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墓穴尚未填满 一
护卫不解道“您不是看好了谷家那位?”
“顽石即使化猴,依然逃不出如来的掌心。”
那人淡淡道“我看中的是最终坐上两家家主之位的人。”
护卫不敢说话,低声听话。
即使说了三分,也藏着七分后招,事态的发展最终会如他所愿,平稳进行。而他们不敢揣测。只敢听命执行。
“怀矜带他回来后,你就把他关起来,不准放他出去一步。”
枯叶被风吹起时,那人露出冷酷的底色。
“我能纵容他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下午时候,龙野被亲妹唤走后,谷衍收到了一份以绝密字样封存的档案。
档案详尽描述了夏沉渊的全部资料,自他出生至死亡,以时间轴的顺序详尽说明。
密密麻麻的文字背景之下,谷衍将其重大转折点定格在“至卡隆,后不详”六字上。
谷衍缓缓咀嚼那几个字,深幽如墨的眸色中露出几分思量。
“赵长安。”谷衍朝门外躲躲藏藏的人影沉声道。
书房门口掏出一个人影,闻言飞快地走进来,乖巧地站在谷衍的书桌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问话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他玩转着手上的笔,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赵长安犹豫道,“门外有人找……”
谷衍目光闪动。
“门外有人找沈屿哥哥。”
那个名字对于所有人,几乎是禁忌的存在。
赵长安一鼓作气说完,就跑了出去。
谷衍手上的笔生生被他捏断成了两截。
自他走后,他下意识地封锁了与他相关的一切记忆,却不料依然有人刻意勾起那段往事。
谷衍站起来就朝大门走去。
林桓正在外面等着,不料却等来了谷衍。
谷衍气势极强,仿若携带着一团极冷极阴沉的风暴,侵袭过来。
“你是?”林桓不解道。
谷衍的声音很陌生,仿若站在另外一个时空看这个自己“我是谷衍,沈屿…的朋友。”
慢慢读出那两个的时候,他依然感到一股永不褪去的灼热的岩浆自他的胸口喷涌而出,从此日日夜夜,他都如同炙烤一般。
林桓面容微微舒展“我是沈屿的舍友,快要毕业了,我们都搬出寝室了,你可以帮沈屿代收一下他的东西吗?”
谷衍缓缓点头,接过林桓递来的一大堆东西。
林桓眉目清秀,观之则亲。
“你是林桓?”沈屿昔日曾和他说起过这个名字。
林桓点头,不知为何,蒋涛孙飞二人不愿前来,只给了他和季原地址,委托他二人将衣物用品带过来。季原刚接了律所的工作,只有林桓清闲点,因此过来一趟。
谷衍对他有印象,自然是因为那晚中政,夏沉渊的绑架一事,因着这层原因,他一直想要和沈屿好好谢他一番,谁料物是人非,变幻无常,蒋孙二人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因此不敢过来,再触及伤疤。
“有眼罩?”谷衍看见那两幅憨态可掬的动物眼罩,眸中染上几分笑意。
他突然想起什么,眼色逐渐犀利起来“你受恩于我父亲,他又是何时知道沈屿的存在的?”
林桓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推了推镜框,没有说话。
林桓眼中闪过一道光,他淡淡道“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谷衍眼神变得极度危险起来,他幽幽道,“还是不想说。”
他正欲逼近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呼喊。
“谷衍。”
谷明远与他遥遥相望,谷衍从未这样认真地审视他这位父亲。
在所有人眼中,他戏谑人间,不问世事,沉浸在宁静的花房中,待人温和又促狭。
“有什么问题不如当面问我。”谷明远一如既往地温和道。
迦太是卡隆的首都。
此地与外界往来甚多,物阜民丰,民风淳朴,四处都洋溢着热闹的喜悦。
在这片人头攒动的城市边缘,有一处静谧的纪念馆。
大门前是一座巨型的十字架,受难的耶稣高悬其上,宛若哀悼逝去的生命。
中央馆内无他,只有一座巨型的沙雕,沙雕图案血腥残酷,席卷着上一个世纪的腥风血雨,卷土重来。
沙雕前是一片玻璃窗,窗内摆放着百万头骨,均是当年那场大战中丧命的无辜百姓。
纪念馆的地面,是成片的黑色大理石,石面光滑,倒映出每一个哀悼者的表情来,其中两个正是顾勋和陈言。
顾勋的神色极冷,仿佛抽空了所有的活气,只剩一具行走的躯壳一般。
他摘下手套,单膝跪地,双手摊平,缓缓地伏在那片冰冷的地砖上,这是一种极其庄严的仪式,在如今的卡隆极为罕见。
良久,他缓缓起身,重新戴上手套,向一旁的陈言微微颔首,随即离开。
这二人原本素不相识,却未料这一次见面以后,再见则是厮杀。
陈言并未留意这个小插曲,他也曾参与这场世纪之战,依稀只是记得这是卡隆旧族的礼仪。
注视着那座沙雕良久,陈言弯腰鞠躬,这一躬用时很久,直到背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那人素日一双桃花眼,见人含笑,就像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样。
然而在他进入这里后,他的表情肃穆,神色极庄重。
极深的哀恸犹如翻滚的海浪环绕着他,他的瞳仁清亮而哀戚,隐约有着莹润的亮光。
他附身献上一束白雏菊,随后俯身与陈言一起鞠了一个久久的躬,良久才起身。
“他,也葬在这里吗?”陈言注视着橱窗里陈设的遇难名单,缓缓开口。
“也许。”
沈佳期看着那些头颅,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一草一木是他,一砖一瓦是他。他与他的誓言和信仰,全都长眠在此。”
陈言神色疲惫,面带自嘲,仿佛重又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时刻“我知道你们都恨我。”
檀香在深处点燃,细长氤氲的香气勾起那段最不愿想起的回忆。
“那天接到联合国下令撤军的文书后,我领命撤军,撤军回国的第二天听到卡隆前线战事吃紧,谷承远失踪,我知道你们恨我,恨我没有在最艰难的时刻与你们并肩作战。”
“闭嘴!”沈佳期厉声打断他,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说道,“没有人会怪你面对百万平民惨遭屠戮时,你选择了放弃;没有人会怪你虽然手中有刃心中怯懦,你选择了离开。”
他的眼眶血红,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我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你可以选择守护,也有权选择抛弃,这是个人的自由。”
沈佳期的语速放缓,随后沉重地开口,一字一顿道“我恨你的是,在他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你带走了江泽涛。”
他狠狠出拳,打在陈言的脸上,随后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打倒在地,怒喝道“你问过他吗,你问过江泽涛吗?他想要像一个懦夫一样离开吗,他想要一言不发地做个逃兵吗?”
那时,弹尽粮绝。
物资申请石沉大海,武装反击被冷酷驳回。
所有人困顿疲惫,饥寒交迫到了极点,连江泽涛在内,没有人料到身边的战友会突然出手,击昏自己,随后带回国内。
“你以为你在救他,却不知道像江泽涛这样铁骨铮铮的军人,逃离战场就是奔赴地狱。”沈佳期放下他,面容冷淡如霜雪。
自江泽涛苏醒那日起,他隐没了自己对陈言所有恨与情,对他只像一个最冷淡的陌生人一样疏离。
陈言的眼神落在虚空,无所依仗。
良久,他淡淡开口道“我知道,我和他从此都在地狱。”
赵宅内。
谷明远屏退旁人,与谷衍面对面地坐在书房中。
他注视着儿子,眼神复杂。
“你想知道什么?”他淡淡开口。
谷衍的眼神无比锐利,仿佛要刺破他平淡的伪装,直接抓住真相一样,毫不退让。
“全部。”那两个字剐开淋漓的血肉,露在空气中。
谷明远声色沉稳“我与江泽涛是好友,而他与你的大伯是知己挚友,在他来京后,我出于长辈的情意对他多有照拂,你有什么不满吗?”
他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极好,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无从反驳。
“高官贪污,异地审理也是你对他的照拂?”谷衍嘲讽道,“为何我请周老为他写司法建议书时,他却不这么说。”
谷明远神色一动“最高院检察长周明权,”他颇为惊讶地看向谷衍,“是找你外公引荐的吗?”
“不,”谷衍否认,“我与他有私交。”
那晚赵宅宴席后,他与那位老人曾有过一面之缘,谷衍总觉得似曾相识,后来他才想起那位周老,正是长海“那家茶馆”的主人。
当年他为了拖延时间,曾经借用茶馆厨房做过一顿粗茶淡饭,出于礼貌,他曾让沈屿送过一些饭菜给那位老人。
老人面相和善,便也乐呵地收下了。
直到前几日,谷衍想让周老为江泽涛撰写司法建议书,重新开庭审理时,周老婉拒,他才感觉事情未必有他和沈屿想得那么简单。
“您知道周老怎么说吗?”
谷明远带着探寻看向他。
谷衍慢条斯理地沏上一壶茶,为父亲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