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的防守如昙花一现,随后消失在黄沙之中。
“您能否当着承远的在天之灵告诉我,这些暗杀者,是否与您有关。”
那是水滴落入深井的沉寂。
江泽涛盯着他的眼睛,在这片生气永绝,如入死寂的安静中,他终于听到了二十多年里苦苦追寻的答案。
“孽子当死。”
谷中勋缓缓开口。
他幽暗浑浊的眸光犹如浓稠的毒液,毒液映出江泽涛的倒影。
“而你。”
“你就是葬送我儿前程和性命的祸根。”
谷中勋的记忆又回到了最后一晚,谷承远跪在他和妻子面前倨傲孤绝的样子。
谷中勋眸色难测,淡淡道“你不肯订婚,不肯结婚,抛弃父母幼弟,是要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了?”
谷承远恳切道“我不会抛弃家人,但我已经决心和他在一起,只希望你们可以理解我。”
谷中勋按下心中滔天的怒火,继续说道“我绝不允许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他一顿,随后苦口婆心道“承远,你是要继任我的一切的人,你要承担起谷家责任的人,你怎么能和一个男人鬼混在一起?”
谷承远淡淡道“谷承远此生只爱江泽涛一人。”
他面容坚毅,随后朝父母深深一拜。
在这一拜中,他将头埋在地上,任由面颊最后一次被泪水湿润,随后飞快地抹去。
谷母声嘶力竭地扶起儿子,痛心疾首道“承远啊,你不要爸爸妈妈了吗,不要弟弟了吗?”
谷承远轻柔地为母亲擦去眼泪,笑得温柔。
他随后看向父亲,沉声道“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家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承远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谷中勋缓缓起身,微阖眼帘,疲惫道“好,你走吧,我曾经有两个儿子,如今只有一个儿子。”
他猛然将茶杯掷到墙上,声嘶力竭道“滚出去!”
碎裂的茶杯带着带着滚烫的开水溅到谷承远脸上,他也不在意。
他起身向躲在墙后面哭成泪人的谷明远走过来,他躲在弟弟身边,帮他擦掉涕泪。
谷明远拉住他的手,泪水浸湿了他的面颊,他抽抽噎噎道“我将来不要生两个孩子,只要一个,我要把全部的东西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我不要像爸爸这样狠心。”
谷承远刮了刮他的鼻子,笑得耐心“那我就做最好的大伯,把我的全部的东西最好的东西也都给他,让他一辈子无忧无虑。”
谷明远拉着他哥哥的衣角,谷承远轻轻松开他,随后如同留不住的月光,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可您最终为何放过了我?”江泽涛缓缓问道。
回国后,江泽涛本该根据在卡隆一案中的诸多违纪行为接受审判乃至处分,但谷中勋却出面为他斡旋,此后他得以解甲归田,过了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
“陈言。”谷中勋淡淡道,“他愿意在你有生之年为我所用,我便因此多给了你一些时日。”
“可你却等不及了,突然来到这里。”江泽涛喃喃道,“是陈言出事了吗?”
谷中勋云淡风轻道“他插手了原本不该他多管的事。”
“他死了。”江泽涛轻轻说道。
谷中勋不置可否,似做默认。
江泽涛嘶哑道——
“因为利益,1994年你任由国际组织内部勾结,坐视不理百万平民生死,任由种族灭绝的惨案爆发。”
“因为私情,同年你派人暗杀时任驻外联合部队最高指挥官谷承远,罔顾天理亲手诛杀你最出色的儿子。”
“因为担心罪证被发现,现在你又故意伤害国家高级官员陈言上校。”
“你身而为人,曾是国家股肱之臣,却为一己私情,罔顾人伦,冤魂当阙而哭。够不够得上周老出山,做此审判!”
大灯突然亮起,光明重新笼罩整个牢房。
周明权缓缓走来,双眼沉静如水。
谷中勋淡淡道“你要审判我?”
周明权淡淡一笑“谷将是开国元勋,江家小儿深陷囹圄,血口喷人自然是不做数的。”
他让到一边,悠悠道“小老儿奉公守法,自然不受不审。”
“倘若我非要你审呢?”
后面走来一人负手而立,他敛下素日闲雅随性的样子,目光沉沉看向谷中勋。
“明远。”谷中勋缓缓念道。
谷明远朝周明权拱手行礼,庄重道“周老,我携小子在此请您受理此案,同时对江泽涛贪污受贿一事书写司法建议书,请最高法院重审此案。”
谷衍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谷中勋。
谷中勋看着他,仿佛看见了青年时的谷承远。
他们同样风华正茂,出类拔萃,犹如破晓时分缓缓升起的旭日,充满了年轻的朝气与活力。
承远有多久没回来了呢?
明远何时与自己这样陌生起来?
谷衍又是因为什么满身是伤呢?
他其实都知道,可他从未后悔过。
那曾是我谷家的荣耀,如今这荣耀当由后人延续。
可他除不掉第二个江泽涛了,也剪不断这千丝万缕的命数。
谷中勋挺直腰板,一如往日的刚硬强势,从谷衍身旁离开。
当月,谷中勋被指控涉嫌贪污受贿,故意杀人等多项重罪,当月七日由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审理。
作者有话要说
jj抽了,还有一章完结。
第54章 重宴
五月,茶叶飘香。
迦太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肃穆庄严的纪念馆中多了一束纯白的雏菊。
送花的人面容清隽,神色安宁,正低头说些什么。
“抱歉让你等这么久,站在才和你说上话。”
他手中有一只乌黑的小坛,莹亮光洁透着温润的光。
“我猜你最挂念的地方就是这里,这些年往来奔波频繁,唯有这里是你我都放心不下的地方。”
“成宴那个孩子,下个月就要毕业了。”想起儿子,他清隽的面容露出一丝宽慰,“你年轻时想读不能读的专业,他倒替你读上了,如此也好,你收他做半个义子,也算全了你对他的照拂。”
他轻轻抚摸着坛身“今日与你道别后,下一次重逢大概是在死期将至时了,你且慢些走,等着我们重新聚首。”
他将小坛放在沙雕下,似有不舍。
门外一人走到他身边,将头轻轻搁在他头上,懒洋洋道“闻一闻这是哪家茶香。”
江泽涛从他衣袖下捻下几片茶叶,淡淡道“你在哈比利马家的茶园里滚了一圈吗?”
那人蹭了蹭他,道“香不香?”
江泽涛没理他,视线依然定格在那只小坛上。
“你不要搅人清静了,左右我们都要过来的,我已经嘱咐他在下面多为我们占套公寓,回头两家住对门,也算有个照应。”他搂住江泽涛说道。
江泽涛伤感的情绪立刻被他说得一干二净,眼前果真浮出了门对门,递碗汤,打场牌的画面,他不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那我们走了。”江泽涛低声说道。
生死两极终将融合,如水滴落入深海,如冰雪融尽山川。
他曾沉睡于浩瀚星空之中,无所依傍。
如今安眠于平和宁静之下,旧友在侧。
你再不负我,亦不再愧我。
而你我必将重逢。
跨越生死两极,重聚沉寂之中。
“你让他给我留个向阳的房子,我想多晒晒太阳。”
“整栋楼都给你。”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白色的雏菊上有晶莹的露珠,此刻闪动着莹亮的光,仿佛是在轻声回应一般。
二人抵达茶园时,塔沙杰马正在教小姑娘爬树。
他愣愣地看向江泽涛,呆呆道“沈,一个大的江?”
沈佳期认真道“那是小江,这是大江。”
树上的小姑娘慌张道“塔沙,我要怎么下来?”
塔沙杰马一本正经道“安娜别担心,我来抱你下来。”
远处憨厚的哈比利马捧着刚刚摘下的茶叶惊呼道“江,你终于来了,穆萨居然没有告诉我。”
江泽涛笑着点头,他看向沈佳期,奇怪道“你把真的名字告诉哈比了?可他的儿子怎么又喊你沈?”
沈佳期笑着说“你瞧哈比当年有多傻,可聪明人都是装着傻,他大概记不住中国人的长相,凭感觉认准了我就是穆萨,我有什么办法?”
江泽涛看向抱得美人归的小塔沙,饶有兴致道“这招你还教给了小孩子,很快我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