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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救赎 完结+番外 第12节

作者:墨扇散人 字数:25981 更新:2021-12-19 08:59:04

    费恩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点从约纳斯的眼前飞舞而过,然后被约纳斯声音响亮的一巴掌拍在手里。

    “终于杀死这小婊\子了”约纳斯大笑着从费恩的床上爬下来。他应该也是今天才回来,行李箱还摊在床上,他的身上也还是很有家乡特色的衬衫和褐色背带皮短裤,没有换成军装。

    “不好意思,费恩。”他笑了笑,抬手本来准备拍一下费恩的肩,可是他看到手掌心上血肉模糊的尸体之后又讪讪地把手放了下去,“没跟你打招呼就上了你的床,我只是觉得那里的战略地位比较好。”

    “没关系。”搞清楚了不是寝室内部人员斗殴,费恩才算松了一口气。约纳斯看起来气色不错,这种感觉不是他脖子上那两个颜色鲜艳的蚊子包造成的,而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就很好,比从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好。

    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是什么乐观的人,费恩喜欢看到身边的人有这样的好心情,又忽然有种淡淡的悲哀。

    在兵荒马乱里有太多离别和太多伤感,而对于约纳斯来说,只是休假,在火车上忍受那么久颠簸到一个遥远的城市见喜欢的人一面就几乎是他最大的享受了,又有谁还能奢求和所爱之人相守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我先去洗个手”约纳斯可能也觉得有点恶心,耸了耸肩冲出房间。费恩放好行李箱找了把椅子坐下。

    “真是辛苦啦。”罗尔夫转过头来道。因为他之前伤势严重在医院躺了很久,所以没有走远,只是在集中营附近的度假区呆了一两天又回来。费恩想起他们还以为自己是陪诺亚去出差的,想说自己不辛苦,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这能不置可否保持沉默。

    罗尔夫就当他是默认了,继续道“坐着休息一下再收拾吧。你看约纳斯那小子也是今天才回来,跟磕了药似的,估计是跟男朋友玩爽了。”

    他笑得小胡子都抖了起来,费恩受他们熏陶惯了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是想起自己这几天这方面过得也差不了太多,有点心虚地挠了挠鼻尖。

    “我回来了回来了”约纳斯跑进来,罗尔夫一看到他不可控制地笑得更厉害了,约纳斯凑过去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啊,趁我不在就说我坏话是不是信不信老子甩你一脸水。”

    他正作势抬起没擦干的双手,便被费恩出言拦住了“好啦,没说坏话。坐吧,跟我们说说你的假期。”

    提到这个果然约纳斯停下了手,一屁股坐回自己床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回去住了几天,就在附近逛了逛,也没怎么玩,因为卢克太忙啦。”

    “忙”罗尔夫问道,“你不是说他升职了吗,怎么还忙”

    约纳斯叹了口气“和原来不是一个忙法,现在不像原来那样天天巡逻跑断腿了。自从我离开了之后,也许他特别伤心”

    “真的不是因为没有一个烦人的小鸽子在他旁边瞎扑腾了吗”

    “也许他特别伤心”约纳斯白了罗尔夫一眼狠狠重复道,“没了命的工作,找各种机会晋升最后终于升职了,现在的职位虽然也很辛苦,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办公室里。所以这几天我也是白天自己出去瞎逛或者在家里睡大觉,到了晚上等他回来再一起吃饭,然后做点愉快的事情。”

    他突然意识到不可以继续描述下去了,连忙转开话题道“其实,我还蛮羡慕他的做那样的工作,总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要背负那么沉重的压力满手都是无辜者鲜血”

    罗尔夫半是嘲讽半是认真地道“幸好马库斯那小子不在,不然又得开始给你宣传了。”

    “那你呢你是怎么觉得的”费恩问道,他还蛮想知道其他朋友的意见。

    罗尔夫却只是说道“我没有什么看法。尽管我也在参与,但到目前我也只是用旁观者的目光在观察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他对约纳斯道,“其实我想,身边大多数人可能都是我这样的心态。自己身处于这样的体系之中,超脱不了时间,又怎么能说到底谁是对,谁是错”

    他说完之后,三个人之间的空气便变得沉默。整个寝室中只剩下了鲁迪和卡恩手中的纸牌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费恩听了罗尔夫这番话,并没有觉得释然。他的心里好像仍然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不畅快,但就算想要说些什么,开口时也会发现根本没有组织好的语言可以用,只能作罢。

    “倒是你,”罗尔夫对约纳斯点了点下巴,“你小子既然没那些想法,那你是为了什么参军的而且就凭你的条件,去陆军说不定混得更好啊”

    约纳斯挠了挠鼻尖上的雀斑“陆军也太危险了一点,而且”他突然闭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涨红,把拳头按在嘴上,“而且”

    而且了半天后面的也没有憋出来。越是这样,罗尔夫和费恩便更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连鲁迪和卡恩都停下了打牌转头看着这边。

    “而且什么”罗尔夫催促道。

    “而且”约纳斯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一样闭上眼睛大声道,“而且党卫队的制服帅啊”

    他本来就坐在自己床上,喊完之后往侧边一倒,顺势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就像鸵鸟一样,好像这样子就能让他感到不那么害羞,更是继续道“特别是当年那套黑色的,天哪,你们是没有见过啊,一大队一大队的帅哥啊,就只是看着我都有点把持不住了。第一次见到卢克的时候我的上帝,我的心脏啊,我甘愿这辈子都拜倒在他的军靴下”

    约纳斯捂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沉浸于幻想已经忽视了战友们的存在。费恩和罗尔夫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

    所以,自己是为什么要加入这个被外界视作恶魔一样的组织费恩企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去还原当年做出决定时的心态。但过去那么多年,记忆早已碎片化。零零星星地记得当时在那么多狂热的年轻人中间,宣誓效忠的片段。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复那个曾经给予自己冷眼的家族一想到这里,费恩突然觉得很可怕。

    那么幼稚的理由,就驱使他心甘情愿,至少是当时心甘情愿地扮演刽子手的角色。那么多年,他的仇恨早已泯灭,就算是报复也已经是成倍地奉还。而他却深陷于这个角色,无法自拔。

    无论是他,还是约纳斯,还是罗尔夫,还是无数和他们一样进入到这个组织中的人,在披上精致的外衣之后,就注定要演这出戏直到落幕。

    哪怕早已预见千夫所指的散场。

    作者有话要说

    ready

    第88章 xiv奥斯维辛集中营

    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他连衣服都还没有洗完,便立刻回复原来的时间安排,平平淡淡地、没什么波澜地渡过上半年。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的长官是诺亚冯塞弗尔特。要是没有这么紧凑的安排,费恩反倒会觉得不适应。

    自从回到奥斯维辛,诺亚的心情好像就一直不好。费恩很希望这是种错觉。诺亚习惯于在费恩面前掩饰,但从他强迫自己工作到深夜的狠劲,还有路过垃圾桶时费恩随意一瞥看到里面的一大堆烟头就不难看出。

    这一切似乎都源于在达豪和贝克曼指挥官的那场秘密谈话。但是内容费恩至今不知道,回来之后,哪怕是在几个月后的现在,诺亚仍然没有告诉他,连提也没有提。

    诺亚从来不用上班的时间和他的小家伙亲近。所以如以往一样,费恩午休后在诺亚的办公室听他安排了一下任务之后就离开准备去营地了。走出办公室,他回身把大门关好,却在转身继续走的一刻隐隐约约听见了打火机的响动。

    有一瞬间他想打开门再进去,却还是忍住了,迈开步子离开了官邸。

    他漫无目的在营地中闲逛,只需要路过岗楼和哨卡的时候检查一下就好了。

    下午应该是最忙碌的时候,但忙碌仅限于在工厂内,犯人被组织起来在各个工厂中生产帝国所需要的各种产品。费恩走在外面,几乎遇不到什么人。

    所以当他走到一条相对偏僻的小路上,一拐过弯就看见了那个鬼鬼祟祟小男孩时,费恩感到很惊讶。再小的孩子,只要没有一开始被划归到“不可劳动”的队伍直接送进毒气室,都需要按时跟着做工,没有例外。要是遇到从前的费恩,再配上并不算愉悦的心情,说不定费恩就是他最后见到的一张脸。

    但费恩的心境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在拐角处止步,没有拦住他。除了拔枪之外,他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处理,除此之外,他也很好奇这个男孩究竟要做些什么。

    那个男孩一边小跑一边谨慎地左顾右盼,当他看过来的时候费恩马上隐藏在房屋的拐角后,不让他发现自己。

    但费恩看到男孩转回头时的侧脸,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见过他的。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五官精致,尽管脸上带着所有犯人都会有的那种阴郁。男孩大概十二三岁左右,不由得让费恩想起这个年纪的自己,在镜子中,也是那样忧愁的表情。

    然而费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能这就是隔了那么一会儿费恩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原因。

    那次也是费恩偶然路过,看见一两个囚犯看守正在殴打这个男孩。他上去询问,了解到是因为这个男孩在厨房帮工的时候偷吃食物。本来在厨房中人多眼杂,纵是囚犯看守再细心地挑刺也会有疏漏,偷吃不至于让他被发现,可是他还贪心地将两块面包藏在了衣服中想要带走,自然被抓住换来一顿毒打。

    当时费恩正好看到那些面包掉在男孩身边,已经沾染上了泥土变得肮脏不堪。他知道这些囚犯看守根本不是在意这些面包,他们只想找机会发泄自己的戾气。

    男孩已经被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皮肤灰白,一点都没有那个年纪应有的生机。他的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眼眶凹陷。凭他那干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四肢根本没有办法从地上爬起来,破烂的囚服贴在他的胸膛上,几乎透出肋骨的形状。

    但是现在费恩看到的他,气色显得好了很多,脸颊比以前更为丰满光滑,头发也差不多长了出来。身上虽然依然是囚服,从褪色程度看来已经很旧了,却非常干净,不像其他犯人的衣服沾满了污渍。

    因此费恩更感到疑惑,鬼使神差地一直跟在男孩身后,看着他穿过小半个居住区,走到一幢楼前,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看到没人才快步走了进去。

    那是专门给囚犯看守居住的楼房,有时候从里面传出的粗鲁喧哗比守军的宿舍还要吵闹。

    一般来说,党卫军不会故意去找囚犯看守的麻烦。费恩在楼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他尽量放轻了脚步,那个小男孩跑着步嘭嘭嘭上楼的声音完全掩盖了他的脚步声。费恩循着声音听见他在三楼拐进了楼道,他也走上楼梯,隔了一会儿才探出头来,正好看到男孩进去之后被用力关上的门。

    直接上去敲门太奇怪了,等于宣告自己就是一路跟踪而来的。费恩还是有些不愿意在这些重罪犯人面前失掉自己军人的架子,但他也确实抱着调查的念头才跟到这里。一个小孩子怎么几个月之间将自己的待遇提到这么好,按理说他肯定没有能力支付给囚犯看守的贿赂才对。

    费恩慢慢走近那扇门前,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毫无防备的他几乎被惊得倒退一步。像是要证明听到的是他的幻觉一样,费恩平复了一下心绪,将信将疑地重新凑上去,侧头将耳朵贴近门板。

    这样的鬼祟行径对于费恩来说实在太奇怪,但他一时没想那么多。屏住呼吸几秒之后,他再次听清楚了。

    他不会排斥和诺亚亲热,但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比较保守。听到那个男孩丝毫不经过克制的叫声和哭喘,费恩突然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做偷听这种蠢事情。

    他没有办法从那个男孩的声音中听出感情,是享受亦或是痛苦。囚犯看守的待遇再好,明面里还是囚犯,房间中只有那种无论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不大牢固的铁架子床。听着那种隔着一道门都很清晰的吱嘎吱嘎的声音,费恩大概都能够想象出,里面该是种怎样的画面。

    等那个男孩的声音筋疲力尽般微微减弱,费恩才听见囚犯看守低沉的哼声和不时的污言秽语。他对这个声音有印象,但和面孔对不上号,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

    他觉得自己好像石像一样在门口僵硬了很久很久,直到里面所有的声音消失了有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伸手敲响了门。

    敲门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样一来不就是表明自己是跟踪来的么然而还不等他思考清楚,门就已经开了。

    门框里是一张费恩眼熟的脸,可是费恩对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大抵也是没有料到费恩会突然来到,那人衣冠不整,腰上的皮带也没有拴,萎靡地吊在两侧。

    这时候费恩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焦虑的,他太小看自己这身军装在营地中的威慑力了,因为面前这个囚犯看守,明显比他还要焦虑。

    其实这种事情费恩也是早有耳闻,只不过没有亲眼见到过,也就把它忽略了。由于囚犯看守的特权,守军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人都堵到家门口了,他还是不免担心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特别是费恩的表情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从平时和他不多的接触来看,不是什么容易打交道的人。

    费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进屋内。囚犯看守都是单人或者双人居住,但也只有一个单间而已。这间房中只有一张架子床,而那个小男孩,此时就蜷缩着坐在床上。他头发凌乱,披着一条毯子,从毯子中伸出的那两条光裸的腿来看,毯子下面他的身体应该也是一\丝\不\挂的。

    他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在费恩看着他的时候像感应到了一样抬起头,眼神正对上费恩。那一瞬间他好像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却一直没有回避费恩的目光。

    那样让费恩感觉很不自在,仿佛自己才是外来的闯入者,破坏了什么安静祥和的气氛。

    费恩立马收回视线,尽管心中一团乱麻,也还是强装镇定地对那个囚犯看守道“路过楼下听见你这里有动静,上来看看。你叫”

    “舒瓦茨。”看守忙不迭道。

    “舒瓦茨先生。”费恩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示意,实际上他根本不敢再去看那个男孩,“工作的时间,还是不要太放纵为好。”“好的、好的,长官。”舒瓦茨同样不敢看费恩帽檐下的那双眼睛。

    就算权利再大,也是在党卫军的权力管制之下,脑子还清醒的人就算再不爽,也不会蠢到要去和他们产生什么冲突。

    而费恩也是急于脱身,没多说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舒瓦茨,从牙缝中间挤出一句“把你的裤子穿好。”舒瓦茨连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皮带,可是当他一边扣好针扣一边抬头时,发现费恩已经离开了。空旷的走廊中只剩下他下楼梯时越来越小的脚步声。

    费恩快步走出楼门。外面的空气相较于楼道里要新鲜很多,在一瞬间把他包围,却没有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眼前仍然是没有人烟的集中营一角景象,然而脑海中还是不停重复刚才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这种事情他早之前就听其他人说过,只是当时根本没有在意。那样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那么高强度的劳动,以及长时间的饥饿,更不可能去支付看守们开出的高额贿赂。如果不去做这种事情,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在某次点名中被选入即将送进毒气室的队列,或者干脆直接死在拥挤的营房中某个难以被人注意到的角落。他们别无他选。

    费恩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突然间,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又想起当时诺亚站在浴室门口,用那双深潭一样的褐色眼睛看着自己,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无论是他们还是身处于这个年代这个地方,所做的一切,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下去。不管是他曾经那么努力地去给自己带上冰冷的面具隔绝掉一切温暖,把人性埋没在内心深处,还是这个小男孩,在本来那么阳光的年龄却甘愿和囚犯看守进行那样的勾当,仅仅是为了换得一点点更好的待遇。

    他又想起那个男孩的表情了,只是对费恩的突然到来感到惊讶,而在那之前,他脸上只有麻木。不知道在这之前还有多少次这样的行为,以至于让他连羞耻心都完全被剥落,更像是一个纯粹被用来亵玩的娃娃,用纽扣做的眼睛冷淡地看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于自己身上裹着的毛毯,自己手上捧着的、对于其他犯人来说连碰都碰不到的饮料,只是顺理成章地享用着,就像是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为了活下去而舍弃本心,舍弃道德,值得么生命和人性,到底哪一个更重要没有生命,人性将因没有依附而无法存在;而没有人性的话,生命就如同没有灯芯的蜡烛,生犹如死。

    突然的头痛欲裂让费恩几乎站立不稳,一些片段替代了那个小男孩涌现在眼前,从后往前回溯,他看到和诺亚在餐厅对视的画面、和诺亚驾车在乡间公路行驶的画面、在他怀里醒过来的画面一直到那天晚上,在自己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诺亚将那个写着自己名字和“纯血统日耳曼裔”的文件包打开的画面。

    他这段时间过得那么轻松,没有顾忌,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他的轻松,都建立在和诺亚的关系上。

    费恩狠狠地一拍额头,他知道自己越这么想下去越是荒唐,可是遏制不住,还是会沿着思路的惯性继续往前。难道说,他对诺亚的依赖实际上,就是他对活下去的渴望

    那他们之间的感情又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男人为什么想着要和他过一辈子

    他为什么好像和那个男孩一样

    心口突然涌上来的酸涩,让胸口那一片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凝滞住了一样。他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幸好此时是工作的时间,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他,虽然他也不会在意。他很急切地要去见诺亚,就算可能会打扰他的工作,就算自己还有巡视的任务,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他。他想证明些什么。

    费恩跑到诺亚的官邸庭院中,却正好迎上从里面走出来的弗洛里安。诺亚的生活比较独立,不怎么需要其他人安排,弗洛里安是诺亚的勤务兵,但平时也只负责担任他的司机,相对而言费恩这个副官除了协助工作以外,在生活方面诺亚和诺亚离得更近些。他没有见过弗洛里安出现在诺亚的官邸中,此时见他从门里走出来,心中有些疑惑。

    “弗洛里安”费恩还是出声叫住了他,弗洛里安在他面前停住脚步,显出的急促不安让费恩更加纳闷,“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帮指挥官送信。”

    费恩往下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弗洛里安的双手背在背后。以往诺亚所有信件,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人信件都是由费恩负责收发的。这次交给弗洛里安,他有种直觉,诺亚是故意的。

    从外面回来之后,他都隐隐觉得,诺亚在隐瞒,或者筹划着什么。

    “信件一直都是由我收发的。”费恩不想再拐弯抹角,直接对弗洛里安说了出来,“什么信件给我看看。”

    “可是指挥官”

    “给我。”

    弗洛里安叹了口气,将那封信从身后拿出来交到费恩手上。费恩垂下眼,将信封翻过来看它的正面。

    一眼就足以把封面上几行字中所有的信息收于眼底。但那一刻他的手颤抖起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捏紧了那薄薄的信封,不让他从自己的指尖落下。

    又来了,那种明明应该消失了的感觉。

    那种天地之间,万物对自己都没有一点点温度的寒意。

    第89章 xv塞弗尔特官邸庭院

    申请党卫队二级突击中队长费恩亚尼克调任党卫军国家安全部

    看起来很长,费恩每个词都认识,连起来,他也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但他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用手心出汗的手紧紧捏着信封,好像企图要从字里行间中,找出这句话所表达的另一个意思。

    这手迹,他也再眼熟不过。他曾经想要一生都看着他写字,看着他手中的钢笔笔尖下如流水潺潺出现平滑的墨迹。但是现在,他偏偏不想看到那样的字迹。

    费恩的浅蓝色眼睛好像被冰冻的水面,一直冰冻到他那颗疯狂跳动的心,逼着他窒息。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对于弗洛里安的呼唤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拿着信一个急转身打开门走进房子里,已经没有心思去控制力道,重重地关上门,把弗洛里安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留在庭院里面。

    穿过门廊,穿过客厅。这个房子从来,哪怕是他初次来到这里的那一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冰冷,这样让他感受到绝望,像是整个房子都灌满了水,正在把他一点点地溺死。

    诺亚一直在筹划,一直瞒着他的,就是这件事为了把他调走

    从波兰到柏林,这两个熟悉的地方,这段熟悉的距离,他想起自己曾不知多少次在寝室听到约纳斯抱怨过,什么夸张不夸张的修辞手法都用上了。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费恩此时只觉得,再遥远的距离,也比不上他们之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的那种遥不可及之感。

    可是,为什么他不相信诺亚这么做会没有原因,所以就算难言的苦涩像火山喷发出的岩浆一样汹涌地流淌着,他也用尽全力克制,拿着信想要去当面和诺亚说清楚。

    他还记着进办公室要敲门,但是在诺亚说“进来”的一瞬或者比那还之前,他就拧动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按理说费恩这时候应该是在营地里工作的,费恩从来不会违反纪律出现在他不应该在的地方,因此诺亚看见他回来,也感到万分惊讶。但看清他的表情之后,他顿时明白了。

    费恩走到办公桌边,没有如自己预想的那样狠狠地把信封摔在桌面上,只是把它放在桌上,用指尖推到了诺亚面前。

    “我撞上了弗洛里安。”费恩轻声道,“我看到了。”

    诺亚没有答话,费恩明白,按照他的个性,应该不会还想着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你是不是想着,趁我不在让弗洛里安寄出去”费恩努力地忍耐着,他知道着急是没有用的,乱喊乱叫更没有用,唯有用这么冷静的态度才能把事情说清楚。但尽管如此,话说出口还是引得嗓子一阵干涩得发疼“然后等到有结果那天直接告诉我不管我同不同意,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是么”

    他早就知道诺亚的答案,却也不切实际地,会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想得到相反的回答。可诺亚沉默了许久,启唇说出的仍是“是的。”

    “为什么”费恩道,“这是在赶我走”

    看到诺亚点头的那一刹那,费恩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胸腔中,发出细碎的声响,轻轻地崩碎。

    他的心脏只是一层薄薄的外壳,其中灌满了酸液,一旦喷薄而出便会把五脏六腑腐蚀殆尽。

    “费恩。”诺亚冷静地唤道,见面前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他很有耐心地再次喊了一声,“费恩你听得进去我说话吗,你现在,想听我解释吗”

    费恩其实真的不知道自己听不听得进去,却还是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他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想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他垂下头,努力地去做些深呼吸,准备要听诺亚接下来说的话。

    他听见一声叹息,接着诺亚那异常冷静的、波澜不惊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好,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你不是想知道那次我们去达豪的时候,贝克曼和我说了些什么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知道你平时会不会关注前线的状况,自从斯大林格勒的战斗结束之后,苏军就开始大规模的返攻,我们还有盟国的九个集团军,都被击败了。现在他们开始收复之前被我们攻克下来的地区了,他们收复了顿河畔罗斯托夫,我们差点全面溃败,就算是冯曼施坦因元帅的反击行动成功了,我也不认为,我们还可以继续撑下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诺亚的语气激烈起来,费恩看着他紧锁着的眉心,知道他在说的时候内心一定也是备受煎熬的,毕竟,这是他最忠诚的信仰,“这样的言论被禁止了,可是我们没有脑子,不会思考吗顶多还能撑到下一次会战,一旦失败的话。”

    诺亚停住了,像是说不下去,他闭上眼艰难地叹了口气。

    “我们,便没有胜利的可能了。”诺亚简短地说出了这句话。

    “嗯。”费恩知道他难受,他明白这个国家在诺亚心中是何等分量,但是头一次他想自私一点,没有去安慰他,“我想知道贝克曼先生和你说了什么。”

    “之后的事情你想过没有那个人不准,绝对不会允许我们投降,除了到最后战死以外,只可能会被敌国俘虏,对于我们做这些事情的人来说”诺亚道,“只有死路一条。”

    费恩这次没有立即接话,他想过自己的结局,却没想过来得如此之快,几乎迫在眉睫。

    “贝克曼跟我说的就是这样。”诺亚也没有看着费恩,他的目光不知道落在桌子上的哪一份文件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还说,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密谋投降,他没有告诉我名字,但我大概知道一些。如果在这个关头倒戈的话,肯定不会有多么重的刑罚,可能还会得到很好的待遇。”

    “那你”“我拒绝了。”

    费恩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问,他似乎低估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程度。

    “一开始加入这里,我就做好了一切打算。连战场都上过,那样枪林弹雨的惨烈场面我都没有害怕,为了祖国死又怎么样。军队本来就不是可以苟且偷生的地方,这是军人的本分。”诺亚拉开抽屉,费恩眼睛快看到了一盒烟,但诺亚也只是看了一眼又把抽屉关上了。他缓缓转过头,这次毫不犹豫地看着费恩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他的眼神竟然是费恩从来没有见过的,无奈还有哀伤。

    相同的记忆一旦触发就瞬间被唤醒,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奥格斯堡和诺亚一起共进晚餐时,明明是那么浪漫的氛围,比浓郁的黑糖还要甜蜜,诺亚却露出那样表情。

    费恩终于明白了,那时的眼神,不是好像怕自己会离开,而是已经知道自己终会离开,所以想在有限时间里,多看自己几眼。用这有限的几眼,将自己的身影从眼眸深深地镌刻在心上。

    而自己当时却完全被蒙在鼓里,吃着吃着抬起头,刚好看见诺亚的眼睛,咽下嘴里的东西说道“别看我了啊,快吃。”

    “小家伙”费恩的思绪被诺亚的声音唤回来,诺亚握起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我不想你有事。”

    费恩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没有抽走,但也只是僵僵地伸着“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看法,我也不想你有事。”他太努力地克制自己了,说出的话过于冷静,像是他一开始给人的感觉那样,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感情。

    “不、不是这样。”诺亚太急于要解释,竟然说话头一次有些磕绊,“你还年轻,不像我。前段日子我在安全部那里找到一个空职位,已经商量好了,只要写信就肯定能申请到。那个位置已经全是文职工作了,不算清闲,但是不会有什么责任。”

    费恩轻声道“我不想走,我宁愿留在这里和你一起。”

    “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你愿意在这样的地方一直干下去你乐意做这样的工作”诺亚的声音明显变大,语调中也稍稍带了些怒气,“你愿意和以前一样,双手沾满了无辜平民的鲜血,看着那些杀人犯光明正大干着龌龊的行径,明明知道上面的什么种族政策全是他妈的垃圾,还要装作捧着宝贝一样兢兢业业地去履行”

    “是你说的,都是为了生存。”费恩低头盯着被他牵着的手,和那些骨节分明却在颤抖的手指,“就算我们去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这样的事情。”

    “那不一样柏林的戒备比这里更严,就现在的局势来看,也远比这里安全而且万一到那种地步,也不会受到太严的惩戒”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费恩垂下眼睫看着诺亚,一字一句地清晰道,“是这样贪生怕死,宁愿抛下你一个人苟活下去的人”

    他知道这样的话是在激诺亚,但是他不想控制。或许若是这一刻将想说的话忍住,就再也没有机会说给他听了。所以看到诺亚猛地站起身的时候他没有一点点意外,却在下一秒被诺亚用力地抱进怀里。

    “小家伙、我的小家伙”费恩看不到诺亚的表情,而他的话那么清晰地就在自己的耳边,“不管你怎么样,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没有人能够比得上。”

    费恩没有回答,他把脸埋在诺亚的肩头上,专心地听着他急促的呼吸频率。

    “你的生命在我眼中比我的生命,比我的一切都要重要,为此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任何。”“就算我们要分开”

    诺亚沉默了一会儿“就算我们要分开。”

    第90章 xvi办公室

    诺亚摸索着摘掉费恩的帽子放在桌子上,重新抱住他。

    那双手臂箍得那么紧,那么用力,用力到肌肉绷紧微微颤抖,却还是让费恩觉得这个怀抱那么脆弱,经受不住一点点来自外界的打击。

    “我不想走。”费恩抬起手回抱住他,深深吸气不让自己说出的话颤抖,酸涩的感觉却迅速从鼻梁蔓延到眼眶。

    他这时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多蠢,自己和那个小男孩完完全全、彻头彻尾地不一样。

    男孩会为了要活下去,为了自己的安全,甚至只是为了更好的待遇放下自己的尊严。而自己,特别是现在的自己,宁愿放弃那个更好更安全的岗位,宁愿自己的灵魂写满罪孽永远得不到救赎,也想要一直留在诺亚身边。

    他爱着他这种事情,为什么还会被怀疑

    真可笑,简直是他妈的愚蠢。他终于搞清楚的一刻,也明白了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

    肩胛骨被诺亚勒得都有点疼了,但他不想挣扎,就想这样一直被他抱着,越久越好。

    “我也不想你走费恩”诺亚闭上眼睛轻声呢喃着,贪婪地嗅着他颈后那种熟悉的味道,害怕突然有一天他会忘记,“可是,你必须得走。”

    费恩的双手上移放到他肩上,把他轻轻推开。他垂着眼睛,所以诺亚看不到那双从头一次看到便再也不会忘记的蓝色眼睛。他只能看到费恩的脸颊,他看到他没有哭,却不知道自己的肩膀上,到底有没有深色的泪痕正在慢慢淡去。

    费恩侧过身,伸手将桌上的那封信拿起,声音有些低沉干涩地道“这封信,我待会拿去送。不知道哪一天我会离开,但在那之前,”他举起信封在诺亚眼前摇了两摇,“我还是你的副官。这些事,我会为你做到走前的最后一天。”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正准备把信揣进怀里转身离开,手腕却被诺亚抓住。

    “怎么”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有。”诺亚的声音恢复和他平时一样冷静,却要比往常更加低沉,“到了那边之后,先试着淡忘我吧。”

    费恩这时候才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尚有血液流动,而且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头,像岩浆一样滚烫,几乎沉重得让自己站立不稳,向前逼近几乎贴到诺亚身上“干你妈的诺亚冯塞弗尔特你是有多自私才会说出这种话”

    他一步步往前,诺亚面对他突然爆炸开来的怒气也是愣住了,没有话反驳,只能往后退。

    “你以为让我离开就是为我考虑行,这点我答应了,你凭什么要我淡忘你你凭什么连我想你的权利都要剥夺”他也不在乎名义上诺亚还是他的长官了,他想把一切都宣泄出来,把郁结在心里的所有都打碎,不想再留什么遗憾,“你所做的都是为我好,你觉得这就是你的爱了是么好的,我可以接受,那么我的呢你把我的感情看成什么了”

    他大声质问着,揪住诺亚的领子往后狠狠一推,诺亚来不及,或者说是根本不想要去防备,被推得跌坐在他的办公椅上。

    诺亚听见随着费恩倾下身,发出的更加粗重的呼吸。他突然明白了费恩这是要做什么,按住他正解开自己皮带的手“去楼上。”

    费恩一怔“好。”也没说什么其他的话,转身就走。

    这次轮到诺亚跟上,一前一后走进楼上的主卧室,他刚关上门就被费恩拉过去推到床上,然后动作迅速地跨坐上去。

    他不是真的没办法抵抗他的小家伙,只是他不想。他想纵容他。

    费恩弯下腰去亲吻他,尽管他的吻技一直很烂,诺亚还是耐心地引导着他,安抚地吸吮着他躁动的舌尖。费恩手上胡乱地解着皮带扣,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两个人的皮带全部解开。

    这是最后一次了。费恩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的狂欢。

    他把诺亚的热度释放出来,让它挺立在自己面前。想让自己的手心,身体,心脏,都沾染上这温度。

    就像火种和火源一样。他想要借走,让这种感觉,不,让和他之间的一切都在心里燃烧,无论这具躯壳会变得多么冰冷,无论去到多远的地方也能够铭记着那股炽热的源头。

    他不知道,这份火种,会不会突然熄灭。总之不是现在该去想的,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以他的力量也无法阻止。

    终究还是无法跳脱出这个背景。他曾经还幼稚地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扛下一切外面的风雨。然而在风暴面前,还是只有谦卑地承认自己的渺小。每一个人都那么渺小,每一个人的力量,都那么绵薄。

    “费恩”诺亚一直没有说话,看着他褪下衣服,舔着嘴唇,却在他立起身子准备坐下的时候终于惊慌地叫住他,“等等,你会受伤”

    他伸出手想要拉开床头柜抽屉去拿放在那里的安全套,手腕却被费恩轻轻抓住了。他弯腰拉起诺亚的手,温柔地放在自己脸上。

    “就这样、就这样,诺亚。”他的动作那么强势,低低的声音却像是在哀求,“就这样,看着我。”

    诺亚手上用的劲消失了,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费恩低下头,向来被用发蜡整整齐齐梳到后面的头发垂下来,投下阴影盖住了眼睛,但还是能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但这样的笑容诺亚宁愿看不到。像如他所愿似的,那笑容也很快消失,薄薄的嘴唇难以遏制地轻颤起来。

    “嗯啊啊”费恩有些痛苦地让诺亚撑开自己的身体。没有润滑也没有光滑的橡胶间隔在中间,肉体和肉体的摩擦异常艰难。

    费恩忍住那种痛楚,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在诺亚些许惊异和担心的注视下,慢慢地将身体往下沉。

    身体里面好干涩,和他流不出泪的眼眶一样,和他的心一样。生理上好像撕裂一样的疼痛把注意力从胸腔中的疼痛引走,多么无耻的消遣方式。他像是上瘾一样依赖着粗暴的交合,借此来稍微淡化掉悲伤的情绪。

    他抓着诺亚的手臂,用腿和腰的力量用力地上下耸动,让那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中放肆地冲撞,一直到最深处。

    颠簸着看不到诺亚的表情,但是他知道,诺亚会一直注视着自己。也不会再去在意什么羞耻的问题,仰起头,精致的喉结颤抖着,吐露出混杂着享受和痛苦的低沉叹息。

    身体向后仰到极致,几乎要倒下去,弯成弓形的腰身被诺亚扶住,然后慢慢往上,抚摸着那片伤痕。那片他独有的、诉说着他过去的伤痕。

    “别害怕”诺亚坐起来,抱住费恩不停颤抖的身体,把他用力地抱在怀里,手掌抚摸着他的脊背,耳边他不知是在啜泣还是喘息的紊乱声音却始终没有弱下去,“永远都不要害怕。”

    他慢慢躺下去,让费恩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手指慢慢地梳理着那头在没有光线的室内,显得不如平时那么有光泽的金黄色头发,用嘴唇去细细描摹他的耳廓。

    “到了柏林,不要放松警惕,你之前做得不错。不管是多轻松的岗位,那边的人情世故远比这边要复杂得多,要在其中处理好所有的关系很棘手,但是我相信你。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什么也无法替代。

    “我喜欢你本来的样子,不管要伪装得多么不像自己,别忘了你本来是谁。”

    如果他一辈子都只是费恩的长官,只是这个集中营的管理者的话,他会喜欢费恩所努力表现出的那种样子。永远不知道疲惫,像最精密的机器一样地运转。不会有一点点感情流露,也自然不会因为那些东西干扰到工作。

    但他不是。他不只是。剥离掉所有的头衔所有的名誉,他是诺亚冯塞弗尔特。

    他喜欢费恩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样子,他知道那才是原本的他。所以他喜欢在他不注意,在他做着其他事情的时候在旁边看着他,为了捉住他嘴角的笑意,他眉宇间的忧虑,他眼中遇到突发情况时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的呆愣,他脸颊上害羞强装镇定时却出卖了他的红晕。

    如果可以,他所希望的是带着费恩逃离,离开这个地方。但他找不到让他们可以没有拘束地,用本来的样子生活的安身之所,他能做到的也只能这样,把费恩送到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让他有机会等到战争结束。

    “在那里等我。”诺亚在他耳侧轻声道,“如果我们能熬到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我会去找你,我答应你,相信我。”

    “我看不到光。”费恩声音空洞地道,那双眼睛也茫然地睁着,“太黑了。我看不到未来。”

    “会看到的。”诺亚亲吻着他的眼睛,“你要相信。我让你记住自己是谁的原因就在于,只要人们没有完全在黑暗里迷失,他们在的地方,永远都会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91章 xvii奥斯维辛集中营

    答应下来是一回事,亲手去送信又是另一回事。

    集中营附近连邮筒都没有。费恩没有坐车,也没有找人借辆自行车,硬生生地走了几公里到附近的邮局。

    去的路上好像是怕把它丢了似的,时不时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两眼。拿到这封信不过几个小时,上面所有的内容都已经被他牢牢记住。就连诺亚在哪里写了连笔,哪里有个墨水点,他都知道。

    他甚至希望自己会有勇气能突然把这玩意撕碎,随便扔进路边的哪个垃圾箱,等着垃圾车把它运走然后销毁在垃圾厂,变成一堆灰烬或者黏糊糊的纸浆。然而他没有,他没有自己想象出得那么冲动那么暴躁,相反,去邮局的这条路上,他异常平静。

    这也是他选择徒步走去邮局的目的。慢节奏好像更能够让他变得更冷静,但从现在看来,好像并不需要。

    他想起有时候为了安抚犯人的情绪,不让他们太过紧张,会假意发信纸或者明信片让他们填写。这看起来好像是他们能够和自己在外界的家人联系的唯一机会,费恩曾经看着他们带着笑容、兴奋地认真地填写着家人的姓名和住址,激动得连握笔的手都抖个不停。

    费恩站在营房门口,垂着眼睛看他们兴高采烈地把所有想写的话全部堆在那一张小小的明信片或者信纸上,几乎把所有空隙都占满,还仍然不满意。甚至有人还会鼓起勇气再要一张。

    看着他们的时候,营房中的气氛越欢快,与之相反,费恩的心情就越沉重,甚至别过头去或者干脆走出房间,让自己不去看这一切。

    也许是在这么压抑的地方被关押久了,一直以来维持谨慎、被粗暴地对待,对于好不容易有的福利根本不会去考虑太多。

    或者说他们不想去考虑更多。然而事实上,集中营的秘密对于外界全部封锁,而这些犯人亲历过几乎集中营底层的所有事情,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把消息传递出去。

    所以,这也就只是一个安抚他们情绪的手段而已,没有哪个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囚犯看守还是特遣队员,没有谁有闲工夫在那么多纸片中一张一张地检查。那时候费恩站在才挖好的深坑旁,脸庞被火光映出一片红色。火势那么猛烈,站在那里的人都会因为太过灼热而不敢停留,那火却依然融化不了那双坚冰一样的眼睛。

    他冷漠地看着特遣队的人将装满纸片的推车推到火坑边,然后将那些东西倾倒进去。费恩看着那些满是字迹的信件和明信片纷纷扬扬地,像鹅毛大雪一样散落,甫一接触到跳动的火舌,便化为灰烬。

    想了想这根本不值得感慨。连人命在这里都那么脆弱,更何况那些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度的纸片。

    他很想直接把信件投进门外的邮筒然后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能。他还是走进了邮局里面,亲手把信件交给工作人员,办好挂号信的手续。他的心情当然不好,从头到尾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但他冷冰冰的表情总让人感觉有些胆怯,员工不敢怠慢,冲着他的军衔也不敢招惹,手脚麻利地帮他办理好了手续。

    费恩也没有久留,看着办妥当了就转身离开了邮局,还是沿着原路返回集中营。

    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地方当成过家,没有人会想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只是因为有一些朋友,还有诺亚在这里,他才能安下心来在这里暂时栖身。

    但是现在,就算是他还没有离开的现在,在集中营门口停下脚步,费恩抬头望着这一切。灰暗的围墙、仿佛没有边际的铁丝网还有林立的哨塔,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座没有颜色、没有阳光照耀的灰暗城市,那么陌生。

    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暗了,比起白天显得更加昏暗,天上厚重的云层前仆后继地涌动着,像是层叠的波涛,滚滚而来。站在这片天空底下,让人有种马上要被吞噬掉,却又逃脱不了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诺亚那里吃饭感觉又有点早,况且他一点也不饿。不,不是不饿,只是食道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感觉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

    回寝室又不知道要怎么跟那群人解释,毕竟他和诺亚的关系还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坦白。

    心里面一团乱麻,只能在营地中绕着圈。脚步落在砂石地面上的声音

    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本来就带着节奏,只是在注意到的一瞬间会继续保持这种频率。

    费恩听到一阵口哨声,确实不算好听,但是调子他很熟悉。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听见那口哨声停止,头顶上传来一声爽朗的呼喊“费恩”

    他循声抬起头,看见哨塔上露出了约纳斯的脑袋和那排闪闪发亮的大白牙“天啊居然看到你在走神,终于不是被你抓到我在走神啦。你不是来这儿检查岗哨的吗你要去哪儿”

    要隔着这么高的哨塔说话还是挺费劲儿的,费恩仰着头只能提高声音道“不去哪里,随便逛逛。”

    “没地方去的话上来坐会儿吧。正好我也没人聊天,真没趣儿。”约纳斯一只胳膊架在护栏的边缘,倒是显得很悠闲。按常理来说,费恩并不算什么聊天的最佳人选,但约纳斯好像并不会在意。

    费恩正好也没有地方可去,便轻轻点了点头,走到哨塔边,蹭了蹭手心的汗,沿着木梯攀爬上去。

    只有约纳斯一个人在哨塔上,难怪他会觉得无聊。见到费恩上来,约纳斯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把手里的烟在地上摁灭。

    哨塔上原本没有坐的地方,不过有几根小板凳放在那里,估计是他们自己拿上来的。费恩看了约纳斯一眼,慢慢地在他旁边坐下。

    “你心情不好”约纳斯对于他人的情绪变化倒一直比较敏感。费恩也不想隐瞒他,点了点头“要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我本来想晚上回去再告诉你们的。”

    他很害怕说完了之后约纳斯会露出什么过激的情绪,比如说过度的惊讶,或者强烈的不满,因为他不知道而且也没什么心情去安抚他的情绪,况且会让自己很尴尬。但是在他解释的过程中,以及说完之后,约纳斯的反应比他想象出来的要冷静得多。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费恩的肩。费恩一抬头见着约纳斯脸上无比忧愁的表情,轻轻抽了一下鼻子,轻声道“我没事。”

    约纳斯可以看得出他到底有没有事,瞥了瞥嘴,看着脚下踩着的木板,突然发现木板搭建得并没有他之前所以为的那么严实,透过其间的缝隙能看见下面好几米处的砂石地面。

    “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痛苦啦。”约纳斯装作很不经意地开口道,实际上是不想让费恩的心情更沉重,“就是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已,定期写信,甚至通个电话都可以。凭你们两个的关系,你担心什么他又不会跟别人”

    “你想什么呢。”费恩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约纳斯,看他的样子一定是觉得自己在担心诺亚会另寻新欢什么的,“要是真的只用担心这个就好了。约纳斯,我现在觉得我很无耻。我就像乌龟一样缩在安全的地方,被他保护起来,明明知道他也会受到伤害我却只能看着”

    “那是他这么安排的”约纳斯一慌连忙伸手,却还是慢了一步,没挡住费恩的拳头用力砸在他自己的膝盖上。

    “我当然知道”费恩大声道,意识到自己不能对约纳斯发火,声音稍微收敛了点,“我只是很不甘心为什么在生活里我也必须要被当成弱势的一方我他妈的也是个男人我也我也想保护我在乎的人啊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又是一拳砸下去,这次被约纳斯的手掌接住了。他龇牙咧嘴地甩了甩生疼的手“你小子也是够狠,对自己也下得去拳头。这种东西没办法强求的,就算你留在这里,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能为他做什么帮他挡一梭子弹吗别逗了”

    约纳斯站起身,双手郑重地搭在费恩肩膀上,也只有这时候费恩才会相信他确实比自己大七八岁“好好听我说,费恩。如果你觉得不能为他做什么事的话,好好听他的安排,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保护好你自己,不让他操额外的心就好。等等。”

    他走了两步把头探出哨塔,冲着下面吹了声口哨“嘿汉诺,今天真准时 。”他转回头背上枪对费恩道“咱们下去吧,换岗的来了,你要是不知道去哪儿,我陪你在营地里逛逛。”

    “嗯。”费恩站起身,沿梯子下去。

    “长官好”看汉诺手忙脚乱敬礼的动作,显然是没料到哨塔上除了约纳斯还有个人。

    费恩回礼“辛苦了。”看着约纳斯爬到最后几步一跃蹦下来,对他道“走吧。”

    两个人并排走黑压压的营房中间,侧边高大灰暗的建筑在阴霾的天空下,压抑得好像正在慢慢靠拢,最后把跑不出去的两个人像销毁垃圾一样挤死在中间。

    “寝室那边如果你觉得不好解释的话,待会儿我去说吧。”约纳斯把手揣在上衣兜里。“有些东西就不用”费恩忙道。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的。”约纳斯道。虽然这个人平时给人感觉就是个永远不会累的话痨,但他的承诺让人异常的安心,“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虽然我不相信马库斯他们会出卖我们,不过多长个心眼也不是什么坏事。”

    费恩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儿,不过它并没有按他所想划过弧线飞出去,而只是蹭着地面滚了一小段儿便停在了路边“你会有这种感觉吗就因为喜欢的人是同性,会觉得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就因为这个,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会不一样,走在路上,好像其他人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一样。”

    约纳斯望着天想了想“这种事情都是心理暗示吧,你觉得有,就是有。你要是把它不当回事儿,”他转头看着费恩,“那就是没有。”

    “依我看来,这也只是上头宣传的一部分。”费恩一边琢磨一边道,“因为会妨碍到他们的生育政策,妨碍所谓的优秀人种繁殖,所以才把我们这样的人当成犯人。其实我们没有罪。”

    “对”约纳斯突然激动起来,眼睛闪闪发亮,“我们没有罪,我们和其他人没有不一样”

    费恩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走了。除了诺亚以外,我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感觉得到,虽然罗尔夫和马库斯嘴上没有遮拦,但是就算他们知道你的取向,也没有恶意,不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你。”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当时我知道要离开柏林的时候,”约纳斯自嘲似的笑了笑,“比你的心情还要烂。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你也要慢慢习惯啊。”

    “有什么窍门吗”费恩不抱希望地问了问。

    哪想到约纳斯真的马上道“当然有。如果有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幻想一下重逢的场景,别有太大压力,幻想得越美好越好。简单地说,”他摘下帽子,刨了刨被帽子压变形了的头发道,“就是要有希望。”

    第92章 xviii军营宿舍

    如诺亚所说,没有任何悬念。应该说那封信寄出之时,结局就已经写定。所以接到总部的回信之后,费恩只是扫了一眼,看清了离开的时间,就把它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宿舍的桌子上已经堆起了这几天罗尔夫他们费尽心思找来的好吃的。没有人告诉费恩,估计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但他知道。这个惊喜太拙劣了,但愈是拙劣越是让费恩感觉心尖温热温热的,还有点儿酸涩。

    最后两天已经完全没有工作了,时间全部留给他自己收拾东西,然后和朋友告别。

    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理由名正言顺地和诺亚呆在一起了。他害怕很久以后,他会突然记不住诺亚家里的样子,记不住他办公室里桌上的摆设,记不住挂钟到底挂在哪面墙上。

    他害怕的太多了,而且越想越多,越想越累。

    “来吧费恩”马库斯一拍手,“吃晚饭”

    天越来越热,外面的天还没有暗,估计是因为费恩第二天要早起去柏林,如果睡得太晚怕他会休息不好,所以把晚饭提前,几个人也都提早回到了宿舍里。

    “嗯专门为我准备的”费恩不知道明知故问究竟要用什么样的语气才听起来比较自然,“谢谢。”

    “兄弟嘛,应该的。”马库斯一捶他的肩,“伙计们伙计们,来来来吃东西了”

    大家围过来在桌边坐下。费恩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朗姆酒,茶,好几种香肠,还有些零食,并不比新年那次聚会要差劲。

    这估计也是他们六个人,在这个充斥着战火的时代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费恩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好像是在思索要从哪种开始下口,实际上思绪已经闪回到新年前那天,同样的场景,六个本来不会有任何牵连却在乱世中相遇的人,朗声立下誓言。

    “我要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广播员”

    “我得找个女人成家生孩子啦。”

    “我想做个诗人”

    “我要回柏林”

    费恩记得,那时候自己说的是

    “我要做原本的我自己,我要过属于我的生活。”

    那么现在做到了吗费恩低下头,害怕轻松地聊着天的其他几人看见他脸上的苦笑。对自己的回答怎么能够敷衍呢,他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他现在还做不成原本的自己,而且仿佛还越陷越深。

    甚至,他未曾经历过,也想象不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是怎样的。

    “来咱们哥几个干一个,祝费恩到了柏林事业有成,继续高升”罗尔夫举杯吆喝着。费恩走了之后,罗尔夫将担任临时队长,暂时管理小队。平时罗尔夫都一直作为副队长协助费恩,和所有队员称兄道弟,做事也干练,作为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样的安排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干杯”几只杯子乱七八糟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费恩收回手,闭上眼一口饮下。那股炽热一直从喉头落入腹中,久久散不去。

    “战后再见,可一定要我们看到你风光的样子啊。”罗尔夫道。旁边的马库斯马上狡黠地笑道“混得好不好,都该你请客吃饭。”

    费恩颔首“当然。”

    但其实,别人都在吵吵闹闹聊天之时,他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旁人理所当然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便也没有去打扰他,直到费恩突然开口,宿舍中突然安静下来,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盯着他。

    “罗尔夫。”费恩的声音很冷静,“上次你说的那些话,我想了想,想清楚了。”“哪些”罗尔夫还是懵着的,没反应过来费恩指的是什么,也没想过自己随口说过的话,竟然可以让他琢磨这么久。

    费恩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大家都是用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在看,我们身处这体系之中,超脱不了时间,也看不透所做的一切。”

    “没错”“错了。”费恩道,“是我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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