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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救赎 完结+番外 第5节

作者:墨扇散人 字数:21313 更新:2021-12-19 08:58:58

    矗立着如棋盘格子般排列的巨大工厂,如同沉默的黑色怪兽,凝视着,纵横交错的间隙,呼啸着夹杂雪片的寒风。

    男人倒下的身体很快覆上一层薄薄的雪。

    费恩望着这两个人,心中曾有的厌恶、被唤起的怨恨倏然化为无穷无尽的悲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费恩忽然放声笑了起来,精致的五官扭曲成了诡异的表情,双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对着雪地上两个不知所措的人笑得弓起了背,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又是一脚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他从枪套里抽出手枪拉开保险,眼里还有丝缕疯狂“你不是想死么来啊”

    扳机扣下,后面的男人绝望地捂住脸。

    然而,只有寒风灌入他的指间与耳膜。

    费恩的眉头紧了一紧,再次扣下扳机,枪管内只是“咔嗒”、“咔嗒”地响着,卡壳的子弹,并没有迸出枪膛射入男人的头颅。他越来越急促地扣动扳机,最后狠狠地将枪扔到地上,“噗”的一声嵌入厚厚的积雪中。

    “呃”费恩又狠狠踢了那个男人一脚,他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叫出声。费恩正了正因动作太大歪斜的帽子,居高临下,扬声道“你一个男人,居然喜欢上男人,你有什么理由不去死”又是一脚踢在男人腹上“你本来就应该死到了这个地方还不知道悔改”

    男人滚动着,用手臂护住头,身体上各处都被费恩用力踢着,传来难忍的剧痛。

    “懦夫你现在的样子连女人都不如,居然还会搞男人”费恩金黄色的发丝些许散乱在额前,“你有本事站起来自己撞死啊杂种你有什么脸面苟活着你连自保都难,还想为别人做什么吗”

    他一把揪起男人的衣领又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完全失去情绪的控制,如发怒的野兽一样宣泄、攻击、吼叫。只是他喊出的每一个字句,都如匕首,重新割开他伤痕累累的内心,随着血涌现出回忆,他的思念、渴求、爱慕,浸在血里,如恶鬼正在尖叫,堕入深不见底的地地狱。

    面前那个哀嚎着的男人,似乎正在变成自己。遍体鳞伤的自己,被世事无情地百般折磨,想以死了结又不敢为之,苟活在苍白的早已将他排斥在外的世界上。

    费恩眼中的气焰更盛“你以为有谁能救你啊懦夫”随着叫喊,他一脚重重踩在男人脸上。一声鼻梁破碎的脆响,噼啪、噼啪,滚烫的鲜血敲击着地面的冰晶,与很快便化开的雪水融在一起渗入积雪深处。血蜿蜒成一条赤色的丝带,仿佛有了脉搏,在雪地上突突地跳动。

    “你以为能改变什么吗。”费恩压低了沙哑的嗓音道。他的肩上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湿透了,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寒意。相反,能护住他冰冷的心的,也只有这具尚存余温的躯体而已。

    费恩抬起头,一直躲在后面的那个小个子男人此时也发现了费恩正在注视自己。他颤抖着,似乎是想挪近爱人一点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颤栗的双腿或许已经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

    费恩觉得,这个人的身上,好像也有自己的影子。自己何曾不是如他一样,没有任何依靠,无力地置身在浩渺尘世之中。没有人是孤岛,而他这座岛,渺小到让人不经意便会遗忘,于是便只能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去面对一切明知无力扭转的风浪。

    面前的男人如同战友一般。他眼中对费恩的惶恐,就如同费恩对这个世界的惶恐。他们都必须独自忍受欺凌,像是被狼群追击又被同族落在最后的羚羊。可是费恩早已对自己没有了任何同情和怜悯,更何况这个陌生的男人。

    “嘿。”费恩的一声轻唤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的头发被雪水湿透了,滴滴答答地从凝成缕的发梢淌下,看上去非常狼狈。“我说。”费恩轻轻踱到他的身边,忽地出手卡住他的脖子,只用了几分力道,“你,代替他去死,怎么样”

    看着男人颤栗不止,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费恩感到一阵凄厉的惬意。

    对,就应该是这样。

    我们都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弃,孤苦伶仃。本以为可以做些什么来逆转,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沉重的宿命掀翻在地,永生永世,无人救赎。

    费恩拿捏着力道,掐住男人的脖子,仿佛有一种将身体中那个不堪的自己生生杀死的快感。

    他脸上渐渐浮起诡异的笑意,然而这种笑又很快凝结在他白皙的面庞上。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满脸鲜血的男人动了动,爬着转过身子,拖出一条长长的淡色血迹。

    “你”男人的声音嘶哑,他的鼻梁弯曲塌陷了,鼻血还在不停地向下滴落,“你,别碰他。”

    费恩的身体一震,手上失去了力气。一种被冷落、遗弃、背叛的寒冷迅速蔓延至全身。有好几秒,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脱开自己控制的男人跑着扑向自己的爱人。踩踏在雪上的声音很清脆又立即被风声带走。

    费恩闭上眼,冰雕一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抬手摘下帽子,顿了一顿,劈手狠狠弃在地上。

    利落的金色短发很快就被寒风吹乱。

    他睁开眼,一步步向那两个男人走近。

    眼中盛满茫茫的风雪。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会要开

    真充实

    第38章 xiii军营宿舍

    已经是接近熄灯的时间,走廊上往来的人渐渐稀少。吊灯偶尔晃荡一下。

    外面肆意呼啸的大雪被高墙拦下,进入室内也只化作了一绺穿过走廊偶尔扇动寝室门的凉风。

    1102号房间的门依旧开着,轻轻地左右摇晃,发出细小的声响。

    马库斯靠在床上,手上捧着一小册低俗小说,时不时发出一阵窃笑。罗尔夫拿着靴子,看表情似乎正下决心要把它塞进马库斯嘴里。

    约纳斯脱掉外套非常迅速地钻进被窝,却还是被冷得一阵哆嗦。

    “喂,你们说费恩怎么还不回来”

    罗尔夫耸耸肩“没准又被留下来过夜了。”“那不一定,”约纳斯眼珠子一转,“咱们下注吧,一赔五,赌他今晚回不回来。”

    “我出三块。”

    “嘭”

    寝室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所有人的动作都受了诅咒般静止了。

    门外那个漆黑的剪影慢慢靠近,寝室中的灯光一点点覆盖了他的全身,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森然的寒气。白皙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连嘴唇都失去血色变得青紫。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在以肉眼不难察觉的幅度颤抖。

    凌乱的发梢、下巴、湿透军服的袖口、衣摆,都不停地往下啪嗒啪嗒滴着水。寝室干燥的地面瞬间就被打湿了一小片。

    “费恩你怎么”

    然而罗尔夫后半句话就没有再说了。他箭步上去,接住快失去意识,往下倒去的男子。

    第39章 xiv客厅

    诺亚走下楼梯,已经可以嗅到厨房里刚出炉的早餐的香气。他向外瞥了一眼,昨夜那么大的雪在黎明前已经小了一些。外面的草坪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像是纯白的天鹅绒毯。只是天空仍未亮起,缀着几粒浅浅的星辰。

    他穿过门廊,打开门,嘴唇却在说出问候的前一秒停住。

    门外被雪覆盖的阶梯下,没有那个他早已习惯的挺拔身影。

    一缕寒风涌入门廊,他领口前的铁十字与银橡叶饰相碰发出清冽的金属声响。

    诺亚皱了皱眉,心中隐约开始担心。

    还未等到他移步走下台阶,刺耳的电话铃声便划破寂静,从他背后的门廊中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起来了,更得有点少,见谅。

    没存稿了,在努力码字,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日更,我尽量

    第40章 xv军营宿舍

    明明听到了刺耳的起床号,忽近忽远,在远处低回地缥缈了许久。

    身体本应该对这种声音做出本能的反应,却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漆黑。费恩本来确定自己的意识非常清醒,但努力了许久,也完成不了什么动作之后,他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一点。

    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一些片段。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穿插在奇异的梦境里面。自己时而急速地奔跑,时而被牢牢禁锢最后落入没有底的黑暗之中永远永远地下坠。

    “救我。”他的喉咙中却只发出两个含混嘶哑的音节。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费恩觉得有些惬意,可那人旋即迅速拿开了手。他确切地听到那人快速说了些什么,却又无法将那些被无休止的耳鸣打乱的字句拼凑完整。

    眼前开始若有若无地有些光亮,费恩不肯放过,努力地唤起自己的身体睁开眼睛。白的天花板,再往侧边看,映入眼中的一干事物都模模糊糊,只有颜色,连基本形状都难以分辨。色彩斑斓的漩涡几乎要将人卷入其中。

    绿色渐渐地化出长条的形状,变成了栏杆。

    他稍稍挪动身子,肌肉酸得不行。

    透过栏杆的空隙,看到下面几个人,依稀正抬头看着自己。然而他们的五官都看不真切。站得最近的那人,身材也最高大,双肩挺拔而又宽阔。

    “罗尔夫”费恩无力地轻声问道。然而话甫一出口方觉得不像,可他又想不出来寝室里谁有这样的体格。“醒了醒了就好。”那人沉声道。费恩这才听出,那熟悉的声音究竟来自谁,又始终不敢相信。他感到心里一阵酸楚。

    “诺亚”他慢慢抬起头,几秒后才发觉到自己直接叫出了那个如枷锁一般套牢在自己身上的名字,慌张地改口,“长官、您,怎么会”

    他害怕。

    他现在连一点点感情,都不敢流露了。

    “你别乱动,你发烧了。”诺亚缓声道,伸手帮他拂开额前因汗黏湿的发丝。一缕缕,昏昏沉沉地垂下。从他手上的茧,费恩能看清晰了,顺着他的手收回去,他的脸,硬朗的眉骨,浅棕的眼睛,一汪深潭那样的瞳孔,他都看得清楚。

    “嘭”的一声,约纳斯从外面打开门跑进来,踮着脚举起水壶道“费恩,你喝点水。军医现在不在,我找不到他。”

    费恩小声地说了谢谢,费力地接过水壶,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口渴难耐,嘴唇干裂得如同久旱的荒地。吞咽一口清凉的水,他脑子仿佛也稍微清醒了些。同时听诺亚转头问身边的罗尔夫“你们这边的军医是汉斯他医术怎么样”

    “和他的名字一样,长官。”罗尔夫用着嘲讽的语气说着尊称让人感觉有些滑稽,“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庸医。”

    费恩将水壶递还给约纳斯时看见诺亚的眉头很明显地皱了皱。随后诺亚抬头,他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只听诺亚叹了口气道“费恩中尉,你可以自己先下来么,慢一点儿。”

    费恩点点头,在床上穿好衣服。连这个简单的过程现在也变得十分困难。扣衬衫扣子便花了他好多时间,往头上套毛衣的时候,好一阵他才找到领口钻出来。虽然在这种沉默中非常尴尬,他也顾不了这许多。

    大致穿好后,他爬起来准备下床,忽地感到好一阵眩晕,半晌才稳住身体,缓慢地顺楼梯向下爬,落地时差点站不稳,幸亏罗尔夫扶了他一把。

    诺亚顺手扶过费恩,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费恩全身肌肉酸痛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他喘了几口气,低声道“长官”“嗯,没事。”诺亚道,“我接你去我那里,换个医生,你应该会好得快些。”

    话音落下,罗尔夫和约纳斯很震惊地愣住了,他们对视一眼,费恩也茫然地抬起头。

    他为什么还要对自己那么好

    为什么怎么值得

    啊脑子里乱七八糟,滚烫,想不清楚。

    “走。”诺亚转身,扶着费恩,又顺势用一只手搂住他的肩。

    出了寝室,穿过走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了高烧,费恩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无比僵硬。细细的冷风穿过空旷的过道,却没能给他灼热的脸和身体,降低一点点温度。

    漆黑的奔驰就停在宿舍楼的门口。天还未亮透,汽车明晃晃的车灯照亮了一小片纷落的雪。车门前的脚印已经被新雪填得只剩下一点点凹痕,司机坐在车内,正百无聊赖地吹着口哨。见诺亚出来,连忙下车打开后排的车门,低头向他致意。然而诺亚只是点了点头,走到车边将费恩小心地放下,让他尽量舒服地靠坐在后座上。

    然后,他在司机震惊的注视下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钻了进去。有些雪落在他肩上,他毫不在意地随手掸了掸,系上安全带。

    司机又看向费恩。费恩此时脑内一片昏沉,也以茫然的眼神回望他。

    司机汗颜。开了这么多年车第一次见首长不顾自己的身份让副官坐在后排。听得诺亚催促,他也只好上车发动汽车。

    坐垫软软的,很舒服。费恩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好给自己降点温。可随着汽车小幅的颠簸,他感觉越来越晕。他从后视镜中瞥见诺亚那双棕色眼睛,那双眼睛亦看着自己,只是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和决心维持与他的对视。费恩闭上眼,斜靠在后排座上。

    既然想不通他莫名其妙的善意,既然是自己隐隐期待的,那就享受好了。

    身体难受得好像五脏六腑都纠缠起来,头重得如同灌铅,他却意外觉得很放松。

    营地到诺亚的官邸并不远。汽车停在官邸前的庭院,听到粗重的熄火声,费恩才缓缓睁开眼,稍微直起一点儿身子。司机正准备下车绕过去给诺亚开门,就看见诺亚自己开门下车,帮费恩打开门。

    司机伸出的手僵住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晚上太疲倦以至于做的梦到现在还没醒。

    因此,当费恩一点点向车外挪动,最后诺亚有些不耐烦地钻进半个身子,将他从车中抱出来走向大门时,他的脸上一直是一副看破红尘一般,波澜不惊的神情。

    “做梦嘛。”他轻松地歪在椅背上,吹了声口哨,“反正不久就会醒的。”

    “弗洛里安,”诺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关车门。”

    他推开门几乎是用滚的翻下车。然而当他终于意识到他的工资似乎又要惨遭克扣的时候,他的长官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幢在风雪里显得更苍白的楼房。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司机直播翻车

    第41章 xvi卧室

    费恩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这间似曾相识的房间,就是先前被诺亚在办公室侵犯后,次日醒来的那个房间。

    那时候诺亚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把军服和新的领章、肩章扔在自己身上,告诉自己晋升的消息。

    原来离那个晚上已经有小半年了。但比起先前索然无味的人生,这半年竟如同老人回忆自己的一生时那么漫长。

    他烧得昏昏沉沉,几乎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进入的这个房间。很被动地接受医生的检查,这期间诺亚一直留在这里,抱着手臂一声不吭,脸上除了他惯有的坚毅表情似乎还多了几分焦虑。

    像诺亚这样的工作狂能安心离开他的文件与办公桌长达四小时之久真是不容易。费恩暗忖,继而他又惊讶于自己烧得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名字叫什么,竟然还有闲工夫关心他的工作。

    事实证明他确实病得比较严重。医生拿走体温计,转过身对诺亚说话时,费恩尽力地去听,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词,也反应出了每一个词的意思,却始终不能将它们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到后来他只能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沉入枕头里。

    枕头很软,是非常干净的白色。如果它们是牛奶的话,我很愿意喝一口。费恩想。

    后来医生递给自己一杯水和两枚药片并把剩下的放在了他大衣的口袋里。他很费力地吞下那些药片重新躺下,在医生的帮助下盖好被子,费恩对他道了谢之后,医生就离开了。

    药物含安眠成分。费恩感觉到比之前头更昏,但同时也更惬意了些。关节的酸痛感也随他的意识一起变得模糊。然而诺亚的脸却显得更清晰了,他硬气的轮廓,高耸的眉骨与鼻梁如利刃一样在费恩无法愈合的生命里一次次刻下这个男人的痕迹,钻心噬髓,甚至流入血脉。

    费恩忽然有一种伤口被人触碰般抽搐似的疼痛,仔细回味后才后知后觉只是诺亚靠近帮他掖紧被子时,冰凉的手指挨到了颈上的皮肤。

    让时间停止吧。或者情愿在这一刻死去。

    因为害怕此生再难比这一刻更加靠近他的眼眸。只剩下渐行渐远的未来。

    “睡一觉就会好的。”他放低声音缓慢道。那种难得温柔的嗓音仿佛厚重的天鹅绒,将费恩寸寸绞紧,令他毫不挣扎地陷入窒息。“午饭我到时让人送上来。”

    他说了什么

    不,不,费恩听见了,却又完全没有听见。

    他用着全身的力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如果非要比喻的话,他的眼神,或者他的心情就如同一株虬结的绞杀植物依附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攀附而上缠绕他的脖颈。

    “我”“等一下。”

    费恩已经对打断他的话毫无顾忌,甚至在诺亚发声之前便已抢先开了口。有炎症的喉咙使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要嘶哑和缓慢。但他用竭了力气,使每一个音节都变得清晰。

    “诺亚。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第42章 xvii

    二十多年前,那场席卷了世界的大战硝烟散尽,却积淀成了一张张残酷的战后合约。巨额的赔款加上严苛的限制,整个德国的经济每况日下直至崩溃的边缘,三分之一的德国人失去工作。

    国内通货膨胀极度严重,一千万马克最后大约只能换一块面包。人民苦不堪言,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当然,也包括在这人海茫茫之中一位年轻的工人。

    他远离了家乡,到了莱茵河边。不知道在那漫无目的游荡的他是否是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然而他没有死,却遇到了那个女人。她救了他,并且不知道用了些什么花言巧语,说服他入赘了他们家,一个富甲一方的犹太家族的分支。于是工人搬去了法兰克福,完成了婚礼。1922年,他们有了儿子。

    你并不能要求他能享受什么特别尊贵的待遇,只是,他受到的对待像是他们家一个从贫民窟里买来的长工。他负责帮助她家处理生意上的问题,游说他们的对手,准备晚餐上的餐具,修理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还有供“家里人”嘲笑他那巴伐利亚口音。

    但他至少不需要忍饥挨饿了。他的儿子可以穿最贵的丝绸衬衫和短裤,从小用散发香气的发蜡打理头发。她们把他打扮得像个精致的人偶,没错,作为一个人偶,自然是需要忍受把玩和冷落的,有了他之后,兄弟们玩捉迷藏再也不用抽签谁来捉了。他们想出来各种游戏跟他玩,比如把爬树最慢的人倒挂在树上看他能支持多久。

    当然大人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在大人面前都是彬彬有礼的小少爷。大人们只会在他被冷落,独自穿过熏满昂贵手卷烟气味的门厅,一边捂嘴咳嗽一边低下身子去捡他那只被别的孩子踢到了桌下的球时,指责他怎么又把干净的衬衫弄脏了,真是个学不懂礼节的孩子。

    只有父亲偶尔会关心他,却又不敢言明,只会在私下里与那个女人交谈时含糊几句。到后来甚至不时会有争吵,他却始终被冷落在一旁。

    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也渐渐关闭了自己的内心,封锁住一切没有价值的感情。

    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本不会与他的生命线有太多交集的人,将锁轻轻地取下,踏入到他自己也从未触碰过的,掩藏在心底的禁域。

    仿佛在极寒之地蛰居黑夜许久,终于迎来曙光的刹那。

    “所以,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还是想说,我喜欢你。我是真的,非常爱你。”

    第43章 xviii客厅

    诺亚将咖啡举到嘴边,低垂着眼,心事重重,终究没有喝到口中。手指关节轻轻地敲着桌面。

    东线战场频频传急,凭借气候陡转,纵是顿河集团军一再加强火力仍是无力回天。据最近的情报,苏军已经全面转入返攻,剑指整个第六集 团军。陷入重重包围中的德军被饥饿与寒冷压制着,等待他们冻僵的身体被大雪掩盖至最后一寸。

    这样的形势太糟糕了。诺亚皱紧眉头交叉起手指,将下巴抵在手上。虽然,这些发生在前线的战况,对他作为集中营指挥官的利益难以构成太大影响,但是在他的心里,他永远是而且只是一名光荣的帝国军人。若战局需要他迅速带着枪支弹药奔赴沙场他亦会毫不犹豫。

    当与其他人闲谈时,他总是避免对这个侵略性的计划发表看法,毕竟这是国家,是代表国家的“那个人”的决定。但此时,在他似乎看见远方同胞的鲜血浸染了身下的积雪的此时,他的眼神变得不再如往常那般波澜不惊。

    从当初的帝国国防军军人,一步步走上今天的位置。展现在他人面前的,只有不懈工作的榜样与无上的荣光。然而从身处a集团军中,仅仅带领着战斗与厮杀,变到如今掌管集中营事务,即便随手写下的一串数字,也会变成毒气室里无数厉鬼一般凄惨的尖叫,和最后被填入河沟里无数森然的、焚尸炉燃不尽的扭曲骨骸。

    他喝下一口咖啡,很少的奶精与糖,非常苦,味道在唇齿间难以散去。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无辜的凡人有的人,甚至在被押到死神面前时,都还是一脸的困惑与迷茫。他们,甚至他,都是国家大业的牺牲品,都是一切光荣的薪柴罢了。但是,正是有这样的信念,他才会将一切哀悯付之流水,纵是大逆不道,纵是负尽苍生,再多的身不由己,他也从未后悔。

    有的只会是愧疚吧。

    这一路来,欠的债恐怕转生也难还清。比如那些丧生的人,比如格莉塔,比如伊尔莎,比如,还有那个因为他一时冲动,深深泥足深陷的人。

    也许正想到此,诺亚才发现楼上的客房中有细碎的响动。他放下还没有喝多少的咖啡,向楼上走去。

    这几天费恩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沉的昏睡中,身体在不知不觉间快速恢复了。诺亚打开门时,看见费恩已经穿好了裤子、衬衫和毛衣,正准备起床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大衣。见到诺亚突然进来,他起身的动作忽地就僵硬了。片刻后他又将身体重心移回了床上。

    诺亚倒没有觉得有多尴尬,只是面前的人,一头总是梳整齐的金发已经被睡得很凌乱,那双蓝色的漂亮眼睛始终垂着,连看也不想看向自己。才恢复血色的嘴唇又被咬成苍白。

    “我说过些什么”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只是细小如蚊蚋。

    诺亚一直看着他“没什么。别在意了。”

    费恩包裹在衬衫里的身体有些颤抖“你听到了,对不对我记得,我不太清醒的时候、我说了、我你听到了”

    “嗯。”不想,或者是自己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骗他。

    原来他做的一切都给他带来了这么深的影响。原来他也会因为这种事对别人产生依赖的感情。一定是发烧的时候又想起了那件事,才会没有经过思考说出那样的话。

    “没关系。”诺亚将口气放缓,“我知道你那时不好受,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毕竟人不能控制脑袋不清醒时会说些什么胡话,我理解你。已经没事了。”

    费恩的身体仿佛是往下重重地一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再也没有了知觉。再回到自己身体中时,好像只是附在了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上。

    “费恩中尉”诺亚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会在意的。”

    “不要”他猛地大声喊道,手伸出去似是要扯住诺亚的衣角,然而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在空气中攥紧。“求求你,”他低声道,仿佛年迈萨克斯管的呜咽,“求求你忘掉吧。”

    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映在那双浅褐色眼睛之中。

    忽然他觉得有一丝心痛。

    自己拆开了费恩的心结,却又同时卸掉了他能够将自己保护起来的外壳。

    此刻自己想保护他、安慰他,但不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去做。费恩被头发阴影笼罩住的表情,仿佛能让人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他的心如刀绞。

    所以诺亚选择了不说话,只是躬下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本以为这样能给予费恩一点点安抚,却在身体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怀中的人身子忽然变得僵直,一动不动。

    诺亚稍稍抬起头,竟发现费恩瞪大了眼,满脸错愕。旋即他低下头,更咬紧了惨白的嘴唇,双手扶住诺亚宽阔的肩。

    “你”诺亚还没问出口,面前的人倏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将自己他狠狠推开

    诺亚没有防备,硬是被推得倒退了一步才站稳。费恩从床边站起,受惊一般远离他好几步,颤抖着抬起手,大声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啊”

    啪嗒。水珠溅落在地板上。

    “你不是说你不会在意么为什么你在怜悯我吗哈哈哈、我才不需要诺亚冯塞弗尔特,你听好了、我不需要”

    不再考虑后果,挣脱了所有的约束,他肆无忌惮地朝着面前的男人、他的长官、他最爱的男人咆哮着发泄积压许久的委屈,到此时,眼泪早已流不出眼眶了。

    “你让我死心行不行明明这么久以来都是你在玩弄我啊我为什么还没有绝望啊从那天晚上开始、不、从你到这个鬼地方开始还没有够吗”

    他脸上挂着悲戚的笑意,倏然转身一把扯下衣架上的大衣,头也不回地重重打开门冲了出去。皮靴撞击楼梯发出的响动每一下都狠狠地撞击在诺亚的鼓膜上。

    直到那声音完全淡化消失,一切才恢复寂静。

    诺亚一直望着费恩背影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微微抬着,仿佛一直保持着那个拥抱被打破时的姿势。

    他原以为可以一直那样抱着他安抚他。

    怜悯

    诺亚的脑子忽然嗡地一响,旋即这段时间内费恩所有异常的举动,那些不经意间落寞的神情,颤抖的言语都化为不停播放的影像丝毫不受阻止地鱼贯而入。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洞察力,都不过是可笑的自以为是。

    太嘲讽了。

    如果只是不清醒时说的胡话。

    他有什么必要哭着让自己忘掉啊

    诺亚再也端不住那副沉稳的架子,猛然回头快步走出房间。一手扶着栏杆急匆匆地走下楼去。他眼前闪回费恩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双堪比将死之人更为凄凉的眼睛,如深潭死水。

    诺亚焚心似火地穿过客厅,才发现放在餐桌上那杯咖啡此时已经凉了。

    第44章 xix奥斯维辛集中营

    “虽然我们只能挥手再见可我坚信和你的爱将会永远”

    刚换岗的约纳斯背着枪一个人穿过营区。今天的工作很轻松,没有人乱闯,没有清理犯人,没有恶心的焚化,他宁愿每天都做这样的工作。现在他忙着回宿舍喝一杯热茶。刚拐过一个转角他便敏捷地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然而还没做出反应便被扯转过身。

    “费恩”看清那人面目后他松了一口气,“吓到我啦。你好了”

    “嗯。”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当然,非常好。”

    “那就好。”约纳斯笑了笑,心中却泛起一阵疑惑。因为他分明看到了费恩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斑驳的泪痕。

    第45章 xx塞弗尔特官邸庭院

    打开门。意料之外,又分明与往常一样看到费恩站在台阶下,背挺得笔直。

    他看向门口,眼睛中尽是冷漠与疏离。而后他抬起手,机械地做了个标准的军礼,脸上没有一丝额外的表情。那一瞬间诺亚几乎都要忘了怎么回礼。

    “费恩中尉,”他斟酌了一下,“你吃过早饭了”费恩很礼貌地听他说完,却用空洞的声音道“如果这里没有别的工作的话,我就去营地了,长官。”他一直看着诺亚,诺亚却无法与他的目光做任何的交流。

    见诺亚一直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肢体或语言表示,他便又敬了个礼,转身将手里拿着的帽子戴在头上,踏在庭院中皑皑的积雪离开了。

    诺亚知道他不会回头。

    所以费恩也不会知道,他离开后,诺亚一直盯着他消失的那个转角,很久很久。

    从这之后,费恩的身影便很少出现在这幢灰白色的房子前。

    即便意识到他刻意的疏离,诺亚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强迫他的举动,相反还放松了他的工作时间,晚饭之前,费恩便回到营地和其他人一起用晚餐,而自己对自己却越来越狠,每天晚上,在明亮的书房里借着咖啡熬过一个又一个午夜。

    没有费恩在,他可以更没有节制地抽烟。那个负责打扫卫生的犹太女仆不得不每天三次进入诺亚的办公室,战战兢兢地注意着不会打扰到诺亚工作,从办公桌上拿起那个精致的烟灰缸,将里面堆得像山丘一般的烟头拿出去倒掉,清理干净再放回他的桌上。

    烟雾缭绕,漆黑的天幕压下,只有书房那扇落地窗中的灯光依然倔强地亮着。

    冬深了。一场更大的雪无声无息地降下。天寒地坼。

    作者有话要说

    大早上冷的要死,好不容易爬起来结果说外面下大雨比赛取消

    蓝瘦香菇 只能赶稿了

    我是一个勤奋的写手

    第46章 xxi奥斯维辛集中营

    房屋的大门洞开着,一队排列整齐的囚犯趔趔趄趄地进入。即使在年末的极寒中,他们仍只穿着破烂单薄的条纹囚衣。从破洞中露出的皮肤显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这一队人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光,俨然一列迟钝的行尸走肉。

    有的人抬眼看了看房屋门口钉着的那块“浴室及消毒”的牌子,依旧没有吭声。同为囚犯,却享受更高待遇的囚犯看守凶暴地呵斥着他们前进,但那队列依旧如虫子一样缓缓蠕动着。

    囚犯看守也不敢怠慢,毕竟他们身后那行黑色身影,才是这里真正执掌他们性命的人。就连他们手中的黑背军犬,都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只剩骨头架子的人轻易撕碎。

    军犬有些不安地躁动着,罗尔夫扯了扯手中的绳子让它们安静下来。

    “真惨啊。”他看了一眼路边运来毒气罐的车子,低声道“说得好像你不是这儿一员一样。”马库斯看了他一眼,转回头去发现行列中有个老头跌倒在地,引起了一阵小骚动。他不屑地皱了皱眉,抬枪准备瞄准,视线却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拦了下来。

    费恩的眼神依旧如死水一般没有波澜“算了吧,这都是他们最后一程了。”

    马库斯放下枪,感到很不解。毕竟从前,费恩才是他们这伙人中最激进的哪一个。“呵,犹太人而已,他们为了一块发霉面包连自己亲妈都卖,死一个死两个有什么区别。”马库斯扬起头道。然而费恩并没有答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毒气室的大门。

    “我们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约纳斯问道,然而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随着毒气室的门缓缓关上,焚尸场特遣队小组也来到了门前待命,一会儿他们将把堆积如山的尸体拖出去焚化。费恩拉了拉身上防寒的斗篷,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穿过一个吉卜赛营区时,马库斯一直在给约纳斯灌输犹太人会毁灭整个欧洲的思想,约纳斯一脸疑惑地提出各种问题。马库斯抬头看了一眼费恩“你怎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最痛恨那些人的吗”

    费恩依然保持着沉默。这个话题,又让他难以自制地响起那个人,那个从深渊中将自己拉出来的男人。

    他已经半个月都这样刻意地疏离他了。保持下级对长官的一切尊敬与礼节,又绝不逾矩一步。他避免了与他所有的交谈,一句多的话也不肯说。

    费恩坚信,长久如此,他一定能够放下的。

    但,从刻骨的仇恨,与灼心的感情中走出来的他,将会失去与这里,甚至这个世界所有的牵绊。

    他麻木地看着眼前的牺牲,又因这世界的麻木刺痛着内心。

    你看,这世界本来就有很多不平等啊。

    “费恩”罗尔夫用胳膊肘捅了捅,将他从离神中唤醒。“你究竟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了”他低声道。费恩答不上来,罗尔夫又自顾自道“马库斯那小子,像被洗脑了一样。”

    “那只是”费恩顿了顿,“只是棋局上所需的谋略吧。”

    “所以我们,都是棋子吗”

    寒风飒沓,卷起吉卜赛营中凄厉的喧哗。

    两侧房屋方方正正,整齐地排列,如同棋盘。

    “操,现在我真羡慕前线的兄弟们。”罗尔夫踢了一脚雪。“怎么说”费恩问道。

    “我们做下这些事情,将来还要怎么样,才能得到救赎啊”

    走出吉卜赛营的铁丝网,又进入到另一片铁丝网中。反反复复,永远都被禁锢于其中。

    “为什么,这么热闹”察觉到气氛与往常不太一样,走在前面的鲁迪道。约纳斯拨了拨头发,将帽子重新戴好道“因为要到新年了啊,我听说犯人的配给都变多了。”由于心中尚有愧疚,所以他们从不像隔壁那支突击队一样,每次都到犯人中间肆意搜刮一番凯旋,因此伙食也没有他们那么豪华。

    “新年啊”费恩喃喃道。

    约纳斯凑近他,问道“费恩,你过年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吗还是,你又到指挥官那边去和他们一起”

    “不。”费恩抬头恰好看到铁丝网外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驶过。他的眼中有些忧郁,却还是强撑出一个笑脸道“不,不需要了。”

    第47章 xxii奥斯维辛火车站

    想起之前诺亚向自己提出过一起过新年的事,自己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费恩觉得有点好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都是那些荒唐的感情在作祟,如今在旧年的最后一天,他放弃了待在大房子里烤火炉窝在沙发上吃黑森林蛋糕,而是裹着厚重的大衣站在火车站,等私运物资的特遣队员扛着麻袋将新年福利中需要“上交”的那一份交到他们手中。

    自己的生命多么荒唐。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很快将那些事情慢慢淡忘。

    相见不相知,不如不见。

    旁边的罗尔夫冷得直跺脚,他却任由寒风砭骨,双眼空洞地望向早已没有天地界限的白茫茫的远方。

    “来了来了”伴着跺脚的“噗噗”声,罗尔夫的声音将费恩的视线拉回近处。三名身着便装的特遣队员扛着大大的麻袋朝这边走来。他们熟悉这集中营中几乎所有的关节,直走至二人身边,打开袋子开始分装里面的东西。

    “长官,”一名特遣队员轻声道,“请您收好。”

    罗尔夫看着袋里的物资“我操,大概有四百支香烟吧还有白兰地,太棒了这可可粉你们哪儿弄到的”

    “总有人去到过墨西哥,长官。”另一名队员毕恭毕敬地道,“还有这萨洛尼卡的蜜饯。”

    “好极了”罗尔夫接过袋子,这样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对特遣队员私运物资,再分给营房中的囚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祝你们新年快乐。费恩,拿上那一袋,我们回去了。”“嗯。”费恩淡淡地应了一声,接过另一只较小的袋子。

    “是白面包,还有黄油。长官。”队员殷勤地道。

    费恩挥了挥手,示意这三个法国人赶紧回他们应该呆的地方。然后和罗尔夫一起走上回宿舍的路。

    “这些人啊,”罗尔夫嗤笑了一声,“说不定要他们搞戴高乐的内裤他们也能搞来。”

    费恩四处张望了一下“或许。这雪看起来要下大了。”“早晚的事儿。”罗尔夫不以为意,“这次他们给的东西真够多的。”

    “不会有什么蹊跷”“谅他们也不敢。”罗尔夫拍了拍费恩的肩,“你啊,别老把弦绷得死死的。”

    自嘲似的抿了抿嘴,费恩没有再说话。或许忙着今晚要过年,偌大的集中营这下空空荡荡,只有无声无息积起的雪填满这一切。

    倏然从天边的某个角落,传来突兀的犬吠声。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回荡不止。

    “是d营那边”费恩迅速地准确定位,二话不说将手中袋子递给罗尔夫,“你先回去,我去看一下。”

    不知觉地,什么时候也感染了他那种对工作要严谨态度。

    “好。”罗尔夫冲他喊道,“你小心一点”

    费恩穿过岗哨,朝d营那边跑过去。循着越来越大的犬吠,他终于在营区角落处,一簇矮灌木边发现了一条军犬。没有人看管,狗链拖在地上。它朝着灌木丛中大声吠叫。费恩走上去扯住狗链,令它安分下来,然后抬眼去看那丛灌木。

    一个小小的,披着紫色斗篷的身影缩在那里。这颜色在集中营里实在太鲜艳了。感觉到危险已经远离,那个小家伙小心地抬起一双糖浆般的褐色大眼睛。

    费恩一愣,然后迅速转身蹲下去检查狗项圈上的标牌,然而并不能阻止身后一声开心的大叫“费恩哥哥”

    伊尔莎拍了拍身上的雪凑到费恩身边,顺便冲那条蔫下来了的军犬做了个鬼脸。费恩并不讨厌她,此时却最是不想见到她,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有些尴尬。沉默了良久才问道“受伤没有”

    “没,不过它真的好凶。”伊尔莎瘪了瘪嘴,“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忙啊”

    “呃”费恩莫名其妙。伊尔莎及时解释道“爸爸说你很忙,所以才不跟我们一起的。可是我还是想来找你,就瞒着爸爸跑来啦。”她晃了晃包在厚重衣服中的小身子,“不过,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

    “快回去,这里很危险。”费恩丢下这句话,站起身牵着狗快步离开。没想到伊尔莎竟执着地跑着跟了上来“大哥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嘛我爸爸也很想见你”

    费恩突然停下脚步,伊尔莎差点撞到他腿上。“他说的”费恩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猜的。”

    “哼。”费恩冷笑一声,加快步子往d营地中心走,任凭伊尔莎跑得气喘吁吁,在后面问各种问题也没再理她。她自讨没趣自己就会离开的,费恩认为。

    走到那幢明显修葺精致些的党卫军营房前,费恩叩响了门。门打开了,里面吵吵嚷嚷,飘出一阵朗姆酒的气息。来人见到是费恩后敬了个礼,费恩回礼,面无表情道“让弗里德里希军士长出来一下。”在屋外的白雪映衬中,他的面容比寒冰更加冷峻,却又精致得异于凡人。

    虽然d营这边不归费恩所管辖,但碍于军衔等级,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眼窝深陷、体格壮硕的男人从牌桌边站起,走到门前,冲费恩行礼。虽然,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出有什么尊敬。费恩正视着这个比自己宽一倍的男人,淡淡道“弗里德里希军士长,请你查清,这条军犬该由谁管理。然后”他停住不语,表情冰冷。

    “是”军士长接过费恩手中那条狗链,转回身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属下。又回头换上很假的谄媚表情“长官,您需要一些热茶吗”

    费恩摇了摇头,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背过身移步欲走。

    “那收下这包烟”弗里德里希语气中有些不安。费恩没有迟疑,也没有回头,只是皱了皱眉,背影很快缩小成了一个突兀的深色小点。

    军士长露出了一种似是有些讥讽的表情,他叫出一名队员将狗牵回窝里,然后招呼着赌局重新开始,重重地关上了门。

    “大哥哥大哥哥。”伊尔莎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刚才她一直站在房子侧面看着费恩。此时见他闲下来,立即又黏了上去。

    “你怎么还跟着我让你快回去啊。”费恩希望通过语气表达他的不耐烦,看话到了嘴边又软了下来。他本以为她已经走了,所以才毫无顾忌地抄近路要回宿舍。现在有她跟着,他便不敢再穿过前面的犹太营,怕她看到那些秃着脑袋,瘦骨嶙峋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无法解释的。帝国荣耀吗这理由太扯淡了。

    费恩在营地间的岗哨前止步,终于转过身面对伊尔莎,用那双淡漠而又无比美丽的蓝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就像他诺呃指挥不对、你爸爸说的那样,我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就这样,行了吗快回去了”

    伊尔莎缩在袖口里的小手不安地握在了一起,看得出她有些失望。“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小声道。刚才来的一路上只想着找到费恩,哪想到这个地方那么大,那些大房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再被那条狗一追,完全来了来时的路。

    “唉。”费恩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心轻轻蹙着。伊尔莎一时看呆了,大哥哥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并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费恩看了看四周,然后撑着膝盖半蹲下来对伊尔莎道“那我送你回去,好了吧”

    伊尔莎快速点点头,扑簌簌从斗篷帽顶抖下一小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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