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进门附耳细语了几句。
随后谷衍宣布会议中止,换上一套更为庄重的正装,他一如既往地配上那双淡金色的袖扣,眼神在别上袖扣时微微柔软,随后化为入骨的寒意和杀机,转身出门。
“哦,你来了。”
龙野正靠在车上,见谷衍样貌端正严肃,依旧漫不经心道。
谷衍瞥了他一眼,语带嘲讽道“在紧张?”
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调侃道“也是,这么久不回去,当然心慌得厉害。”
龙野喉结微动,随后狠厉道“放屁。”
谷衍淡淡一笑,他这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极贴身,愈发衬得他体形威猛,身形修长,配上他英俊深邃的五官,让他如同天之骄子般贵气淡定。
“走吧。”他随意开口道。
龙野冷哼一声,坐上驾驶员位置。
黑色轿车如一道光影,划入车海,随后隐没不见。
这处宅子地处皇城之中。
宅子仿明清府邸设计,斗拱威严,上刻青龙。
至尊之位的威严霸气,在此一览无余。
“这里是我母亲做得设计图。”龙野淡淡道。
有男性的威仪,自然也有女性的柔美。
谷衍看向西边望柱,雕栏玉砌的浮雕之下有一片清亮明澈的湖水,湖水中养着数千菡萏。
正值寒冬,芙蕖凋敝,只剩莲叶。
即使看不见万里荷花齐放之景,依然能让人想象出女主人伫立回廊的万千风华。
“她是位大才女。”
谷衍心中想起沈屿,对那位也能理解几分,只是前尘忆梦,欢愉总像梦境一般不真切,现实之景再多瑰丽绝伦,又有什么意义。
龙野嘴角露出一个料峭孤寒的弧度“然而她离世不过三年,新人就被娶进门了。”
庭院中有一汪鱼池,白玉为壁,卵石为底,中有几尾华美锦鲤穿梭其中。
四周安静,但谷衍知道守卫这里的都是最顶尖的安保人员。
他们是最精锐的部队,精锐到连自己的呼吸声也控制得微妙,不让常人察觉。
穿过这片鱼池,便是正厅,那人端坐其中,等待已久。
“薛叔叔。”
那人微微颔首,他的视线落在龙野身上,唇角极轻地上扬了一下,随后隐下。
龙野毫不在意他的表情,开门见山,例行忤逆道“我一点都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那人也不动怒,上位者坐久了,他的养气功夫一流,面对亲子的挑衅,他只是淡淡道“那你就出去吧。”
龙野抬脚就走,临出门前,他眉眼飞扬,无比地嚣张跋扈,随后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看在我那个早死的妈份上,请您做些人事。”
这话算是相当刻薄尖锐,带着经年不散的怨恨与敌意,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
一时间,好似一把巨刃横空劈在那人微微柔软的心房,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他的面容平静,丝毫没有露出半分情绪,注视着龙野离开,那人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未发一言。
薛家上任女主人是才冠京城的徐家女,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名为薛怀赫,即龙野,长女名为薛怀矜,眼下留学国外。
生母红颜薄命,过早离世。
随后第三年,续弦郭氏入门,至今无孕。
“犬子无端,让你见笑了。”那人缓缓开口,打破这一室沉寂。
谷衍作为晚辈,即使与龙野交好,对此也不会多做评论,不过微微一笑。
“关起屋门,家中的小打小闹总是晚辈的失礼,只是怕打开国门,闹出去的丑闻才是真正的大笑话。”
谷衍云淡风轻的话语中似有所指,戳破平静的假象,直指嶙峋的真相。
“此话何解?”
那人漫不经心开口,仿佛未解其中深意。
“数月以前,嘉福城中发生一起恶性爆炸案,遇难者二,受伤者数十,原也算不得一桩丑闻。”
“然在中察室介入调查后发现,凶手曾任元首近侍,爆炸发生后他就当场遇难了,薛叔您说这件事是不是一桩丑闻?”
那人微微一笑,盖上茶杯从容道“原以为你要找我求个人情,却不知道你是过来特意给我一个恩典。”
“要我承你的情,谷衍,你的面子真是不小。”
话语行至最后,已有凛然威势风雨欲来。
谷衍袖手一番,换上翩翩贵公子的优雅,诚恳道“我正是来此求你的恩典。”
“窃钩者诛,诽谤元首者百死难赎。”
此话铮铮然有明剑出鞘,虎啸龙吟之意。
“我愿为君马前卒,扫尽残星与晓月,还您清名。”
那人微微一笑,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激赏“你若早出生几年,必是我的左膀右臂,可惜了。”
他起身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谷衍“助你,为我搏得清名,同时承谷赵两家一份人情;放任你,杀你不得碰你不得,事态的发展远超出我的掌控,孰是孰非似乎一看便知。”
谷衍在他的威势下丝毫不惧,他自知踩在高空钢丝网上行走,与这个国家至尊至贵之人对话,心中却一派平静,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叶落无声,偶尔从池塘深处传来几声鲤鱼跃水的清响,其余便是静寂。
这股静,静得极其不寻常。
等龙野突然意识到时,高处跃下几个身影,随后回廊处,灌木旁一齐跃出数个黑影。
龙野万万没想到,在自家也会遇到被埋伏这种事,那十几人不在伤害,而在活捉,彼此配合默契,制住龙野的手段也极其强劲不留余地。
“薛少爷。”为首一人恭敬喊道。
“既然如此。”
良久,那人缓缓开口。
“你可以走了,需要的资料我会让人随后带给你。”
谷衍起身道谢,突然看到龙野被数人押着。
谷衍回头看向那人。
他眸色平静,深处却带着暗沉的光。
“小儿旅居国外多年,今日归家,我与他小聚几日,谷少爷莫非还有意见?”
谷衍眸光深沉,突然出手击退那几人,道“外人不敢多做置喙,只要龙野想留下,我自然尊重他。”
龙野嗤之以鼻,道“让我和他小聚,倒不如炸死我来得轻松。”
“你想清楚了?”
谷衍淡淡道“他不愿留,我便带他走。”
他的神情看似云淡风轻,身形却分毫不让,未做半分妥协。
那人看了龙野一眼,示意放行。
庭院的护卫不再阻拦,任由二人离开。
龙野出门时,不知为何觉得那人比他少年时老了许多。
少小离家不过十七八岁,如今也是而立之年了。
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似乎一直在等着他,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二人走后,他依然站在原处。
“您不是说要把大公子扣下来,不让他出去惹祸吗?”
护卫团中末尾一人上前问道。
他是这位的亲信,也是照看龙野多年末旧人。
那人淡淡一笑,道“比起未卜的艰难,人心最难提防。”
“这些年你跟在他身边做得很好,以后也继续跟着。”
护卫低头应下,随后补充道——
“谷将军与您不是一条心,大公子与谷家人走得近不要紧吗?”
那人淡淡道“看见谷衍了吗?”
“他曾是块五行山下的顽石,不服教化,如今却自行雕琢成一块璞玉了。”那人隐有赞赏道。
“权力之路犹如征服一座险峻陡峭,裂顽密布,冰窖遍地,雪崩不断地高山。
常人以为绝情忍性便能攀登峰顶,其实不然。
非常之路险象环生,这才要人护住你的背后,挡在你的身前,需要真正有德有才有恩义之人。”
“我为我的儿子选出这批人,而谷衍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人,未免不让我感慨。”
树上最后一片叶子缓缓落如池中,惊起一片涟漪。
他久久地注视着那棵凋零的树,悠悠开口——
“去把怀矜接回来,我要让她把龙野请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权力的问题如征服一座险峻陡峭,裂顽密布,冰窖遍地,雪崩不断地高山耸立在西方精神面前,阻挡着整个人类的通道。
如果人们想进入到未来的肥沃平原,那么必须逾越这座历史的喜马拉雅山。
——出自吉列尔莫·费雷罗《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