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习惯孑然一身,也没人真的喜欢孤独。”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是靠着互相帮助、扶持来得以变得亲近,可是顾溟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跟他很像吗?”
顾溟的一只手背上隆起青筋,“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学长,我又不是傻瓜。”季池抬起头,“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可不可以不要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哪怕只是让我来分担你的痛苦?哪怕……让我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我也可以保护你啊……”
这话似曾相识,坚定又温柔,顾溟心里咯噔一声,巴不得落荒而逃。季池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盛满真诚,无论是谁,一旦对上这对眸子,都无法质疑这话的真实xi,ng,好像连顾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于季池的亲近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他就不该这样接受季池的善意,他就应该早一点把他推开才对,他这种注定会把事情搞砸的人,不配拥有这样的温柔。
过了许久,顾溟伸出两只手,捂在脸上,他的声音穿透过手掌,听起来失真又悲伤,“对不起,是我让你抱有幻想。”
季池对于他的答复毫不意外,歪着头问,“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拖累了你。”
“学长对我最为亲近,何来拖累一说?”
顾溟头垂地很低,不知道是在害怕面对季池,还是面对自己,“爱人之前,得先爱自己,不要做这么掉价的事情。况且我不值得你这样,”他疲惫地重复道,“我不值得。”
这不是好人卡,季池明白,顾溟不是在推脱、婉辞,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不值得。
隔着那层厚重的自卑的外壳,季池望尘莫及,“那你很爱自己吗?”
“……嗯。”
“骗人。”
顾溟老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一旦有人想要触碰他的禁区就总是想要逃避,可撒谎技巧又差得不的了。
这好像已经变成了他的应激反应,顾溟习惯了把自己的期望值降得很低,习惯把话说的很死、很决,他给自己建起自我保护的堡垒,好像如果在警铃响起前把人隔离开来,就永远都不会有人受伤害。
说实话吧,说一次实话又怎么样呢?
这意味着他要自揭伤疤,要暴露脆弱,顾溟很紧张,很不舒服,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我xi,ng格是什么样的,冷漠、没有人情味——我知道大家都是怎么想的。但是很不幸的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值得被你喜欢。”
“不是这样的。”
顾溟苦笑出声,“到头来说真话也没人信了。”
这场意外的重逢参杂了太多的多愁善感,顾溟满心自责,季池却止不住得心疼,他很想帮帮顾溟,很想让他开心起来,可心结不在他这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能为力。季池一时间憎恨着这位不知名的人物,一方面又忍不住羡慕他,他既是顾溟的软肋,又是锐利的刀刃。
沉默被无限延长,顾溟扶着额头,头垂得更低了,白皙的手指穿过柔软的黑发,暗暗地收紧,揪着头发,扯着头皮,顾溟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你们就这么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旷工吗?”
这句玩味话突兀又刺骨,如同黑夜里突现一道惊天闪电,一瞬间击中顾溟的神经。顾溟猛然抬起头,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36
顾烨自顾自地走到顾溟身旁坐下,伸展腿脚,另一只手臂自然地架到了他的身后。
顾溟本能地抬眼看向季池,季池却误会了他的恐惧,冲他笑了笑,眉眼间却满是失落,好像在说,我知道了,学长。
那只放在顾溟背后的手慢慢地抚摸上他的脖子,手指缓缓抚摸过肤色的膏药。
“最近很累吗?”
见顾溟不说话,顾烨用指甲轻轻地拨弄着膏药的边缘,颇有一把撕下的趋势。
顾溟抓着他的手拿下去,低声答应道,“嗯,最近颈椎不太舒服。”
顾烨得寸进尺地再次伸出手,搁在顾溟的肩膀上,手指指背故意摩挲着他耳后的皮肤。
顾溟被他这么一摸,ji皮疙瘩直起。
“聊什么呢?聊得这么热烈?”顾烨侧着头问。
“老朋友了。”顾溟心跳得剧烈,脸色发白,“叙旧而已,我们马上就回公司。”
“着什么急?翘班而已,我又不会怪你,不如给我介绍一下?”顾烨笑眯眯地看向季池,“老朋友了?”
“您好,我叫季池,我跟学长是大学里认识的。”季池站起身想要与顾烨握手。
“哦……”顾烨脸上挂着笑,懒洋洋地望着季池,大半个身体却仍然陷在沙发里,根本没有与他握手的意思。
季池笑了笑,收回右手,坐了回去。
顾溟暗暗调整着呼吸,镇静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啊……”顾烨故作思考了两秒,说,“路过而已。”他握住顾溟一只收紧的拳头,“怎么,不希望我过来吗?”
大概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太过于奇怪,顾溟紧张得太过于明显,季池问顾烨,“请问您是?”
从顾烨进门到现在,顾溟终于转头看向他,眼里参杂着恐惧的意味。
顾烨一眼就读出他的求救信号,顾溟是在害怕季池知道他们是兄弟关系,他有些火大,恨不得当下把顾溟拖到卫生间里,好好地帮他回忆一下,他们都做过什么不正当的事。
然而顾烨只是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这种场景,以及可能导致的并不美满的结果,他看到顾溟右耳上的那颗ji,ng致的耳钉,耐着xi,ng子回答道,“你的老板,”然后扬了扬下巴,指向顾溟,“和他的恋人。”
顾溟眼前发黑,终究什么也没说。季池以为他默认了,抿了抿嘴唇,说道,“我跟学长是室友,他那个时候……”
顾烨打断了他,“我认识他可比他认识你久多了。”
所以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
光是顾溟与季池亲近这件事情就足够让顾烨感到无比焦虑,但正是因为亲近,顾烨没法在顾溟在场的时候按着季池的脑袋揍他。
让他更加暴躁的原因,追根究底是因为顾溟刚离家的那四年里,顾升藏他藏得紧,顾烨得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而季池区区一个外人,能够跟顾溟住在一起,比他还要了解,比他还要更近,如同一人独占的特权,光是想想就足以让顾烨气到爆炸。
火药味太重,顾溟心惊胆战,生怕误伤到季池,握住顾烨的手腕,说,“我要回去上班了。”
顾烨反手握着顾溟的手背,“手怎么这么凉?”
“……我没带外套出来。”
“要穿我的吗?”顾烨说着要脱外套。
顾溟挣脱开顾烨的手,站起来,“不用了,我和他马上就回去了……”
顾烨跟着站起身,搂了搂顾溟的腰,觉得他总算长了点rou,“下班后我来接你。”然后他降低了音量,贴着顾溟的耳朵,用季池听不到的声音说,“哥哥,你可别跑了。”
顾溟揪着自己的衣角,硬生生憋出一个“好”。
顾烨护送顾溟到公司门口,冲他笑眯眯地告别。直到电梯的门彻底关上,顾溟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他发现自己的手心都被冷汗浸shi。
一整个下午,顾溟效率奇高,仿佛一时间回到大学时期,好像只要不停下日程,就不需要思考无法解决的难题和未卜的人生。等到他给文伦清发完一封邮件以后,顾溟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忙到了下班的点,他从椅子上起身,揉了揉肩膀,拿着杯子去茶水间里接水,没想到刚好碰到了季池。
季池也有点意外,打从咖啡店以后顾溟就没跟他讲过话了,他还在担忧是不是自己的告白给他带来了烦恼,立马抓住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说,“对不起,我中午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学长,你别那么紧张,我不会缠着你的。”
顾溟连忙说,“别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是,季池,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诺大的休息室里只有烧水壶在咕噜噜地响着,顾溟面对着水壶,垂着眼,他的睫毛纤长,眼镜挂在上衣的口袋里,衣领都熨贴整齐,看起来干净得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形单影只的原因,总是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孤单。
“学长,我还是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你。”
“你说。”
“他说他跟你认识很久了,”季池停顿一下,“那你看向我的时候,是在看他吗?”
季池话说得太过于直率,以至于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把撕开了顾溟的面具。
顾溟怔怔地望向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相较于顾烨的所作所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作多情,他怎么原本竟然还会觉得对不起顾烨?
没想到季池率先打破了沉默,跳过了话题,也许是又犯了以前的毛病,“唉,我怎么感觉自己还没恋爱就失恋了。”结果他被自己的这句俏皮话逗得笑了两声,“学长,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但你总得让人进来。”
你总得让人进到你的心里来,哪怕不是我。
“所以,如果你真的感到开心的话,我会祝福你的。”
顾溟跟季池一同出的公司,老远就看见顾烨站在街边,正在靠着车门玩手机。
“学长,那我先回去了,要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记得给我打电话。”季池冲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顾溟背对着顾烨所在的方向,问道,“你现在住哪?”
“我在对街租了个公寓,很方便的。”季池指了指对面,“就是有点贵。”
顾溟踌躇不决,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季池笑得单纯,像个小男孩一样真挚,让他自惭形秽,反倒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了。
季池见他不说话,问道,“怎么啦?学长是要跟我说什么吗?”
顾溟摇摇头,“没什么,我回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哎哟,学长这话讲得好腻哦,会让我误会的。”季池也看到了站在街边的顾烨,想起对方冷漠又尖刻的视线,问道,“他对你好吗?”
顾溟脑海里突然闪过被顾烨压迫得直咬手背的片段,同时也意识到马上就要与他独处,不觉感到焦虑和紧张。
季池自顾自地说道,“好羡慕啊,我要是能早点认识学长就好了。”
“你很好,你跟他不一样。”顾溟说,“你很特别。”
季池冲顾溟摆手,挤出一个笑容,自己的特别也不过来源于顾烨的特别,“回去啦,我刚搬过来,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
顾溟跟季池说了再见,这才慢吞吞地朝顾烨走来,似乎根本不想靠近顾烨,又怯于回头看季池。
顾烨看到季池根本没往回走,而是站在原地,正往这边看,于是故意在顾溟走近的时候靠上前,贴着他的耳侧,呼吸吐纳出的气息都洒在他的脸上。
“我以为你会跑了呢。”
季池以为两人在接吻,落寞地转过头,压着满腔的失落,转身过了马路。
顾溟很是疲惫,看都没有看顾烨一眼 ,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我说话算数,希望你也说话算数。”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烨一脚踩下油门,不客气道,“倒是你,总是y阳怪气。”
37
顾烨紧跟在顾溟身后挤进公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我没有抽。”
“我早上都闻到了。”
“重要吗?”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顾总不是把我调查得很仔细吗?怎么会不知道我抽不抽烟?”
眼看顾烨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顾溟没有力气跟他吵架,打开冰箱弯腰拿了瓶水,“我已经不抽了,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