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我们可以走了。”这时薛瑶高声打断了他们。
陈霆尴尬地收住了话头,没能把话说完,就见薛瑶笑眯眯地跑过来,故意秀恩爱似的靠在了欧阳晓身上。
让他瞬间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什麽。
“你想说什麽”偏偏欧阳晓却对那句未完的话过分地在意。
陈霆无声扯了下嘴角。原以为能很好地扮演一位旧友,问他一句“你最近还好吗”,然而当他站在这两人面前,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只不过是个客串演员,剧本里属於他的戏份,早在他退场那天就演完了。
他默默捏紧了手中那朵纸花,敬业得如同最佳男主角,说出了这场戏里最後一句台词──
“没什麽。”
从此陈霆没再去看过话剧排练,每次李佳颖来喊他就丢个借口去打球,倒是把复读那年落下的球技给捡回来了。
初春三月开始下起了小雨,露天篮球场自然被丢到冷宫,大家不得不都回到了体育馆。这天好巧不巧地,陈霆在这些人里面发现了张浩翔。
自从上次向张浩翔坦白了同性恋身份,这家夥只给他撂下“变态”两个字就跑了,接下来一躲就是一个多月。陈霆虽说对於歧视心态已经够放得开了,但被人这麽真诚地骂变态还是头一遭,便干脆本著“合则来不合则去”的原则放任了这段友情。
於是另一边张浩翔也发现了陈霆,立马慌得他手一滑,篮球登时“咚咚咚”地跳出了界外。
那几个队友见到高手就来劲,纷纷热心地招呼陈霆“偶像快来,我们正好五缺一”
陈霆捡起球顶在食指上转,笑容玩味地问张浩翔“我在哪边”
要说什麽表情像活见鬼,张浩翔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喉咙却好比塞了个咸鸭蛋,打死也说不出“跟我一队”。
陈霆看得直想笑,顺手把球传给了他。
本来说有陈霆助阵要赢基本没悬念,可是这场张浩翔不止表情见鬼,连球技也都见了鬼,死活不肯传球给陈霆不说,人好不容易跑到他身边想打照应,他反倒哧溜一声逃得比老鼠都快。
多亏陈霆够专业,拖上个猪队友二对四也能打出激情。不过再这麽打铁人也得累趴下,两场下来陈霆比了个暂停手势,手脚发软地坐在看台上休息。
张浩翔喘了会儿气,心下一横也跑到了陈霆旁边坐下,啥也没说就在地上乱翻一通。
陈霆不急不忙地一边喝水,一边看他在衣服堆里翻了半天,结果翻出一个空矿泉水瓶。
张浩翔拿起空瓶摇了摇,只好一脸郁闷地扔了。
陈霆看了眼自己喝剩下半瓶的水,十分爽快地朝他递了过去。
不料这麽个举动却把张浩翔吓傻了,就见他眼巴巴地看著那瓶水,既不敢伸手接也没说不要。
陈霆低声笑了,把水收了回来,揶揄他说“难不成你还担心同性恋能传染”
“我操”张浩翔一下紧张得挺直脊背,“这大庭广众的,您老还怕别人听不见”
陈霆笑得更爽朗了“原来你没成哑巴啊,我还以为你唱歌把嗓子给唱坏了。”
张浩翔被激得竖起一身毛,猛的从陈霆手里夺过水,恶狠狠地说了句“谁怕谁啊”,就将剩下半瓶水一口气喝光了。
陈霆笑笑地捶他肩膀“你别又说变态就行。”
张浩翔愧疚地缩了下脑袋“也不是真当你变态”他瞄了陈霆一眼,似乎还不甘心地,“你是真的那个”
陈霆有点受不了他“我没闲得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张浩翔不由心情复杂地看著他。
“那你会不会喜欢上我啊”
陈霆一掌拍他後脑勺“盐吃多了吧你。”
end
作家的话
好不容易让他俩见上一面就这麽小。清。新。地完了。
、第11章
不得不接受现实後,张浩翔完全放开了手脚,又问“那你家人朋友都知道了”
陈霆摇摇头“就几个好朋友知道。”
这个回答倒在张浩翔意料之外“我看你承认得这麽大方,还以为你早出柜了。”
诧异他居然懂得什麽叫“出柜”,陈霆笑了“现在没这个必要。”
“为什麽这种事不是迟早都要知道。”
“迟早也分迟和早,又算不上什麽好事,让他们晚几年再愁不是更好。”
张浩翔好奇地眨巴眼“那你怎麽知道自己是那个”
陈霆发现他光问废话“当时喜欢上男人不就知道了。”
张浩翔似乎被“喜欢上男人”这几个字整凌乱了。
“那你跟你喜欢那人没在一起”
陈霆一下笑出了声。
张浩翔莫名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陈霆平静地垂著眼“谁说喜欢一个人就能跟他在一起。”
“不能跟他在一起”张浩翔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难不成你一直玩暗恋还是他是直的”
再次诧异他居然懂得直的弯的,陈霆沈默了一会儿“我们有谈过一段时间。”
张浩翔立马来了兴致“现在呢”
“分了呗。”
“为什麽”
“你十万个为什麽啊”陈霆苦笑,“他家人不同意。”
张浩翔一脸失望“就这样”
什麽叫就这样陈霆歪了下头“不然你认为应该怎样。”
“当然是面对逆境勇往直前,携手冲破一切困难咯”张浩翔比当事人还激昂,“电视上不都这麽演,为了追求真爱死人都能变蝴蝶,家里反对算得了什麽。”
陈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原来是糖吃多了。”
张浩翔嘴一撇“别说我天真,你想想他家人再不同意,总不能砍了自己儿子吧坚持个几年等他们态度软化,不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陈霆只听他把重点都省了“怎麽坚持个几年,你这是教我玩私奔呢。”
张浩翔一副“你个猪头笨死了”的表情“玩玩地下情,阳奉阴违搞拖延战术,他家人又不可能24小时监视你们。”
陈霆对这句话思考了半晌,便笑著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张浩翔却看他压根儿没半点兴奋。
“他自己也不愿意。”陈霆说。
他终於不得不承认,他跟欧阳晓之所以不能在一起,也许根本不在於家人反对,而是那个人从来就不愿意跟他坚持走这条路。
“他凡事比我想得远,想得多,”可他早已习惯了替欧阳晓解释,“逼自己做个正常人总比被当成异类好。”
“这还能把自己逼正常”张浩翔没法理解这种思维,“要是换成我才不管那麽多,反正分不分都苦,那肯定选个能苦中作乐的呗。告诉你我现在是没遇上,要是哪天我也能像你一样有那麽喜欢的人,我我我我拼了老命都要把他追回来”
陈霆听了哭笑不得“你愤慨什麽呀,之前还接受不了同性恋呢。”
“我看不惯你这麽窝囊。”张浩翔对他直摇头,“你看看薛瑶,人家一个女生从高中就追欧阳追到大学。你也清楚欧阳那个性,我之前就笑她铁定没戏,没想到还真被她苦尽甘来追到手了。”
陈霆皱了下眉。
“他们不是从高中就在一起”
“卡卡卡”诗诗看著台上某人,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块,“欧阳你这演得身为个瞎子走路忒利索了,还有眼神也太灵了点儿。”
想真正成为瞎子那还不简单,欧阳晓十分干脆地“那我把眼睛闭上。”
“不行不行”诗诗迅速否决了,“这心灵的窗户都闭上了哪儿还有美感,况且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和迷茫对诠释剧情很重要。”
欧阳晓眯眼看向了薛瑶,到底是谁跟他说不需要用眼神演的。
薛瑶傻大姐似的笑“迷茫嘛我看差不多了,至於痛苦你、你稍微回忆点痛苦的事”
欧阳晓想说他现在就很痛苦,本来摘了眼镜看东西就只剩下模糊,居然还有人奢求他用眼神来“诠释”剧情。
“这样吧,”诗诗灵光一闪,“我来把你眼睛蒙上,你去外面溜达一圈,体会下盲人是啥感受。”
这算什麽破主意欧阳晓不耐烦地“我自己闭著走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真正的盲人又不是两眼一睁就能看见东西,你这样哪能叫体会。”诗诗边说边在道具服里翻了两下,很快找出来一条灰色领带。
她将领带递给薛瑶“喏,给你男朋友缠上。”
欧阳晓眉头一皱,先一步抽走了领带“我自己来。”说完主动把领带绑在了眼睛上。
结果还没走两步,膝盖就“砰”一声撞到了桌脚。
“嘶──”薛瑶看著都替他疼,忙过去搀扶他,“我带你到门口吧。”
“不用。”欧阳晓揉了下膝盖推开她,扶著墙开始缓慢地前进。
“反了反了,门口在右边”
“”
这栋楼在学校里是老旧房子,走廊里摆了不少体育器械,久未经打理的楼道又脏又逼仄,欧阳晓一路上摸了一手的浮灰,才总算磕磕碰碰地挪到大门口。
他站在边上扶著铁门,凭记忆能“看到”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只有一棵榕树孤零零地立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想著“溜达”到榕树那儿就回头,他精确计算了身体应该偏转的角度,双手向前摸索著走出了大门。
果然不愧是第一天当瞎子,竟妄想在这种情况下走直线,於是默数走到了第二十九步,那棵榕树似乎还遥不可及,方向感实在是种虚幻的东西。
他丧气地正要解开领带,手指忽然碰到了什麽,触觉柔软而温热。立刻意识到那是个活人,他急忙缩回手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却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欧阳晓立即吓得一抽,下意识便睁了眼想看是谁,而忘了自己眼睛上还绑了条领带。
“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道声线熟悉得简直如同刻在脑子里,欧阳晓抬起另一边手想扯下领带,却马上被对方“别”地出声制止了。
“你就这麽听著。”
欧阳晓缓缓垂下了手。
“欧阳,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没作声,如同听不懂这句话。
“我总是被你骗得团团转,你之前根本没和薛瑶在一起吧。”
他不由一怔,张了张口想反驳什麽,可喉咙好像被什麽堵住了,结果还是什麽都没说。
“所以我想,你说你变正常了,会不会也是骗我”
“”
“你可能还有那麽点喜欢我”
因为被蒙住了眼睛,听力这时变得分外敏感,欧阳晓只觉这些字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耳膜里炸开。
“欧阳,如果你还喜欢我,那就让我们好好在一起,无论发生什麽事,都有我陪你去面对。”仿佛为了表明决心,那人用力攥紧了他,“不管将来会遇到什麽压力,我都不想错过你,我怕自己以後会後悔,所以你能不能勇敢一点,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以这家夥那点贫瘠的文采,这也许已是他能说出的最动人的话。
“你要是愿意,就把领带摘下来。不愿意就当今天从没见过我。”
但欧阳晓惨淡地想,老天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是”
否则,怎会选择在他绝望之後,让他做上这麽一个梦。
他说“我已经决定和薛瑶交往了。”
之後四周陷入一阵死寂,连划过耳边的风声都轻得听不清。直到手腕被松开,欧阳晓忽然涌起一阵心惊,以为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许久後,他才听见有人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我是来晚了一步”
又过半晌,那人似乎轻笑了声。
“祝你们百年好合。”
欧阳晓无声张了张唇。如果换作以前,自己也许会笑话他一句孩子气,总是那麽简单地把不满写在脸上、渗透在语气里,生怕别人误会他生气得不明显。而如今除了无言以对,他竟连道歉都说不出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麽能比“对不起”三个字更虚伪。
很快耳边响起了脚步声,然後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很快这片天地间,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後来不知过了多久,薛瑶不得不跑出来找他,便见他兀自站在门前榕树下,手里紧紧捏著那条领带。
眼看这个人即将随风消散一样,在斑驳树影间几近化为了透明。她心虚地走过去拍他肩膀,却还没等他转过身来,就发现他满脸都是泪。
欧阳晓微微偏过头,神色仍有些恍惚。
“你不是让我回忆痛苦的事,”他用手捂住了眼睛,抽噎得似要透不过气来,“我好像有点回忆得太多了。”
end
作家的话
终於能上来发文啦不过我还会偶尔刷不开专栏,不知道大家看文功能好使吗o o
接下来会日更五天,然後是双日更,最近很忙又不能上网,所以写得好慢tat争取至少能保持双日更
、第12章
陈霆刚走出那栋老楼,天就沈沈地暗了,路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去上自习。他绕了一大圈校园吹了会儿风,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应该去哪里,於是蹲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拨了个号码。
“陈霆。”方屿其很快接起了电话,“怎麽,找我有事”
陈霆笑了笑“好久没跟你聊过了,你没在忙吧。”
“没”那边忽然一顿,方屿其压著嗓子不知在骂谁,“妈的给老子滚开”
只听话筒里传来一堆杂音,陈霆好不容易找到空子插话“鸟人在你边上”
方屿其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别管他,你最近怎麽样了。”
陈霆刚要说话,又模糊听到句“我`操口唇期啊你,舔你自个儿蛋去”。他忍不住失笑出声“算了算了,你们先折腾,下次再找你聊。”
方屿其语气无奈地“好,等我杀了这王八蛋回头给你电话。”
看来这通电话铁定等不到了。挂电话後陈霆往回翻了遍通讯录,找出“欧阳”这张名片按下了删除,又给另一个人打了过去。
“在干什麽呢”他懒懒地仰起头,像在对著夜幕问话,“要不要出来吃夜宵,这回我请,怎麽样。”
对方自然极爽快地应了好,便让陈霆现在去他寝室楼下等,说会在五分锺之内下来。
陈霆马上揣好手机走到那栋楼下,看见张浩翔正从楼梯上跑下来,而且估计才刚洗完澡,刘海还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今天什麽日子,这麽好心请我吃夜宵。”张浩翔屁颠颠地跑到陈霆面前。眼见发梢上一行水快要淌到了眼角,他也懒得用手擦,就学小狗猛的甩了下头。
於是被溅了一脸水珠,陈霆皱眉按住他脑袋“想吃什麽。”
张浩翔乖乖被他摁著“什麽都行,小的不挑。”
陈霆顺手揉他头发。
“会不会喝酒”
两人在校外不远一间烧烤店扎了根,没想这一扎居然就是两个小时。陈霆惊悚地发现对面那家夥的胃简直是个无底洞,光是烤青菜都能一口气来个三十串,然後就跟只老鼠一样吧唧吧唧地全消灭光了。
“你给我等等,”陈霆快看不下去了,不过倒不是担心荷包问题,“烧烤这麽吃你也不怕嗓子上火我去给你买两杯凉茶吧。”
张浩翔塞了满嘴肉丸子,口齿不清地“怕什麽,上火了那叫烟嗓,现在流行著呢。”
陈霆想说这叫公鸭嗓吧
张浩翔难得从食物中抬起头来,看陈霆面前只有几樽啤酒瓶,除了酒之外什麽都不沾,便揶揄他“别人都说你形象健康,看不出你还能把啤酒当成白水来喝。”
陈霆玩笑地说“高中学人借酒消愁,就把酒量练出来了。”
张浩翔没心肝地撇撇嘴,正抓起一只鸡腿准备开啃,突然不知悟到了什麽,让他被噎到似的用力打了个嗝。
“你”他羞答答地抬眼看陈霆,“今天不开心啊”
陈霆笑了“本来是,现在好多了。”
这下反而轮到张浩翔不满了,就见他一抹嘴就大声喊老板结账。
“你吃完了”陈霆正要掏出钱包付账,却被张浩翔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这顿我请。”张浩翔从裤兜里翻出一张毛爷爷,豪气地对老板说了声“不用找”,马上拉起陈霆一溜儿跑了。
“你什麽意思,”陈霆不爽地拍他一掌,“都说了我请。”
张浩翔将钱包塞回陈霆手里,一脸认真地问“你当不当我朋友。”
陈霆被他问懵了“当然。”
“那是当还是不当”张浩翔似在故意为难他,“当的话你怎麽不开心也不跟我说。”
陈霆像个正接受质问的犯人“我看你吃得这麽开心,就不想打扰你兴致。”
张浩翔登时嘴角一抽“你、你这人”
“走吧,”陈霆笑笑地搭上他肩膀,“改天有心事一定跟你说,到时可不能跟我抢埋单了啊。”
张浩翔扭过头没理他,一路上也默默地不吭声。
陈霆喝酒那时还挺清醒,回到学校才感觉脑子犯晕,正要跟张浩翔说回去休息,就听对方斩钉截铁地“是为了那个人吧。”
陈霆愣是一下清醒了不少。
看他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张浩翔心情复杂地“我还是第一次猜人猜得这麽准。”
陈霆忽觉浑身乏力,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张长椅那儿跌坐了下来。
张浩翔坐他旁边问“还是没办法”
陈霆闭目呼出几口酒气,舌头不太灵活地说“你那天说这事要坚持,我想想也许还有机会,就试著说服他跟我一起坚持。”
“那他怎麽说”
“他说”陈霆似在艰难地回忆,过会儿才回答,“他正在和别人交往。”
“很好笑吧,”他忽然哑声笑了,“明明是我最先跟他在一起,现在我倒变成了第三者。”
“每次都是这样,我不停地追,他不停地躲。”陈霆静静地垂著眼,“感情再深又有什麽用,他怕对不起他家人,怕对不起他女朋友,他还怕对不起未来的自己。”
他自嘲地笑出声“我陈霆算得了什麽,不过是他一时失去理智才造成的小小误差。”
张浩翔唯有沈默。
陈霆深吸口气忍住哽咽“我知道不能怪他。”
他一直知道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努力了这麽久,得到的只有一段属於过去的回忆。
他垂头捂住眼睛,声音在微凉的空气中颤抖。
“我好难受”
他失控地哭出声来。想著最终还是要被迫放弃那个人,就像让他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只剩下空荡荡的、再也无法弥补的伤痕。
end
、第13章
第二天清晨,阳光早早地透入窗帘,陈霆被扰乱得似睡未醒,一边拼命地想从梦靥中逃脱,一边眼皮子却仿佛灌了铅睁不开。他迷迷糊糊地抓了下被子,还没来得及察觉出奇怪,太阳穴突地传来一阵跳痛,难受得他五官全挤到了一块,一骨碌便翻身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他这会儿头冲马桶吐得七荤八素,倒还有心情抽空观察这是什麽地方。往左边一看,盥洗台上整齐摆放了各种洗漱用品;往右边一看,则是被大片磨砂玻璃隔开的浴室,连马桶圈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陈霆,”张浩翔睡眼惺忪地靠在门口,“你没事吧”
比起醒来後发现自己身在酒店,这种时候看到张浩翔更让陈霆受到了震撼。他对张浩翔摆摆手,近乎呻吟地说了句“没事,你先出去”便继续吐了个天昏地暗。
张浩翔在门外打呵欠“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
陈霆本来想说不用麻烦,可话没出口胃里就一个抽搐,差点连胆汁也给他吐了。
张浩翔一来一回用了十多分锺,进门後看见陈霆还坐在洗手间地上,一动不动地靠著浴室玻璃门,低垂著头无声无息。
“陈霆”以为陈霆这是晕过去了,他慌得药都没拿稳,大叫一声冲了进去。
陈霆终於有了点反应,却在张浩翔要扛起他时“别动别动”地把人推开了。
张浩翔赶紧住了手“怎麽了”
陈霆“嘶──”地抽气“胃疼。”
“胃疼”张浩翔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正紧紧按著胃口,“那我去给你买胃药还是上医院看看”
陈霆有气无力地“没事,缓缓就成。”
张浩翔一向不懂照顾人,这回倒是想得周到“那也别坐地上缓,容易著凉。”他抬起陈霆一只胳膊,“我扶你到床上躺著。”
陈霆步履艰难地挪到床边,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我们昨晚睡一块儿了”
张浩翔应得爽快“双人间客满了,只剩单人间。”
陈霆坐在床头回想了半晌“我们不是回了学校”
张浩翔瞪大眼睛“你不会半点印象也没了吧我们後来还去喝了第二轮,结果你醉得走不动道了,我一个人背不动你,正好看隔壁有间酒店,就拜托别人一起扛你过来了。”
陈霆自己觉得没什麽,但是
“知道我喜欢男人,你还敢跟我同一张床。”
“为什麽不敢,”张浩翔“嘿”一声嘲笑他,“你是没见自己当时那熊样,别说站著,坐著都东倒西歪,光会满嘴跑火车,打又肯定打不过我,还不如担心你有没被我占便宜比较靠谱。”
陈霆这时宿醉还没缓过劲来,耳朵迟钝得几乎跟不上他的语速,却特别留意到了其中一句。
“我没乱说什麽吧”
张浩翔装傻充愣地“哪些话才算乱说”
陈霆紧张得胃又一抽。
“喊他名字什麽的”
陈霆这下整个人都呆滞了。
张浩翔看他那样就想笑“这有什麽好怕的,我又不认识他。”说完饶有兴味地挑眉,“难道说我认识”
陈霆一愣“当然不认识。”
张浩翔立即打蛇随棍上“那他叫什麽名字”
张浩翔看来并不打算严刑逼供,笑笑地转移了话题“既然他还是不愿意,那你以後准备怎麽办”
陈霆没办法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不用顾及那个人,只去考虑自己以後怎麽办。
他得不出答案来。
从三月末到四月初,雨水连绵下了好几天,天气也因此越发湿冷。都说春天象征著朝气,张浩翔却文艺兮兮地觉得阴郁,相反另一个本该阴郁的人朝气得不正常。
自从那晚宣泄过情绪後,张浩翔再没听陈霆谈及过“那个人”,也不见陈霆再来跟他聊什麽感情。还以为陈霆至少得低潮个好几天,结果人家看起来比他心情还愉快,每天依然像朵向阳花一样笑脸迎人,让他想表达下慰问都找不到机会。其实想想陈霆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按理说有什麽情伤也早该痊愈了,从此好好地过日子才叫正常,哪儿还需要他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而日子没能好好过上多久,学校里莫名有人讲起了陈霆坏话,说陈霆表面上看似好好男人,本质上其实是花心大萝卜,一天换一个女朋友。还有“当事人”出来骂他不负责任,昨天才接受表白在一起,今天就不给原因提出了分手。本来就有些人看不惯陈霆装小白兔,这下子丑事传千里,近两天连集邮男这类称号都出来了。
张浩翔还是从系里听闻了这些事,毕竟他跟陈霆不在同一个学院,平日多半只有吃饭打球能拉到一块,但肯定没听陈霆提起过交了女朋友,更别扯一天换一个这麽夸张。而且他对陈霆起码了解了七八分,这个世界上花心萝卜死光了那个家夥也只会是水煮白菜,白菜一夜间变成萝卜这种事说出来不是徒增笑料吗
偏偏周围一堆八卦记者个个说得信誓旦旦,就差没把一沓捉奸照甩到他面前了。等他终於被逼得打电话给陈霆问清楚,还寄望於白菜仍然是那棵阳光下的好白菜,却只换来了陈霆轻飘飘的一句“差不多吧”。
“什麽叫差不多”
“他们不是说我一天换一个女朋友,”陈霆在那边平静地解释,“这个频率差不多吧。”
张浩翔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心想一定是自己拨错了号码。
直到下午在篮球场跟陈霆狭路相逢,他立马就红了眼冲过去把人揪了回来。
陈霆知道他心里想什麽,干脆先发制人地“你要骂就骂,我都认了。”
张浩翔想说大哥你有种,我还怕撩不起火呢。
“你撞邪了吧”可是看陈霆这一脸欠骂样,他反而骂不出口了,“交女朋友也就算了,一天一个什麽意思”他特意在女字上加了重音。
陈霆轻描淡写地“不多交往几个怎麽知道谁最适合自己,我不想又浪费一两年才来说不适合。”
张浩翔认为自己够多歪理了,不料跟陈霆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你这叫糟蹋自己又糟蹋别人”
陈霆对他笑得无奈“你怎麽这麽难伺候呢,我交男朋友你嫌我变态,我交女朋友你骂我糟蹋,你老实让我怎麽办吧。”
张浩翔被他噎得直抽抽“你要是敢认真点我保证屁话不说一句。”
陈霆讷讷敛了笑“好,下次我尽量认真。”
听他这话应得实在敷衍,张浩翔“啧”地白他一眼“你真行,不就失恋了次,还能让你连人格都重置了。他又不会因为你滥交回心转意,这戏是要做给谁看呢。”说完才意识到有个词太重,连忙尴尬地解释,“这个滥交是交往的交,不是那个交。”
陈霆沈了脸没出声。
“我说话一向不好听,不过你不想听也得听,”张浩翔理直气壮地,“我实在不想看著自己好朋友变烂人。”
陈霆不由苦笑“你真像我一个死党。”
“啊”
“我跟他认识了十多年,”陈霆忽然特别挂念那家夥,“每次谁要是不小心走了歪路,我们都会拼命将对方拉回头。”
仅有一次,方屿其没能拉住他,却不知应该懊悔还是庆幸。
“看来他现在手不够长,想拉也拉不成了。”张浩翔下巴一扬,一手揽过陈霆脖子,“那在大学这几年,我这个做师兄的就勉强替他看好你吧。”
end
作家的话
明、後天也是晚7点更新
、第14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陈霆那档子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整个学校会喘气的都能骂他一声人渣,前一天还是被众星捧月地奉为阳光形象代言人,隔一天就墙倒众人推成为了生物链最底层。
欧阳晓从不去关心外界发生了什麽,八卦新闻这种玩意天生就跟他没缘分。可这次他再怎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些闲话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他耳朵。何况剧团里还有个号称“陈霆通”的李佳颖,每天将陈霆去向摸索得一清二楚,欧阳晓根本是想躲都躲不开。
这天大家陆续到排练室集合,只有李佳颖不知被谁惹了,往座位上一扔,一张俏脸拉得老长坐在角落,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欧阳晓自己拿了本小说在看,身边某人却耐不住多管闲事,冒死上前问李佳颖“他今天又换了谁当炮灰”
李佳颖这几天煎熬得跟掉进地狱似的,朋友都说她千挑万选居然选了个烂灯笼,不是当面嘲讽就是在背後把她当成和陈霆一路人,这会儿看薛瑶还敢过来跟自己说话,莫名就觉得更委屈了。
“那女的我不认识,”反正普通得混人堆里都找不到,就戴了副眼镜看著文静,“每次问他是谁,他就说是同学。可一计算机系的,哪来这麽多女同学”估计打击大得脱离了理解范畴,她神经兮兮地问薛瑶,“你说,他会不会是被仇人下降头了”
“你当他演泰国恐怖片呢。”薛瑶慢条斯理地安抚她,“你就知足吧,陈霆那类人天生就惹桃花,让他守身如玉也太不现实。”她还好心给陈霆想了个借口,“估计是中学被管得太严没法放肆,到了大学没人看著,自然就本性暴露了呗。”
“他不是这种人。”
背後冷不防冒出一道声音,薛瑶登时一个激灵,回头见欧阳晓正从书页上抬起眼睛。
“陈霆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好像担心她们没听清,欧阳晓又重复了遍。
“你以前跟他关系那麽好,当然会替他说话。”薛瑶习惯性地站在女生这边,“明知佳颖喜欢他,你也不提醒下他底子这麽坏。”
“因为他不是。”欧阳晓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竟从这人声音里听出了怒气,薛瑶当下也不免心虚“那你跟大家解释他怎麽回事,他身边女生一天一个样都是大家亲眼所见,难不成我们还集体抹黑他吗”
欧阳晓抿紧了唇,他知道事实并不是自己不承认就能当作没发生,但他确实无法为陈霆这麽做说出个正当理由,这只能让他每一句反驳都失去了底气。
“别怪我把话说绝了,我这是帮理不帮亲。欧阳你也该跟他保持距离,免得被灌输些下流思想。”薛瑶告诫完自己男友,又转头安慰李佳颖,“你个大美女倒是走运,没被他占多大便宜。”
李佳颖一听这话脸色更不好看了,因为她前两天才要求陈霆和她交往,结果被陈霆以当她妹妹为由拒绝了,所有到底谁想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欧阳晓却突地站了起来,神情头一次严肃得有些可怕。薛瑶不由惶恐地仰起头看他。
“宝贝们我来啦──”诗诗刚从外校飞速赶回来,看样子累得快去了半条命,“你们准备下,马上开演”
薛瑶正巧找到了台阶下,刚要按剧本站好位置──
“今天不练了。”欧阳晓合上小说,也没解释半句,就越过她们走了出去。
“啊”
看他眼尾也不撇一下跑得如此潇洒,诗诗这声哀怨到平上去入几个调都全了,苦哈哈地就在门口瘫坐了下来。
欧阳晓离开学校直接回了家,晚饭过後在房间看了会儿书,却总听到些人声在耳边呢喃,来来去去都是薛瑶下午说的那些话。他随手拿过一杯凉水吞了粒药,然後对何琪说要回学校自习。何琪正疑惑他怎麽一本书没拿,大门就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在去学校那条路上,他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串数字,才将手机放回耳朵不到两秒,就听到了陈霆几乎埋没在人潮里的“喂”。
“欧阳”
听他那边有些吵闹,欧阳晓皱了下眉“你在外面”
“什麽你等等,别挂电话。”陈霆估计跑到了僻静处,嘈杂音逐渐听不大见了,“你刚说什麽”
“你在外面”欧阳晓在学校大门停下了脚步,“你要是忙就算了,我改天”
“我不忙。”陈霆应得飞快,“现在找我有事吗你是不是在学校”
欧阳晓回望马路上车来车往“我就在东门口,也算不上多”
“那你等我十分不用不用,”陈霆打断他後又连忙改口,“五分锺,我马上就到。”
这时听见那边传来女生的细声线“陈霆”
欧阳晓才意识到什麽情况,下一秒手机已经变成了静音,原来陈霆兀自断掉了通话。他立即又打了过去,可这回对面一直没接。
不得不继续在门口等下去,他不断对人行道两边来回张望。公交站处不时有人上上下下,不过都没发现哪个像陈霆。直到过了七八分锺,他才远远看见陈霆从对面马路上了天桥,很快赶到了这边匆忙朝自己跑来。
陈霆在离他还有两三步时停下了,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喘起了气。
欧阳晓不知所措看著他。
陈霆直起身时满脸都是汗“抱歉,买这个花了点时间。”他掩不住兴奋地走向欧阳晓,低头打开了手里紧攥的塑料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杯东西递过去,“给你。”
欧阳晓糊涂地接了“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