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厘米。”
“……”
黄煜斐侧过身,学着李枳的样子半枕在车椅靠背上,专注地看着他“我大概十五岁就比你高了?”
“……”
“哈哈,你生气了?”黄煜斐的酒窝比长大后更明显,有种鲜活的帅气,“我居然爱上了一个小气鬼!”
李枳大叫“是你小子得寸进尺!”
他心生愤愤我现在好歹算个年长的老大哥吧,不要你叫几声哥哥赚回来那点面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敢讽刺挖苦我。
“从高中开始就不长个子,怪我喽!”他又气哄哄地瞪眼。
“我错啦,是我错啦,”黄煜斐不再笑他,一脸乖狗狗的表情,“我就是中意娇小型的。看来这个品味一直没有变。”
李枳别着脑袋,忍不住要勾嘴角。
黄煜斐又道“你转过脸来,让我再认真看一看呀,才一个晚上,不要后脑勺对着我了。”
李枳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点小脾气,此刻已经被黄煜斐消去大半。
看来哄人是天赋技能。
不对,是开挂!
黄煜斐之前报的目的地叫做saddle river,据说是他的住址,他要回家取车,然后开去打工地点。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是个规模不大的小镇,有灰绿矮山和碧透冰湖相绕,在薄暮的y天显出清冷古朴。外沿的马路十分秀气,整洁得仿佛没有灰尘。
然而,当的士驶入镇内,李枳就立刻在心里发出“不出所料”的感慨——果然是富人区,掩在树木间的,全是别墅。每户之间都得隔上几十来米的距离,屋前清一色是修洁的草坪,以及合抱粗的橡树和梧桐,叶片落尽,枝干硬朗。
黄煜斐的小楼在镇子腰部,临近主干道,是栋两层的西班牙风格建筑,外墙漆成浅色调的灰茶色,有漂亮的赭红坡屋顶和哑着暗光的铁艺矮篱,有宽阔的露台,还有铺了整面墙的,圆拱形的大窗户,可以想象平时阳光照彻进去的样子。
开门的时候,黄煜斐指了指自家院内的一棵长势极好的青冈栎“这棵就是我许愿的树。”
“谢谢你让他愿望实现。”李枳隔着篱笆,一本正经地给树鞠躬。
“这边总体比较荒凉,”黄煜斐难藏笑意,收起钥匙,吱呀推开铁门,道,“我开车带你进城吃晚餐。然后你陪我打工。”
李枳踏着在冬日依旧柔软的草坪,跟在他身侧“好啊,干脆就吃麻婆豆腐和水煮牛rou?”
黄煜斐面露惊诧“你都知道。”
“小黄同学,我可是和你搭伙过了七年的人!”李枳在门廊前跺了跺脚,抖落鞋面碎雪,“其实你后来更喜欢吃麻辣鱼。反正都是川菜。”
“哦,中国四川——”黄煜斐按了个开关,全屋的灯都刷地亮了,“所以你是四川人?”
“我北京人,非得四川人才能做川菜?”
“那也就是说,你都会做?”
“当然,你家有原材料吗?”
“啊,抱歉,”黄煜斐把单肩书包随手丢在沙发旁的地上,兀自走进里屋,衣柜远远发出推拉的干涩声响,“我家连灶台都没有装。”
“那你平时吃什么?”
“外卖,微波炉食品,或者不吃?看心情,反正经常住在实验室,”黄煜斐无所谓道,“心疼也不要训我哦。”
不训?你想得美!李枳扫视屋内过于豪华的装修和过于简单的布置,带着一种迷之长辈责任感,正想走进里屋好好教育教育他,才走了没两步,就见黄煜斐从里屋出来,迎面笑呵呵地往自己这儿来。他把刚才穿的那套制服脱了,换上件印着一个化学结构式的纯白t恤,以及九分长的牛仔裤,手里拎着件克莱因蓝的短粗绒外套,悠闲地随着步子甩。
“是我自己印的,”黄煜斐腰杆挺得老直,指着胸前的图案,颇为得意地冲李枳乐,“一种神经递质,5羟色胺,能使人产生愉悦情绪。”
“你是要穿它去打工?”李枳眯起眼睛,“打什么工?”
“业余调酒师,我的兴趣,每周六日晚上,从九点到三点打烊,我也想要带你去我的工作环境看一看,”黄煜斐套上外套,又抄起一串车钥匙,牵着李枳的手腕往外走,“但是,客人往往非常讨厌,我穿它,为了提醒自己微笑工作。”
直到两人行至别墅背后的停车坪,面对有阳棚遮挡的三辆豪车,李枳才开口“唉,我化学真的是白学了,我刚才以为那是醋酸化学式,醋酸里面没有氮元素吧高材生?”
“是啊,醋酸是氢碳化合物。”黄煜斐弯起眼睛,挑出个钥匙按,旋即那辆巧克力色帕纳梅拉的车灯闪了闪。他走到左侧,拉开副驾驶车门,很绅士地示意李枳先进去。
隔层铁壳,李枳看他绕车走向驾驶座,又听见他笑“你真的,一点也不像二十六岁的人!”
坐着豪车去唐人街鱼龙混杂的ji尾酒吧是一种什么体验?倘若知乎有这个问题,那李枳可以很好地解答。
他刚刚晚餐时还在琢磨,到底什么奇葩能把好好的川菜做得那么难吃还那么贵,也就炒空心菜算得上好,但是看黄煜斐吃得挺开心,他也不好意思明说。这会儿,眼见着黄煜斐满不在乎地把保时捷轿跑停在上了年头的酒吧门侧,堆满空啤酒瓶的垃圾桶旁,李枳终于没忍住开口“不会有醉鬼来砸车吧?”
“之前被砸过一辆,几个月前,”黄煜斐笑了笑,“换一辆就好了。”
李枳惊呆“小黄,有气魄。”
“因为我就是那个醉鬼。”黄煜斐还是笑着,很帅,很无辜。
李枳怔了一下,叹口气道“你少喝点酒。老美不是规定满了二十一才能喝。”
“的确有规定,”黄煜斐低头挂好车档,拔下车钥匙,音响放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也随之戛然而止,“所以你可以随便喝,不会违法。”
不等李枳说什么,他又问“我长大之后还喝酒吗?”
“除了必须的应酬,你基本碰都不碰,顶多抿一口尝尝。”
“那很好啊,听说中年人喝多酒会长很胖。”
“现在也要少喝,记住没有?喝太多伤胃,还会变笨,”李枳皱眉道,“别跟我说你智商总量大,喝少一点也无所谓。”
黄煜斐瞪着他“我没有变笨。”
“好好好,就一假设,反正你得少喝!”李枳的眼神柔和下来,“说我不像二十六,你自己才是个小孩儿。”
“我知道,我知道,”黄煜斐举双手投降,“其实现在开车来打工,就是为了约束自己不趁方便乱喝酒,醉驾要坐牢,比较有威慑力。”
“你要不换个打工项目?常在河边走哪有不——”
黄煜斐摇头道“我和老板约定好,不收打工费,他才让我这个未成年人练习调酒。说过这是我的兴趣,”说着他抬起眼睛,目光暗幽幽的,“还有一个条件,他监督我不碰酒ji,ng。”
“那他还算有点良心,虽然收童工。”
“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黄煜斐突然推门跳下车去,又弯腰,探身回来道,“我讲这些是要让你放心,我不会,也没有再乱酗酒了!”
“哎,”李枳追出去,趁他没推门进酒吧,踮脚凑在他耳边问,“能坚持吗,坚持多久啦?”
“一周。”黄煜斐厚脸皮地耸了耸肩,随即就笑眯眯地跟站在吧台后面的,老板模样的亚裔大叔打招呼去了。
李枳紧紧跟着,拧了他小臂一下,同时打量起这间着实不算大的酒吧。二十来个客人,寥寥盘踞在各个角落,灯光柔密温暖,却晦暗。
屋里充满糖浆一样,粘稠而醉人的气息。
李枳被拉着往吧台走,听见老板问黄煜斐课题的进展如何,用的是粤语,黄煜斐也就懒洋洋地答,显然没兴趣和他多说。走到跟前了,倒是兴致勃勃地用普通话介绍李枳“这位是我的男朋友。”
“你好你好。”李枳冒着虚汗和老板握手,毕竟黄煜斐现在只有十六岁,突然这么一说,李枳还是会有点迷之负罪感。
“阿斐从来没有带对象过来哦,”老板鱼尾纹都笑出来了,“以后常来!”
李枳亏心地答应着,心说做个梦还立下实现不了的fg,我真是罪孽深重。却见黄煜斐很利索地把外套脱在一边,系上纯黑高腰围裙就准备干活。
粗体印刷的5羟色胺在他胸前,十分显眼。
他招呼李枳在吧台坐下,三下五除二就调好了一杯饮料,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活像在实验室制作一烧杯ji,ng细的试剂。
“尝尝看,”黄煜斐把杯子推到李枳跟前,“我请客。”
“哇,很好喝,”李枳抿了一口这桃红色的饮料,近乎不可置信地,越发确定梦境就是潜意识的投s,he,一杯酒,竟然可以这样甜,“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给我喝了这个酒。”
“是吗,开玩笑吧。”黄煜斐的情绪就忽然间那么低落下来,垂眼专心擦着台面。关于未来自己的事,好像不能再带给他什么激动。
“西贡桃酒,加了蓝莓汁和薄荷苏打水,你是这么调的吧?”李枳追着他躲闪的目光,“当时是在澳门,我一下子灌下去半杯,觉得像汽水一样,但是喝醉了。你送我回的酒店。我们在车上交换了联系方式。”
“听起来是很浪漫的邂逅。”
“要听细节吗?”
“不要,”黄煜斐这才肯回看李枳,“那样的话,到时候就不是崭新的了。”
“也对。”李枳啜着果酒,冲他软乎乎地笑。
黄煜斐一见他笑,就又把眼睫垂下去,整个人显得执拗而寂寞。为什么?也许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离别,又或许是为了这离别无论早晚,本身就缺乏意义。他兀自往酒吧一角走,“我去搬货。老板你的腰还在痛吧。”他掀开了门帘。
老板给一个客人调好炸弹酒,捶着后腰问李枳“是个别扭小孩,对吧?”
“他在这边工作顺利吗?”李枳抹了抹嘴角,努力把话说得圆滑,“我总觉得他该好好学习。”
意思是你个黑心老板雇佣未成年人也就罢了你居然还不给工资。
老板一乐,道“想听真实情况?”
李枳挑眉“您说说看?”
“最近还好啦,收敛不少,”老板看着门帘,黄煜斐不时从那里钻出来,把一箱一箱的啤酒堆放在墙角,“他在我这里做事,很认真,学得也很快,但有时候蛮心惊rou跳的。”
“比如?”
“有一天他刚刚调完一杯酒,跟吧台前等着的另的一个客人说,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表情冷静,但是眼神不太对,说完他就穿着短袖出门了,是大雪天。我们在酒吧里面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轰隆隆疯狂砸东西的声音。大概10分钟,他两手哆嗦着回来了,盯着那个客人问‘抱歉,你刚才点的什么酒?’就是这样,人家客人都要吓哭啦。”
李枳默默咬着杯沿,他心疼,他多么希望这仅仅是自己的梦,是主观臆想,可又控制不住地想,也许都是真的,是客观的。
“您知道他为啥突然那样吗?”
“幸运t恤失效咯。”老板扣了扣桌面,“服务业嘛,还每天面对一群臭烘烘的醉鬼,什么分寸也不懂,我有时候也会烦得想要失控。阿斐在这边是很出名的,每次开着豪车,又是路虎又是保时捷又是布加迪,到我这个小店来打工。好像还弄报废过一辆什么?总之他是暴脾气ji尾酒小王子,给我添了许多慕名而来的生意啦……”
“那他喝多了酒什么样,您见过吗?”
“有见过啊,酒喝过量后阿斐不哭也不闹,坐在原处,睁眼睡,”老板擦擦额角的汗,侧目去看自己的怪咖童工,总结道,“不像是饮酒,反倒像是饮弹。还是死不瞑目那种。可能是因为没人可以撒娇,所以只能紧绷自己吧。”
李枳心说您还真是有啥说啥,听得不是滋味,可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就这样听着老板描述印象中的黄煜斐,怎样聪明,怎样y晴不定,怎样口无遮拦,云云。而他自己,则看着几米外的黄煜斐,麻利地搬完货物,默默给点酒的客人制作他们的饮料,脸上是冷淡却合宜的微笑,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瞥一眼。
黄煜斐好像在好奇谈话的内容,又因为那点青春期的固执,不肯过来加入谈话。
缓慢地,如画卷铺开,一段浪掷的岁月展现在李枳面前。不论其真实xi,ng——即便它就只是幻梦一场——李枳也对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对的男人有了更深的理解。十六岁的黄煜斐,曾经好比一个过客,是无可追溯的,偶尔若即若离地投出影子,而现如今却正在李枳自己的眼中。
不管是糟蹋车还是吃川菜,或者学习、工作,他虽总是保持光鲜整洁,却又透着一种码头文化的利落和粗糙。同时他身上还有天生的敏感和柔软,这导致他有时候显得挺多愁善感。又也许,大多数时候,黄煜斐把他的善良和神经质都化为沉默,只是默默地做着他自己的事。
都是什么呢?李枳想象,比如健身和看书。比如在实验室鞠躬尽瘁到闻着醋酸味睡去。
他活得似乎十分矛盾。坚持开车去唐人街的ji尾酒吧打工,还不要工钱,目的居然是培养兴趣,以及扼杀兴趣,强迫自己不在工作时喝酒。诚心诚意地许愿,要与未来相守的恋人提前见一面,到现在,子夜的时限逼近,却又不肯过来多聊几句。
“哎,小黄,”看到黄煜斐一下子瞪回来,李枳又改口,“黄先生,你过来呗。”
“过来做什么?”黄煜斐闷闷的。
“多和我说说话呀,十二点还差不到俩小时,”李枳轻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黄煜斐默默走了过来,又给李枳喝空的杯子倒满。一样的桃子酒,但没有挤果汁。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要走了,”黄煜斐看着被酒色染成粉红的玻璃杯,两手无措地摆在桌面上,好像个小学生,“这种情绪。还有我竟然用约会时间带你看我打工,又不好好招待你。很奇怪。我知道的。”
“不奇怪啊。看你打工就不是约会啦?不过你这样我还真不清楚喝这么多一会儿能不能走得动,你说我坐在这儿,会凭空消失吗?”李枳扣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腕,从手背到指节,缓缓覆在手心里,他摸到脉搏,“哈哈,你就当我喝上头了胡说八道吧,给我介绍介绍这些酒好不好,看着稀奇。”
黄煜斐很听话地介绍起来,baileys 是巧克力nai油糖浆样,可以淋在冰激凌上,stch需要搭配球形冰块才会好味,jack daniels honey 是他喝过最甜腻的酒,甜到麻痹味蕾,千万不要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