗”听了她的话,张寒时不禁有些好奇。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对厉曼婷,张寒时只知她与柳佳莹一样,也是医生,更多的情况却不了解了。

    这次倒不失为彼此加深了解的好时机。

    “是啊,”厉曼婷十分爽快,“我的家族从几代前就已定居在美国,我的中文还是在大学里选修的,遇见佳莹后,我一直很庆幸选择了这门课程。”

    听到这,张寒时他们都会心一笑,没想到这位厉小姐,竟是个坦率的直性子。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打开话题,聊着聊着,渐渐也就没那么拘束了。

    直到柳妈妈和柳家的帮佣来厅里喊开饭,众人才惊觉时间已过了这么久。

    这顿饭确实是便饭,柳妈妈亲自下厨,烧了几样拿手的家常菜,推杯换盏间,气氛和乐融融。柳老爷子虽有些古板固执,却是个敢作敢当的正派人,对砸伤叶初静的事,他直言不讳,表示歉意,并再次提出赔偿。叶大少既欣然赴约,态度大大方方,言明并不介意,对赔偿一事,只一笑而过。

    几杯酒水下肚,先前的误伤,闹出的不愉快,算是彻底翻篇揭过。

    光阴似箭,一天天过去,时间转眼进入了十一月。木兰湖周边的阔叶林中,树叶开始由绿转黄,原先浓淡不一的绿意,日渐被火红或金黄取代,远山绵延,层林尽染,又是另一番别样美景。

    张寒时在木兰湖一住已有两个月。

    他每天坚持不懈,照着一日三餐吃药,薛老开的外敷草药方子也没断过,每周一到两次针灸,加上规律作息,平和的心态,视力一日比一日有了起色。他已渐渐能分辨出物体大致的轮廓、形状、颜色,外出也无需人搀扶,就可以独自沿着木栈桥散步一圈再回来。

    眼睛好转,比什么都更让张寒时受到鼓舞。

    他的新书销量也十分喜人,一个月内,便接连登上多家图书网站新书销量榜的前十。编辑程璧更打来电话,恭喜他轮回已入围今年寻光奖大众文学类别的提名。

    寻光奖,是华国非常权威的文学奖项,它兼容并包,欣赏故事性强的作品,注重发掘新人和不知名作家。每个获奖者一般只能得一次奖,不设奖金,可一旦作家获奖,凭借寻光奖得主的头衔,就能迅速得到众多约稿与不菲酬劳,因此被视为许多新锐年轻作家的进身之阶。

    一连串好消息,叫张寒时几乎应接不暇,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不幸,此时仿佛都得到了补偿一般。

    这种情况下,就连与叶初静的关系都融洽了许多。

    张寒时已经很少去想那几年的不愉快,那场痛苦的分手,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最近两个月的经历,仍无法让过去的一切挥散一空,就此抹消,可想得过深,想得太多,再面对叶初静,不过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人不能与往事抗争,那些曾经,那些过往,那些伤害,它们永远铭刻定格在那,你能做的,唯有尽力调整心态,将一切交给时间,不要和自己为难。

    会慢慢好起来的。

    每一天入睡前,张寒时都会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这段日子,他周围的人事也发生了诸多变化。林奇处理完殷秋离的后事,消沉了一段时日,已渐渐振作,开始继续拍摄他的第一部电影。而柳佳莹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辞职,同厉曼婷一起,再次动身前往美国深造。

    柳家二老自然舍不得,为了这事,老爷子又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但最后的最后,两位老人还是选择支持他们唯一的女儿,站在她的一边。在机场时,见到已不再年轻的老父老母相携出现,性格一直独立坚强的柳佳莹,忍不住泪洒当场,哭得双眼红肿。

    追寻理想或承欢膝下,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张寒时向她再三保证,会常带儿子去西郊看望二老,柳佳莹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与厉曼婷两人登上了前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无论人间多少悲欢离合,太阳每日照常升起。

    又是一天清晨,张寒时起床,洗漱,擦干脸,又回到卧室,换下睡衣。比例完美的身体沐浴在晨光中,有几缕光芒恰巧从他肩头穿过,照射进床上的男人眼中。

    在叶初静看来,此刻的一切,都是那样宁静而美好,仿佛一场极致的梦境。

    将衬衣扣子从下至上扣齐,张寒时似有所觉。他回头,微微眯起眼,样子如一只慵懒的猫。

    上翘浓密的睫毛,沾染了一层金色晨曦,那对在光芒中熠熠生辉的眼眸,清澈透明,毫无杂质。他盯着叶初静,视野还不是很清晰,只能看到男人赖在床上,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张寒时不由开口催促“快起了,我们答应乐乐,今天要带他去游乐园的。”

    听了他的话,叶大少才意犹未尽收回目光,有些懒洋洋地讨价还价,“你先亲我一下。”

    张寒时动作稍停,斜睨他一眼,正准备开口,下一秒床上的男人已跳下来,从背后拥住他,边吻边说道“时时,我开玩笑的。”

    样子谄媚的很。

    张寒时摇摇头,赶紧推他进盥洗间。等收拾妥当,推门下楼,小家伙张乐早已起床,他一见张寒时,便开心地叫起来“爸爸”

    声音出口的同时,小家伙的人也已朝张寒时飞奔过来。一把将宝贝儿子抱住,用力亲了亲,又掂掂手里的分量,张寒时故意取笑,“小胖猪,又重了。”

    亲昵的语气,却只让人感受到浓浓的疼爱。小家伙扭了扭他肉肉的小身体,抱着张寒时脖子,样子眷恋得很,“爸爸,我想玩碰碰车,还要坐很大很大的摩天轮还有还有”

    小家伙掰着指头,一样一样,把最想玩的游乐项目罗列出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一点不像才三岁多的孩子。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语气里更宠溺得没边,“好了好了,宝贝儿,你想玩什么,爸爸都陪你。”

    父子俩一亲热起来,顿时又将叶大少抛在一边。

    秋高气爽,又时逢周末,游乐园人潮拥挤,火爆异常。小家伙刚买票进门,便忍不住两眼放光,几乎见了什么都想试一试,哪里还记得之前的“计划”。

    玩了半天,精力旺盛的小家伙终于肯歇口气,跟在他屁股后面当了半天保姆,向来矜贵优雅,风度卓然的叶大少,此时脸上的笑却有些僵,即使开一整天会,他都没这么累过。

    见张寒时把睡着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他不由得更加心疼,时时过去一个人带孩子,还要为生计劳碌,不知又该有多累。心底微弱的刺痛感,折磨得叶初静不得安宁,他放缓语调,凑近张寒时耳边道“时时,我来抱他吧。你歇会儿。”

    听见他的话,张寒时不是不惊讶的。叶初静从未亲近过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抱乐乐。他并不知道是什么突然令男人做出转变,一时却无法拒绝。

    “轻一点,别吵醒他。还有小心你自己的手。”将小家伙交给一旁的叶大少,张寒时不放心,松手的时候仍在提醒他。

    还好小家伙玩累了,换了个怀抱,只哼唧两声,便又沉沉睡去。盯着怀里这团软绵绵的东西,叶大少的神色一时难以琢磨,他的手臂有些僵硬,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慎重,如同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精密的事情。

    张寒时即便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能感觉到叶大少周身那股紧张兮兮的氛围,心情不知为何竟十分好,嘴角也翘了起来。

    人潮汹涌。

    不断有人从他们两旁擦身而过,目睹张寒时唇边笑意,叶初静英俊的面庞上一时怔怔的。四周喧嚷的声音全都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明亮的笑容,他就像看呆了般,双眼一眨不眨,就这样盯了很久,很久。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张寒时也曾说过要来游乐园,后来老爷子突然来电,将他召回叶家,两人最终没能成行。

    那一天,也是他留在晋江市的最后一天。

    、第43章 番外

    夜晚,小路。

    有轻快的脚步声从开满栀子花的小径那头传来。

    晕黄路灯下,少年人细长的个子被拉成一条纤秀的影子,他熟门熟路,钻过一排由法国冬青与石楠修剪成的高篱,枝叶抖动着,发出细细沙沙声,很快,他又从另一头钻出,头上顶了许多细小枝叶。

    像只野生动物般甩甩头,张寒时眨着他那对琥珀色的明亮眼睛,观察这座独立住宅。借地形之便,加上灵活的身手,他迅速攀上院子里那棵有些年头的樟树,没费吹灰之力,便跨坐在其中一根粗大枝干上。

    那截呈倒v形的枝杈,横对着房子二楼卧室窗户,张寒时坐在凸出的那头,向内张望。等看到了里面的人,他立时弯起嘴角,拿手里枯枝戳戳窗玻璃,见房里人注意到自己,更咧开嘴,笑容愈发开怀。

    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夏季衣物下露出的肢体纤长,线条紧实流畅,并不显得过分羸弱,他眼神无邪,两条长腿晃荡着,又白又直,漂亮得几乎照亮了周围这一片昏茫夜色。

    少年笑吟吟坐在树上,是那样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房里,叶初静推开窗,心里本来正有些郁郁不痛快,这时全部消散无踪。他仍故意摆出严峻的脸,手却已伸出,嗓音如命令一般,低语“过来。”

    放着正门不走,张寒时偏偏就爱爬树,似乎完全不担心危险。看他笑嘻嘻的,从枝干上爬起,又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动作,弯腰跨过窗台。其实那树枝与窗台的距离,不过半臂,叶初静心里却仍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两手更迫不及待地握紧那截细腰,将他托举到地上。

    “都几岁了,还学那些小屁孩儿爬树”

    伸手抽了一下他的后臀,以示惩戒,叶初静并不舍得真用力。张寒时却夸张地“哎哟”一声,回过头眼神湿润。那委屈的小模样,倒真像叶少爷欺负了他一般。

    几乎被他气笑,叶初静拉过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问“疼吗”

    一脸狡黠的少年摇摇头,哪里真疼了,只是从门口进,难免就要碰上叶初静那些保镖,尤其那个叫王全的人看他的眼神,张寒时很不喜欢,他不过是为转移大少爷的注意罢了。但叶初静是何许人别说与他同龄的张寒时,就连叶父那样的成年长者都忌惮他。

    远离北方,也远离了叶氏这个漩涡,在晋江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城市蛰伏三年,如今的他早已长大成人。如果说张寒时还未褪去少年人的稚嫩天真,那么叶初静,无论外表或内在,都趋于成熟完美。

    “我给你的钥匙呢”他问。嗓音沉沉,隐隐透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高大的体格更如山岳一般,将个头并不矮小的张寒时几乎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不小心丢了。”张寒时视线游移不定,连撒个谎都撒不好。

    叶初静显然是不信的。

    “又弄丢”他拉长声音,漆黑幽深的凤眸眯起,将张寒时更紧贴着自己身体,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微微隆起,充满了爆发力,如同一头危险的雄狮。

    原本规规矩矩放在张寒时腰后的另一只手,稍动了动,修长手指便撩开轻薄的衣物空隙,趁势钻入。手底下的皮肤有些热,由于刚刚跑动过,此时出了一层薄汗,摸上去紧致,光滑,牢牢吸附着手指,触感一流,令人简直欲罢不能。

    “痒”敏感的后腰被这样摸来摸去,张寒时眼里登时蒙上一层水雾,他受不住地扭动身体试图逃离,却被更用力扣住,随后尾椎某个位置被用力一按,张寒时整个人便软下来,再挣脱不得。

    “呜”

    当那只撩拨的手移到前方,咬着嘴唇,张寒时再说不出话来。

    他眼底湿润,像快融化的蜜,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不知不觉间,他已被半搂半抱着放倒在床上,叶初静居高临下,表情沉静,他的手指如同拥有魔法,令他一步步失控,混乱。张寒时感觉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琴键,在叶初静的弹奏下,不断发出低回婉转,抑扬起伏的旋律,最后在一声高亢的泣音中,他颤抖着攀向了最高、潮。

    头脑中只剩一片白光,张寒时睁着眼,气喘不匀,眼神空茫。发红的眼角,被推高到一半的凌乱上衣,让他的模样甚至有些可怜。

    叶初静则好整以暇,他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俊秀五官如今已褪去最后一丝青涩,不笑时,那张脸便有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凌厉与深刻。

    见张寒时因害羞而用手臂遮住脸,叶初静不禁莞尔,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他拉开他的手,落下一吻,极尽缠绵浓情,最后,在情况失去控制前,才放开他。

    “下次还敢不敢再撒谎了,嗯”明明是训诫的口气,嗓音却软得能滴出水来。

    在他怀里缩了缩身体,张寒时猛摇头。他已吃够“教训”,轻易不敢再挑动叶大魔王的情绪。刚才的一切,虽然很舒服,却也很可怕,他的身体连同他的意志,变得仿佛不再是他了。它们不受他控制,完完全全随叶初静的抚触而颤抖,起舞。

    “乖。”见他这样听话,叶初静低低一笑,又扣着他的后脑勺吻了好久。只是这次的吻格外温柔,充满了安抚意味。

    张寒时还想挣动,叶初静深吸一口气抱住他,语调压抑,声音分外暗哑,“别乱动,让我抱一会儿。”

    感觉到紧贴他腰臀的那处火热,张寒时果然乖乖的,不敢擅动。

    他们已认识三年。

    叶初静以无与伦比的耐心,步步为营,慢慢靠近,最终让这个骄傲倔强的少年敞开心扉,落入他怀中。像刚才的亲密接触,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一寸寸开发他的身体,教会他亲吻,触摸,享受的欢愉,尽管他们还没有发展到最后一步,叶初静却乐此不疲。

    这就像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随心意涂抹属于自己的色彩,令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还要再过几个月,张寒时才满十八岁,叶初静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有些焦灼的。他快没有时间了。本来在半年前,他就该启程回北边,如今一拖再拖,老爷子那边已经暗示过几次,再耽误下去,只怕不好交代。

    “你怎么了,叶初静”

    再迟钝,张寒时也觉出不对,叶大少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他总是连名带姓叫他叶初静,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利落,在舌尖滚动,又仿佛深深铭记进了心底。从一开始的“喂”,之后“姓叶的”,再后来的“叶同学”,终于到现在,叶初静抱住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没事,我只是太心急了。”

    他一向自制力惊人,这一刻,心底的渴望却如见光发芽的种子般疯长着,希望怀里的少年快快成人,想让他彻底、完全地属于自己,成为他一个人的所有物,想得不得了。

    天知道,他刚才究竟用了多么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更进一步。

    沉默了一会儿,张寒时忽然翻身跨坐到叶初静身上。少年的脸色发红,快速亲了他一下,抬起头,眼神异样清澈,仿佛有明亮的星光焰火住在里面,“叶初静,我、我在图书馆看过书了,知道男人和男人该怎么做,就是就是那个你、你你笑什么”

    声音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感觉已用光了一辈子勇气的张寒时,见到对面的叶大少先是闷声低笑,最后忍不住开怀大笑,他目定口呆,接着便恼羞成怒,一拳捶在他胸口。

    “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了。”一边出声,叶初静一边忙伸手,揉揉他脑袋,将张寒时挣扎着要下来的身体按在怀里。

    无论喜怒,他极少这样毫无保留,将最真实的情绪完全释放。然心底着实欢悦无比,张寒时的主动回应,笨拙又认真,比什么都快速有效,让叶初静躁动不安的心趋于平稳。

    算了,来日方长。

    “这么晚了,琴姨知道你来这儿吗”

    浑然不觉自己逃过一劫,伏在叶初静胸口,听他的心跳声,张寒时摇摇头,“我妈她又去夜市帮忙了,不到天亮都不会回来,我让她睡觉,说我替她去,结果她把我骂了一顿,还说再敢提,就打断我的腿”

    少年特有的嗓音清澈明亮,像清晨洒满阳光的潺潺溪流,他嘟嘟囔囔,向叶初静抱怨着,态度不自觉带出些信任与亲昵。由于从小父不详,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张寒时很少会向同学和周围人提及自己的家庭情况,如今,叶初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卸下心防,将心底的苦恼向他倾诉的人。

    一开始,张寒时是有些怕叶初静的,觉得这人怎么老盯着他,目光阴沉沉的,十分讨厌。

    直到有一次,在上学路上遇见混混勒索同班同学,张寒时把人打跑后,没想到放学后那混混纠集了一批人,将他堵在校门口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

    双拳难敌四手,再怎样会打架,张寒时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的对手,当时多亏叶初静正好经过,两个人联手,把那些瘪三好好教训了一顿。

    少年人爱憎分明,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

    后来那混混又带人堵了他们几回,最后一次,那怂货还带了刀,张寒时看见白光一闪,脑子里一抽,什么都没考虑就扑上去挡,脖子后面立即被划出道很深的口子,伤口血流如注。叶初静当时眼睛便红了,最后,他将那混混肋骨都踢断了好几根,还不罢休,如果张寒时没拉住他,也许就要闹出人命。

    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叶初静一直牢牢抱着他,母亲张琴得知消息后赶来,听见医生说刀子再深点,就要伤到颈椎,性格泼辣的她又急又怕,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叶初静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张寒时觉得叶初静真是个怪人,明明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竟那样狠,有股不要命的架势。拳头起落,一下一下,就将人打得血肉模糊,一片哀嚎惨叫声里,他黑色的眼神却极冷,光看着就挺吓人的。

    而在医院里,叶初静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任凭张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回想起当日种种,连张寒时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已露出了笑意。

    而听着他嘀咕,叶初静一脸无奈,他拍拍他,“明年你就要准备高考了,琴姨是怕影响你的学业,她说的对,你啊,就是胡闹兼职哪有那么容易,夜排档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正经的人多的是,你这倔脾气,一言不合就要捋袖子,人家老板可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说你怎么应付得来”

    不仅倔,还很娇,像只波斯猫,这样的脾气再加这等好相貌,放他到外面,简直就是招蜂引蝶。就算琴姨答应,他也不会同意。

    被他这样揶揄,张寒时斜眼瞪他,气呼呼的,有些不高兴,“哼我才没那么弱,苦一点累一点算什么,就算被骂我也不怕。小时候我妈一个人带我,还要一边打几份工,为了给我补身体订牛奶,她每天就吃最便宜的酱菜稀饭,现在家里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我就是不想看我妈那么辛苦。”

    前段时间,张琴找到了一份各方面都不错的体面稳定工作,在一间公司做会计。按理来说,她并不需要再这样劳累,张寒时却知道,明年高考完,他就要上大学了,要强的母亲是想尽量多挣点钱,送他去读好一点的大学。除了学费,还有各种生活开销,她都不想亏待自己。

    她就是那种宁愿自己节衣缩食,也不肯让她的孩子受一丁点委屈的女人。张寒时从小明白,所以读书一直很自觉,加上天资聪颖,成绩名列前茅,并不需要张琴操心。

    叶初静听他谈及过去,不由心疼,又知他骄傲,见不得别人怜悯施舍,因此尽量摆出平常脸色,只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心里却暗想是不是要提醒那位马经理再为张琴加点工资了,又怕一时做得太明显,被那位精明又泼辣的女性看出破绽,露了马脚,反倒不美。

    见叶初静默然不语,张寒时也不再说话。两个人腻在一起,享受了一段自在平静时光。

    “明天就是暑假了,时时,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玩。”不一会儿,叶初静显然是为了让张寒时开心起来,故意将话题转移。

    他话里亲昵之意十分明显,张寒时仍有些不习惯,但一听到暑假,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雀跃飞扬起来。仔细想了下,他轻声开口“要不我们去游乐园吧夏天到了,游乐园会放烟花,很好看的。”

    张寒时从没去过游乐园。

    这后半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听他的玩伴和父母去了趟游乐园后,回来跟他复述的。那时母亲的工作已够忙了,家里也没钱,张寒时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体谅张琴,无论玩具,零食,都从未向她提过任何非分要求。

    但不知为什么,小伙伴这句带着点炫耀口吻的话,却仿佛成了个魔咒,时时回响在他脑海。

    叶初静一愣,他似乎没想到张寒时会提这样的要求。他们都不是孩子了,说实话,游乐园这种地方,已不太适合他们这样年纪的去。但看到张寒时眼底隐隐流露出的渴望光芒,叶初静当然是不舍得拒绝的,于是他快速点点头,亲了他一下,“好吧,明天你跟琴姨说一声,我们去游乐园。”

    “嗯”只是去游乐园而已,张寒时神色间却十分满足。小小的愿望,期盼了多年,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一直等待着能有一个人,会牵住他的手,带他去那个通向幸福与快乐的世界。

    两人又拥抱在一起。

    他们还这样年轻,拥有无限多的时间,任何可能的未来都在他们脚下,等着他们去闯荡,欢笑肆意,忧伤也肆意。这一刻,他们连呼吸都是甜的,彼此间没有一点距离,也没有一点裂隙。

    、第44章

    已近黄昏时分,火红夕阳渐渐染红半边天空,游乐园里依然人来人往,无论大人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路面上熙熙攘攘,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并肩而行,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这样的组合并不多见,加上他们出挑的外貌,一时倒成了人群里的焦点,周围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都情不自禁会多看两眼。

    “时时,我们去坐摩天轮吧”前方矗立的巨大钢结构摩天轮,高耸入云,蔚为壮观,而看着张寒时脸上放松惬意的神色,叶初静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现在”张寒时有些讶异。

    “嗯,现在。”一手抱着仍在熟睡的小家伙张乐,另一只左手虽行动不便,叶初静仍努力勾住张寒时的手,“陪我去,好不好”

    他嗓音低沉,似乎怕张寒时不答应,捏着他手指不放。

    叶大少何曾这样孩子气过,张寒时弄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态度坚持,微微一笑,便同意了。张寒时的样子,似乎已完全将两人多年前那个未能成行的约定忘记了。

    叶初静站着,定定看他,心底有种隐秘又深切的哀伤,那些埋藏得极深的情绪,一寸寸蚕食着他,让他胸口出现了一个名为缺憾的空洞,那些已到嘴边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他们进了座舱。

    摩天轮开始缓缓从地面往上转,就像一个巨大迟缓的蜗牛,一步,一步,慢慢爬高,离地面越远,离天空越近。

    结构繁复的钢铁轮、盘被漆成洁白颜色,搭配五彩缤纷的乘客座舱,如同彩虹高高悬挂于天际。地上噪杂的人声渐渐远离,除机械的运转声,周围越来越安静,到达最高点时,从窗口望去,就仿佛置身于整片黄昏的晴空中,头顶流云飘过,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但那仅仅只是错觉罢了。

    “怎么了,时时”

    “没有,”想得太入神,听到叶初静问,张寒时才意识到他发出了笑声,“我突然想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坐摩天轮,它把你带到最高处,在时戛然而止,之后,任你再怎样期望祈祷,它总是会下降。仔细一想,这过程其实很残酷,一点都不美好。”

    听他这么说,叶初静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摩天轮转过一圈,降到地面,张寒时准备起身离开座舱,却被叶大少制止,他惊愕难言,身边的叶初静态度却斩钉截铁,十分强硬。

    “再坐一次。”他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如此这般说道。

    张寒时无法,只得继续陪着这位心血来潮的大少爷,一遍遍地坐摩天轮。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天色陷入昏暗,到第五次或第六次时,整个游乐园亮起了灯光,张寒时也终于忍无可忍,“叶初静,你”

    话到一半,身边的叶初静轻嘘一声,他将张寒时搂进怀里,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的世界,“时时,你看放烟火了。”

    男人的嗓音柔情缱倦,这一刻犹如魔法师的咒语,啸响声接二连三,大团大团的烟花在天空中爆开,色彩绮丽,缤纷夺目,一下就将渐渐黯淡的夜空点缀得绚丽至极。

    张寒时怔怔靠在叶初静怀里,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却也足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些堆满天空的紫色,红色,黄色,绿色和蓝色,浓烈耀目,在他眼底不停盛放,流转。

    一瞬间,张寒时眼眶发热,感觉整颗心脏都颤抖了起来。他埋下头,试图隐藏失控的情绪,而叶初静却以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度,抬高他的脸,让一切无所遁形。

    “时时,看着我”他目光灼灼,双眼紧盯着张寒时,声音却是软的,“你知道大家为什么喜欢摩天轮因为就算会下降到地面,但只要你愿意,下一次,下下次,它可以一次次带你升到高空,就像人生一样,轮回起落,总有高、潮与低谷,时时,你不该害怕这些。”

    “我没有”张寒时声音虚弱,却仍倔强地不肯承认。

    “不,你有。”叶初静那双深黑色的双眸却已然洞悉一切,“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坐摩天轮,看烟花,时时,你想起来了吗”

    “那么久的事,我我不记得了。”

    “撒谎。”见张寒时目光闪烁,仍在负隅顽抗,叶初静低笑着,惩戒般捏捏他的鼻尖,又迅速低首吻住他的唇瓣,先是重重啃咬,舔舐,如最猛烈的风暴,席卷扫过张寒时口腔每个角落,直到他因呼吸不畅,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喉间发出可怜的低呜声,叶初静才网开一面,转为细心安抚。

    窗外漫天烟火,他们在昏暗狭小的座舱内拥抱,接吻。

    双唇相贴,浑然忘我,叶初静将一个又一个轻吻烙印在他唇上。张寒时经历过刚才的那番激烈热吻,只觉舌根发麻,喘息着连话也说不出,嘴巴上火辣辣的,肯定红肿了。他忽然想起曾看过的某部喜剧片,某人因中毒两片嘴唇肿如腊肠,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场。

    叶大少眼神闪了闪,思考自己是否太过温和,才让他的宝贝在这种时候还能走神。少顷的沉默后,这个极富行动力的男人,便再度低头,噙住了那两片泛着水光,翘起饱满弧度,仿佛在诱惑他深吻下去的的柔软唇瓣。

    “不呜”瞪大眼,张寒时刚张口,不料却方便了叶大少的进攻,他来不及多喘口气,转瞬间即被男人再度拖入漩涡之中。

    没一会儿,空间逼仄的摩天轮座舱内温度渐高,濡湿的水声以及喘息声回荡在其中,听到那些声音,张寒时羞耻得浑身发抖,他想挣扎,奈何有心无力,被叶初静高超的吻技挑弄得手足俱软,他那点推拒的力道,倒更像欲拒还迎一般。

    “唔爸爸”

    万幸的是,在情况即将失控前,张寒时搂在怀中的儿子张乐迷迷糊糊苏醒了。他小小的身体挤在两人之间,一边揉眼睛,一边呼唤张寒时,似乎还搞不清身在何方。

    一听见儿子声音,张寒时如触电般,推开了叶大少的身体,人也跟着迅速清醒。

    “乐乐乖,爸爸在这。”

    “爸爸亲亲。”小家伙人还有些犯迷糊,搂着张寒时脖子,就对准心爱爸爸的脸颊吧唧香了一口。

    张寒时眼底柔软,心里说实话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回亲了亲儿子软嫩的小脸,眼睫低垂,倒庆幸起视力未完全恢复,让他不必去正视此刻叶初静的表情。

    两人沉寂片刻,眼看张寒时又快速缩回自己的壳里,心底叹息着,叶初静终是没说什么,他微微倾身,英俊面庞靠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张寒时,声音低低道“时时,我不逼你。”

    话是这样说,他摆在座位上的手指却紧紧握住了张寒时的,十指交缠,充满了强势的占有欲。

    张寒时完全挣脱不得,刚试图动一动手指,便立即被握得更紧。

    一边,小家伙张乐注意到外面夜空中色彩斑斓的烟花,他发出“哇”的赞叹,从张寒时怀里探出小身体,两只手贴在玻璃上,连眼都忘记眨,看得入了迷。

    等到这一场盛大的姹紫嫣红散尽,摩天轮座舱也缓缓落地,当张寒时走出舱门,他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除了闪烁的五彩灯光与轻快音乐,开阔的摩天轮广场上早已空无一人。

    根本不必问,他就知这绝对是叶大少的手笔。

    没等再说什么,他身边的男人又语调温存地开口道“时时,我在春景阁订了位子,那里新聘的厨子听说手艺不错,我们去试试可好”

    一晃眼,整个白天便过去了。眼下是晚饭时间,小东西张乐玩了大半天,已开始喊饿,张寒时没多考虑,就点头同意。

    离了游乐园,坐上一早就等候在外的车,张寒时才突然想到,这几个月里,除了最开始在莲庄的那顿饭,他和叶初静还几乎从未一起外出就餐过。

    约莫在半小时后,车子就抵达目的地。

    下了车,叶初静早有安排,他们很顺利地就进了春景阁位置最好的包厢。这家春景阁也算晋江城里极为老牌的一间高档餐馆,主打清鲜平和、追求本味的苏、粤菜系,一直以来口碑稳定,位子都需要提前几月预定。

    张寒时曾和编辑程璧等出版界业内人士一起来吃过一次,对这里的葵花大斩肉还有三套鸭念念不忘许久,只是如同所有门槛高贵的饭店一样,这里的人均消费起码四位数起跳,足以令大部分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普通人止步。

    而此时,张寒时身处的这间包厢位于餐馆二楼,属半开放式,凭栏向外眺望,可以将楼下餐厅后花园的景色,以及更远处的江景一览无遗。

    没多久,菜就上来了,味道自然十分可口,而且几乎都是张寒时偏爱的菜色。小家伙张乐玩了大半天,此时胃口特别好,连饭都多吃一碗,他还要再吃,张寒时怕他晚上不消化,没让。

    照看完宝贝儿子,张寒时才顾得上自己动筷,他眼睛到底还是不便,几乎都是叶初静在替他布菜,碗碟里被堆得高高的,才吃掉一点,马上又会被夹上新的。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停下筷,向对面的男人说道“你自己也吃。”

    如张寒时照顾儿子那般,叶初静亦享受着照顾他的乐趣,这时听他开口,叶大少深邃的眉眼刹时舒展开,凤眸内光芒流转,脉脉含情,他又低又快地应了一句,“好。”

    叶大少总算不再只顾为他夹菜,张寒时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他都快吃撑了。

    、第45章

    那次出游后,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那位脾气古怪的薛老先生和他沉默的学生,之后又上门为张寒时施了几次针,最后一趟时,老先生直言不讳,告诉他外力终有极限,今后他的眼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全凭造化。

    老先生虽这样说,事实上,在他的妙手之下,那会儿张寒时的双眼已能清晰视物,与他过去裸眼视力50以上虽还有差距,但至少眼前不再昏昧一片。只有真正经历过黑暗,才会明白用自己的眼看清这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

    云卷云舒,日月星辰每日起落轮转,从前只觉平常,但在经历这番波折后,在张寒时眼里都成了弥足珍贵的风景。

    他心底十分感恩,对那位医术高妙的老先生更充满感激,倒是叶初静听见薛老那番言辞,似有些不足。

    但无论如何,眼睛能恢复到这一步,都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叶初静做到了他的承诺治好张寒时的双眼。经历了那么多,张寒时骨子里仍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叶大少这段时间形影不离的相伴,悉心的照料,他没法无动于衷。

    然而,也仅限于此了。

    被半强迫地留在叶初静身边,即使两人拥抱,肌肤相亲,当攀至快感的顶峰,如潮水般散去,心里却只剩无穷无尽的空虚。他再找不到过去那种由身至心的归属感,那种完完全全的信任,相信他爱他,而他,亦深爱着对方。他愿为他献出一切,奋不顾身,蔑视任何困难险阻。

    叶初静说的没错,他确实害怕了。

    有时早上睁开眼,发现男人的手臂紧紧扣着他,将他禁锢在怀里,张寒时甚至会生出一种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的错觉。

    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连绵的降雨过后,天气一日赛一日的冷,秋尽冬始,转眼之间,十二月都已过去泰半。

    木兰湖周边万物萧索,连澄澈平静的湖水都似乎带上了一丝寒凉。

    这一天,如同最为寻常普通的清早一样,张寒时在迷迷糊糊中,被叶初静绵密落下的吻弄醒了。

    “几点了”被持续骚扰,张寒时不耐地伸手,将身上男人那张英俊的脸推开了。

    “还早,”一边回答着,叶大少一边又扑上来,仿佛亲不够似的,实在缠人得很,“时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张寒时看着此刻双眼发亮的叶大少,暗想再躺下去,只怕短时间内别想起了。昨晚上叶大少就如狼似虎,做的他腰都快断了,一直折腾到半夜,就是不让他睡,这一大早的,他实在不想接下来的一天都躺在床上度过。

    张寒时撑起身,床上的男人也跟着坐起,他捧住张寒时的脸,再度落下一吻,眉眼间皆是笑意,迷人嗓音带着恰恰好的沙哑,语气却郑重其事,“生日快乐,时时。”

    他的话令张寒时睁大眼,露出讶异表情,再一想,才记起今天确实是他生日。天晓得,他根本完全忘了这回事。

    他目瞪口呆的模样,俨然取悦了身旁的叶大少,男人发出低沉笑声,将额头抵住他的,揶揄道“时时,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又忘记自己生日了,嗯”

    张寒时表情讪讪的,被对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确实不注意这些。

    见他这副模样,叶初静不再打趣,而是将张寒时揽进怀中。他的时时,能牢牢记得他每一年的生日,为他准备最棒的礼物,却总忘记自己的生日。一想到这,叶初静便心口裂痛,从那块缺口里,又一阵阵涌出难过来。

    时时曾那样爱他,铭肌镂骨,念念不忘。而他,却选择了背身离弃。如今再多悔恨,也无济于事,叶初静只能用加倍的爱,去弥补、填满两人之间的裂痕。

    “本来零点的时候,就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惜你都累得睡着了”说到这,叶大少贴近张寒时耳畔,发出一阵暧昧笑声。

    富有磁性的嗓音夹杂着灼热气息,吹拂到张寒时耳后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色更红。

    他这样也不知是谁害的在叶大少的厚颜无耻面前,张寒时不得不败下阵来。经提醒,恍惚间他想起昨晚最后,叶初静确实对他说了什么,可他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根本未及听清,便沉沉昏睡过去。

    眼下,张寒时彻底清醒,而叶初静含笑望着他,这叫他心里不由戒备,总觉得叶大少这笑里另有深意。当他环目四顾,才终于意识到,从刚才开始那股别扭的感觉是为什么了

    将床单裹在身上,滑下床,赤脚走到落地窗边,通透的玻璃门被掀开了一条缝,白色纱帘正上下翻飞起伏,伴随着一阵阵波浪声,从外面吹进的风异常温暖,似乎还夹杂着海水咸腥的味道。

    张寒时拉开窗帘,随即倒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面前,是一大片蔚蓝色的天空与大海,雪白沙滩上,椰树林投射下细长散漫的倒影,阳光温暖,气候舒适宜人,哪里还有半分冬天的影子。进入十二月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可眼下,张寒时却仿佛步入了初夏一般。

    这里的室内布置,秉承叶大少一贯的喜好,也让张寒时没有立即意识到,他身处的,根本不是木兰湖畔的那幢别墅。

    “这里是哪”

    用了好半天,他才找回声音,回头问他身后的男人。

    体格高挑的叶大少随意披了件睡袍,慢慢走近张寒时。他肩宽腿长,腰胯紧窄,无一丝赘余,每走一步,都散发出极为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味道。从黑色睡袍敞开的领口,更露出了大片胸膛,视线再往下,甚至还可以看见结实紧绷的腹肌,以及若隐若现的人鱼线,简直像故意的一样。

    即使已看过无数次,张寒时的目光还是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叶大少却坦然得很,或者说这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从背后抱住张寒时,他吻了吻他的脸颊,低笑道“这里是努克岛,离塔希提岛很近,不过你放心,这儿是私人领地,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想了下,他又补充。“本来上飞机时想要叫醒你,看你睡得那样熟,我又不忍心,时时,你喜欢我这份礼物吗”

    张寒时身体微微发颤,当然不是高兴,而是气的。瞧瞧叶大少说的都是什么话,因为他睡着了,于是他就不经他同意,把他弄来这里。他只是睡了一觉,谁知一睁开眼,就跑到了位于南太平洋的岛上这一出,完全就是惊吓,何喜之有。

    转过身,张寒时脸色不太好,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叶初静,你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和我都还要工作,我们”

    哪知对面的叶初静却摇摇头,“时时,公司的事大部分我已解决,剩下的可以通过网络与电话来指挥,不会有事的。我知你要写稿,所以让邢飞他们把你的笔记本u盘也都带来了。”

    听他解释,张寒时才意识到,原来叶大少前段时日早出晚归,玩命工作就是为了带他来这里。张张口,张寒时犹自不死心,“那,那还有乐乐”

    “乐乐也来了,你看”叶初静扶着他的肩,示意他往窗外某个方向看。张寒时眯起眼,白色沙滩上,由邢飞与邓女士看护着,那个蹲在一边,正玩沙子完得不亦乐乎的小不点,不是他的宝贝儿子又是谁

    “时时,你真的不记得了昨晚我问你要不要来这度假,你同意了的”见他不说话,叶大少声音里更委屈了。

    张寒时哑口无言,一时词穷,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答应了。昨晚做到最后,他已神志不清,哪里还能记得这些。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了,那现在闹的这一出,简直就像无理取闹一般。他摇摇头,目光接触到叶初静幽深的双眼,在那里面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受伤,心里也不由有些难过。

    他们也曾亲密无间,而现在,那些往日的伤痛如影随形,张寒时怕极了再从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于是对叶初静的任何举动,他都顾虑重重,满是防备与怀疑。在心底叹息一声,既然是他误会在先,张寒时并非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叶初静,我对不”

    话才说至一半,叶初静便用嘴堵住了他接下来的抱歉。

    长长的一吻结束,高大英俊的男人揉揉他的头,安抚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嗯”

    张寒时眼底不由一阵酸热,他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

    话说开了,两人间的气氛也稍稍缓和。既然已到了这里,又是自己的生日,张寒时也打起精神,他与叶初静换上轻薄衣物,相携来到海滩边。

    碧蓝如洗的天穹下,亘古的深海一望无垠,从远处海面上卷起阵阵浪潮,一规律拍打在洁白如雪的沙滩上。注视着这样的壮阔景色,渺小的个人以及更加渺小的烦恼,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连心都跟着开阔了起来。

    “爸爸”早在沙滩上玩耍的小家伙张乐一见他,便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向他展示他刚才堆的沙堡。

    一觉醒来,时间其实已至中午时分,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儿,邢飞便来通知,说是午餐已准备好。

    、第46章

    张寒时出生在冬至那天,据他的母亲张琴说,那一天的天气非常冷,于是她干脆将他取名为寒时。

    母亲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微笑着的。在张寒时印象中总是操劳忙碌的女人,在那一刻似乎放下了她浑身尖锐紧绷的刺,变得柔顺起来,她眼里发出光,面容姣好明艳,似一朵夭夭灼灼、开得正好的花。

    张寒时很少会将母亲和花这一类柔软的形容词联想到一起,他大部分的记忆里,张琴一直是精明强干的,无论说话办事,都有不输男人的硬朗果敢,似乎世上并没有什么能将她击溃,打倒。她如同天底下所有护崽儿的母亲一样,将年纪尚幼的张寒时牢牢护在她的羽翼下。

    她无疑非常爱他。

    但当张寒时问起他父亲是谁时,她脸上的笑迅速消失了,眼底也黯淡无光,她一言不发,只紧紧将他抱进怀里。这个意志如钢铁般的女人,连哭泣都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他明白了,原来他不能提这个,一提母亲便要心碎。

    那年张寒时六岁。

    后来,张寒时再没问过“爸爸在哪里”、“他叫什么”、“他是做什么的”这类问题,“父亲”这个词,成了他们母子间的禁忌。

    生于凛冬的张寒时,如今却在温暖如春的南太平洋岛屿上度过了他二十八岁的生日。

    从纱帘的缝隙里,细碎阳光洒入室内,带着微热的温度打在眼皮上,更远处,海浪声阵阵规律起伏,同样催促着张寒时醒来。他躺在床上,用手遮住眼,低低呻、吟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等到意识慢慢回笼,张寒时终于睁开眼,然后从床上坐起。

    他举起手臂,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赤、裸的上半身犹如一张柔韧的弓,舒展开了一个美妙的弧度。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叶大少并不在房内,张寒时直接下床,光着脚,走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换好衣服,张寒时推开房门,随后又进了走廊对面儿子的房间。把小家伙叫醒,监督他洗脸刷牙穿衣,完了张寒时一手抱起他,穿过长廊,到了餐厅。

    除飞机跑道外,这幢位于海边的别墅,是岛上唯一的人工建筑,房子朝向大海,采用了大量通透的玻璃设计,出门穿过一片椰树林便是沙滩,以叶大少的眼光,他选中的地方,风景自不必说。

    张寒时带着儿子到餐厅的时候,保镖邢飞已经先一步抵达,他冲张寒时恭恭敬敬地招呼道“张先生,早。”

    “早。”

    “大少爷去晨泳了,他让我转告,如果您起来了就先吃,不必等他。”

    听邢飞这么说,张寒时点点头,他将儿子放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面前的餐桌上,已摆好了各色早点,都是张寒时习惯吃的中式口味。替小家伙盛了一碗粳米粥,自己也盛了一碗,揭开青花瓷碟的小盖,张寒时才发现里面装的,都是他爱吃的酱菜,乳黄瓜,什锦菜,萝卜头,被切成小块或小段,整齐码放在精致可爱的碟子里,张寒时夹着尝了一口,顿觉齿颊生香,酱瓜脆嫩清甜,酱香浓郁,滋味十分地道。

    在异国他乡的遥远海岛上,还能吃到这些本土传统小菜,也真是难为叶大少了。

    吃过饭,叶初静仍没回来。放小家伙自己去玩,张寒时向邢飞问了方位,便往屋子西面去了。推开玻璃移门,这里的地面被铺上了金棕色的地砖,低调又华贵,再往前,便是一个不规则的超大泳池,这个室外泳池依地势而建,连通大海,周围零星散布着椰子树与其他绿色植物,十分幽静隐蔽。

    张寒时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清晨的阳光投射在水面上,呈现出一种醉人的碧色,水面不断荡开涟漪,在泳池中央,成熟的男性躯体正挥动手臂,在晨光里破开水面,快速游动。白色泡沫翻滚,水花四溅,晶莹的水珠反射出银白光辉,不断被抛洒向空中,又滚落回水池里。

    叶初静游速太快,张寒时只来得及看清他线条流畅的背肌以及两条手臂,在水流中时隐时现,劈波斩浪,一转眼,他就到了前方更远处。张寒时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直到叶初静再度往回游。

    叶大少在水里很快也发现了岸上的张寒时,几乎立刻就向他这边游来。

    又是一阵哗啦破水声,身姿矫捷的男人,就像一条由深海跃至水面的鱼,他的皮肤闪耀着水光,其下的肌肉每一次收缩伸展,野性危险,又带着不经意的优雅,令人为之着迷。力量与美感,在他身上达到了最佳平衡。他扶着泳池扶手上了岸,又拿过搭在一旁躺椅上的毛巾,一边擦干水迹,一边向张寒时走近。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伸臂将张寒时搂进怀里,落下一吻,才听他开口问。

    张寒时摇摇头,没出声。他作息很规律,一般醒了就很少会再睡过去。

    昨天晚上是他的生日,儿子张乐唱完庆祝歌,切了蛋糕,他们就在海边升起篝火。躺在沙滩椅上抬头仰望,天穹广袤,星光如同铺满天空的碎宝石,无数的星子汇聚成银河,景象美得令人窒息。这在现代化的城市中,是几乎不可能看到的风景。

    由于看得太入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张寒时并不记得了。

    他看叶初静像是游了一会儿了,不禁开口问“你的手没事了”

    “嗯。”叶大少沉沉应了一声,便搂着他的腰往回走,“闫医生说可以适量运动,来恢复手部功能。”

    不说还好,他一说,张寒时视线便不由自主,落到叶初静揽在他腰间的左手上。发觉他在看,两眼深邃,容貌英俊的男人又露出笑,他快速亲了他一下,嗓音低柔,“没事的,时时。”

    张寒时不说话,他扣住男人手腕,将那只手掌举到面前,仔细看了看由于打了一个多月的石膏,叶初静中指和无名指的皮肤相较于手掌其他部分显得苍白许多,指节弯曲弧度也有些异样,俨然不像大少爷说的那般轻巧。

    “能恢复吗”沉默少顷,张寒时低低问。

    叶初静漆黑的眼眸定住一会儿,随后弯起弧度,整个人神采奕奕,连回答的声音都带出了笑意,“能的。”他吻了吻张寒时白皙的额头,安抚他,“别担心。”

    努克岛,在当地土著语言里,有梦幻、奇幻之意。

    在这座梦幻之岛上,张寒时与叶初静整整待了一个星期。过完生日,干脆又连圣诞节他们也在岛上度过了。在叶大少的精心安排下,每天的行程都丰富多彩,冲浪,潜水,垂钓,驾船出海,寻找海豚或鲸群,完全不带重样的。

    绝佳的自然风光,再加舒适宜人的气候,真叫人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眼看新年临近,张寒时反复提了几次,总算说动叶大少结束假期,返回晋江市。

    从飞机上下来,尽管已换上厚实的冬衣,被张寒时搂在怀里的小家伙张乐还是打了个喷嚏。就连张寒时自己,对刮到脸上的朔朔寒风,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好在接他们的车很快来了。

    回到木兰湖,张寒时安顿好儿子,便联系了他的编辑程璧。从程璧口中,张寒时得知他的小说轮回已确定入围寻光奖最后一轮评审,获奖的希望很大。对此,两人都十分高兴,程璧又同张寒时约好时间,要一起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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