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
下了车,再经过转运。费恩很疑惑,他知道他们来到了波兰,却没有在这个战后重生的国家中的任何一座大城市过多停留。他们乘坐的车,朝着郊外飞奔而去。
而且,诺亚还买了一束花,更让费恩摸不着头脑。看诺亚的样子不像是要去看望某个人,这束花的用途,他猜不透。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费恩还是忍不住开口向诺亚问道。“你会知道的。”诺亚说着,眼中是费恩从他回来之后,很少再见到的那种坚毅和深沉。
费恩并不记得,可是他觉得,曾经的诺亚,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再抬头看,外面的风景已经变得一片荒芜,连道路都几乎被杂草覆盖。天上下着雨,费恩握紧了手中的伞。没错,虽然带着伞,可是这场阴郁的雨还是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天上那些云层越来越浓重,一层层压下来,就像是厚重的棉被将他包裹了起来。
费恩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跟着诺亚下了车。他撑开了伞,怕诺亚被淋到。而诺亚一下车,就把伞接过来自己拿着。“靠我近一点。”诺亚轻声道,“别淋着了。”
雨中的地面非常泥泞,而且坑坑洼洼,布满了小水坑。所以两个人走得很小心,也很慢。就像是用最缓慢,最小心翼翼的步速,在记忆的路线上倒退,捡拾着那些遗落的过往。
他们慢慢地前进,很快,雨雾之中,建筑物的大门也逐渐显现了出来。那绝不是一座很宏伟的大门,也不算高,并不精致,只是用红褐色的砖石垒成的,门洞之上还有哨塔。
费恩看了一眼,又看向了诺亚,根据他的表情,他做了一个决定,还是不要去问诺亚那是用来干嘛的比较好。
在门口,他们被人拦住了。
“这里正在修建博物馆,先生,还差一点点才竣工。”看门人道,顺便上下打量了一下诺亚和费恩。他的目光明显在诺亚抱着的花束上停留了好一会了。
诺亚和他商量道“这个、我们从德国过来,有些事情想要做。”他将手上的那束花往前递了递,无声地向他示意。
看门人耸了耸肩,不过这段时间来,有他们这种诉求的不算少数了。就算战争已经结束了,就算这个地方发生的那些,也永远不会被抹去。因为这里被联结起来的那些人,也永远不会忘记这里的存在。
这就是诺亚选择会来这里的原因。
奥斯维辛。
它已经不只是一个地名,不只是戒备森严的集中营,带电的铁丝网,林立的哨塔和大片压抑的灰色建筑。它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变成了一种符号,一个烙印,一个永远也愈合不了,永远在疼痛的伤疤。
不是剧痛,而是那种,一直存在的隐痛,永远停不下来,也永远适应不了。
“好吧。”看门人还是妥协了。而且外面的雨看起来越来越大,他更想赶快到房间里面缩着。
费恩虽然现在仍然弄不清楚诺亚要做什么,却还是躬了躬身,轻声说道“谢谢您。”
两个人打着伞走进了里面。废墟之上,现在又长出了新的花草。
那条路,诺亚走过不知道几百次。尽头的那道铁门,也是他熟悉的。上面那行字,不知道是在战火之中保存了下来,还是被后人有意复制了一遍。就算不用看,诺亚也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劳动即自由。”
诺亚将伞交给费恩,让他暂时帮忙拿一会儿。伞笼罩着他走上前去,慢慢弯下身将花束放在门前。
他没有说什么,他想,自己无论说些什么也没有办法挽救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诺亚只是慢慢地弯下了腰,很用力地,朝着自己的脚尖,以能够达到的最大的幅度鞠了一躬。
就算他给出证据逃脱了死亡,就算他已经得到了审判,经历了所谓的“改造”,可是到了这里,面对这一切,他也没有办法否认,造成这里那些惨剧的人之中,确实有他一个。
诺亚没有出声,在心里默默地念完了祷告词,伸手让费恩把伞给他。
费恩将伞柄交回诺亚手上。雨中的世界一片冰凉,只要他的指尖还是温暖的。诺亚接过伞正准备继续往里走,却看见身边的费恩也弯下了腰。
诺亚的表情有些惊愕,看着他的样子,只是在模仿自己而已。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他应该还没有恢复记忆。
没关系,只是时间问题。
沿着路走到里面去。诺亚可以感觉到,费恩有意识地在往自己身边靠。他没有被雨淋到,也不是因为道路太窄。只是因为两边那些整齐森严的建筑,像巨人一样矗立在旁边,俯视着他们。
那种压迫感,是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对费恩是,对清楚地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的诺亚,更是这样。
“那边”旁边传来的响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向那边走去。打着伞的诺亚为了不让他淋到雨,也只好快步跟上,用手中的伞将他笼在下面。
看门人说博物馆还没有完全建成,所以,那剧响应该是在施工。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连挖掘的声音在噼噼啪啪的雨声之中都显得那么不清晰。脚步溅起的水打湿了裤脚,湿透了变成更深的颜色。
“那是什么”
费恩的脚步突然停住了,诺亚差点撞在他的身上。听到费恩的声音有些颤抖,诺亚把伞稍微往上抬了抬,从伞沿看出去。
他想知道,费恩到底看到了什么。
雨中,巨大的机械仍然进行着作业。刨开的泥土被推成一堆,又开始慢慢地往下滑落。
于是,那些白花花的、本来不应属于这泥土之中的东西,也从中滑落了出来。在雨水的冲洗下,恢复了原本苍白的颜色。
“那些是什么”
费恩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诺亚想要跟他解释,所有的话却在这一瞬间都哽在他的喉咙里,像是淋到雨感冒了的扁桃体肿胀症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况且,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要怎么解释。
无论怎么解释,他也没有办法把已经发生了的不合理,解释成合理。
机械运转的声音和雷声混在一起,区分不开。那钢铁浇筑成的怪物暴力地将泥土掀起来,很快被水打湿而结成块状的泥土,还有那些白色的物体都从铲斗的边缘溢出掉下。
雨声太大,那些东西掉在地上,根本没有发出和视觉画面相配的声音来。所以当那个白色的不平整球体,从那里落下,骨碌骨碌地往这边滚过来时,费恩的双眼,一直隔着雨雾定定地盯着他。
诺亚想上前去一脚将它踢开。但是在那之前,甚至在他迈出脚之前,那东西就因为它自己身上的那些凹凸而停下了,面对着费恩。
所有的都面对着费恩。上面被摔打而出现的裂纹、瞪着他的,早已经失去了眼球的黑洞洞的眼眶、鼻子上那两个洞、朽坏的牙齿,这个骷髅,就在地上安静地对着费恩。像是要诉说什么,又或是谴责什么。
“费恩”诺亚感受到了他的颤抖,想要搂住他的肩膀,却被费恩挣脱了。
他的行动,比诺亚想象得要迅捷得多。诺亚伸出手却碰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冲进雨中。
浑身很快就被淋湿了,衣服完全湿透贴在身上。头发也是,被水凝成一缕一缕受重力垂落下来,让他不得不伸手将挡在眼前的发丝拂开。
跑得更近一些之后,他已经能够完全看清楚了。不,应该说之前,当他看清那骷髅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猜到了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是,仅靠猜测得出来的冲击力,绝对没有像现在这样亲眼看到这么强。
机械冷漠地运转着,继续它的挖掘工作。
随着铲斗的翻动,越来越多的白骨,从土壤中被挖了出来,堆在表面上。已经全部都散乱了,辨认不出原本的面貌,辨认不出,或者说根本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人。那简直就是一座城森然的白骨,堆成的城,蔓延着死亡,令这片土地都永远失去了生机。
费恩的双腿在颤抖。他甚至不敢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下,多深的地底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存在。
他也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灾祸,会让这么多人,埋葬在这片土地下。
“究竟是怎么样的”
诺亚举着伞正准备递上去,却被那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震惊得顿在原地。几米开外的费恩突然痛苦地抱着头痉挛着弯下腰,就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他脑袋里面承受得那份疼痛。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完全凭着本能在惨叫。
“好痛头好痛”
这样的画面、灰色的建筑、惨白的人骨,还有无数次将他的梦境搅碎的那些鲜血还有跳动的火舌,全部都在此刻重合在眼前。
那么多骷髅,好像每一个都在谴责,每一个都看着他,每一个都宣告着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魇。不仅如此,还有更多,更多杂乱的东西在奋力地往脑袋里面挤。那根本不像是他丢失的,而像是完全不属于他的,被他的大脑阻隔在外,又如刺刀似地一次又一次想捅破这层防护。
“这些是谁、谁干的唔”除了脑袋中抽搐着的剧痛,他的胃也突然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似的剧烈收缩。他本能地将手捂在嘴前疯狂地干呕,却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污浊。混沌。此地生长出来的罪恶,像是污秽的粘稠黑色物质,攀附着,侵蚀着他的身体,快要将他吞没。
他在雨里,每一滴雨仿佛都肮脏无比,击打在他的身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太阳穴上的跳动青筋让他那张原本俊朗的面目扭曲得异常狰狞,如果非要形容的的话,就好像他就是传说中那位大天使长,正在慢慢变成恶魔。
“救、救命”
费恩痛苦地呢喃着。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用力地揽住,接下来,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身,背对着那些恐怖的画面。一时间,他分不清楚究竟是雨停了,还是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伞下。
“走。”诺亚明明一直拿着伞,可是他居然也淋湿了。只是无论如何,他的怀抱在费恩眼中,永远都是温暖的,“我们走。”
“去哪里”费恩有些虚弱地仰起头。
“我们回家。”
诺亚的嘴唇在费恩湿淋淋的额角轻轻蹭了蹭,揽住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
来这里的目的那还重要么。
在看到费恩反应的那一刻,他就完全明白了。
如果他还是费恩的上司,或者是同事,或者是战友,他永远不会去干涉让他承担自己亲手犯下的一切。他们会共同在曙光之前沉沦。
可是他不是。
他这颗差点被黑夜同化的心,曾经被费恩救赎。
所以在破晓之后,这些必须落定在人身上的罪恶,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可以了。
诺亚想,自己的肩膀应该还足够结实。足够像现在这样,将费恩揽在怀里。
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故事。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之后还有几个小番外陆陆续续放送
下个故事见
番外
第131章 番外一午夜电台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混乱。
外界的所有声音都变成蜂鸣扰乱着他那已经疲惫不堪的脑子。脑子像变成了海绵,布满空空的洞。或者说,就是个蜂窝。
蜂窝。
他的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人会关心他叫什么名字。
他们曾经是战士,现在,是战俘。
所有罪恶的实施者,所有灾祸的承担者。
身在最底层,用血肉之躯扛起这个帝国的辉煌,坍塌之时却不堪其重。
他孤独地缩着身子,想让自己不那么难受。那双从战火之中穿过的眼眸仍然充满了惊惶,它所见证过的那些杀戮和死亡,此时又一遍遍重现。
强迫他去面对,就像是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摁向那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却都带着相同的表情。
房门外响起钥匙的声音时,骚动瞬间安静了下去。仅剩下的一点点声音,也在那个敌国士兵进来的时候消失殆尽。
敌国不,现在他们叫做“战胜国”。战胜国的士兵带着一个看起来也是俘虏的人进来,扯着嗓子开始大喊大叫。旁边的俘虏却完全相反,小心翼翼地将俄语翻译过来
“这里有没有曾经是广播员的有吗”
翻译员颤抖的尾音落下,缄默的人群却没有一点点反应。
他也在这人群之中,瑟缩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曾经自认为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见过大风大浪,应当无所畏惧。可是他错了,现在在这里,他不比任何一个人勇敢。
等了一小会儿,依旧没有人反应。士兵又开口了,等他说完,翻译员又道
“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播送广播有从事过的赶快站出来”
耳鸣又来了。他想。那个士兵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他的声音却一直回响在他心脏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他想用手扇一扇,像曾经赶走苍蝇蚊子那样把耳鸣也赶走,可是他不敢动。在他确认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之前,他连付诸实践的勇气都没有。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士兵有点不耐烦了,可是还没有到发火的边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有的话赶快站到这边来完成任务的话减免之后的处置”
终于,刚刚的骚动又回来了。但是在所有人说话之前,他就比其他人更快地举起了手。
他的手举得很高,高得士兵一眼就能看到那只手。可是他的头却埋得很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尽管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你”士兵竟然用起了生硬的德语,“过来。”
他不敢耽搁,仍旧低着头从房间里挤出去。身后的房门传来了声音,被重新锁好。那其中仿佛又开始骚乱,只不过那些嘈杂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
翻译的人问道“你从事过播音工作”
他小心翼翼地道“不、但是,我有过专业的学习经历。”
他说的是事实。在他将自己的声音通过广播传输到大众耳边时,他就戴上钢盔扛起了枪,远走他乡将自己的血肉投入了战火之中。
他很害怕这句话一出口,将使自己失去那个从轻处置的权利。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会比活下去更重要了。但是,翻译的轻轻点头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跟着他们出门,上车。
在暗无天日的囚室中关着,没有钟表,所有人身上的怀表和手表都被没收了,就如同他曾经对其他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样。所以,他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在看到天空的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已经傍晚了。
但他不知道,这是第一天的傍晚,还是第二天,还是很多很多天以后的傍晚。
车子一路开到另一座建筑物门前,那个士兵和翻译员一直跟着他,或者说,押送着他。
进入了之后他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广播电台。他曾经梦想过的,就算是在战斗时也没有放弃过期望的广播电台。可是里面已经远远不是他曾经想象过的那种工作氛围,里里外外,都被重兵把守着。
“走快点。”没等他停下来仔细看,后背就被人推了一把。他连头也不敢回,加快步子继续往前走。最后,被带进了一个房间。
房门关上,灯打开的一瞬间,他看着那些设备明白了过来。
他曾经无数次梦想在这个地方工作,只不过 ,绝不会是在这个场景下。就是,在国家败亡,自己被俘虏之后,被人押着播送。
士兵又开始说话了,翻译跟着他的话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你将那边的死亡名单广播出去。直到播完为之。因为没有人来换你的班,所以允许你中间有少许停顿。敲门会有人给你一杯水,意思是,门外会一直有人把手,希望你完成你的任务,不要妄想逃脱。明白吗”
“好好的。”他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士兵的眼睛。
逃脱他才不会。都到了这一步,他为什么会舍弃掉那个可以从轻处置的机会,尝试那么大可能会失败的逃跑。
士兵扬了扬下巴。他埋着头快步走到座位边,回忆起以前学过的指示,打开了机器,试了试音。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伸手去拿需要他广播出去的死亡名单。
不知道上面是只有士兵,还是有士兵和平民。每一张纸上都印满了名字,密密麻麻的,而那厚厚一摞纸的数量更是让人看一眼就害怕。
如果只是纸和墨水印子就算了,可那些都是生命,曾经鲜活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阿赫舒泽。”他念出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尽管很久没有怎么说过话,但是当年学习的技巧还印在他的脑袋里。于是,这个名字清晰地播送到了所有正在听广播的人耳中,向着他不知是否仍然在世的亲人与朋友。
士兵点了点头,显然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带着翻译员放轻脚步离开了。
门在他的身后轻轻关上,于是整个房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不敢耽搁,继续将名单念了下去。
他的声音,在自己听起来似乎要比以前粗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在军队之中一直大喊大叫,根本没办法注意爱惜嗓子之类的事。
更有可能的是,这好几年他也成长了不少。从当年背井离乡的那个青涩青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再回到这里。
不管怎么样,这份差事开头还算轻松。根本不需要大脑去处理,只需要把纸上字母构成的一个个名字拼读起来就可以了。那些人究竟是谁,他也没有办法去在乎,因为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一行又一行地。
读下去。
灯光并不算太明亮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墙上有时钟,不知不觉时针已经扫到了代表深夜的数字。他的声音不仅传播到了很远的地方,也在这个小房间之中回荡着,除此之外一片寂静,气氛甚至有些诡异。
因为陪伴着他的,也只有名单上的无数个亡灵了。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还撑得住,不需要喝水,于是就那样一直念了下去。
“朗本尤迪特,拉萨尔李曼,里奥弗莱舍尔”
他麻木地拼读着所有的名字。
已经很晚很晚了。只是没有窗户的房间让他看不到午夜的天色。但是他脑子里是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的,这世界的黑暗,就是一个黑色的漩涡。
那并不是纯黑色,只是,所有的乱七八糟的色彩都令人作呕地混在了一起,被搅浑,最后变成了难看的深色。
如果现在的夜空是有星星的,那应该会好很多。
据说人在深夜之中,心情会变得敏感。不知是这种没来由的说法,还是他实在是读得太劳累的缘故,他脑子里的东西突然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多。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尽管他还能够不出错地念着名单,但意识已经扯着他游移到那张纸之外。
这样脑子的负担也太重了,看来得加快一点速度,他想。
稍稍用不会被察觉的幅度加快了语速。他继续着,嗓子有点干了,但是,不知道外面的人到底会给他几杯水,他决定再坚持一下。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时间已经更晚了,不用在意这个时间是否还会有人在听广播。也许,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正焦急地等在收音机之前等待着那个熟知的名字。
不管有没有他们,就算是亲耳确认了死亡的消息,也比永远下落不明的好。
他也是这样又开始想到别的东西了他也有朋友,有亲人,有的人因为战争才会遇见,结果最后,又全部被战争拆散。可是记忆却始终是无法销毁的,就如同这恼人的夜晚,从白日而来,往白日而去,但天亮之后,又无法否认夜晚的存在。
他的嗓子哑了也有可能,是突然在看到下一行的时候,就哽住了。
他想是时候关闭机器休息一下,要一杯水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念出,那个由字母拼成,印在纸上的名字。
“罗尔夫阿登。”
尾音落下,他像疯了一样手指痉挛着关掉了广播机器,然后瑟缩在椅子上捂着脸失声痛哭。
他并不用去顾忌什么。机器已经关闭,所有认识马库斯施米德的人,都已经睡熟在这午夜之中。
第132章 番外二另一个爸爸
“我去上学啦”
伊尔莎背着跑到门前换鞋。回头看了一眼,费恩还没有过来,便悄悄地拿起红色的水笔凑到日历之前
“干什么呢”
费恩的声音从背后想起。她老老实实地转过身,费恩抱着手臂站在那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是你自己之前说好的每天放学回来才画圈啊,自己得遵守才行。”
有些时候,他刻板得根本不会输给爸爸。
哦不对,是另一个爸爸。
伊尔莎背着手心虚地摇晃着身子“好吧我其实知道的,就算早上画他也不会早点回来。”只是之前有几次偷偷摸摸地这样做,感觉就像是需要等待的这一天已经过去了似的,在心理上要好受很多。
还有一年多,一年多就可以见到他了。伊尔莎看着日历上面的数字,开心地想道。被抓住的心虚也消失不见了,她放下笔去开门。
“啊对了,”费恩又叫住她,“那个以后,如果约纳斯再送给你可乐的话,尽量别拿了比较好。”“为什么啊”伊尔莎马上反问道。
费恩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对身体不好。”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小心地和伊尔莎相处,有些事情确实是出于担心,但他又不敢真正像长辈那样管着她。每次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都要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以至于在伊尔莎看来都有些为他心焦了。
“好吧”伊尔莎拖着声音答应了,她想了想,突然又问道
“所以,约纳叔叔长不高是因为原来可乐喝多了吗”
费恩愣住了“这个我想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伊尔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打开门,朝费恩挥了挥手,上学去了。
“路上小心啊”费恩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每天早上都是这样。
送走了伊尔莎,费恩回厨房洗好了碗,跟格莉塔打了个招呼,也离开了。
他得去看着他的书店。刚出院没有收入那段时间也挺艰难的,零零碎碎打了几份工。好在费恩小时候受到的教育很好,身体也基本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做无论是脑力活儿还是力气活儿都没有问题。后来约纳斯帮忙搞到了一个店面,费恩便开起了书店。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约纳斯一说起这个,费恩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开书店。
他想不到比这更棒的工作了。就像他现在走在路上,所看到的那样。这条街车水马龙,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一整天都满溢着热闹。虽然如此,他也可以悠闲地、在没什么客人光临的悠闲下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读。
费恩发现,就算日常的事情再忙,他也没办法舍弃读书。
他正出神地走着,直到那只从旁边商店中伸出的、不停挥啊挥的手快要打到脸上,费恩才反应过来。
“早上好”约纳斯兴高采烈地道。
他的绷带出院之后就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眼罩。眼罩在他那张娃娃脸上并没有显得凶神恶煞,更像是戴着眼罩假扮中世纪海盗的大男孩。
附近很多孩子放学会路过这里。最开始他们也绕着约纳斯的小卖部走,到后来熟悉了就经常来玩。约纳斯也很乐意总是给他们发糖。
费恩也不算特别着急,就靠在小卖部柜台上,和柜台里面的约纳斯聊天“早上好啊。”
约纳斯准备开一瓶汽水给他,却被费恩笑着摆了摆手拒绝了。约纳斯一脸不解“今天怎么啦这是,怎么都这样。刚刚伊尔莎路过,我想送她一瓶来着,她也没要。”他拎起玻璃瓶疑惑地反反复复看了看,又掏出开瓶器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没坏啊”
“不是不是,”费恩怕他误会连忙摆手,“是我让她这样的,不能让她觉得总是可以这样白白接受人家的馈赠。”
约纳斯大口喝着刚刚打开的可乐“话是说的没错不过跟我大可以不用客气那么多啦。”
看着约纳斯很快就把可乐喝得见了底,费恩突然想起伊尔莎走之前问的问题,有些紧张地道“对了,她还说什么了么”
约纳斯茫然地摇了摇头,费恩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伊尔莎不会做没有礼貌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为她担心各种各样有的没的。
“诶”费恩朝店铺里面望了一眼,确认了这里只有约纳斯一个人,“卢卡斯呢他怎么不在”
约纳斯将在额头前垂下来的头发吹开,耸了耸肩道“出去啦。你知道吗,他最近莫名奇妙的,就对拍照片着迷了。而且还不让我跟着他,自己到处跑去拍些东西,回去在家里又鼓捣很久。你都不能想象他到底是怎么拄着拐杖到处乱跑的这也就算了,你都不能想象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又用拐杖把自己支撑住,还能拿个相机到处乱拍的我怀疑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用拐杖跟我踢球了”
提起卢卡斯,约纳斯好像就有一肚子气一样。但费恩其实知道,他向别人分享起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时,内心永远是幸福的。他翻白眼啊叹气啊这些很刻意的动作间隙,那种偷偷摸摸生怕人发现的浅笑,绝对没有办法故意做出来。
费恩也很乐意听他唠唠叨叨,类似于什么他们明明准备攒钱买车却又被卢卡斯挪走去买了相机诸如此类的。
说不羡慕也挺假的。虽然说现在的生活还并不算吃力,但是诺亚不回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和在苏联的诺亚之间,并不是完全杳无音讯。他们之间有通过信,只是信件来往一次的时间非常长。所有的信件都会被拆开,逐字逐句检查。而且信件有严格的字数与内容限制。
每一次,费恩看到邮筒中的信封时都激动得几乎要把信纸撕烂,但是每一次拆开信都会发现,薄薄的纸上,在诺亚将寄信收信地址等各种信息填写完备之后,就没什么多余的空地让他详尽地写东西了。
他叹了口气。约纳斯当然知道是为什么,马上停止像机关枪一样地说话,宽慰地拍了拍费恩的肩膀。
费恩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摸了摸鼻尖,问道“卢卡斯突然喜欢上摄影会是因为,那个人么”
约纳斯一愣。
他知道费恩想说的是谁。一提到摄影,这个人在他们几个人心里,都永远地占据一块地方。像是一块痂,安静地在那儿,却又会痒。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现在听他一说,顿时就觉得,确实如此。
卢卡斯从来没有说过,但是约纳斯其实是知道的。虽然他说,签字执行死刑只是上面给他的任务,但卢卡斯内心始终对摄影师的死万分愧疚。他会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也会始终走不出那片阴影。
说不定,现在就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向他致敬。
有的路上,已经溅满了殉道者的血液,可是终究会有人再次踏上这条路,接替那些不甘的灵魂继续走下去。
“所以说啊。”约纳斯垂下眼睛,“有的人,是一定会被铭记的。”
又聊了一会儿,意识到时间不早了,费恩跟约纳斯打了声招呼,离开了他的小卖部,把书店的门打开,挂上正在营业的牌子。
两家店因为是约纳斯当时一起找的,相隔并不远,随时随地都能来往。
岁月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渡过。在废墟之上,仍然安详。
伊尔莎在学校的成绩一直很好。不管是诺亚、费恩或者格莉塔都十分为她骄傲。这个小姑娘的内心,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可是,在一段时间前,她的学校生活出了些麻烦。
在战争失败,纽伦堡审判之后,所有的、曾经被尊为英雄的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罪犯,变成了世界的罪人。
他们的子女,被贴上标签,被称为“纳粹的孩子”。伊尔莎当然也在其中。
要说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那段时间伊尔莎明显显得对去学校有点抗拒。费恩问过她缘由,她却没有将这些告诉他。
那天她进入教室,就听见有人偷偷摸摸地在谈论什么。她本来不想理的,可是就当她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准备坐下时,有人过于大声地叫出了那个称呼。
“纳粹的孩子”。
这本来是个很普通的称呼。没什么好狡辩,她的父亲,诺亚冯塞弗尔特曾经确实是纳粹党的一员。她也不是这个班上唯一被这么称呼的人。
可是,他们所带着的那种嘲讽的语调,是她不能忍受的。她把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拜托你们别再那样了”她有点没好气,可还是保持着冷静,“我知道我爸爸做过哪些事情,可这不代表我也会那样而且,既然他已经忏悔过自己犯下的错误,我还是会跟他站在一起”
她越说越激动,脸有些涨红。之前那个冲她喊叫的孩子把头低了下去,不再言语。伊尔莎的朋友们围过来,想安慰她一下,倒是伊尔莎大气地摇了摇头,开始同她们说笑了。
至少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没人再用过那个称呼了。这让伊尔莎的心情又恢复了愉悦,接下来的课程也好好地听完了。
放学之后,她收拾好,和好几个朋友一起一边聊天一边下楼。刚刚走出教学楼,便看见了等在校门口张望的费恩。
“咦”伊尔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已经不需要接送很久了,不知道费恩为什么会在那里。同时,她的朋友们也顺着她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校门口站着的那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她们努力想让自己显得矜持一点儿,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费恩现在已经比较放心伊尔莎一个人上学、回家了。只是今天临时要买点东西,刚好和伊尔莎的学校顺路,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干脆等她一起回家。
他笑着冲伊尔莎招了招手。看上去伊尔莎还有些严肃地在和她的伙伴们说些什么,那几个女孩子都看着她,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们在学校门口道别了,一个女孩子特意转过头来看了费恩一眼,费恩对着她笑了笑,她却很快地跑开了。
“刚才在聊什么呢”费恩对走到身边来的伊尔莎道。伊尔莎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她们呀,问我你是谁,夸你好看。”
费恩有点不自然地挠了挠鼻尖“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那是费恩。她们问我费恩是谁,我说,费恩就是费恩呀。”伊尔莎突然变得很认真,“我的另一个爸爸。”
第133章 番外三邻居
去外面逛了一圈,在超市买了些之前漏掉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些零食之后我回到了家。
才搬来没几天,连重新装修的气味都还没有完全消散掉。不过我很喜欢这里,邻居们都比较友善,尤其是同层那位妇人。
我们在楼道里见过几次面,也聊过天。她的性格很开朗,也很友善。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更要年轻,那双棕色的眼睛像是满溢的糖浆。
但我发现她并不是常住在这里,只是会定期过来。
我打开门,换了拖鞋。把刚刚买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看了一眼黑屏待机的电脑,走过去晃了两下鼠标,让它重新亮起来。
文档页面还是一片空白。我已经没有灵感很久了,好像这样打开一个空白文档,然后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盯着它就能真的写出点什么东西一样。
“叩叩叩。”
“嗯请进。”听见敲门声,我扣下电脑屏幕准备去开门,转身才看到门本来就没有关上,只是虚掩在那里。
门开了,一个老人走进来。他的年纪看上去很大了,但腰背依然努力挺得直直的,看上去精神不错。无论有多少皱纹在他的脸上,都掩盖不住那双眼睛中的光亮。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您好”他好像有点拘谨,“伊尔莎把从您这儿借来的电吹风机落在我这儿了,刚刚打电话让我送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的”我觉得他有点太过于客气,倒是不太好把握说话的分寸了,“先进来坐会儿吧,我还说要去拜访一下你们呢,一直没找到时间去。”
他点了点头,往沙发那边走,不过看起来他对我的书架很感兴趣。
“嗯您也可以随便看看,刚来不久,还有些东西在国内没有寄过来呢。”我道,尽量不想让他显得那么严肃。
书架里有部分是中文书,但也有一些不是。他问道“你是中国人”
“对呀。”我拖出行李箱,从里面找出一包准备送给国外交的朋友的中国结,取出一个交到他手上,“我叫墨白。这个送给你,在中国象征着平安生活和好运气。”
“谢谢。”他对我讲,声音很平静,却还是可以听出他有点儿羞涩。不过比起中国结,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对我的书架更感兴趣。我的口琴也放在了书架上,他微笑着轻声道“我想起我一个老朋友也喜欢这个,不过他肯定没有你吹得好。”
我有点窃喜地笑了两声,书架的三层放着一架梅塞施密特战斗机的模型,他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我道“你是研究历史的”
我想起我的书架上大部分书是有关于德国历史,尤其是那段人们不喜欢提及的年代的,忙道“不,我是记者,平时也写小说。我只是很喜欢历史,所以看的那方面的书还比较多,不过我并不是那个、那个的拥护者。”我慌忙解释着,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着那个反万字的形状。
我知道很多德国人对那段时光特别敏感,果不其然他的目光暗了暗,但立刻道“哦,没关系。”他笑了笑,笑容让他看起来显得年轻,却看不出来是什么意味。
看起来这个话题还让他比较有兴趣,动作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了。我想和他多说说话,于是鼓起勇气道“其实我是个军迷,还有些关于那个的收藏。”
“我可以看看么”果然他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当然。”我立刻道,迫不及待地要展示我的收藏。我带他去看我收藏的勋饰还有一些军服。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的每一件收藏,在他看着一些勋章时,我随口抱怨道“就是差一个品质比较好的银质战伤奖章,淘了好久,就是没有找到。”
我本是随便一说,他却突然抬起头,那双蓝眼睛对着我眨了眨“你想到我家去坐坐么”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邀请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对于串门儿还是很热情的“好啊,如果方便的话。”
他带着我去了他家,比起我这里的乱七八糟,他家的东西明显简洁很多。在自己家里他要放松很多,先让我在沙发上坐下,给我递了一杯热牛奶,又一头钻进了里面的屋子。
看起来平时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那位妇人也是偶尔过来陪他,而且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伴侣关系。
钟咔哒咔哒地走着,是比较老式的钟,很有复古意味。我小口喝着那杯暖暖的甜牛奶,半晌他才从里面走出来,坐在我斜对角的沙发上,向我递出一个小物件。
“你看看,是你想要的吗可能有点儿旧了。”
我接过来的时候手差点一抖,那居然是一枚我刚刚说起银质战伤奖章鱼子纹和月桂花环、丝带结的图案都非常清晰,就算我在鉴定方面丝毫不入流,也能断定是原品无误。难得的是,保存得也非常完好。
眼前的这个老人,难不成竟然是一名二战时的老兵我肃然起敬,难怪他的笔挺的站姿、他的气质都让人感到并非常人。我有些激动,毕竟这是我头一次与一名亲历过那个年代,而且亲身经历过战斗的老兵面对面聊天。
但在我欣赏一番后,准备将那枚奖章递还到他手上时,他却没有伸手来接,只是说道“喜欢的话,就送给你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虽然不能否认它确实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我不能随便收人送的东西。他轻轻笑了笑“没关系,就当是回礼吧。希望你能保管好它,这不是我的东西,不过既然你有兴趣又了解这个,如果是到你手里的话,”他顿了顿,垂下眼轻叹了口气,“他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我没有来得及去问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他突然又道“你说你写小说,那你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么”
“好啊”我高兴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职业病犯了一般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和签字笔,说不定能为我的新作一些灵感。
他也摸了摸口袋,最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皮夹,慢慢地打开,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照片上是七个人的合影,我第一眼能够认出站在最中间,那个容貌俊美站得笔直的青年军官就是年轻时面前的这名老人。尽管他已经迟暮,那双眼睛却像是从来没有变过,透过他的眼睛仿佛给人一种奇妙的穿越感,好像回到了历史当中。又好像是,照片里的那双眼睛直接从过去看到了未来。
他身旁的人,其中一个要高一些也站得更近一些,看领章竟然是中校级,坚毅面容竟然稍稍有些眼熟。另一侧是个笑得特别灿烂的青年。另外几个人有的架着眼镜,有的留着小胡子。
照片的空白处写着上面所呈现的那个年代,“1942”。
“那么久远的事情,您还能完全记得清楚啊。”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才发现他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和我刚才一样也盯着那张照片。眉头间有些明显的细纹,那双眼睛,也变得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远不似之前那么清澈。
我又把视线移回照片上。尽管年代久远,也能够看得很清晰,在七个人身后,背景是不知道延伸到何方的铁丝网,其上的天空一片阴沉,像是马上要崩塌下来似的。角落中还露出了什么木质建筑的局部,看样子应该是个哨塔。
“有些事怎么忘得掉啊。”他叹息着,“有些事怎么能忘掉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完结了蟹蟹大家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