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我理解。但您现在身份特殊,您的一举一动看在有心人眼里,都是信号。”
我“那倒要向您请教我现在,究竟给人释放了什么信号呢”
布雷沉声道“向教廷示好妥协,背叛陛下。”
皇帝陛下执政五十年,与教廷的关系起码紧张了三十年。
这个紧张可不是说说而已。
老头发过两条政令第一,各地教区不仅受主教和教皇管辖,还要接受各地领主的管理;第二,削减教籍税。
一是分权,二是削钱,这两条,真是打在了教会的命门上。
作为回敬,教廷已经很多年没向帝国缴过税了。
皇帝陛下和教皇陛下,两个老头维持着表面上虚假的情谊,背地里恨对方恨得牙根发痒。
我们家人对教廷莫名的厌恨之情,大概滥觞于此。
所以,大概布雷说得没错,我这天天往教堂跑,真是不太合适。
但我才不会服软呢。
我“他们尽管随意解读,我有没有向教廷示好妥协,教廷知道。”
财政大臣乌尔斯出来和稀泥“您不要说这种赌气的话。布雷大人的意思是,您的储君之位尚不稳妥,行动还是应该多加小心。”
我“哪里不稳妥”
乌尔斯“皇家虽然近支绝嗣,但加洛林家族毕竟执掌君权数百年,树大根深。有几位加洛林,虽说血缘上与陛下较远,但同样有继承权,并且还是很有人望的。”
他突然提起这些,我有些摸不准他是站在哪边的,就故作高深地拿指关节在桌上敲扣,没有说话。
乌尔斯“殿下的继承顺位在前,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为了政权交接的稳妥起见,还是由一位加洛林来继承皇位,比较正当。”
我“哦你们这是,打算换人”
乌尔斯“不不您不要误会殿下,您也可以姓加洛林。”
这是要我改姓。
我以为他在逗我,但在座的国之栋梁们都是一脸严肃。
我“你们是要我,为了皇位,背弃自己的父亲,背弃家族的荣耀,摒弃自己的姓氏吗你们希望你们未来的主君,是这样一个卑劣小人”
马特“您不必背弃自己的家族事实上,只要皇帝陛下宣布,当年薇薇公主与玫瑰堡公爵,缔结的是入赘婚姻,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母亲的姓氏了。”
我没料到马特也是站在改姓这一边的。
我“我父亲贵为公爵,为了谄媚皇家,不惜入赘。这个名声,可真是好听啊。”
马特“您父亲与薇薇公主成婚时,已有了长子作为家族继承人。他的求婚遭到皇帝陛下反对,他是为了与公主殿下的爱情才答应入赘这是无比高贵的行为。”
我真是服了他这张嘴,说来说去都是他有理。
真想骂人。
我“我不改姓。如果有人对我的皇储身份有异议,那就按继承法来,召集九大公国,启动选帝程序。选出谁,就是谁,我绝没有二话。”
马特与英格林将军脸色大变,倒是掌玺大臣饶有兴味的样子。
可不是吗,九大公国有他一份,手握选票心不慌啊。
英格林“殿下不可冲动。有史以来,帝国每一次启动选帝程序,都会带来几十年的动荡战乱。”
我“我也不想冲动,这不是你们非要我改姓吗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觉得,加洛林是天下最显赫的家族,帝国最尊贵的姓氏;我可不这么认为。你们看看这些年姓加洛林的都发生了什么可有不少人说,这是受了神罚和诅咒呢。”
英格林脸色铁青“殿下,您如此身份,怎么能相信这种民间的无稽之谈”
我“诅咒还是谋杀,死去的不是你和你的家人,当然随便你怎么说。关于这一点,萨特大人,您有话要说吗”
情报主管萨特,神秘低调,掌管帝国的秘密谍报网络,只向皇帝一个人汇报。
皇家这些年,被人像拔萝卜似的一个一个拔干净,我不信他如此麻木愚蠢,一点调查都没做过。
这场内阁会议,他全程坐在下首一言不发地观看我们吵架,是时候让他掏一掏门票钱了。
这个苍白阴鸷的男人抬起头“好的,皇储殿下。各位大人,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我想皇储殿下比较想跟我单独议事。”
随着其他人陆续离开议事厅,我的心跳逐渐加快。
终于我来参加这场耗神又气人的御前会议,就是为了这一刻。
第06章
萨特“今天初次见面,殿下倒是跟传闻中很不一样呢。”
我“传闻中我什么样愚蠢软弱的纨绔”
萨特笑起来“怎么会呢我掌握的传闻,总要比别人准确一些吧。”
这个人肤色苍白,深深凹陷进眼眶中的蓝眼睛里透着一点神经质,笑起来怪瘆人的。
萨特“我是说,本以为您无意皇位,今天看来,您的心意并非如此呢。”
我“你从哪儿看出我有心争夺皇位的我是被硬拉来帝都的。”
萨特“嘴上说不要”
他这个语气太变态了,我强忍住了打哆嗦的冲动。
萨特“真的不愿意,何必对布雷他们如此强势呢。”
我“如今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强势一些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萨特“您觉得,幕后黑手是布雷吗”
我“我怎么想,都是瞎想。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萨特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声似笑非笑的怪音。
萨特“其实这个事也挺简单。继承人挨个杀,无非就是为了皇位。那么最后皇位到谁头上,黑手就是谁呗。”
我面无表情“哦。那现在死到我这儿了,幕后黑手就是我呗。”
萨特“要得到我的怀疑,您起码要再多活上两个月。”
这个人,说话真是太中听了。
萨特“我们从头开始看。第一桩案件,是四年前,哈克王子”
我打断他“不是四年前。五年前。”
萨特转头看我“哈克王子确实是于四年前坠马而亡。”
我“五年前,薇薇公主驾车出游,遭遇泥石流,被埋于沙石之下,窒息而亡。”
我妈作为皇帝唯一的女儿,也是有皇位继承权的。
但当年她死的时候,谁也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阴谋。毕竟当时她三个兄弟都活着,谁抢皇位也杀不到她的头上。
但是现在看来,显然凶手一开始打得就是把皇位继承人都杀光的主意。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按照继承顺位来依次动手。那么从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公主开始下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方案。
我“那辆马车上,还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当场失去了呼吸,我的父亲后来得救了,但也全身瘫痪,于一年后痛苦地逝去。”
我转身与他对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帝都、一定要与那帮讨人厌的老狐狸们周旋了吗”
“父母之仇,就算拼上我的性命,我也要让他们血偿。”
我心绪激荡,对方却像个冷血动物一样,无动于衷。
萨特“好吧,我可以把公主殿下的事故并案调查,虽然我不觉得这能对调查进展有什么帮助。”
萨特“您看这十三桩死亡案,没有一桩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是蓄意谋杀。我们姑且这么推测坠马、溺水这些,可以是伪装成意外事故的谋杀;病死的那些呢,虽然有些困难,但人为力量也不是不能办到;但是恕我想象力匮乏,泥石流,要怎么人为控制呢”
他嘴角诡异地勾起“如果您执意认为,您母亲与其他皇室成员一样,死于同一个幕后黑手的谋杀,那您面对的,可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对手呢。”
我“那我还不知道吗不管是谁,能连杀十几个皇族都很恐怖好不好你敢不敢来点干货啊你这些年不会什么都没查出来吧”
萨特悠哉地坐下“干货我当然有。”
萨特“但是我不告诉你。”
这个人真的有病。
萨特“我只对皇帝陛下一个人汇报,你还没当上皇帝呢。”
萨特“不过可以给您一个真诚的提醒不用太担心布雷,小心乌尔斯。”
我“他们俩是一伙的吧。”
萨特“第二个真诚的提醒这世上没有哪两个人,完全是一伙的。”
财政大臣乌尔斯,暴风堡公爵,北地大平原的领主,与布雷家族交好,世代姻亲。
我不是长子,没有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过,对于帝国这些大领主的了解,也就这么多了。
刚才那个御前会议上,他也表现得像个给布雷帮腔的,没有布雷那么强势。
不懂。头痛。
现在我能明确知道的只有一点我的对手,势力强大,十分恐怖。
而我孤身一人。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后台。我的后台就是我哥哥,是玫瑰堡,是玫瑰堡的十万甲兵。
但太远了。
不仅太远了,而且按照他们的作案风格,我大概不会被毒匕首钉死在床上。如果我哪天突然撞树上磕死,或者从台阶上失足滚下来跌死,难道要我哥哥带着十万精兵杀进帝都么很尴尬的。
我就算是死了,也得跟黑恶势力同归于尽,不能连凶手的衣角都没摸着,就被莫名其妙地干掉。
可谓活得憋屈,死得窝囊。
所以我要住乔斐那里。
我就不信他们能在大执剑官眼皮子底下把我干掉。
除非干掉我的是乔斐。那我就认了,到时候墓碑上这么写此人因爱而生,为爱而死。
这样浪漫主义的一生,想想还挺适合我。
第07章
我跟乔斐谁也没说过爱不爱呀、在一起呀这样的话。一般小伙追求姑娘,说了我爱你,下一秒就是单膝跪地,要求婚了。
我们又不能结婚,那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也只有尴尬。
况且,基本上我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死掉,要么做皇帝。
不管达成哪种结局,我们俩好像都没什么未来的样子。
那还费什么话,就抓紧时间,能在一起多久是多久吧。
他在宅邸里种了满园的红玫瑰,我们就在玫瑰园里散步。
我理想中的在一起,可不是每天肩并肩地散步,谈论诗歌和音乐。但乔斐这个人,实在是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之光,看我的眼神深情一点,说出的话越线一点,我都觉得自己是典籍中引诱圣人堕落的妖孽,十分有负罪感。
况且他已经到了能用“圣”这个字冠在名前的地位,说是圣人也不算夸张。
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不过还是现在有魅力一些。
说起来,我们六岁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但为什么这次重逢,我就陷落得如此之快呢
难道我六岁时就已经是个色胚了
色胚就色胚吧,反正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这一园子的玫瑰,总不是他遇到我之后才种的吧。
我们在玫瑰园里举办神圣骑士团的晚宴。
说实话,比起那种空气中都是脂粉香气的宫廷舞会,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一百个长腿男人一起喝酒的场合。
何况我男人的腿是最长的。
我“今晚在场的就只有我不是骑士团的,他们不会感到奇怪吗”
乔斐“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
我“我的身份,皇储吗”
乔斐牵起我的手。
“你之前也说过,这是一百个不近女色的男人。你好好看看他们。”
我好好地看了看他们。
很多成双成对的。
还有喝了两杯就跑到僻静处去接吻的。
我“你团真乱。”
我“就这种风气,怎么上战场打仗啊这能有什么斗志”
乔斐“正相反,并肩而战,舍生忘死,勇不可当。”
乔斐“我们有一项悠久的传统,两个人确定关系,就要交换家族徽章。很可惜我没有姓氏,没有徽章可以送给你。”
我把自己衣袍上玫瑰图案的徽章摘下来,别在他的胸前。
他突然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他。
他搂住我的腰,俯下身来亲吻我。
猝不及防。
他的吻坚定而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感。
直到骑士们开始冲着我们欢呼了,我才反应过来把他推开。
我呼吸急促“你可真是”
他淡定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干似的,还跟身边人炫耀胸前的徽章“你看,我现在也是有姓氏的人了。”
他身边人冲他笑着举杯“恭喜大人。”
那人叫隆德,看上去年纪很小,一派天然的开朗样子,凑过来搭话“我看大人虽然童年不幸,以致于出身不明,但一定是贵族血脉,未必没有姓氏。”
我“这你都能看出来”
隆德“我游历过全国,见多识广,什么都能看出来。”
我看着他的娃娃脸,感到有些好笑“这位见多识广的先生,是八岁就开始游历全国了吗”
隆德“公主殿下不要以貌取人,我明年可就三十岁了。”
什么公主殿下我恼怒地瞪了乔斐一眼。
乔斐有些无奈“这可不是我教的,我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的。”
隆德“你看乔斐大人,身材高大、肤色白皙,高鼻梁、深眼窝,下颌线条硬直,这是标准的北地人长相。北地人呢,平民都是黑色或者褐色头发,只有贵族才会有金发,血统越纯,发色越浅。咱们大人这一头耀眼的金发,必定是北地贵族出身。北地最高贵的家族是乌尔斯,说不定咱们大人,就姓乌尔斯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姓氏,我真诚地希望隆德是在胡说八道。
隆德走远后,乔斐对我说“你不要听他胡说。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一些,我确实是北地人,但不是什么贵族出身,我是农民的儿子。”
我“那你的头发呢也是染的”
乔斐“跟眼睛一起染的。”
他又一次明确地表示他眼睛的颜色并非天生。
我伸手去抚弄他的头发“那你这技术够好的,连发根都没有一点黑色。”
乔斐“既然连眼睛都能染,头发就更没有什么困难了。这世上总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我隐隐感到自己要触及到什么不得了的秘辛。
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巧地把话题岔开。
乔斐“所以你会嫌弃我出身低贱么”
我戳戳他胸口的玫瑰徽章“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敢说皮亚宁家的人低贱。”
很多年以后,我都还在为当时的回答而后悔。
他心中所期待的,绝不是这样一个答案。
皇帝的儿子就高贵,农民的儿子就低贱
可惜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纨绔。
第08章
来帝都一个月,我还活着。
尽管我很想把余生的每一天都用来谈恋爱,但我身上有任务,乔斐山上有队伍,我们俩都不是那些骑士小说里每天只要爱来爱去就够了的主角。
这天,我照例进宫去陪老皇帝坐坐。
今天他没把我当成我妈,但他也没认出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把我当成谁了。
他跟我唠家常“你有几个孩子啊”
我“我没孩子。”
皇帝“孩子是上天的恩赐。你应该要几个孩子。”
我跟谁要
我“是的,如果有了就会要的。”
皇帝“我有好几个孩子。还有很多很多孙子。还有一个外孙子。”
我感觉今天他脑子挺清楚,至少这句话是没说错的。
皇帝“我的孩子们,长大了就都走了我最喜欢的那个,走得最远。”
我“您最喜欢哪一个啊”
皇帝不搭理我“养女儿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为了一个混蛋男人,要离开你了。她走的那天,我真伤心。”
我“她不是过得很好么还生了个外孙子。”
皇帝“哼,讨厌的小子。”
这话我没法接。
皇帝“讨厌的小子,长得像他父亲,不像我的薇薇。”
原来您老人家知道我长得像我爸啊那还老把我当成我妈
皇帝“现在就只有薇薇偶尔会来陪我聊天。其他几个混蛋,很久不来看我了。”
我听了心里很难受,安慰他“王子们事务繁忙,他们心里一定十分挂念您。”
皇帝“不对,有一个是在我身边的。我总看见他。”
他现在认不清人,把我当成我妈,把莫名其妙的人认成我舅舅,我已经习惯了。
我“是的,您看,您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皇帝“为人父母,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你把薇薇叫进来吧,我听见她来了。”
心累,还得一人饰两角,太考验演技了这。
之后的御前会议,也没什么新鲜事。
仍旧是布雷指责我跟教廷走得太近,其他人拐弯抹角力劝我改姓,萨特坐在一旁,满脸的“我就静静看你们表演”。
我对教廷真没什么好感,可至少人家对我还会装一装友善。这帮人呢,明知道我性命危在旦夕,有人暗搓搓地等着谋杀我,却都装傻,跟我计较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乔斐安慰我“对他们来说,皇位改姓就是改朝换代,是天大的事情。何况你家在玫瑰堡有封地,你再继承了皇家的封地,你家的势力就太大了。”
果然我不是长子,我就从来不会从这个角度想问题。
我“所以他们才死活要我改姓”
乔斐“改姓是一个姿态,代表你会继承陛下的政治遗产和治国路线,也就是说,他们想要你做出保证,你继位之后,不会动他们的利益。”
就这么点事,他们就不会直说吗非得绕七八个弯,真指望我能自己弄懂
我“他们这么快就在想我登基之后的事情了可是我能不能活到即位,还不一定呢。”
我终于在他面前说出来了。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他面前装高兴,装淡定,装没事。我想我们在一起时,不要被这些烦俗之事所打扰。但是心里的焦虑一天大过一天,我不能再装下去了。
我知道我们没有未来,可我真怕我们没有明天。
他抱住我。
乔斐“你信不信我”
我“如果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相信的人,那就是你。”
乔斐“那好。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不会有事。”
乔斐“你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做我的玫瑰。”
做他的玫瑰,免不了有时候要跟教廷的人啰嗦。
尤其是教廷里最啰嗦的那一位。
文森“我的兄弟,我近几天耳闻目睹,你与大执剑官大人关系非同寻常,是不是这样”
我“是的。神会禁止这样的关系吗”
文森愁苦地抱了一会头,回答道“我主应当不禁止你们相爱,但圣乔斐大人身为大执剑官,本应当全心侍奉主你作为世俗男子,虽然与男子相爱,但也应当与女子结婚,这是你不可推卸的义务”
神要是真这么想的,那他可够不要脸的。
我“神不禁止我们相爱,那可真是太好了。”
文森“可是唉,原本圣乔斐大人就并非是教皇陛下属意的人选这下又名节有污”
我这还没糟蹋他呢,怎么就名节有污了
我“教皇为何不支持他”
文森“我主平等地爱每一个人,但陛下仍然对他的出身有疑虑。”
我笑了。
这话真是讽刺。
我“因为他是农民的儿子”
文森“我曾听闻过一种说法,他是女巫的儿子。”
女巫
我还待再细问,文森却自觉失言,一脸慌张,好像下一秒就要跪下来忏悔自己的罪了。
文森“我俗世的姐妹丽姬,从北地布道归来,或许你会想见见她。”
文森与丽姬是一对双胞胎,当年两人双双出家,一度成为皇室笑柄。
这丽姬无非是个女版的文森,我心里还想着女巫的事情,实在提不起什么与她见面的兴致。
一个文森已经够烦人,难道还要我体验双份的烦人么
不过,好歹是皇室仅存的一点点血脉,我心里还存着上午与外公见面时的一点温情。
老头就只剩下我们三个孙辈了。
我“好吧,那就见见。”
第09章
我对丽姬印象很淡薄。我的表姐妹们,身为皇室贵胄,个个都光彩夺目,都是帝都耀眼的明珠。就只有这个丽姬,长相不起眼,也不爱打扮,从小就沉默寡言,成天把头埋在大部头的书里。贵妇们碍着她父母的面子,会恭维她一下,说她“长大了要做女学士”。依我对这些贵族女人的了解,“女学士”可真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她立誓修道之后,我虽没有亲见,但也可以想见,这群帝都贵妇之间必定少不了“她从小就古怪,果然”这样的闲言碎语。
多年之后再见,她与我想象中的形象大不一样。
文森苍白而瘦弱,眼神里总带着莫名的惊恐,有些神经质;而他这位双胞胎妹妹,竟然干练又精神,目光炯然有神,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勃勃英气。
细看之下,他们两个眉眼间有些相似,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丽姬见了我,走上前来“你是诺卡薇薇姑妈的儿子”
谢天谢地,这是个会说人话的。
我“是的。你好丽姬,好久不见。”
丽姬“文森叫你来见我的”
我“嗯,他告诉我你刚刚布道归来。”
丽姬“那么,这个蠢货还跟以前一样,不会好好说话吗”
我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我“你没去见他”
丽姬“看他就烦。废物蠢货,就知道念经,念经就能阻止你全家死绝了吗”
我真没料到我这位表姐是这样一个风格。
丽姬“现在的皇储是你吧祖父怎么样,还好吗”
我“身体还好,只是糊涂。”
丽姬“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去你的住处。”
我“我住大执剑官那里。”
她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
丽姬“那里不行,教廷的地盘都不行。”
我“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跟我来吧。”
我们到了艾琳宫的议事厅。
到了地方,我终于开口问她那个我憋了一路的问题“我以为你们这些神职人员,都是像文森那样至少也很虔信。可我看你,似乎不是这样”
丽姬“别拿我跟那个蠢货相提并论。我宣誓修道,是因为我作为一个女人,这是唯一合法的游历世界的方式。那些狗屁教义,我半个字都不信。”
听她说话,可真痛快。
丽姬“你知道我这次去北地是干什么吗”
我“云游世界”
她白我一眼“我可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蠢货。为父报仇这种事情,本来应该儿子干的,谁让我爸的儿子不中用呢”
我“你想报仇,去北地干吗去习武了吗”
她从斗篷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卷轴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把它展开。
“落日余晖照耀河谷,
黑森林中群鸦聚集,
滚滚黑云笼罩大地,
”
我问她“这什么玩意儿,诗吗”
还是那种写得挺蹩脚的诗。
丽姬“一个流传于北地的民间故事。你继续看。”
这似诗非诗的东西虽然写得啰里啰嗦夹缠不清,但好在语言浅白,我没费什么劲就看懂了。
大意就是,黑森林的伯爵是个好领主,一大家子人关系和睦生活幸福。有一天伯爵林中围猎射伤了森林深处的女巫,女巫发誓要报复他。她第一次变作美女,第二次变作富商,以美色和金钱引诱伯爵,但正直高贵的伯爵拒绝了诱惑;第三次她变作受伤的白兔,被善良的伯爵夫人救回卧房,女巫趁机咬了伯爵的手指,取到了他的血,对他布下诅咒
“你的姓氏是刀,
你的血液是毒。
祝你健康又长寿,
得享无边无际的痛苦。”
女巫布下诅咒之后就死掉了。伯爵夫妇健康长寿,但他们的孩子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们后来又生了三个孩子,却一个都没养大。最后他们生了一个女儿,伯爵想到女巫的诅咒,把她送给自己的好友抚养,让她继承好友的姓氏;果然这个女孩儿活了下来,却越长越像那个女巫。
我看完这个荒诞不经的民间故事,明白了丽姬的意思。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你相信这个你真的觉得皇室是被诅咒了”
丽姬“我不信,但我必须得亲自去北地看看。你看到这个故事什么感觉姓氏是刀,血液是毒,所有后代都死了,只有改姓的能活下来”
丽姬“皇帝陛下的所有后代,活下来的就只有放弃了世俗姓氏的我和文森,还有不随他姓的你”
我“怪不得他们要我改姓。”
丽姬“谁要你改姓是不是乌尔斯”
我看着她湛蓝色的眼睛。
和我母亲的很像,加洛林家的人都有这么一双蓝眼睛。
乌尔斯是北地的大领主,故事中的女巫是北地的女巫。
萨特说小心乌尔斯。
乌尔斯力劝我改姓,一直强势的布雷却对此不太执着。
我一边觉得什么诅咒什么女巫的实在太荒唐,一边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个故事,每想一遍,血液都要凉上一截。
我“可是可是,他就算把皇室的人都咒死了,皇位也轮不到他坐。”
是的,还有个动机问题。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没有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