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力量以复仇为根,以怨恨为养分,吸吮殆尽他曾经的潇洒恣意,阳光温情,将他在烈火中重塑。
那场爆炸带走了一个人,却又创造了一个人。
重新出现的谷衍,被一刀斩断所有的棱角,温情缱绻,这一刻屹立人前。
他变了。
龙野心底最深的担忧终于成为现实。
“你要怎么做?”龙野缓缓问道,“他太隐蔽,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我查不到他的资料,倒是薛家可能知道。”
谷衍摇头“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你为我出头。”
当年龙野因为生母的缘故,毅然决然切断与薛家的所有联系方式,改名换姓,只身远赴异国他乡,依靠自己的能力在群狼环伺的军火行业中,打出了自己的家业。
龙野在最举目无亲,最狼狈不堪的时刻尚且没有朝本家低头,重启旧姓。
他又怎会在此时此地因自己的狼狈而威胁他。
“你不必顾忌。”龙野恢复了一贯的散漫随意,语气自然道。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眼神一如既往的狂放傲慢,“我手心朝上尚且没有求他,如今手背朝上依然不会。”
“找出他是谁依然不够。”楚谡沉吟道,“我们还要查清楚他背后的势力。”
谷衍没有说话,他眼帘微阖,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沉寂的双眸犹如两潭古井,所有的想法情绪都掩藏在古井深处,无人知晓其中的意味。
“我打算把夜色卖掉。”
珠玉落盘,四座皆惊。
“连同白夜?”楚谡惊道。
谷衍神色平静,淡淡道“自然。”
龙野眸色转浓,朝楚谡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
预料之中,楚谡果然即刻跳起来,道“既然要卖,不如卖给我?”
他的神色热络,飞快说道“三倍,我出当年你入手时的三倍购入。”
世间的确有长久的朋友,却都是建立在相似的背景,相似的阅历之上。
楚谡不会因为他二人的身份而做无条件地妥协,谷衍自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需求而放低原本的姿态。
倒也是一对朋友相处的模式。
“十倍。”谷衍的威势犹如深海一般,断然说道。
楚谡难以置信道“你居然和我做生意?”
他显然气愤到了极处,嚷嚷道“我可是你的兄弟啊!”
龙野知道楚谡心里是有成全的意思。
他闲适地翘起长腿,打趣道“商场之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
谷衍淡淡道“你可听清楚了?我要卖的不只有夜色,白夜,还有经年累月你经营下的暗桩,消息网络,所有,全部的一切。”
他森然可怖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越发阴诡莫测“你认为我真的相信,你是代表你自己在和我谈这桩买卖吗。”
大家族里的孩子,哪个自小不是人精,赵长安便是其一。
狠劲要做得,撒娇撒泼也得舍得。
昔日楚谡发生了重大的医疗事故,声望尽毁。
沈家虽然出手帮他避开人命官司,
谷衍缓缓起身,语气单薄清冷“我可以继续做夜色名义上的主人。但你要去问问楚家,问问他们我的价位是否过分。”
“楚家继续暗中获利,经营你们的海外市场,做你们的地下交易。即使有一日东窗事发,亦有我在此担待。”
商政自古不分家。
楚家虽然在商场上有心开拓,可政坛早无老人,诸多掣肘,年轻一代中正缺少一个有力的说话者。
楚谡清亮的眼珠轻轻一转,他缓缓问道“你不可能只要钱吧。”
“对于资金难以计算的价值,我另有要求。”
楚谡面容端肃,果真拿出一副财阀世家的正经做派来。
“你放心,对你百利无害。”谷衍面容平静。
“你可以继续担任夜色的负责人。”
“而我。”
他声音沙哑,缓缓道“要谷楚两家同荣俱辱。”
静夜里无边天际突然爆发出一声响雷。
客厅里一片沉寂。
龙野微微坐正身子,浓眉一扬,道“你要从政?”
压抑凝滞的气氛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一般,这时微微出现一丝流转。
在这细微的流转中,谷衍淡淡开口道“权势财富,我都要。”
他的肩上似有千斤重担,压迫得他无尽疲累。
话音刚落,他的眼底缓缓渗出几分寂寥与悲痛。
刀刻斧凿的英俊容貌细微之处还有踪迹,但少年意气,恣意潇洒的风姿却再难得见。
“我曾经以为自己无比完美。”
“有无可匹敌的家世,有视我珍宝的亲人,有人人艳羡的外貌和军功,我以为自己是完美无缺的。”
他深不见底的眼中极轻地流泻出一丝温情,随后就被深沉似海的哀痛淹没。
“直到我明白失去。”
“自我懂得失去的那一刻起,我才知道自己与平庸无能的人一般模样。”
“因为满足我从未释放我的野心去称雄,因为满足我从未放纵我的情感去追逐。”
“如今我心有不甘,意有不满。我决心争抢权势与财富,以此作为我复仇的筹码。”
楚谡倒吸了口凉气,仿佛看见了一个魔鬼正附身至谷衍身上。
这股凉意与哀痛缓缓化为音节,从谷衍口中发出。
“天若不公,我便杀天。”
第45章 匪石
“你要弑天,也得有把劈天斧。”
“斧头的成本可不低。”
楚谡缓缓开口,随后向谷衍伸出手,眉眼含笑道“我便代表楚家,与你做成这第一笔买卖。”
尘埃在微光中飞舞,一时多少阴谋算计,多少少年意气,都在不言中。
谷衍回握住他,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数日后,赵氏集团高层会议召开,赵肃正式宣布转让自己全部股份于谷衍,后者遂为持股率最大的股东,兼任总裁。
当月七日,赵氏集团恶意清盘郑氏财团。
随后其他数家与赵氏不和的企业,财团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影响,股价跌至谷底。
赵肃第一个察觉到谷衍的异常。
夜半阑珊,谷衍静坐雅室,姿态优雅。
昔日的伤疤随着时光缓缓抚平,只剩下唯一一道深刻入股的疤痕,烙印在右耳下方,犹如印记一般,提醒他旧日的伤痛。
“您是守成之主,我却是创业之君王。”
“零散的行业恶性侵占,兼并已久,我要做的是整合出全新一条产业链,以赵氏为首,统领整个市场。”
说话间,他再不见昔日的青涩稚嫩,灯影之间,他风神入目,唯有指点江山的冷酷无情。
赵肃注视着他愈合的面容,移植的皮肤仍然有带着微僵硬,不甚贴合。
他的侧脸依旧英俊深邃,举手投足俨然是个上流贵公子的做派。
“不说这个了。”
赵肃心中微微叹息“你母亲很担心你的私人生活,如果……”
谷衍没有说话。
他的眼帘微垂,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衬衫上的袖扣,隐约带着一丝克制的眷恋。
“庭有枇杷树,死之年亲手所植。”
他的声音清冷落寞,恍若极地的冰泉,渗人心凉。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也只有在这里,在赵肃面前才会流露出当年的情感。
繁华尽处,我依旧在等待你,追忆你。
而你是否又会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再一次将我遗忘。
赵肃离开多时,谷衍握着那枚袖扣,仿佛一人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请你回来吧,回来再看看我,垂怜我卑微的执念,祭奠我死去的爱情。
那双玫瑰金的袖扣,在静默的长夜里,仿佛流泪一般。
非洲中东部,卡隆。
江成宴猛然睁开眼。
枕边微凉,好似梦中有极悲伤的事情让他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