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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救赎 完结+番外 第18节

作者:墨扇散人 字数:21416 更新:2021-12-19 08:59:09

    那个人轻描淡写道“粉碎,烧掉不管怎么样,就是全部销毁。这些东西都是机密,可不能落入对方手里。啊我不能再耽搁了,档案室还有好多东西要搬,不然天黑之前就来不及了”

    他朝着费恩挥了挥手,快步朝楼上走去了。费恩见没有别的事,也准备回办公室去。

    乌云从天上飘过,费恩抬头看,它正好在自己的正上方,或者说,在这座城市的正上方。

    这是第几个阴天了费恩已经数不清楚。

    这样的日子好像有半年了。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好像自从这个国家的人,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的那一刻,这片阴霾,就再也没消散过。

    政变的事件余热持续了许久,牵扯到了不知多少人。十月份的时候,就连举国皆知、曾经战功赫赫的英雄埃尔温隆美尔元帅也因为被牵连而服毒自尽。甚至没有公开审判、没有公开处刑,“沙漠之狐”满载着辉煌与荣誉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在一辆小车的后排座上。

    这是纳粹帝国最后的疯狂。从此漩涡之中的人们再也看不到希望。就像诺亚说的,黎明之前所有的路灯都关闭了,这是最黑暗的时刻,没有人能看到未来的方向。

    过年也没有了节日的气氛,终日人心惶惶。不知道这样千篇一律、上班下班的脆弱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自从那次的录音带之后,诺亚依旧没有音讯。费恩只能从报纸上和广播中那些零碎的字眼,来大致判断他到底在什么地方。甚至他不能够确定,那些笼统的集合性名词之中,到底还包不包括诺亚冯塞弗尔特这个人。

    走进大楼之前,费恩回头看了一眼。

    庭院之中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费恩之前整整齐齐放在角落中的那一摞文件,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无意间踢了一脚,散落了一地。

    工作结束得很早。这个时候,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做的了。

    临到要下班离开的时候,费恩却又接到了一项工作。

    听到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这也许是自己所收到的最后一份工作了。

    他打开人事办公室的门,有可能是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正在闲聊的几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费恩也没有心情去管这个了,扫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在,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大家下班之后,回家收拾一下贵重的东西,随身带着,家眷也带上。尽早到安全局门口集合。”

    他顿了顿。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等待着费恩的下文。

    费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可能,得在地下工事中住一段日子了。”

    兵临城下。

    现在,这整座城市都变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碉堡。

    整个国家陷入绝境,被逼入死角。

    至于诺亚所说的“曙光”

    费恩背过身去,叹了口气。不再看着同事们脸上的表情。也尽量不去听,背后那些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他也该回家收拾东西了。走出安全部大楼,沿着街道回到公寓。这条街道已经和曾经他见到的柏林街道完全不同了,没有色泽鲜明的旗帜,没有五花八门的店铺,没有衣着鲜艳的人们。只是楼房的灰色、尘土的黄色还有被烧焦的黑色。

    人民变成了“难民”,穿着发放的救济衣物,饿得不管男女老少都没有什么生气。

    费恩回到公寓之中打点了一下,只有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带着的东西,或者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东西。就连钱夹也是,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实行配给制,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将钱夹揣在了兜里。

    拿了个箱子装了点换的衣服,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让他悠闲地洗刷身上的灰尘,然后换上干净的一股。就这样吧。他得走了。他走出公寓锁上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来。

    返回安全部大楼门口,费恩首先看到的并不是按照约定等在楼门口的办公室同事,而是停在门口的空地上,准备运输那些档案准备销毁的卡车。

    “长官 ”在有人终于出声呼唤之后,费恩才回过神来走到他们面前。从左至右扫视了一眼,确认自己手下的每一个人都在。当然,还有他们的家属,几个神色更为紧张的女人和小孩。

    “走。”费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更多的话来抚慰他们。毕竟他也一样,对未来只剩下茫然。

    他带领着所有人一起走进地下工事。那是一段好长好长的楼梯,根本不知道已经深入了地下多少米。从此刻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起,这地下深处就是他们生活起居的据点。直到将苏联人赶出柏林,又或者,这整座城市最终都落入他们手里。

    费恩在最前面领路,楼梯快要下到头的时候,隔着那么厚的土壤,那声爆响都结结实实地砸在他们的耳膜上,只是比平时来得要沉闷许多罢了。还好这工事修建得足够牢固,只是感觉脚下晃了两晃,又重归于平静。

    费恩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听见背后不知是谁忧虑地道“又开始轰炸了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费恩叹了口气。他上过战场,这并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他年轻,但已经算好几年的老兵了,有关于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他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隐瞒。费恩转过头去,望着跟在自己后面还没下完楼梯的人们。

    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于是便扫了一眼,眼神空洞地道

    “那不是轰炸。那是炮声。”

    第118章 xxiii柏林i

    住在地下工事之中的小房间里,只有晃晃悠悠的吊灯在脑袋上面悬着。费恩的双眼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已经快要忘记阳光的颜色了。

    听着其他人的交谈,好像城市的外围已经被苏联人分割包围。市中心不知什么时候也会被战火侵染。

    “费恩”房间的门被敲响,费恩抬起头来,说了声“请进”。

    里夏德鼻子上的眼镜比他本人更早进入这个房间。这两天他、费恩、托姆,还有同事戴维,四个人一起挤在这个小房间里。特殊时期,也不用去思考条件到底怎么样了,这种时候互相帮扶着,共同生存下来才是最聪明的打算。

    早上他们三个都出去了,待在公共区域中,好歹可以打打牌之类的,费恩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发呆,顺便思考一些事情。

    他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可能是下午,可能已经傍晚了。

    里夏德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他挂着重重黑眼圈的脸上竟然还有一点点笑意“外面暂时停火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好啊。”费恩站起身,从床和床之间狭窄的缝隙中走出来。一直闷在不见天日的房间中,感觉肺里甚至整个呼吸道中的空气都是污浊的。虽然出去也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颓废,尽管事实好像就是那样。穿过拥挤的休息区,费恩尽量将注意力移开,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积极的内容就对了。

    费恩并不是不承认现在这个消极的局势。相反,他的内心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悲观。

    独自一人爬上楼梯,先将隐蔽在街上的活板门顶开一丝缝隙,四下张望一圈确认了确实暂时停火之后,才放心地打开活板门从洞口钻出来。

    在地下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现在才发现原来发呆的时候时光走得那么快,此时昏沉的晚霞已经覆盖了这座城市或者说,这片废墟。

    费恩站在宽阔的街道中间。他站得很难受,因为这条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已经被炸得坑坑洼洼,几乎没有一处平整。柏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费恩眼前衰朽、老去,它怀念着曾经的繁华与兴盛,同时又在战火中痛苦地嗟叹。

    沿着街道走下去,泛着光的黑色皮靴很快就染上了一层灰尘,变得脏兮兮的。

    他宁愿低头看着破碎的街道,也不愿意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那天阴沉得就像马上要压下来,将人挤得窒息似的。

    这时候尽管暂时安全,费恩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

    只是,这次回去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再次出来透风的机会。

    街上已经很少有市民的身影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费恩希望他们是已经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十字路口的一侧,远远地看见那里垒起了沙袋。起初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慢慢往那边走,可是知道他看见一个眼熟的金发背影之后,不由得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里奥”

    他的手放上那孩子的肩膀,可他的鼻尖刚一转过来,费恩才知道是认错了。

    “不好意思。”费恩缩回的手挠了挠鼻子,“我认错人了。”

    对啊。里奥已经到战场上去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苦笑了一声。既是为了嘲笑莽莽撞撞的自己,也是为了这世事而叹息。现在的世界就像是一桶被搅浑了的脏水,所有人都溺在里面,浮浮沉沉,渺小得如一粒沙。并且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的去向。

    诺亚、里奥、约纳斯、马库斯、罗尔夫他们,还有许多许多人。他们都曾在他的身边停留,走过,现在却杳无音讯,连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那孩子反倒是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穿着青年团的制服。稚气未脱的小脸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饥饿,比同龄人要瘦很多,但脏兮兮的脸上还是能看出红润的光泽来。

    “长官,您在找人么”男孩看起来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小的一个,却带头一本正经地朝费恩敬了个礼。他那么严肃,导致费恩也不得不回了个礼。

    “是的,不过,他应该不在这里。”尽管他们都穿着制服,可他们的年级明明都还那么小,费恩实在没有办法将他们当做士兵来看待,所用的语气,仍然是和小孩子说话的和缓口气,“那么,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么”

    和他说话的那名男孩道“埃迪特,长官。”

    “巴泽尔。”

    “多罗特娅,先生。”那个女孩子道。她编成一束的辫子从脖子旁边绕下来,垂在胸前。

    费恩点了点头,记下他们的名字,同时,他也很不习惯那么小的孩子,会用那么公事公办的口气和他讲话,感觉像是进入部队好多年,已经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老兵。“那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如您所见,长官。”埃迪特道,“我们在部署这个反坦克作战单位。”

    他稍微退了一步,侧了侧身子,让费恩能够看到那些垒起来的沙袋。其实这些东西费恩早就看到了,埃迪特那瘦瘦小小的身躯并不能挡住他的视线。不包过现在离得近了,费恩扫视了一圈,看见放在一边、并排着靠在沙袋上面的几只“铁拳”反坦克火箭筒。

    这东西的威力费恩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已经配发到了几个十岁的孩子手上。他们要用这东西,去摧毁敌方的坦克。

    那个年纪看起来稍微大些的女孩子皱了皱眉头,仰头对费恩道“先生,您不会也要像之前那位先生一样来劝我们吧”

    费恩转头看着她,一脸不明所以。

    见他这个表情,她的表情还稍微缓和了些。另外那个叫做巴泽尔的男孩解释道“刚才有个大叔路过这里,凶巴巴地对我们说,小孩子不要来这种地方,快点回去我们向他解释,这条路一定会有苏联人的坦克开过来,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国家,可是他却说这种事情让大人来做就好了。”

    巴泽尔用稚嫩的嗓音努力模仿着他所说的那个男人,本来应该是和可爱的行为,费恩看在眼中,却只感到无尽的寒意。

    巴泽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情。费恩知道,他肯定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没错,战争是大人发起的,造成的后果,也应该让他们这些所谓“大人”来承担。

    可是,这座城市中已经没有大人了。这些孩子们的哥哥姐姐、父母甚至是祖父母,都已经加入了战争。现在柏林面临危机,这些孩子,应该是最后的后备力量了。

    “你们”费恩开口竟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哽咽,“你们很棒。国家会以你们每一个人为荣。”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谢谢您,先生”

    那一刹那,费恩下意识地避开,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

    他害怕它们会最终变得无神,会被血渗透,被萌上灰尘。再也看不到硝烟散去的街道,看不到明朗的天空,看不到郁郁葱葱的绿草坪和玩耍的伙伴。

    “不过真正的战争要比你们想象得恐怖很多、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费恩沉下声音道,其实在内心深处,他也赞同那个男人的说法。这些孩子那么稚嫩那么脆弱,理应是被保护的对象,而不是站出来挡在所有人身前,直接面对敌人的坦克。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劝说他们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些孩子根本不是被强迫推到这个位置的,他们的眼中仍然闪烁着热情,从他们的话语中也可以听出,做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

    他们自愿,用自己手中的武器,阻止敌人的进攻。用自己小小身体中的力量,来保卫身后养育自己的土地。

    事实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理由去过分苛责呢。

    费恩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毕竟,你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将来都交给你们了。”

    他迈开步子准备离开,转身之后自嘲似的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实在太过难熬,度日如年,让他几乎忘了自己也只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这样的话根本不像是他说出来的,倒是有点像诺亚的口气。

    “先生”费恩才走出两步又被叫住了,迷惑地回头看着叫住自己的埃迪特。埃迪特的脸也有点胀红“请问,您在找谁呢说不定我们知道。”

    费恩垂下眼睛笑了笑,轻声道“没关系。他和你们一样,为了自己的理想,在战斗呢。”

    他挥了挥手,向那三名孩子道别。转身离开了这条街道,选择了另一条路继续走下去。

    脑子里面一片混乱,感觉无论如何都理不清楚。费恩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根本没有留意自己离开了出发的地方多远。

    直到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开始疯狂作响,像是陷入穷途之人,最后绝望的尖叫。

    同时,炮声也从远方响起来。日暮时分,苏军竟然又发起了攻击。交织在其中的枪声杂乱喧嚣,几乎要将天边那几片来不及逃走的云搅成碎片。

    在那云的下面,几个黑点也迅速掠过,发出特有的噪音。

    连空军也出动了,炸弹随时都有可能会投下来。

    费恩知道没有办法耽搁了,转身朝有防空工事入口的那条街道跑过去,耳边已经响起炸弹落下的呼啸声,为了避免失聪,他捂紧了耳朵却仍然可以听到几乎要把脑子震碎的爆炸声,脚下的地面也在摇晃着,一路上费恩绊了好几跤,几乎是从头至尾依靠着身体的本能在跑。

    这几次进攻的规模一次比一次剧烈,费恩孤身一人奔跑在支离破碎的街道上,不用眼睛去看也知道两侧的建筑物正在像孩子们随意搭建的积木一样轰然倒塌。

    敏锐的听觉可以模模糊糊捕捉到一些苏联人的呐喊声和口号声,也许在几条街之外,也许就在转过的下一个拐角。

    和他曾经很多次以为的不同,现在他的心里根本没有留给恐惧的空间,只有求生欲望。

    还有几十米这个路口拐过去就能到了

    费恩丝毫不敢放慢速度,他看到一个身影先他一步从另一条路拐进那条街上,然而与此同时,炸弹落下的声音也像尖刀一般急速划过他的耳膜

    “回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得声嘶力竭,在楼房倾塌的巨响中却只如蚊蚋。顷刻尘土四溅弥漫开来,呛得费恩连连咳嗽,眼睛也进了异物,他却还是忍着痛睁开双眼,任凭生理性的眼泪涌出来淌了满脸。

    一边用手在脸的前方使劲扇了扇以驱散灰尘,一边极力寻找着刚才那个人,想要确认他是否生还。

    值得庆幸的是,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人影,还直立着,应该是最后一刻听了费恩的话,刹住脚步往回跑,才没有被倾倒的建筑压在下面。

    但他显然被吓得精神失常了。整个人颤栗着,费恩从他背后拍他的肩膀时,他下意识地便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这时,费恩也认出了他的身份。

    “托姆”

    托姆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偏了偏头,却仍然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脾气温和,胆子很小,在部门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平时都是做些文职工作,胆子再小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到了这个关头,确实完全没有昔日帝国党卫队员的风范。

    飞扬在空气中的尘埃也稀薄了许多。费恩越过托姆的肩头看过去,吸了一口凉气。托姆转头去,显然也注意到了,颤抖得更厉害,几乎站不稳向下瘫倒。

    那座被轰炸的楼房,斜着垮塌在了街道上。

    它的残骸,正好压在了通往地下工事的活板门之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断裂石料堆积着,像是一堆破烂的墓碑。

    第119章 xxiii柏林ii

    费恩愣了愣,他根本没有走上去尝试的必要了。很明显,不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是再来二十个人,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堆废墟移开,挖掘出下面的活板门。

    毋庸置疑,这条路已经彻底被封死了。

    托姆好像还没能反应过来,没能马上接受突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费恩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下一批炸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袭来。

    就现在这个状况来看,地下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托姆,跟我走”费恩快速道,却发现托姆根本没有反应,像灵魂刚才突然被抽走一样,还没有归回他的身上。他的双眼还怔怔地往下看,透过无数细小的缝隙看着被死死封住的活板门。

    费恩叹了口气。他的心里其实和托姆一样,完全没底,只是从表面上看起来要镇定一些而已。他轻轻拍了拍托姆的肩膀道“工事不止有一个入口,那边街区还有一个,我们快点过去”

    “啊对,好、好的。”托姆这才终于回过了神,走出去的第一步却又差点被绊了一跤。但他很快又站稳,追上走在前面的费恩。

    费恩快步走着,他知道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周围都是四散奔逃的市民,还有的已经完全失去了走路的力气,跪在废墟旁边凄厉地嚎哭着,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却又几乎要同样落下泪来。

    “对了,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费恩连头都没有回,脚步不停地向前走,所以托姆知道,就算摇头也没有用,只好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但愿他们,都先一步躲起来了吧。”

    托姆在后面看不到费恩的表情,却觉得他的背影有种莫名的落寞。

    “那个长官,我知道那个入口在哪里,我来带路吧。”

    他咽了口唾沫,调动了全身的勇气来说出这句话,尽管他的声音还是不住地颤抖。费恩这下终于回过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见托姆很坚定地点了点头,费恩也没有再坚持,让他走在了前面“尽量贴着建筑物边走,过拐角的时候先看一眼。”

    “好、好的长官”

    他也加大了步幅,两个人匆匆忙忙地向下一个街区走去。远方的轰炸声仍未消停下来,此起彼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蔓延到这里。而且,炮击和轻重机枪的声音好像也越来越近。

    先是快走,然后变成大步的奔跑。分布在街道中的防御工事究竟能够抵御多久敌军什么时候会深入城市之中,也许是下一分钟,也许是下一秒。

    以己身之力对抗大批敌军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在被他们发现之前躲起来才能够保住性命。

    就凭他们党卫军的身份,不可能在苏联人的枪口下活下来。

    “停”费恩突然压低嗓子发出猫一样的嘶哑声音,脊背也像猫一样弓起。

    那是受到了惊吓,准备开始战斗的动作。

    托姆脚步一个没刹住,差点摔出去。但也正是这一刻,脚步声骤停带来的安静让他也听到了,听到了正在靠近的另一种脚步声。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两个人。

    是很多人,很多很多,杂乱的、带着乘胜追击的喜悦的脚步声。像是最激烈的乐章,最澎湃的段落,点射和扫射的声音如鼓点穿插在其中 ,尖叫和嘶吼,是这其中最有张力的音节。

    可声音越大,月杂乱无章,越有干扰性。就算勉强辨别了是在哪个方向,也听不出来具体是在哪条街上。

    托姆紧张地和费恩一起跑到墙根边将身体尽量贴在墙上,用口型道“怎么回事现在要怎么办”

    费恩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皱着眉头仔细地听着。可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心跳的声音足以压过所有外界的声音,更无法判别对方的动向。

    可恶。如果这个时候罗尔夫在的话

    听着惨叫声,他根本没有办法沉下心来思考。那些伴随着枪声尖叫着的,只有小部分是军人,其中占多数的,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市民 。

    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黑色漩涡的中心,将所有人卷入暗无天日的深处。

    费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拐角处探出头,面前的街道仍然空无一人。

    “快,跟上。”费恩冲托姆做了个手势,矮着身子转过去,躲藏进一家店铺。那歪斜的柜台虽然已经烂了,却还勉强可以遮挡住两个人蹲下的身体。而也几乎是在他们两个藏好的一瞬间,大队人马的脚步声、装甲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从外面的街道上经过。

    费恩将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不要出声。其实就算发出声音的话,也会迅速地被埋没在喧嚣当中。

    托姆抱住头,脑袋几乎埋在膝盖里。费恩理解他的感受,当年头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敌军,他握枪的手也是颤抖的,耳边除了轰鸣听不到任何指令,腿软到根本没办法按照自己意愿的方向走。托姆会出现这种状况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这把会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烈火,此时是燃烧在自己的乡土之上。

    声音远去,外面的街道恢复了平静,只是远处的炮击仍然一声比一声响。

    为了保险,费恩又多等了一会儿,才探出头看外面的情况。确认危险已经过去了之后,站起来顺便帮助托姆也站起来。

    他扯住托姆的袖子“走,我们快点。”也没有时间磨蹭了,站稳脚就开始跑。果然人的求生欲望带来的力量是无穷的,就算穿过好几个街道,跑得腿酸,下腹处岔气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脚步也没有慢下来分毫。

    不说费恩,体质远不如他的托姆也一直紧紧跟在费恩后面没有落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实在太过于害怕,才不敢磨蹭。

    一个拐角,一条街。靴子的硬底在道路上撞出让人心情更加难以平静,满地的碎片砖石被踢开滚到一边,脚底的疼痛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完全不会阻挡他们的前进。

    “马、马上就到了”托姆对旁边的费恩道,他说话已经很费力了,夹杂着粗沉的喘息声。费恩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体力已经用到了极限,快要跟不上了,却还在咬紧牙关坚持着。

    费恩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旁边楼房中突然传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

    费恩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来源看上去,那是旁边一幢被炸掉了边角的楼房。他本来准备无视掉继续跑下去,那尖叫声却再次传来。

    虽然远处的炮声更加骇人,但这接二连三的尖叫声却尖锐得让人脊背发凉。费恩和托姆的脚步迟疑着,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一边绝望地尖叫着一边大喊着救命。

    这里已经被苏联的人洗劫过了,其他的居民要不是早已逃走,要不就可能已经丧于枪口之下。按理说她的呼救没有人会听见,除了他们两个。

    如果置之不理,也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两个个人都在犹豫,互相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所以,这对视毫无意义。最后两人转过头,却在同时往那幢楼走去。

    而且,脚步越来越快。

    费恩咬紧牙,循着声音的来源几级几级地跑上楼梯。在房屋里面,外界的声音被稍微滤去,女人的声音却听起来更加凄厉瘆人。这时费恩也听到,在她的叫声之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这边”费恩拦住准备继续往楼上跑的托姆,指了指走廊。但当托姆要往走廊中冲的时候,费恩又用手臂挡住他道“你走我后面。”

    虽然论年龄,托姆要比费恩大很多,但无论是战时的经验还是官职,费恩都在他之上。这种时候,自然下意识要走在前面。

    这种时候也来不及刻意压脚步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此时那女人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嘶哑无力,渐渐沉了下去。

    走到对的那扇门前,费恩又看了托姆一眼。那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费恩已经大概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多多少少有了个心理准备,但托姆这次并没有和他对视,只是紧张地盯着那扇门。

    “小心点。”费恩低声道,托姆心不在焉的答应让他有点担心,但事不宜迟,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用肩膀撞开了门。

    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光线阴沉,所有的家具也是混乱一片。地板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沾满了泥土的脚印。

    费恩只看了一圈,皱紧眉头直接往里面的房间走去,那些声音让他心烦意乱。卧室的门没有关,两个人站在门口,就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个衣衫破烂得已经遮不住身体的女人还在虚弱地呼救,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压在她身上的,是一个苏联士兵。

    他的枪撂在一边,身上却还穿戴者装具,都没有卸下来。那张像是酗酒过度的涨红宽脸上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欲望,高凸的鼻梁沉醉地凑在那女人的脖子上。

    “操\\你\\妈的”

    人影从面前闪过。费恩还愣在那里想对策,却已经看见托姆怒吼着冲了过去。

    连阻止都来不及阻止,他的指尖已经够不到托姆的衣角。这也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过的,托姆狂怒的样子。

    他直冲上去抓住那个士兵的衣服想把他扯开,那人粗鲁地骂了一句,手一挥将托姆撇开,竟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托姆趔趄了一步,又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使劲往后勒。他的脸也一片通红,不知是因为之前的长时间奔跑后还没有恢复,还是因为愤怒而导致的血气上涌。

    “混账放开她放开她”

    这下那士兵喘不上气,不得不停下动作立起身子。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托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血几乎在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涌出来,那红色几乎是这里最鲜亮的颜色。

    连费恩也被托姆的行为震住了,右手慢慢地向腰侧探去,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站在门外,角度也很有限。

    托姆捂着几乎被打变形了的脸跌跌撞撞地站稳,看到那个士兵朝朝床下呸了一口,直起身准备将裤子提起来。他再次咆哮着冲上去,打中了他的鼻子。就连托姆也愣了,在这空当那人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往地下摔去。

    这次托姆没有力气马上站起来了。他脸上的血涌出来,在地面上淌成一片,但那双已经用尽力气的手,仍然倔强地撑在地面,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用力想要把身体撑起来。

    听那苏联士兵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什么,此时他已经穿好裤子,居高临下用轻蔑又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根本站不起来了的托姆,好像在看一个劣质的玩具。

    他没有再看那个女人一眼,捡起了扔在一边的机枪,看着托姆抬起的那张鲜血淋漓的脸,那双被血渗透仿佛恶鬼一样的眼睛,做作地打了个寒颤,一歪头,暴雨般的子弹脱膛而出。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狭小的房间之中。在机枪运转的恐怖噪音之下,托姆咬着牙,身体抽搐不止,几乎被打得从地板上弹起来,口中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响。

    那是托姆。胆子小、腼腆,就连和不熟的人说话都会发抖的托姆。

    他已经完全不动了,破碎的尸体趴在地上。

    密集的弹孔中、口中、耳朵里、鼻子里,热腾腾的血液汩汩地流出来,带着内脏的碎片,很快将尸体包围在血泊之上。那个士兵却像是发泄一般还不停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指从扳机上移开。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托姆没有闭上的双眼,仍然带着愤怒和怨恨死死地瞪着他。

    士兵这才抬起头来,仿佛这一刻才看见站在门外的费恩。他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慌忙抬起枪口。

    但这惊讶也是他最后的表情。

    费恩的手在颤抖,抖得几乎握不住枪。

    但他的点射仍然是精准的。

    非常精准。第一枪爆头,脑浆和鲜血溅在身后的墙上。枪口后面那双蓝色的眼睛没有愤恨,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感情,冷漠得像是远古的冰川。

    第二枪,整张脸全部打烂。

    第三枪。

    第四枪。

    直到子弹全部打完,费恩的手仍然在抖。颤抖着,将枪放回枪套中。

    余光看到那个女人迅速将被子裹在身上,缩在角落中被吓得六神无主。费恩也没有理会她,先走到托姆的尸体旁边蹲下。

    他伸出手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手掌慢慢覆到他的脸上,那一刹那掌心便沾满了血。那血是温热的,却像是在灼烧他的手掌一样。费恩慢慢将手挪下去,阖上他的眼睛。

    “对不起”

    凌乱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眼睛,看不到此刻那双蓝色眸子中的神情。他的嘴唇蠕动着,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稳,没有丝毫的颤抖。他蹲在托姆的尸体旁边,脸颊上的泪水划过,痕迹转瞬即逝,水滴从下巴滴落到血泊之中,并没有办法冲淡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费恩蹲在那里,到双腿麻木得发疼也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他也没有将挡在眼前那些碍事的头发拂开,仿佛他们是一道屏障,能够暂时将他安心地挡在现实世界之外。

    就这样,多好他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的耳边传来走动的声音。那个女人慢慢走过来,她用一层薄薄的被子将自己的身体遮住,站在他的旁边。可是,费恩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她了,连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也没有。

    她看了一眼费恩,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托姆科奥瑟。”费恩说出这个名字。或者说是,轻轻地念诵出这个名字。

    他企图用这个名字来呼唤倒在面前的人,尽管他再也不会起来了。

    再也不会了。

    “他是个英雄。”

    “嗯。”

    女人转过头看着费恩的侧脸,那行泪痕早就已经干涸了,只是将灰尘冲刷下去的印子还留在那里“你也是。”

    “或许吧。”费恩道。

    这个时候,费恩想到的不是他们聊天的画面,不是刚才他勇敢地冲上去的画面,不是他们一起在伤痕累累的街道上面狂奔的画面。

    他的记忆,只是一个散发着姜饼香气的小小零食盒子。

    第120章 xxiii柏林iii

    哐当的一声。

    活板门盖子扣下来,将光源阻断。

    实际上这里和外面没有区别。

    外面已经没有光了。

    夜色吞噬了这座城市。再多的爆炸,再多的炮火,都没办法将它点亮。

    下落的火花,如同天际坠落的群星。那里已经是漆黑一片。

    鞋后跟撞击楼梯的声音意外明显,回音荡起一片。下楼梯,穿过走廊,他如同行尸走肉将身体向前挪动着,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去做。

    “费恩”他走到自己房间外面的大厅,拥挤的人群中,还是里夏德首先看到了他,一路挤过来。

    费恩垂着头没有答话,里夏德来到他面前,皱起了眉头。印象里,费恩之前出去的时候还算整洁,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可是现在,仅仅几个小时,当费恩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竟让里夏德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的头发再也不是像原来那样整齐地向后梳的样子。原本漂亮的金黄色头发如同干枯的稻草,没有一点光泽,中间夹杂着细碎的瓦砾。凌乱额发下面的脸,更是让人几乎认不出来。脸上沾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本白皙的肤色,那双眼睛,曾经美到让人不敢直视的蓝色眼睛,现在也只如同被冷落已久的蒙尘蓝宝石,好像永远都失去了神采。

    更让人心悸的是,无论是他的衣服上、脸上还是手上,全部沾满了血迹。

    有的已经干涸成了暗色,落下渣来,有的还是殷红色,只是看着好像都可以感受到温热。

    就好像是,他刚刚从地狱深处的血池之中走出来。

    可是,他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波澜,好像见惯,又好像是,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失去所有的感官,听不见,看不见。

    “你怎么了”里夏德担忧地问道。

    费恩很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一个死去已久的亡灵附身在了他的身体里,又或者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碎裂了,无数碎片堵住了他的喉咙。

    “托姆”费恩神情恍惚地道,“托姆他”

    费恩的声音哽住了,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里夏德往后跌了一步才勉强又站稳,根本就不需要费恩往下说了,他看到费恩的状态,和他满身的血迹,就已经能够知道了。

    费恩没有安慰他,他一点多余的心情也没有,连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也做不到。

    他挪动步子,从里夏德身旁经过,不知道被谁的肩膀狠狠撞了一下也没有停下来。

    他只想一个人呆着。

    在大厅之中环视了一圈,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靠着墙坐下,或者说,只是靠着墙滑了下去,瘫在了座位上。

    有没有人能救救他

    血腥、黑暗

    他要支撑不下去了

    费恩将脸埋在手掌心里,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带来的痛苦,腿脚差不多失去知觉的脱力、炸弹枪炮逼得人几乎失聪的剧响、令人作呕却又吐不出来的浓郁血腥气、眼泪涌到眼眶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来的酸涩、心脏像是被手捏住的窒息钝痛感,在他剧烈运动后终于能够得以休息的这一一刻,仿佛洪流瞬间涌来将他淹没。

    他好无力。在这个动荡的世界上,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耳边有声音在响动,费恩的脑子还可以做到判断那是有人正在靠近,可是依他的主观,他根本不想去理会。

    那人在他旁边坐下。费恩将脸抬起一点点,看到身旁那人一头硬得像铁钉一样的灰色短发,便了解了来人的身份,重新低下头去不作理会。

    穆勒也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垂在双腿间绞起的双手,考虑了一会儿,思索着要怎么将这个事实告诉费恩。

    “你想说什么”见他半天没开口,费恩倒是首先没有了耐心。同样的,他也没有了耐心去维持原来那种对人一向不失礼貌的态度。

    不过,穆勒也丝毫不在意这个。也许对他而言,比起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继续想了一下才慢慢道

    “东普鲁士战役,结束了。”

    这句话应该还有后半段,但是穆勒出于考虑没有说出口。

    听着他说的费恩,却宁愿他直接说出来。

    不过,也无所谓了。

    东普鲁士战役的结束,根本不用怀疑,是以德军的战败作为结局。

    参与此战役的,就有第四集 团军。

    诺亚所在的,第四集 团军。

    穆勒为什么会特意告诉他这个他知道诺亚在那地方,知道他和诺亚的关系

    这些早已不重要。

    加上元首下达的“决不投降”指令,所有部队必须血战到底,直到用生命换回对于这个国家的绝对忠诚。

    所谓的结局,根本不需要他去过多想象。

    刚才他以为自己只是站不稳脚的,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崩塌了。

    费恩的反应,比穆勒预想得要冷静得多。不,要准确说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反应,就好像好像尸体一样。

    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眼睛中也没有神采。就连他平时那种心事重重的表情,也没有了。

    穆勒别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出声对费恩说些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所有的人都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

    地面以上传来的爆炸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这个嵌在地底的防御工事,像是被弃在风雨交加海面上的浮棺,在浪潮涌动中跌宕起伏,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一个高高扬起的浪潮打碎,成为无数碎片。

    身体早已经不知道疲惫,连关于想要睡觉的信号都没有办法成功传达。只有不停运转、不停地受到各种刺激的大脑还能感觉到累。没有力气再将身体拖到床上去睡下,只是坐在这里,就可以一声不吭像石像一样坐到天荒地老。

    连时间都感染了坐着的那些所有人的钝感,变得缓慢。可以用来呼吸的空气也在被慢慢消耗,好像这个深埋土里的大铁盒子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处,正在等待氧气被耗尽将他们杀死在里面的一刻。

    仍然有人观察着地面以上的情况。拥挤在这其中的人中传播着市中心沦陷,街道被苏联人占领的信息。

    所有的句子,在这一刻,也仅是句子而已。

    不然那会是什么脑海中呈现出来的真实景象但事实上,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想象出此刻街上的情景了。

    穆勒没有和费恩再说一句话。所以即便工事之中骚动不已,在这个墙边的小角落还保持着安静,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也很明显地被捕捉到。

    费恩已经没有任何和他人交流的意愿了。穆勒抬起头,看见是自己科室的成员波尔,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穆勒问道“怎么只有你和你一起的人呢本亚明、比朔夫和比尔呢”

    波尔语无伦次的话语声音神经质地忽高忽低“他们、他们出去了带着枪出去了,一个人一发子弹”

    震惊在穆勒脸上显现得毫无掩饰。他盯着波尔想听他的下文,波尔却一直没有说下去。没有解释,甚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有关于自己共事许久的同僚死去的一点点难过。

    但是片刻后穆勒就明白了。这种时候,摆在面前的除了耗尽物资被饿死,就是被苏联人俘虏。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长久的折磨,比起这些来,对于他们来说,在一声剧响之后迅速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也算是他们能够以自己最后干枯的血肉,来为这个他们曾经发誓效忠的,曾辉煌一时的伟大帝国殉葬。

    “穆勒先生。”波尔的声音这下反倒是镇静了下来,他俯下身对穆勒小声道,“我弄到了点东西,或许会有用”

    他悄悄地摊开手,掌心中是几粒胶囊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注射时装药的小瓶,但只有药丸大小。薄薄的玻璃外壳之中,装着没有颜色的液体,在微弱的吊灯灯光下还透着细小的光斑。

    “嗯”穆勒看了一会儿他手中的这些小瓶,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波尔。波尔小声地道

    “先生,这是氰\\化\\钾胶囊放在嘴里咬碎,一会儿就可以不会很痛苦”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摊开手掌心中的东西送上去,却被穆勒挡住他的手,推开了。

    “波尔,听我说”穆勒脑子里面也有点乱,想要去阻止这疯狂的一切。或者说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虽然看起来很合理,但他觉得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是疯狂的。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硬生生地截断在喉咙里了。就连他的表情,也凝在了脸上。

    波尔被他推开的那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旁边一人便伸出手,从他手心中取过一枚毒\\药,攥在手里。

    “谢谢。”

    费恩亚尼克抬起他那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波尔,声音沙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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