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枳吓了一跳“怎么可能,谁不要你了,谁想和你分手了!我不分,你也不许跟我分,咱俩还啥都没做过呢!”
黄煜斐笑“哈哈,你好慌啊。”
“那当然了,你正着迷谁呢,突然听他说分手!”
黄煜斐笑得更开心了“着迷谁,小橘说清楚些。”
李枳张了半天嘴,才憋出一句“当、当然是你了,”又小声嘟囔,“明知故问,大狗熊。”
黄煜斐不笑了,柔和地凝望李枳的慌张和羞赧“那么,以后也请不要提分手这件事,小橘可以答应大狗熊吗?”
“我答应,我不会提了。”
“也不要想我们可能会没戏。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想。一琢磨这个,我也难受。”
黄煜斐摸了摸他的脸“太好了。昨天我在班机上想,惹到你生气,你又一次变成不属于我的,我该怎么办。那种感觉就像马上要被炸掉一样。我一个人,炸成泥。非常糟糕,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
李枳手指一烫,才发现风吹得紧,烟已经烧到了尾巴。他抬脸望住黄煜斐的眼睛,恍惚间觉得,这双眼睛并不如印象中那样直白并且ji,ng力充沛,时刻都笑眯眯的,相反,里面藏了某些很深很沉的东西。
或许是痛苦。
小时候的事吗?
来自于那个让他疲惫、生疏、小心翼翼的家庭?
来自于混乱又孤单的早年经历?
又或许,眼前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和自己一样,对“感情”这东西感到迷茫无措,或许也在努力摸索。
李枳只觉得自己要被这双眼睛吸进去,钉在人心上了。
他感受着脸上那人手指传来的、冰凉的温度,一心一意地说“我这个人吧,是小心眼,但我不是傻,谁还没个前任啊,我为了他们放弃你干嘛?哥,你当初只见了我一面,还好巧不巧看到我让人失望的疯样子,结果却用整整一年来想着我,为我考虑那么多,对我说那么多我想听的话,让我知道,这世上有人这么这么在意我。这是你对别人做过的事儿吗?”
黄煜斐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李枳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掰下来,握住,和自己的手一起塞到羽绒服口袋里,又道“沾了水也不知道擦干,这大冷天的,我可没有护手霜啊。”
黄煜斐终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是那种阳光的、温暖的笑。他亲昵地蹭了蹭李枳指肚上的薄茧,道“我有护手霜,柑橘味。”
李枳反抓住他的手掌,道“总而言之,我算是想明白了,既然我喜欢你,那其他的都不叫事儿。把他们都忘了吧。在你心里,我是唯一的、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吧?”
“当然。”
李枳点点头,继续认认真真说着他的道理“那只想着我就成了!谁谈恋爱都得磨合,光有一颗对人好的心是不够的,况且感情这玩意儿,它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需要两个人一起争取,一个人撑着多累呀。”慢慢地,他手里心里都热乎乎的,准备不要脸了,“……我知道我肯定行,我长得好看,还青春无敌。”
黄煜斐不说话,只偏头望着他,那目光让人沉迷。
李枳又道“哥,你也肯定行,你又帅又会照顾人,经常把我搞得一个人偷偷尖叫好吗。咱俩现在又不是异地了,绝对没问题。所以,怎么会分手呢,哥你知道吗,我可不甘心了,我大概一辈子都舍不得你,既然你是我的,那你今后就得永远是我的。”
黄煜斐眼睛一亮“哎?在小橘眼里我这样有魅力啊。”
李枳张了张嘴,似乎刚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吐了真言,没羞没臊的。他把脸别过去,瓮声瓮气道“你看你,居然把我逼得说出这么些rou麻的励志话来,我真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黄煜斐下巴抵在李枳头顶,轻轻磨了磨,道“这样也很可爱,都可爱。”
李枳心跳得怦怦的,简直没完没了“行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干点好玩的。想不想去我以前录视频的屋子看看?我给你弹琴。”
“哥,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以前是摆三脚架和摄像机的,”李枳斜跨在高脚凳上,调了调那把民谣吉他的音,嘴里叼着变调夹含混不清地说道,“屋子东面那堆破烂,以前是摆钢琴的地方。”
黄煜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
李枳把变调夹卡好,又拨了两下弦,小声道“后来倒好了,老爹迷上赌博,穷得叮咣响跑回家里,先是把我钢琴卖了个好价,过了一年半载,又回来了,连我摄像机都不放过。当时我十七八岁吧,气疯我了,差点没追杀他。不过现在想想,幸好没把我吉他也给偷了,要是能再见,我得谢谢他老人家。”
黄煜斐正襟危坐,两条长腿似乎不知该怎么摆,看起来有点不自在。他查到李枳的父亲是2016下半年才来自家那几个赌场消费,并不是李枳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可他仍然觉得这事儿和自己脱不了关系,或者说整个博彩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了想,最后只是说“所以你从2014年底就不再录视频了。”
李枳笑“哈哈,只能说多方面原因吧,也不能全怪我爸。14年对我来说是大年份,惊心动魄的。”
黄煜斐没有出声,他在等李枳继续讲下去,说不定还能揪出当初放高利贷的教训一下,但李枳也把嘴闭上了。他清清淡淡地瞧了黄煜斐一眼,然后便专心弹起了吉他。
前面的泛音一出就明白了。是那首lisa biosa。意为橘色丽鱼。和弦铺展开来,轻重缓急,仿似海潮涨落。
当主旋律响起,如同竖起一睹音墙,黄煜斐旋即置身梦境——过去那些尘封的时刻在他脑海中迷离地闪现。
有过在大西洋西岸的干燥海风中循环leeze的视频赶论文的早晨,笔记本上一行写不下的化学变式,视频之中的老屋窗外,来自中国的模糊绿荫和淡云。
有过挥金如土四处留情的午夜,他贴在某人背后,用手捂住那人的脸,一颗心装的全是混乱烦躁。那时他并未认清心中所求,却几近失控,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勾勒一个陌生少年口罩下的完整面容,想象他的顺从他的叛逆他勾起的嘴唇他眼角的泪痕。这简直就是犯罪!然后惊恐,然后自嘲,然后脱力般索然无味,把那露水情缘请走。“没有过夜的习惯,阿翔会送你。”他总这样说,然后在心中自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还有那些酒ji,ng、烟草、学院区别墅里的派对男女、听腻的唱片、撞坏前灯的银色跑车、胡安鲁尔福的小说、颓丧的尖叫和咒骂、颜色诡艳却足以致人暴毙的无机试剂。
那些他只要置身实验室外,就对自己深感迷惑、鄙夷、厌弃的日子。
当然还有某个春天的下午,他听见leeze第一次开口说话,那天是2014年4月1日,也就是leeze主页显示的生日。男孩清澈柔软的少年嗓音,四平八稳的北京腔调,哪怕隔着口罩也太符合他的想象。然而说出的话却是“今天,我谈恋爱了。希望大家祝福我。”
然后他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愚人节吧?黄煜斐当时想,他都快被逗笑了。
但不安完全占领了他。他至今也忘不了,leeze说这话时确实是小男孩初次思考恋爱问题的模样,口罩边缘溢出的红晕实在太过诚实,一双圆圆的眼睛也多了平日不曾有过的神采。他这是在期待什么,在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想象。
这些都是柔软的钝刺,把黄煜斐刺得晕晕的,一动不动地听着他弹完了一首甜腻的旋律,一反他平日锋芒毕现的风格,水一样的调子很像某些日系小清新电影的cha曲。
然后leeze就和往常一样,走到镜头前,啪的一下关了录影。
这人对网络另一端的观众素来是毫无兴趣的,更别说留恋。
二十一岁的黄煜斐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怀疑自己确实是个疯子,但他又想,我固然不是。疯子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他很清醒。他直直地盯着剩余为零的进度条,极度冷静也极度确定地想,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不配得到leeze的爱。他自己也不配。
他要变成“配”的状态,又需要几年?黄煜斐当时只是明白,自己必须改变,如此溃烂的人生无法承接那个洁净的、必须得到的男孩。
然而就在几个月后,leeze却彻底停止了视频的更新。之后回想起来,愚人节的下午真是一场甜蜜噩梦的开端。
黄煜斐如今从这场梦中醒了过来。
他看见几步远处,李枳正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头顶白炽灯暗暗的,李枳的眼睛亮亮的,像头在苔藓上发现蓝莓的小鹿。他听见李枳笑着问“哥,听入迷了?我弹得有那么好吗?”
黄煜斐愣了愣——或者噩梦确实完结,美梦又开始。
他说道“是啊,想起很多事。”
李枳懒懒散散地冲着琴弦吹气“什么事?”
“喜欢你的事。”
“……你这算突然袭击啊。”
黄煜斐眼光毫不躲闪“可以再弹一首吗?”
李枳点头“当然,一首怎么够呢。我给哥弹首新的吧,刚认识你的那几天,我脑子里一直循环的旋律。听完了,给它起个高级的拉丁文名,不要鱼名了,没水准。”
“小橘也很擅长突然袭击。先过来,到我这里。”
李枳乖乖地,提起吉他走到他面前。
梦中的少年此时正殷殷地望着他,满目期待,混着些小小的调皮和忐忑。
黄煜斐慢条斯理道“坐在我的腿上弹。”
李枳睁圆了眼睛,白脸蛋一下子就染了红“怎么坐?面对面的话,隔着一把琴呢,我伸不开手……侧着坐琴把也会硌到你。”
黄煜斐温柔地笑了“那就背对我坐,把我当成一把椅子。”
李枳别过脸,唇瓣动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才边转身边小声道“太狡猾了,明知道不可能把你当成椅子……我万一弹错音了怎么办,我不允许自己弹错!”
嘴上是这么说,但他却一屁股坐上了黄煜斐的大腿,倒还真是不忸怩客气。黄煜斐脑子都快烧掉了,想真的好小一只。
但他还是努力冷静地说“往上坐一点。”
李枳得意地、哧哧地笑“把你坐硬了怎么办?”
黄煜斐叹气“已经硬了。”
李枳一听这话,僵了僵,居然大大方方地真又往上坐了一点。
他说“我也是。哇,我哥真的好硬,凸起好大一块,我坐到了。”
说罢他还恶劣地在上面磨了两下。
他是鼓足了勇气的。
黄煜斐笑“不觉得进度太快了么?”
李枳闲闲翘起二郎腿,扫了扫弦“是啊,就是快,不过黄先生,你就先这么硬着吧,我是不会脱裤子的。”顿了顿又小声咕哝“不知道吧,你有意无意把我弄成这样好几回了,我现在要报仇。”
不等黄煜斐再说什么,李枳就兀自开始了弹奏。他觉得自己刚才简直帅毙了,他抿着嘴想象黄煜斐现在的表情,手上弹得有点心不在焉,却又自信满满——这段旋律他最近弹了不下百遍,都快要成本能了,并且没有什么状态比他现在这样更好。
xi,ng欲是艺术的源头,这话说得很对。
李枳甚至想,黄煜斐这时如果摸他,甚至把手伸进他毛衣里,好像都可以接受。前段日子感情顾问宋老千的谆谆教诲,什么小李同学要学会矜持,小李同学不要把被人睡这件事幻想得太美好……什么他妈的,乱七八糟的,李枳迅速挑着弦想,老子是成年人,老子喜欢他,老子才不管别的。
但是黄煜斐却没什么动作,除了那根东西似乎越涨越硌人之外,他好像在认真听琴。
倒是我龌龊了?李枳弹完最后一段反复,收了音,手指搭在余震的琴弦上,发懵地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样,又会怎么样。他隐约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黄煜斐会不会觉得他太主动太轻浮了?就像美式英语常说的那种“chea girl”?
当然放到他这儿应该是“chea boy”。
李枳抱着吉他回头,惴惴地侧睨着黄煜斐“好听吗?”
“好听。”
“我……我还是站起来吧。”
黄煜斐则扣住他手腕,把他整个人连同吉他一起环在手臂间,似乎也有点吃力,语气还是温柔的、淡淡的“小橘刚才说,我有意无意把你弄成这样,好几回了。什么时候?”
李枳觉得自己直往下坠,快要滑到人家膝盖了。这是他不想要的,于是往上蹭了蹭,道“就是那两天啊,你抱着我说什么你不酸啊怎能叫枳,抱着我睡觉,抱着我说喜欢,说不觉得我很怪很吓人。你还把内裤借给我穿,我还洗干净留着呢……都忘了?”
黄煜斐声音带笑,贴着他耳后轻轻地说话“当然没有忘,但不知道小橘这样喜欢。你喜欢被我拥抱的感觉。”
方才不小心提起内裤,李枳正亏心着,努力不去回忆那条内裤后来被自己怎样“好好利用”了一番,闻言怔了怔,道“……对啊,最喜欢了,虽然很羞耻,但我不想说谎。”
“从一开始就喜欢,对吗?从我在赌场酒屋横抱住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哥那会儿搂人都是虚虚地搂着,最最开始还是绅士手,哪像现在这么紧。我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老在想,这人要干嘛呀。”
“怎么不说对我一见钟情呢?”
李枳提高了音量“我哪有!”
“现在数一数,我们面对面待在一起,不超过四天,可是小橘已经到这种坦率的程度了。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看到对方,就注定会喜欢上。我好开心,真的。”
李枳被顶着,那条内裤的命运也时刻在脑海中撩拨,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那二两rou正跟着一块在膨胀。但他被抱着非常舒服,也就不思考什么理智了。咬咬唇,把怀里的吉他慢慢地往地上推,只听“哐”的一声,没推好,有点心疼,可还是不想管什么理智。他一扭身子,脚点着地,直接换了个方向,面对面跨坐在黄煜斐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