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三人都没再说闲话,直奔人民医院。
陆晃除了骨折没有其他大问题,只是脖子上和身上被火燎了。看到楼小衡冲进来,他眨眨眼睛,无声冲他说了个“疼”。
欧阳庆揪着助理小李在训,训完了又和楼小衡去找主治医生询问情况。岑欢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会,踏了进去。
陆晃显然对他名字有印象“是的,我记得,你是这次来采访的东都记者。”
他指指病床边上的椅子“请坐请坐,不好意思,这副样子不好拍照。”
岑欢尴尬地笑笑。陆晃的脖子和脸上还残留着黑色的烟灰,身上穿的是医院里的住院服,但裸露出来的手脚皮肤上都可以看到灼伤痕迹。何止是不好拍照,甚至是不方便见人。陆晃倒是平静,岑欢紧张得手心背脊都出汗,一句话磕磕巴巴说不利索。
第100章 番外十年end
楼小衡从家里拿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时岑欢已经走了。陆晃把饭碗放在小桌上,单手吃饭。
单人病房的环境不错,楼小衡四下走了一圈没发现脏的地方,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
“制片方说了等我腿好继续拍,爆破组估计要追究责任,跟我一起的那个孩子没事,我也没大事,就当放个长假,还有保险赔偿,不少钱。被燎伤的地方都是小事,你看就起泡而已。”陆晃说,“我都讲那么多了,你就不要生气啦。”
他语气很软,楼小衡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还是怕自己生气的。
“我们这种工作也算是高危职业。”楼小衡给他倒了杯罗汉果茶,“你从来没伤过的,就不能更注意点你不是年轻人,比我大那么多,都四十多岁了。”
陆晃拉下脸“我还没到四十。”
楼小衡“快了。”
陆晃“快四十和四十多区别很大。”
楼小衡怒“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陆晃张张口,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吃了一勺饭“行行行,你说四十多就四十多。你对你对。”
他又花了些时间才把饭吃完。欧阳庆专门从外面打包来的好饭好菜陆晃吃得相当满足,抬头看到楼小衡给他端来水让他漱口。他笑着问“今天这么帅,去试镜”
楼小衡简直无语,没搭理他的示好,转身去整理带过来的衣物了。他在自己的随身包里翻了一会翻出一个黑盒子,想起这是别人给陆晃的东西,转身递给他。
黑盒子上印着“第三扇窗”四个字,是陆晃主演的那部电影。
“嗯想看这个”
楼小衡头也没回“昨天晚上有人拿到店里说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看编号,001。”
陆晃顿时动容。他低头看着在盒子右上角印着的纤细数字。
第三扇窗的发行量不高,一部分封存在欢世的档案室里,一部分现在保存在木木的邪典电影馆中,其余四散在同好手里。陆晃拥有的是编号095,这是他第一次看到001号。
“什么样的人”他问。
楼小衡回忆了一会。
他昨天一个晚上都在陆晃的便利店里呆着,店员守着收银台他在后面搬货。
陆晃的便利店开了五六年,位于城市中心区边缘,以“说不定能碰上丘阳楼小衡陆晃丘阳向锐丘阳”等话语为噱头,带来很高人气,虽然租金贵得可怕,但也能做到收支平衡,略有盈余。楼小衡点货搬货时突然听到店员叫自己,走出去之后看到一个面目普通的男人站在收银台前。男人手里拿了一个纸包,夜已经很深但还戴着鸭舌帽。
楼小衡警惕心大起,向店员使了使眼色。店员悄悄示意监控开着,紧急报警按钮也在手边。楼小衡这才走向那个人。
那人很紧张,听楼小衡说陆老板不在之后十分茫然,随后把手中纸包塞到楼小衡怀里。
“我、我看脸书上说的,黑锁链要重启了。我、我、我一直是陆晃的影迷我想给陆晃送个礼物但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男人说得很急。
楼小衡稍稍安抚了他“是的,要重启了。谢谢你一直关注着黑锁链奖和陆晃。”
男人平静了许多。他注视楼小衡喃喃道“我认识你你是他的同居人。”
同居人这个说法是大部分对两人扑朔迷离绯闻表现出认可态度的媒体使用的代名词,楼小衡一下子就消去了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戒心。
“所以我觉得他是没有恶意的。”楼小衡冲陆晃笑。
陆晃点点头“然后他就把这个给你了”
“嗯。他本来是想直接给你的。”
男人把手中纸袋递给楼小衡。他手心一直出汗,把纸袋的边缘都弄湿了。他说自己要结婚了,妻子是个平凡的女人,最喜欢看的是韩剧和爱情电影。他不想吓到她,所以一直在处理自己的收藏品,而唯有这张编号001的第三扇窗,他没法扔掉也不想随便卖出去,所以跨过大半个城市来到这里,想把它送给陆晃。
它是告别仪式的主角,也是致谢和鼓励的礼物。
陆晃沉默良久说,其实也可以跟老婆一起看的。
楼小衡“看什么看你jj”
陆晃“”
他大笑,却扯到了脸和脖子上的伤处,又呲牙咧嘴地停了下来。
楼小衡忙走过来看他伤口“还有,你知道他是什么职业么”
“”
“恐怖题材漫画家。还是很有名气的那种。”楼小衡笑道,“他说他第一部受到关注的作品就是第三扇窗的同人,画的是你那个角色的怪异脑洞。”
他随后查到,因为陆晃拿了最后一届黑锁链的奖,所以这个编号的第三扇窗已经在网上炒到了几万块。
陆晃又低头看着黑盒子“那我还挺有成就感的。”
他和楼小衡都明白,拍戏、演戏只是一个工作,恰好这工作让他们有了更多曝光机会,让他们被更多人喜欢或厌恶而已。处理这些旧物的方式有千万种,执意要递送到陆晃手里的这份心意却无法估量。
楼小衡还要说什么,陆晃却抢先开口“这么有成就感的工作,我拼一拼也是应该的。你别气啦。”
随即他看到了楼小衡于瞬息间沉下来的脸。
“麻烦你下次想拼的时候想想我。”他咬牙说。
陆晃住院这段时间,岑欢几乎每天来访。平时虽然来探病的人不少,但住院时间一长,渐渐也冷清了。岑欢没来陆晃就自己看书玩游戏,岑欢来了两人就东一句西一句地聊。
因为陆晃受伤事件的影响,人物专访也随之延后,但岑欢拿回去的第一手资料令第二天发行的东都文艺卖到断货,主编龙颜大悦。而在下厂印刷之前设计部的人自然还得再一次疯狂赶版,边加班边怒斥陆晃受伤时候不佳、岑欢跑得太勤。岑欢第二天果断买了好几件蛋糕给女汉子美编们道歉。
和陆晃闲聊让岑欢得到很多料。他列出来的人物采访提纲本来就涉及大量陆晃本人的演艺经历,为了配合黑锁链奖的重启,问题的重点和之前陆晃所接受的采访也大不相同。陆晃为人低调,很少接受专访,一心扑在拍戏和经营自家便利店上,和一心扑在拍戏上以及帮助陆晃一起经营便利店的楼小衡并称娱乐圈里的两朵奇葩。
所以无论陆晃说什么,岑欢都觉得是有大收获的。
楼小衡很不欢迎岑欢。他跟陆晃说了几次,让一个娱乐版记者这样亲近自己是没有任何好处的。陆晃不同意。
“喜欢邪典电影的人,人品总不会太差。”他深沉地说。
楼小衡“你卖的鸡汤馊了。”
陆晃想了想又更正“喜欢我的人,人品总不会太差。”
他自顾自微笑点头。
楼小衡“”
他无法反驳。
陆晃“哈哈哈哈”
他看着他被自己的话噎得一脸憋闷的表情就开心。这表情他看了十年还是看不够。
坐在病房里沙发上的冯越广和木木相视无语,看着楼小衡扑过去抓乱了陆晃头发,开口打断两人的肢体交流“我们还在这里呐喂喂喂。陆晃,楼小衡,上次跟你们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两人都停了,转头看向两夫妻。
“事实收养相关的规定你们也都看过了,我觉得那孩子真的很不错,身体健康,浓眉大眼的。他才一岁多,很容易亲你们。”冯越广说,“快决定吧,想收养他的人很多。”
冯越广和木木是在半年之前向他俩提出这个建议的。木木在福利机构里做义工,每个月都有一两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被机构收留,希望收养这些孩子的无子女夫妇也不少。
木木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楼小衡正和她的一对儿女在院子里玩。他们俩早就搬离了欢世的宿舍,买了一套安静且隐秘性强的别墅。院子宽大,陆晃种了很多花。冯家的两个孩子十分喜欢到这里玩,隔三差五就跟着父母过来,一个叫陆叔叔一个叫楼叔叔,嘴巴甜得像抹糖。
楼小衡非常喜欢他们。当他抱起才三岁零两个月的小姑娘时甚至会有些害怕这个软绵绵的、小小的孩子,对自己表示出了毫无芥蒂的信任。九岁的哥哥则沉稳得多,他不屑于像妹妹一样随时黏着楼小衡撒娇,但楼小衡和陆晃教他钓鱼、踢球、爬树,他都兴致勃勃,时不时还抱着自己妹妹、亮着双崇拜又敬仰的眼睛说楼叔陆叔你们比我爸帅一万倍他实在太肥。
对于木木的提议,陆晃当时确实是心动了的。
“我们决定不收养。”此时他平静地对冯越广说。
木木一愣“为什么你们也去看过那个孩子了”
“不是孩子的问题。”
楼小衡坐在床沿上捞起他手握住“两个爸爸,以后要怎么跟他说清楚他长大了总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会毁了他的。”
木木激动起来“什么不正常楼小衡你这样说对得起你自己么”
“木木,我是说在这个社会里,我和陆晃之间的关系就是不正常的。能维持这种不说破的状态已经很不容易,要是收养了孩子,那他将会承受我和陆晃这边转移过去的巨大压力。这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来说是非常残酷的。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木木我们很谢谢你,你你别哭。”楼小衡笑着说,“没什么好哭的,这个现实我们心里都清楚。”
“太难了。”陆晃轻声道,“所以不要再拖一个无辜者下水。”
岑欢呆站在病房门外。隔音不太好,里面的话他听得有七八分清楚。
女人的声音哽咽着“可是你们家里都没其他人了”
陆晃依旧平静回答“你让他们兄妹俩叫我和楼小衡一声叔,那我们可以厚着脸皮把他俩看做家里人吧”
岑欢认得那女人的声音,是冯导的妻子、著名编剧木木。她反反复复说了许多次“当然可以”,岑欢不敢再听,悄悄转身走到了拐角。
楼小衡和陆晃的关系是一个不构成绯闻前提条件的秘密。虽然从未否认也从未承认,但这十年的漫长时间里他们都住在一起,事实如此确凿以至于近几年来媒体都懒得再去挖了。岑欢没料到自己竟然听到了这些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心头很乱。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之后过了很久,岑欢才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敲响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有陆晃,楼小衡在阳台外面发呆。
他坐下来后没有多久,话还没说两句,楼小衡就从阳台走了回来。
“我先回剧组,再耽搁就迟到了。”
他眼圈微红,但神色十分平静。
岑欢很尴尬,不知道自己应该先离开还是继续呆在原地。
陆晃对他招招手“过来。”
楼小衡磨蹭着走到床头。陆晃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俯身在陆晃额角吻了一下。
岑欢心想喂喂喂我还在呐。
“你比我大。”楼小衡小声说。他闭上发红的眼睛,又亲了陆晃一口,起身快步走了。
病房里一片沉默。片刻后陆晃才向岑欢开口“不好意思,他情绪不太稳。”
岑欢没有拿出任何摄录设备。他把包放在柜子上,给陆晃倒了杯温水。
“你们一起有十年了。”他说。
陆晃点点头。他抬起手指擦擦额头上的水渍“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十年的。”
离开医院之后岑欢没有打车,他在夏天傍晚还带着燥热的晚风中快步疾走,胸口越来越难受。
他明白楼小衡说“你比我大”的意思。
如果世上一切自然发展,那么陆晃会比楼小衡先离开。在度过数个十年之后,在最后一刻,楼小衡会陪着陆晃。可岑欢也明白楼小衡难过的原因之后就剩他一个人了。
岑欢难受得直喘气。太孤单了,他在那一刻突然惧怕这种可能亘穿年月的孤单感。
陆晃问他你会写出来么,岑欢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笔下写出来的三两行字能帮助他们消除这种孤单感,抑或是加深它但陆晃似乎对他的答案没什么大的兴趣。他跟岑欢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神情轻快,提起楼小衡做的蠢事还会按着脖子上的纱布艰难地笑。
他们虽然看似未来会孤单,但彼此生命却是饱足的。
街边的小店铺里摆出了小桌小椅和热腾腾的饭菜。年幼的孩子端着饭碗,好奇地注视着站在路边不动的男人。
岑欢拨通了女友的电话。
“阿晓”
如此温暖的尘世烟火,他应该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分享。
“阿晓,我们别分开好吗”
他想告诉她,这十年其实也很短。从未减淡过的深情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女孩回应了他的话。岑欢默默听着,深恐遗漏一个字。
在他身后,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们悠闲漫步,母亲呵斥孩子不许挑食,稚嫩的声音笨拙地狡辩着自己不想吃青椒的深刻历史原因。江岸两侧灯火渐次亮起,将沉寂江面映得粼粼闪光。
end
第101章 脑洞九寸针
秋风乍起的时候,白色和黄色交杂的悬崖菊会从崖上垂落,沉甸甸的一大片。崖上的八月春紧接着也开了,浓绿的叶片簇着艳红灿白的花,围满坟头,开得热烈。
公孙渺觉得这些花草确实有趣。他在这崖上住了数年,从未悉心料理过它们,但它们依旧年年月月地长,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好似不知疲倦一般。
他没什么事可做,拿一壶酒呆坐在坟前就可以坐一天。壶是瓷白的,杯子也是瓷白的,一个拈在手里,一个放在矮桌另一面。虽然总是满的,但已经有好几年没等到喝它的人了。
除了看花看海看坟头,公孙渺偶尔还要应付一下公孙家的人。
青衣青裤的少年背上负着长剑,从山下一路快马上来,勒着马头停在公孙渺房子附近,落马远远站着。
公孙渺很远就听到了马蹄声和他略显凝滞的呼吸声,起身慢吞吞走过去。
“又没练功”
公孙忍不敢抬头,沉默了一会之后讷讷地问“四叔,姐姐下月初一就嫁了,你真不回家”
公孙渺静静看着自己侄子。铁伶死了、宋回走了之后,他把曾从父亲和哥哥们手中夺过来的公孙家的所有权力全都还了回去,决心与公孙家彻底断绝联系。但公孙忍和公孙棋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孩子,他将他们看作自己至亲的家人,做不到彻底拒之门外。公孙忍常常来找他,他便从公孙忍嘴里获知各种江湖传闻,就像听故事一般。这些故事里就有公孙棋与南疆大侠客相识相恋的部分。
公孙渺伸手拍拍公孙渺带来的那匹马。“我跟你回去。但我只见阿棋。”
少年人眼睛发亮,连连点头“四叔放心,我帮你安排。姐姐一定开心”
公孙渺让他等了一会,回头给铁伶坟头清了清浮土,掩了门转身去牵自己的马,下山去了。
回程日子比想的稍晚。他远远地倚在树上,也算送了公孙棋出嫁。一身红衣的少女被背上了花轿,唢呐声热闹非凡,公孙渺心想铁伶嫁给自己的那天,应该也是这样吧。
他突然想起妻子的许多事,转身跃下高树,悄悄牵马走了。
还未回到崖上,远远竟瞧见有灯光从窗中透出。
公孙渺心中一惊,随即笑了出来。他拍拍马颈“你的主人回来了。”
马儿似是听得懂,低啸一声,四蹄下尘烟滚滚。公孙渺将马系好,走到门前时不经意回头,看到铁伶坟头燃着几支香,石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站了一会,激动的心情缓缓平息,抬头看到宋回已经推门走出来。
“公孙,我回来了。”
两人各自朗声大笑,抱在一起。
宋回和青芙在海上漂了三个月,最后抵达南方的一个陌生小岛。他们在那里找到一种草药,提炼的汁液能抑制青芙体内的毒素。长长短短治了一年之后,失明的青芙竟然真的能看到光线了。因为青芙体内的毒素无法根除只能持续抑制,两人于是决定定居下来。几年后生活安定了,宋回才启程回来找公孙渺。
他在海岛上没有田地可以耕种,便跟着当地渔民学着出海打渔,皮肤晒得黝黑,却更见精壮。
公孙渺看矮桌对面的杯子。瓷白的杯里盛着透明的酒浆,被宋回捏在手里。
“远么”他问。
“远。而且海上风云莫测,我这次出来也挺费劲的。”宋回没有察觉他话语里的情绪,径直说,“公孙,你若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吧,带上铁伶。那个岛很漂亮,一年四季都开着花。不对,不是四季。那里没有冬天。”
公孙点点头“你记得我不喜欢冬天。”
宋回说当然。
他母亲死于冬季,铁伶死于冬季。他与父亲的彻底决裂也发生在冬季。
那场暗杀于满天飞雪中进行。他倒挂在檐上,寸箭从密密麻麻几层侍卫们颈边掠过,刺穿侮辱了自己母亲和妻子的金国来使的喉咙。寸箭余劲不消,从男人肥厚的血肉皮肤中钻出,牢牢扎在春秋亭的柱上。
光滑的箭尾兀自颤动,抖落成串血珠。
公孙渺的父亲坐在金国来使的面前,他小儿子射出的箭经过耳边时留下一道血痕。
把酒言欢的私宴霎时大乱。
公孙渺把红檀木盒子摆在桌上。盒中曾装着的九十九根九寸针已快用磬,棕褐色皮子里只裹着寥寥几根。他将盒子推给宋回“你带走吧。”
宋回却又把盒子推回他面前“这个你留着。”
“我擅长的武器不是这个。”
“你已经到了不会受武器束缚的程度,是箭是针,是刀是枪,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公孙渺看着宋回。已带上风霜之色的脸庞还依稀有着当日淳朴少年人的神情痕迹,他心里被久别重逢带来的欢喜一分分渐渐褪去。
他们终究要分道扬镳。
“你的意思是,这盒子里的秘密全都留给我”公孙渺问,“你以后再不回来了”
宋回看着他,点头。
公孙渺没说什么,转头看到窗外有淡薄晨光。两人喝着酒说了一晚上的话,不知不觉已经日出。远海上渔船寥寥,在云霞中破光而出的日头又圆又黄。
“你还记得以前跟我说过的话么”
宋回见他笑了,心下稍松,也微笑起来“我们说了那么多话,你讲哪一句”
“你说不让人欺负我那句。”
宋回嬉笑神色一敛,认认真真道“记得。我从不曾忘记。怎么,现在还有不长脸的人欺负你”
公孙渺摇摇头“没有,以后也都没有了。”
他在这崖上住了多年,主要还是等宋回。宋回回来了,带来了离别的消息。公孙渺自然也不需要再呆在这里。
“铁伶喜欢安静,这个地方知道的人太多了。我们得搬走。”
宋回一愣“搬去哪儿”
“还没决定,应该是往北去吧。”
宋回明白了公孙渺的意思。
既然决定分别,就干脆利落。隔着一片汪洋大海,无数川河山峦,再相见的机会微乎其微。
他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举起酒杯递过去,与公孙渺放在桌上的那只轻轻一碰。
烛光里,公孙渺看到宋回的眼圈红了。
宋回呆了数日就离开了。他走得悄无声息,公孙渺从山下买回新酒才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剩下那只红檀木盒子静静放在矮桌上。
他把酒放在一边,走到崖边远眺。水阔天长,舟楫渺小,已经看不出宋回的任何踪迹。
“公孙,你放心,这世上有我一天,我就决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当日宋回说的这句话,公孙渺从不敢忘,也不能忘。
但世事变换,总有令人措手不及处。
公孙渺站了一会,回身坐在铁伶坟前。他摘了几朵悬崖菊放在新点的香边,拂去碑上薄薄一层浮土。
“夫人,我们也走吧。”他轻声说,“你想去哪里,我们都一起。”
end
第102章 脑洞野狗之门
2156年7月20日,炎夏。跟着导师一起在图书馆的古籍区整理文献的学生从书堆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以漂亮的字体写着一行字2056年,陈浚河。
在扉页的右上角还写着一个阿拉伯数字“6”。
“陈俊河这是陈俊河的日记”学生激动起来,“是研制出d36h2病毒疫苗的陈俊河博士”
导师摘了眼镜,把笔记本接过来。
“是他,以前还是我们的校友。这批书是他的家里人捐出来的,也许没注意。”他翻开了日记本,“这是第六本,也是陈俊河博士写的最后一本日记。前五本都保存在国家历史博物馆里。”
几个学生都围了过来。使用了特殊防腐材料制成的纸张经历百年都未见残损,陈俊河的2056年在日记里一页页呈现。
2056年5月12日
从早上起床之后就很不舒服。父亲非常紧张,强迫我去做全身检查。
进入研究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确实每天都在接触被病毒感染的犬人。但目前为止病毒只能通过体液传播,我从不接触他们的唾液。我想这只是普通的感冒。我用了“他们”或者应该写作“它们”。
昨天父亲提及的那位罕见的人类现在还没有来,已经夜间十一点了。听说为了说服他接受我们的检查和疫苗试验,花了很多功夫。这个目前为止在地球上唯一一位被感染犬类咬过、但没有被感染的人类身上,是否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我非常期待他的到来。希望父亲不要滥用他的权力,如果那个人因为抵触军方而拒绝接受我们的实验,那就糟糕了。
2056年5月13日
这是今年以来我度过的最棒的一个周六
我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是徐裴
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已经有四年没见过了。古时候好像有个词叫“总角之交”可能是这样写吧,我现在找不到字典。我们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天哪,看到徐裴走进来的时候,我和父亲都大吃一惊。
他身体素质非常棒。具体的检查结果明天才能出来,但他身上被咬过的那个伤口已经痊愈了。伤口在他的右脚踝上方三寸半,没有伤及动脉。他告诉我呗咬之后他发了高烧并且昏迷了几天,差点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谢天谢地你没死。他苏醒之后就发现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他和平时没有一点不同。
高烧、昏迷、呕吐、休克,苏醒后畏光,喜欢吃生肉,全身毛孔扩大,开始长出粗硬的黑毛,犬齿长长,牙床畸变这个是被感染者病情发展的普遍趋势,但他昏迷之后苏醒了,没有变成犬人。我相信他就是我们想要找的人。
真的,我太开心了。现在是晚上两点,我们一直聊天聊到现在。
他问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说完之后就笑了,我不明白他笑什么,问他他也不肯说。
他有时候是有些坏心眼的。不过我不讨厌。
2056年6月1日
今天是儿童节,早上徐裴给苏医生送了几颗糖,说是给苏医生的孩子。
糖在我们研究所里是个很稀罕的东西。徐裴的饮食配给和我们的不一样,那几颗糖都是他攒下来的。但是苏医生转身就把它丢了。她说太脏太恶心,可能有病毒。我很生气,但父亲说过我不能对别人发脾气,也不能说恨这样的字。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我把糖捡了回来。很好吃,很甜。
徐裴的血里果然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他说不出为什么会产生抗体,但他是个幸运的人。老师说我们研究科学的人有时候也要相信上帝和灵感,我现在明白了。虽然研究所里的人都很好,父亲也很好,但徐裴是不一样的。他不会怜悯地看着我让我学习怎么和人相处,跟他在一起聊天非常开心。
他问了我关于研究院的很多事。我问他以后还要不要回去。他生活的那个城市已经成了犬人聚居的废城,父亲他们每天开会都在讨论什么时候开始轰炸。他问我住在哪里,我说我住在研究所里,各个地方的研究所。然后他说要不要一起住。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告诉我人和人之间表达亲昵和喜欢的时候会拥抱和亲吻。但我记得亲吻不是这样用的。
我喜欢他喊我浚河。其实他声音很好听,我明天要再跟他说一遍。他应该相信我。
亲吻和拥抱都很舒服,我并不讨厌。
2056年6月16日
徐裴发生了变化。他虚弱了很多。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很疲倦。他脱下衣服的时候,我发现他背上的毛孔开始扩大,毛发变粗了。我告诉他这是被病毒感染的先兆。其实我并不肯定,但我非常害怕。
他不肯再吻我或者抱我了。我使用了紧急权限,把他送进观察室里。
苏教授告诉我疫苗的第三期研制已经将近结束。我在徐裴基因里发现的基因组果然可以改变病毒序列,这是一件好事。
他太虚弱了,我知道。每天抽取血液、身体不断接受刺激,他越来越瘦,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我跟父亲说他需要休息,但父亲告诉我如果不能在八月之前研制出可行的疫苗,针对犬人聚居城市的轰炸就要在全球展开。这不行,这些人还是有救的。但父亲说这是最高级别的决定,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我不想再从徐裴身上抽血了。父亲问我为什么哭,我不能说出来。但父亲命令我脱掉衣服。他知道了。
刚刚苏教授告诉我,我不能再接触徐裴。她已经替代我成为徐裴的负责人。
我无能为力。在父亲的命令下我被当做感染者监视起来,唯一能让我感到与徐裴有联系的就是疫苗的研制。疫苗现在还是由我来负责。如果徐裴真的因为抵抗力下降而被病毒感染,那疫苗就是唯一能救他的东西。
病毒在持续进化,人类的防御机制应该也能不断进化。我坚信这一点。
2056年6月28日
经过十天的观察期,确定我并没有被病毒感染之后,父亲同意我见徐裴一面。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我和徐裴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亲吻。他说他一直想着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这令我很开心。他说喜欢我认真看书做题的表情,还有吃到甜食时很高兴的表情。但是看到已经无法直立的徐裴之后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哭了。
苏教授让我站起来,但我真的站不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认得我。病毒没有摧毁他的认知系统,只是让他的身体结构开始变化。这也是我们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他让我别哭,我不哭了。现在是28日凌晨五点。第四期的疫苗刚刚完成了制作,我希望它有效。它能把徐裴带回我身边。
该向那个神明祈祷我只知道上帝和观音菩萨。求你们。
2056年7月1日
疫苗是有效的工作手记没在身边,我先在这里记下
日记结束了。
“没有了吗”学生小心地翻着后面几页。
陈俊河是在他们教科书上留名的人。二十七岁时研制出遏制d36h2病毒的疫苗,沉默寡言,终身献于科学。他出生时因为窒息导致大脑缺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认为是智力低下的儿童。
“但他是生物学领域的天才。”学生看着导师,“陈俊河也是我们学校的名誉教授,对么,老师”
众人都对陈俊河感兴趣,唯有一个学生疑惑问道“徐裴原来那个人叫徐裴”
“是的,他叫徐裴,但在你们接触到的教科书里都不会有这个名字。”导师平静地说,“日记到7月1日结束。徐裴在转运研究所的过程中逃离的那天,也是7月1日。”
“疫苗证实有效的那天也是7月1日。”历史学得较好的学生接道。
随即疫苗在全世界各地大量制造,短短十天内已经有几十座城市被播撒疫苗,十几万犬人恢复正常。在已经“恢复”的城市里迅速成立灭犬队,剿灭那些无法恢复正常的犬人。
“7月20日,徐裴在北京路东二巷附近被灭犬队击杀。据后来灭犬队的那位队员回忆,他并不知道那个犬人有多重要,只是他神态和别的犬人不太一样,对人类的语言还有反应,也没有试图攻击他们。他们后来发现尸体的颈部有一串数字,是研究所人员的id编号。”
导师告诉他们,徐裴的尸体和其他犬人一样,被扔进大坑里焚烧了。陈俊河被他的父亲严格控制,他只知道徐裴死了,死在被他拯救的人类手中。
有个女孩抬头说“我记得书上说陈俊河的孩子叫徐裴也是生物学领域的专家吧他”
“那是他收养的孩子。虽然和徐裴完全不像,但陈俊河很爱他。”
学生们对视几眼,露出有些八卦的眼神“很爱那个孩子那他们之间的关系”
导师抬手阻止了她们的讨论。“继续收拾吧。把这本日记放好,我明天拿到博物馆去。”
陈俊河和徐裴的事情,他并不希望这些孩子随口轻佻地谈论。在博物馆里关于一百年前这场人类灾难的陈列馆里,有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贴着徐裴的照片。这是陈俊河临死前表达过的希望,他一定要在这些历史的证据里留下关于徐裴的证据。当时博物馆的负责人明确答复不行。
徐裴的死亡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zf和军方都没有想过要把它公诸于众。
最后馆长在老人的哀求中做出了让步。
导师去过许多次博物馆,他记得在馆长晚年的回忆录里提过这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开朗的年轻人。他戴着学士帽,站在学校的大门外留影。这照片和成千上万张小照片放在一起,组成了一面巨大的纪念墙。
照片下是他小小的名字徐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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