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概率,为什么我们不能赢,小概率事件等于不可能?”几乎是瞬间的反应,黄煜斐逼近黄宝仪,盯视着她妆容秀致的双眸,整个人都透出“我一定要较真”的信息,鲁莽又好像分外冷静,“阿姐你讲讲看,什么叫我需要看开?所有人都认为一定是坏的那部分,那他们就是对的?”
黄宝仪忡忡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她时常在弟弟眼中看到这种冰冷的温度,但针对她,这还是第一次。她明白这个固执的小孩子已经长大,变得更加固执,并且濒临崩溃的边缘,往事的泥沼被撬开尘封,正企图淹没他。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感到崩溃呢,她在天津待了四天,也在油腻的生意场上和假客气的老男人喝了四天的酒,助理还得了急xi,ng流感,连衬衫都是她自己熨的。
为了赶在手术前过来看看正在要紧关头的两位,今早她回到北京,满列车都是从天津挤早班高铁赴京工作的上班族。在那样拥挤而混乱的车站里,提着被洒了咖啡的限量手提箱,黄宝仪作为一个习惯踩着7在中环的人海中游刃有余的女人,初次因人群而感到惊惧。
然而,同样身在北京的谢明夷甚至无法去南站接她,因为他在和祝炎棠冒着六级大风爬慕田峪长城,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看日出,凌晨三点就出发了。接电话时他们正躲在休息站吃泡面,谢明夷辣得嗓子发哑,不住地道歉,说是一个叫
it的助手会去接她。
黄宝仪也听见祝炎棠的笑声,脆脆的,毫无公众视野里的那种世故,像个小孩子。当时放下手机黄宝仪就莫名难过。尽管不愿承认,但她确实已经非常累了,奔波到现在她只觉得头晕脑胀,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好弟弟,望着地砖没什么污垢的缝隙,整洁得那样刺眼,黄宝仪悄没声地掉下两行眼泪。
黄煜斐有点慌了,他印象深刻,自从在母亲葬礼上痛哭一场后,他的姐姐在人前落泪不超过三次。十六岁到现在是几年,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人总是越活越疏远。他已经不习惯做出什么亲昵动作,亦不想把姐姐的妆容擦花,只是尽量平静道“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不要哭啦,你要逛街我还是会帮你提东西的,阿姐。”
黄宝仪迅速止住了泪滴,只是哽咽还未能完全咽下“如果,只是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你准备怎么办?还能帮我提东西吗?”
“果然,”黄煜斐揉了揉脸,“连阿姐也一定要问我这个问题。这种时候,我其实是很希望你能对我们有些信心的啊。”
黄宝仪已经用手帕小心地点掉了泪痕,除去桃红色的眼皮,她仍然是完美的,柔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小斐的想法,人如果真的不在了,就是什么都不在了,你做好这个准备没有?”
“准备好了啊。一把刀子就够了。”黄煜斐又恢复那种混蛋似的稀松神情,“死相比上吊跳楼吃药要好看一些,如果他真的去了那边一个人寂寞,我不会让他等太久的。这话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哈哈!”黄宝仪破涕为笑,“我弟弟总是讲傻话吓我,不会再让你做那种任xi,ng的事情了,小斐,你不只是作为一个生病男孩的恋人而活着,大哥快要不行了,家里以后只会越来越离不开你,所以爸爸也管不住你……明白吗?换一种活法,整个黄家早晚都是你的,我保证。”
“深思熟虑过的事情怎么能叫任xi,ng啊姐姐。人只有一种活法,就是诚实面对自己想要的,并竭尽所能不失去,其他只能算没死,”黄煜斐坦然道,对“整个黄家”毫无反应,“而且他也不会需要我做到那种地步,他明天就会对我笑,像以前一样,这是百分百的事。我知道老天不至于那么缺德。”
“你知道,你就这样有信心?”
“我就是知道。”
黄宝仪瞪了他几眼“随你怎么讲,反正阻止小斐做傻事我还是很擅长的。”
黄煜斐温和地对上她的瞪视,把话说得有理有据“阿姐以前每次都有成功,是因为我那时候并不是真正想要去死,只是没有找到活着的意义所以觉得很无聊而已,我曾经做的确实是傻事,该骂。但现在我找到了意义,当然不能再丢掉。最重要的是,我们互相深爱着,我们就应该在一起,无论在哪里。这个道理,有破绽吗?”
黄宝仪捂起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一言不发地坐足了两分钟,叹着气,把一张写着号码的纸片塞进弟弟的口袋“也许你会用到。打这个电话,在北京你想处理任何人都可以,无论多棘手,哪怕外国人交给他们都没有问题的。”
“我用不到啦,下三滥的事情,以后能不做就不做。”
“最好不!”
“阿姐以为我想干什么?”
黄宝仪转过脸,看着弟弟,好像很难把他看透,只是半开玩笑地,却也试探着说“比如拔掉失职医生的舌头,割掉他的声带?”
“我在阿姐眼里好恐怖啊,”黄煜斐笑了笑,“如果那样,说明我也处于被动情况,很不吉利的,”他又垂下眼,寡淡地打量起那串数字,“就算真的要做,也该我自己动手。”
“动手之后呢?小斐准备去蹲大牢还是去抹喉咙?”黄宝仪恨不得掏烟来抽,“小疯子!”
“无所谓,不过被差佬绑起来坐电椅打毒药好像不如自己抹脖子来得有尊严,”黄煜斐愉悦地看着她,“其实这些都没必要,阿姐送张结婚贺卡我会更开心。等小橘做完手术出来,我和他一同拿着卡片拍张照,发sns。”
“随你,我走了,别送我!”黄宝仪懊恼地“哼”了一声,站起来道,“不想同坏小子讲话。”
“他很快就出来,现在麻醉皮试而已,不再等等?”
“更不想同他讲话!”黄宝仪利落地整理大衣下摆,拎上手袋头也不回,“那个小家伙……真不懂该谢他还是怪他,我弟弟变成个人,是为他;结果马上说不定要变死人,也为他!”
中午李枳只喝了点粥,黄煜斐亲手给他熬的,纯白米,放了点糖。只能喝一小碗,加起来不过五口,却糯糯的,又熨帖又润喉。漱好口,在病床上躺着,等待被推进手术室时,李枳忽然把床头正充电的手机递给黄煜斐“语音备忘录里有个文件,未命名,时间就是前天。等我做完手术之后,你再听。”
“小橘给我念情书吗?”
李枳看得出他在故作轻松,可他自己也是一样“也许吧?耐心等着,到时候听听看啊。”
“嗯,我会听的,小橘也要加油,”黄煜斐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两人戴着戒指的手覆在一起,他又道,“科里森说大约两小时,不是复杂手术。这两个小时我们都要加油。”
“好啊,哥,”李枳把他的手反握回去,摸了一会儿,又松开,自己把自己的两枚婚戒摘了下来,“我知道你舍不得摘我的,就自己动手喽,”他将那亮闪闪的东西放进黄煜斐手心,投来的眼神,分外柔软,“等我出来,帮我戴上,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我要看到它俩在我手上。”
之后黄煜斐追着那张窄床,一直追到手术室外,他觉得自己仿佛做梦。安全门关闭,红灯亮起,这梦才醒来——四周静极了,只剩下他一个。
他握着指环,也握着那只手机,那只被他装了额外的gs,只为拴住李枳的手机。现如今它似乎已经没有那个作用了,只有手术刀能把李枳栓在这人间。
时间分分秒秒,如沙漏过,慢得出奇。事实上,黄煜斐从没有过在手术室外等人的经历。之前离去的母亲,连尸体也找不见,根本没给他机会去等。
黄煜斐忽然发觉自己经历还是太浅薄,对太多事情都会感到无措,甚至无力。幼时那种惹人厌的不安,又密实地附着在他身上,扒不开,甩不掉,发出刺耳的尖笑。
他就这么枯坐,不做任何事。半个小时过去,前台护士问他“黄先生,需要喝水吗?”黄煜斐拒绝了。一小时过去,护士又来问他“黄先生,手术过后我们会通知您的,您不需要这样一直——”黄煜斐烦透了,他微笑道“不用了,谢谢您。”一个半小时过去,没有护士再来了,许是看出那微笑里的意味。
黄煜斐却越发焦虑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呼吸也会变得艰难。李枳给的糖已经全都吃完了,他不爱吃甜食,可他后悔没多要几颗。直到此时他仍然十分听话,没敢提前打开那个音频文件,哪怕一秒。
可那九分三十三秒的时长却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这时节,他一想李枳就掉进大坑,浑身是伤,那音频就是每一处伤口的凉药和热风,是垂下来的绳子,以及热切的招呼“快上来呀,我好好地在同你讲话呀。”即便那绳子可能一拽就断,也没有理由不想握上。离两小时还差八分钟,安全门还是毫无动静,黄煜斐仿佛看见坑口欲将往下倾倒的滚水,再往坏处想一步,他就可能再也撑不住。
他不听话了,他握着耳机仿佛握着药片,把cha头cha进孔洞,就是把药塞进自己嘴里。
想到这九分多钟即将布满李枳清透的声音、布满李枳想要对他说的话,黄煜斐才感到些许快慰。紧接着他听到李枳开口
“哥,刚才你去接电话了,好像和人在吵架,可能要吵上一阵子吧,我也是临时起意想起录这个。可能我出了手术室就再也说不出话了,所以想给你留下点什么。
“别说我乌鸦嘴。经验带来的更多是悲观。人对自己总是有点直觉,虽然很玄,但我信。就我自己的直觉来看,这波过去我大概还能在这世上祸害一阵子,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我真不知道自己声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还能不能发出那种能把你从噩梦里叫醒的声音——你说梦里发大水,一听见我说话,天就亮了,我可记着呢。
“我就一琢磨,这波完了说不定直接哑巴了呢?虽说不吉利,但还是该多少做点准备。我前后想了挺久的,时间有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往回看,我发现我们在一起一年,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所谓‘密度很大的人生’就是如此了。可真要说的话,一时半会儿也很把一些具体的东西说出口。
“总不能李naai带你回顾往昔忆苦思甜吧,那些事儿,哥,我知道你肯定一件也没忘,来回说反而失了意义。最后还是决定,干脆说很多很多句我爱你,这样比较好。哎我不能笑,真不该笑!哈哈,但真的好羞耻啊这么一说。
“要说八十遍,不多也不少。如果本应该每年都对你说上一句,那这就是八十年的量。因为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到一百岁。我忽略年龄差了,多算了几年,别怪我贪心啊。
“其实一年说一次真的有点少了,我也知道,感觉我正常水平的话,两个月我就能把这八十次说完。但压缩在这么一回,再说更多遍的话,会听得睡着吧。我实际上想说的是,就算以后我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我只能傻兮兮地对口型,每年,每月,每天,每个小时,每一秒钟,想对你,对我哥哥,对这个叫黄煜斐的人说的,也都是我爱你。
“总有人说把话说太明了就不诚恳,可我爱你这事儿,不说又怎么表达呢。每天每天对一个人好,他就不想听你正儿八经说爱吗?毕竟有些事能用笔写,也能用琴弹,但还是不如嘴说得好。先练一遍,黄煜斐,我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
之后他就没别的废话了,直接切入正题,就这么一直说了下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每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却有些微的不同。他好像在琢磨不同的问题。而在这冗长的音频里,什么东西逐渐成长为笃信。
黄煜斐听得发呆,他多渴望这话,李枳先前每说一次他都心动,现如今他心跳得快要从体内蹦出去。呆完之后,心尖子上那点汹涌,就崩塌般决堤,半点也拦不住。他看见手表指向预估的整点,就这么坐在和他一样沉默的手术室外,捏着耳机线,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是大张着眼睛,泪流满面。
八十遍,他小心地数了。一遍不多一遍不少,可是当最后一个“你”字从李枳口中说出,仿佛最后一滴水倾倒干净,他听见哽哽的喘息。紧接着是戛然而止。
这也太卑鄙了……无耻,残酷,狠绝!却又那样动人……在这一秒,这张椅子上,这条走廊里,他知道,李枳永远不会放过他,亦如自己也不会放过李枳。至今度过的生命里,已经被刻上永远无法抹除的纹样,好比树被闪电劈中——已是身体一部分,与结果毫无关联,而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彼此解脱的资格。
一遍放完,他呼出口气,没出息地抹掉还在连缀着往外冒的泪珠,倒回去重新听,听李枳小声的、梦呓般的自白和笑声,更反复听着那代表钟情的三个字。黄煜斐仿佛也听见海浪,夹在在李枳的嗓音之中,是幻听,是塞壬。他始终直直地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那双发红的眼睛,仿佛流露出滔天恨意,却又充盈万般柔情。
你出来吧,出来对我说啊,时间已经到了!他在心里呐喊,又呢喃,音频里我听不清,声音都失真了,那不能算啊!有什么东西八十年不会变质,你当手机是冷库吗,不该八十年一直对我讲吗?
可分分秒秒仍然无情地走着,那扇门,也无情地紧闭着,仿佛永远不会打开。音频不知循环到第几遍了,外面天已经黑透,手机屏幕沁上shi润,黄煜斐手中的卡片已被汗液濡shi——他忽然暴躁地扯掉耳机,仰面挡住脸,从指缝里盯住刺眼的灯管。他质问自己是否已经失去了什么,却还不知情,在已经过去的、惊险的某一秒。
两小时的时限早已是过去,甚至三小时,甚至四小时。每多过一秒,黄煜斐就把丧失看得越清一分。稍一闭上眼,他甚至会模糊地看到当年母亲身着长裙,晦暗天光下,亲自走进洪水的场景,又像是,那不是洪水而是死的沼泽,往里走的不是母亲,而是李枳。
正像是骆驼不敢和最后一根稻草长久对视,他捂伤口般捂住指根上那两颗晶莹宝石,连同本该戴在另一人手上,此刻却孤零的另外两颗,一起捂紧,汗水和金属,把他都蛰疼了。最坏的打算侵入心中,甚至是冷静地,他想自己可能的确快要失信,姐姐的卡片,或许会起上一点作用——他要自己动手,也至少也要弄来些工具。
这并不稀奇。冰冻的人,一旦融化就会变成洪水,不允许任何情感上的剥夺。他本身就是在地底y暗处待着的家伙,只能严于律己,拼命维持平和又光鲜的假象,甚至想过随便信点什么煽动力高的宗教聊以自救。好不容易被拽到地面上,吹上清风,记起阳光为何物,倘使这股提着他的力量从这世上消失……就会宛如恶犬失去了锁链。
求生是人的本能,想要斩断本能,他的身心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人类的天xi,ng和理xi,ng在约束他,要冲破这约束是相当漫长并磨人的一个过程,于是,随时准备去死的“和睦且善于自省的ji,ng神变态者”是剩不下恐惧和道德这两样东西的。
想来拨出十一个数字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偏巧黄煜斐还非常擅长未雨绸缪。然而,当他按下首个数字,对未知的某处道歉,心知大概已踏上悬崖,并承认自己就是下三滥改不掉时,门前亮着的红灯忽然转绿,紧接着,屋里一阵藏在静谧里的sao动,科里森医生推门走出来,面罩下的他大汗淋漓。
“成功了,斐!”他在手术台前站了四个多小时,此刻虚弱极了,却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和形容枯槁的黄煜斐拥抱,使劲拍着他的后背,激动到只能往外蹦词,“excellent,ritorio, onderful!a iracle!”
“……nice job,”黄煜斐也抬臂回应,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得可怕,说的英文也客气到不自然的地步“我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
科里森爽朗地笑了,爽朗到足以让黄煜斐清醒和惭愧。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抟着消毒shi巾,在护士的搀扶下往休息室走,只是道“好好陪着他!leeze是个坚韧的男孩,你该谢他的坚持,也该祈祷他能继续坚持到自主呼吸的那一秒钟!”
紧接着,黄煜斐看到一张窄床被推了出来,他所惦念的、苍白的人,正躺在上面,戴着复杂的呼吸面罩,脸上不见血色。李枳像被灰色的冰块冻住了,却固然是暂时的,仿佛在那寒冰里还冻上了火——能救两条命的火焰。
不可熄灭一般,是那样的瑰丽而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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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前面的姑娘提醒~幸好改了bug
也感谢大噶的留言,居然又翻页了。
让我们为坚强的小橘鼓掌。
第71章
病房里相当暗。
沙发扶手上随意搭着西装外套,领带解了,衬衫敞着两颗扣子,黄煜斐默然坐在床边,一把矮矮的小板凳上。方才科里森和周医生嘱咐了他半天,才领着众护士离开了病房,在走廊对面的会议室等着,于是这块地界又只剩下他和昏迷的李枳。
黄煜斐把灯全关掉,唯一的光源便是那巨大机器上的一小块屏幕。上面有几条线,花花绿绿的,其中几条稳定却谨慎地波动着,因为李枳心还在跳,一条却始终平滑如尺,因为李枳仍然没有主动呼吸。
他陷入意识和机体双重的沉寂,就像个长气球,只能被打气筒鼓入空气。
但这“打气筒”显然不够强力,医生已经明确指出,它无法支持李枳一直无呼吸昏迷,预估时限是六个小时。
而现在正是术后的第二个小时。黄煜斐始终盯着那几条线,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只能等。等五个小时过去的结果——该说是巧合吗,黄煜斐新岁的第一天也只剩下这五个小时。他对生日素来没什么好印象,关于家庭,只有家宴上父亲被风摆杨柳的小老婆搀着,带着对他满面的失望拂袖而去的记忆,还仅仅是一次而已。其余的年月,他困在美国,睁开眼只有第二天的考试安排,姐姐匆匆挂掉的跨洋视频、遥远疲惫的微笑,以及别墅里尖叫的酒rou男女……
唯有上一个生日是值得怀念的,在那天他抓住了自己需要的人。
而今呢?一年过后,他还能继续抓住吗?时间总是底气十足,它执拗地流过,甩下通牒,足以对任何人与事判刑。
正当此时,有阵铃声响起,刺破了寂静。是李枳的手机,并不是有人找他,而是大事件提示功能。锁屏上闪出通知栏,一行小字醒目极了,火气腾腾他生日!戒指!你别怂!
这是黄煜斐今天第三次看到这条提示,想必李枳先前设置了多次提醒。是为了让自己鼓足勇气吗,戒指送出去了,通知忘记关,黄煜斐又一次这样想。手机还在尽职地震着,他拇指按了一下主键,解锁关闭了提示。
至于自己的指纹能解锁这件事,黄煜斐也是在听音频那会儿才知道,不清楚李枳是什么时候设置的,又是为什么要这么设置。也许在他熟睡时,也许这只是种愿意共享一切的心情。
这一认知几乎让他一筹莫展——眼前那个无条件信任他的人正在受着无名苦,而他却只能坐在一边。黄煜斐委实厌倦总哭鼻子的自己,他使劲按了按太阳x,ue,又低头看了看李枳的事件提示表。今天过后的日历一片空白。不过这玩意有历史记录功能,先前的他也一并看清了。
李枳悄悄自我提醒的,都是些顶琐碎的小事,从去年年底开始,什么“明天溜冰必须强迫臭美老黄穿羽绒服”,又如“月初玉渊潭杏花节带上哥带上相机去看,要放风筝”,再如“下周二正式同居99天要做水煮牛rou和煲仔饭给他吃,蒸双皮nai也得试试”……
几乎每周都有那么四五个标注,看得人又痒又疼。
李枳常说自己记xi,ng不好,脑子也不好,经常短路秀逗。可黄煜斐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觉得李枳细心极了,他记不住的杂乱事情,那人都能帮他好好记着,即便有那种病,即便那种病会影响记忆力。可他直到现在才知道李枳在如何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一切。
黄煜斐又翻开备忘录,里面东西很丰富,极有条理地分为三个文件夹,分别命名为“我是天才”、“我的愿望”,剩下的那个很简洁,一颗红心而已。
先点开了红心,里面条目很多。黄煜斐细眯起眼睛,发觉这是他曾经给李枳推荐的“一个词记录法”。那人一直坚持到三天前,记下的词是“总统病房”,还加了三个叹号。之间也有中断,是那次分手后黄煜斐在香港失踪的那段时间,不过六月份就恢复了,每天都是和等待相关的字眼。
当然也有“如来神掌宝仪姐”“贼难吃的西湖醋鱼”“青岛大虾”等等吐槽,本应让人忍俊不禁才对。黄煜斐并没有笑,他从这只言片语中得以窥见自己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嚼着牛轧糖长跪时,李枳具体经历了什么。他看出后悔,看出徒劳追逐、无边思念,看出伴随漫长等待的忐忑、困惑,以及期待。
最后他看出一个“爱”字。这说烂了的字眼又横亘在那儿,像座大山。每个细碎的词,包括他们重逢之后那些酿了蜜似的记录,包括李枳落荒而逃后的迷茫悔恨自我质问,全部都拼凑出一个“爱”。这一整年从头到尾,看过的没看过的,就这样透彻地展现在眼前。
黄煜斐无计可施,他把每一条都看了,都记下,他不会忘,可不忘又能怎样,难道能让李枳现在舒服一些吗?他只能握住李枳戴着戒指也cha着管子的手。触感凉而干燥。刚才把那两个小环往上面套时,他反复摩挲了最柔软的指根,是shi润的,冰凉的,让他联想到雾,会无声消散的那种。另一只手呢?腕子上有他的名字,也是凉的,一动不动。
俯下去,挨着那人的腿,在被子上埋了会儿头,黄煜斐才打起ji,ng神来。他又点开名叫“我是天才”的那个文件夹。不出所料,全是一些零散的简谱,从创建时间可以看出,李枳时常在凌晨时分灵光乍现。可能是在从窒息和梦魇中惊醒的深夜?痛苦给予人独到的灵感。黄煜斐不能再往下想了。他放柔力度,拢住手中纤直而安静的指节,继续翻开最后的文件夹——“我的愿望”。
他这才发现,李枳的愿望实在太少了,也太单纯。那都是什么,值得小孩子一样写个大大标题,再如数家珍地逐条列出吗?
甚至半张屏幕就装得下
1跟我哥一块去哥伦比亚西岸八十多海里的小岛
2学会做nai油虎皮卷(不散架)
3看一次the raveotes的现场并站在第一排
4上台控制自己,不抢老叶节奏,不抢老千戏
5kdle商店早点上架马尔克斯全集我不想再看盗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