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姬“争权夺利的事情是你该考虑的,不是我要考虑的。我在北地见过村民们说的女巫。红色眼珠、掌握着某种沟通自然的神秘力量……我只能说,如果你也亲眼见过她们,就不会觉得那个故事有多荒唐了。”
红色眼珠。
我跌坐在议事厅的椅子上,感到一阵阵绝望的窒息。
第10章
我的三观的都有点不好了。
之前我也没少说什么诅咒诅咒的,其实都是说出去唬人的,我自己并不当真。我活了二十几年,从没见识过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更加谈不上相信。
但丽姬说,你没见过,那就是不存在吗?你孤陋寡闻就算了,至少要对未知保持敬畏。
我看丽姬不像是个神神叨叨的失心疯,相反,她看上去聪明又理智。
丽姬“你不要觉得,我出家修了道,就是个满脑子神秘主义的神棍了。至少教廷是承认这些女巫是有些神通的,不然为什么一直捕杀女巫呢?”
我心中一动“所以,教廷是要把女巫都赶尽杀绝,不会——比如,不会收养女巫的儿子的吧?”
她斜睨我“你听说那个传言了?有关大执剑官的那个?”
她断然道“那是无稽之谈。女巫不会结婚、不能生育,我没见哪个女巫是有儿子的。”
我几乎想用她的原话怼回去你没见过,那就是不存在的吗?
但我没有,我近乎一厢情愿地立刻相信了她。
女巫不能生育,这世上没有谁是女巫的儿子。
想想也是,教廷收养了女巫的儿子,还授他以圣职高位,这样的事情,想想也太荒唐了。
我心里真是有点过意不去。明明我亲口对乔斐说过,如果我在世上还有一个相信的人,那就是他;结果我居然这么容易就对他起疑心了,实在是太不应该。
我就像那些在外面偷了腥就要心虚地给家里的夫人买漂亮首饰的男人,捧了一束红艳艳的玫瑰去见乔斐。
他盯着那束花看了许久,神情非常微妙。
乔斐“你送我玫瑰——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喜欢你的意思。”
乔斐“哦,难道不是把你自己送给我的意思吗?”
我把花甩到他脸上。
他敏捷地把玫瑰抱住“好的好的,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他看着我,眼光温柔“我以为你这几天心情并不好。”
我闷闷道“不好。事情没有一点点进展,反而陷入僵局了。”
乔斐“你要耐心。优秀的猎手可以潜伏在草丛中一天一夜,在一击必杀之前,一动都不会动。”
我“我是猎手吗?我恐怕是猎物。”
乔斐“你把敌人想象得太强大了。因为他们在暗处,所以你会在心里无限地夸大他们的实力。而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在暗处呢?他们想要改朝换代,为什么不到战场上,用刀剑和枪炮解决问题呢?”
乔斐“因为他们害怕。因为他们并不强大。不管他们是谁,都只是一些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一辈子不敢大声说话。”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就能从心底凭空生出无限的勇气。
乔斐“况且,你还有我呢。”
我仰起脸来亲吻他。
我“小哥哥,跟我回家吧。”
这是我六岁时跟他说过的话。
我“我没有城堡,没有爵位,但我有我母亲留给我的财产和庄园,我们可以种一院子的玫瑰,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出来——你说好不好?”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那时他说了好,我是不是就能狼心狗肺地丢下父母之仇,丢下帝都的这一地鸡毛,跟着他转身就跑呢?
我想我会的。
但是没有如果。
乔斐轻轻地回吻我。
他说“你躲避魔鬼,魔鬼早晚会找到你。”
真不幸,他说得对。
乔斐“你不惧怕魔鬼,魔鬼必被你斩杀。”
我乐了。
这人平时说话特别正常,而且还会调情会口头耍流氓,故而我经常忘了,他其实也是个熟读经典的神职人员。
还是级别特别高的神职人员。
这是他说过的神棍意味最浓的一句话。
我“那你为什么不怕魔鬼呢?因为心中对神的信仰坚定?”
他笑了。
那个笑容,怎么看,都是带着轻蔑的嗤笑。
乔斐“我只信我自己。”
说完看了看我“当然,现在还信你。”
呸。
什么嘛,这句油嘴滑舌我给负分,一听就是哄人的,当我傻吗?
乔斐“我不信神。我信神还会亲你吗?要按神的意思,我现在这样,天天抱你,日日亲你,还乐在其中的,那就该立即下地狱。按他们说的,应该天降一道白光,我手里的圣剑就该自己出鞘来,把我劈成两截。”
我“你不要瞎说,哪本典籍里是这么写的?”
乔斐“你放心,我不过是爱上了男人——这么大个教廷,他要是按罪行大小依次开始劈,一天劈一个,明年都劈不到我。”
皇宫的白玉台阶底下埋的是累累白骨,教堂的雕花窗户里面堆的是滚滚淤泥。
我是皇室异端,你是教廷叛逆,咱俩天生一对,谁也别嫌弃谁了吧。
第11章
我唯一有些欣慰的是,如果诅咒说是真的,那么我只要咬定了不改姓,那么我就不会有事。
当然,不改姓也不能保我一辈子。要是把幕后之人逼急了,想要一个人死,总有更简单直接的办法。
我倒是有些希望能把他们逼急了。毕竟比起缥缈玄秘的诅咒,我宁愿面对真刀真枪。
但就像乔斐说的,以他们手段之阴暗下作,他们真不一定有真刀真枪的胆量。
起码……我要知道“他们”是谁。
明明现在形势没有比之前缓解半分,倒是更加扑朔迷离了;我却从心中生出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谜之底气。看着乔斐安然又笃定的样子,我心里就有了主心骨似的,无知无畏,一往无前。
今天的御前会议也在吵架。
改姓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可能他们也摸清了我的脾气,知道再坚持恐怕就要撕破脸了,就暂时按捺下来。今天吵架的新议题,是五月祭典。
传说千年之前的某个五月,神在金盏河畔的村庄降下神迹,拯救了一个村庄的灾民,赐予他们雨水和食物。从此便有了延绵千年的节庆习俗,祈祷丰收、歌颂神的恩泽。
金盏河谷,那就是我家。那里世世代代,都是玫瑰堡的地盘。
因此玫瑰堡的领主,每年五月都会来到帝都,与皇帝、教廷一起,主持这一年中最盛大的庆典。
二十多年前,我爸就是这样遇到的我妈;十几年前,我就是这样遇到的乔斐。
议事厅里,国之栋梁们吵成一团,我在上首眼神放空,沉浸在回忆里,毫不关心他们在吵什么。
他们争执的无非是今年代表陛下参加五月祭典的人选。
按照传统,皇帝该亲自到神圣大教堂,与教皇共同主持开祭典礼;但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向来与教廷不对付,到了后期更是连遮掩粉饰一下都不愿,他装病不去参加祭典,起码有了二十年了。
当然,今年是真病。
马特“自从陛下身体情况不佳,代替陛下主持典礼的就一直是哈克王子。哈克王子遭遇不幸之后,接替王子殿下的也都是皇室成员。故而今年延续传统,由诺卡皇储殿下来主持,我看不出这还有什么好争论的。”
布雷寸步不让“皇储殿下代表的了皇室吗?历来主持五月节的都是三方皇室、教廷、玫瑰堡公爵。今年可热闹了,玫瑰堡公爵是皮亚宁,皇室代表还是个皮亚宁,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
这一点乔斐教过我。以布雷的立场,他想不想造反有没有野心搁一边,他作为帝国的大领主,最担心的是我即位之后,我家的势力太大。
讲道理,他跟乌尔斯两家世世代代勾勾搭搭,领土连绵千里,人口繁盛、兵甲众多,当皇帝的见了才闹心呢。
我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现在天下是加洛林的,以后呢,如果我即位了,那就是皮亚宁的,我也没办法。”
布雷鹰隼般的目光射过来“哦,现在殿下,终于有心皇位了吗?”
如果说刚来那几天我面对他还有点发憷,现在跟他吵了这么多回合的架,我是一点都不虚他了。
我“我们贵族,不劳作、不生产,受领地里的农民、匠人、奴仆的供养,享受优渥的生活,那么就该担起贵族的责任来。现在这份责任落到了我的头上,虽然我的才能远远不够,但是——要么战死,要么用余生守护这份荣耀,这才是贵族所为。”
我“逃避是可耻的,不是吗?我的一个朋友说,你躲避魔鬼,魔鬼早晚会找到你。”
我看着在座的人,试图捕捉他们的表情变化。
但都是千年的狐狸,他们能让我看出个一二三四来才是白混了。
布雷“皇储殿下年纪虽小,见识却不俗啊。”
乌尔斯性格不像布雷那样的强势,一直表现得像个和稀泥的“是啊,布雷大人是不是后悔女儿嫁的太早?咱们殿下这样优秀又高贵的年轻人,最后真不知哪家小姐会这样幸运。我听说咱们帝都的贵族小姐们已经踏破了兰顿夫人的门槛,就为了能让夫人牵牵线,跟殿下见上一面。但咱们殿下可是不假辞色,一个都看不上呢。我来替全帝都的小姐们跟殿下打听打听,是不是在玫瑰堡已经有意中人了?”
我真是不懂他干嘛突然要扯这个,莫不是真想把女儿嫁给我?
据我所知,他家倒真有适龄未婚的女儿。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向我示好、表明幕后黑手不是他吗?
还是单纯的中年男人的八卦本性,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
唉,头痛。
我“帝都的小姐们都很可爱,但我还在等待爱情——不说这些。布雷大人,你觉得由我代表皇家不合适,那么请你举荐一个人,我们来看看是他合适还是我合适。”
我与布雷对视。他茶褐色的眼珠像是某种猛禽,露出猎食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