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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49节

作者:北南 字数:7447 更新:2021-12-19 08:08:19

    丁汉白咬牙挨着,不解释,只一味扮可怜。

    他一面办了瓷窑,怎能不闻不问。一面又大肆收敛破损残品,脚不沾地地跑遍全市古玩市场,以后近到周边省市,远至全国,他都要跑一遍。

    玉销记的生意比从前好,那巴林石的单子攒了好几张还没动手,他的确理亏。想着这些,他觉得挨打不冤,并渐渐忽略了身上的痛楚。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叫他回神。

    “师哥!”

    纪慎语回来就被姜廷恩缠住,问东问西,问不完的蠢笨话。天黑,他要去大门口瞧一眼,谁知一进前院就听见上家法的动静。

    他直直地往丁汉白身上扑,以前胆怯,如今勇敢“师父,别打师哥了!”

    丁延寿吼他“你闪开,这儿没你的事儿!”

    纪慎语就不走,一股子见义勇为的劲儿,丁延寿靠近一步将他推开,扬起掸子又是一下。他还扑,正好挡下一木奉,那痛麻滋味儿,害他高声叫了一嗓子。

    丁汉白立刻急了,冲自己亲爹吼“你会不会打?!打人都能打错!”他钳制住纪慎语朝外推,推出客厅将门一关,落了锁,转身脱掉毛衣与衬衫。

    光着膀子,他单腿跪地任丁延寿发泄,胸膛双肩,肚腹劲腰,那两条胳膊都打成了花臂。姜漱柳不忍心看,却一句没劝,倒是纪慎语在门外闹得厉害,喊着,拦着,门板都要砸坏。

    许久,屋内动静总算停了,纪慎语手掌通红,哑着嗓子问“师哥,师哥!你怎么样?”

    丁汉白满头大汗,高声挑衅“——爽得很!”

    长柄隐隐歪斜,丁延寿坐回圈椅,淡然地喝了杯茶。从这败家子出生,打过的次数早算不清楚,但第一回 脱光挨着rou打。他也舍不得,可只能硬着头皮动手。

    他不傻,能察觉到丁汉白在做些什么,他真怕这儿子与他背道而驰,拉都拉不住。

    “疼不疼?”丁延寿不想问,可忍不住。

    丁汉白这会儿嘴甜“亲爹打的,打死也不疼。”晃悠立起,凑到桌前将茶斟满,“爸,我最近表现不好,你别跟我置气,我伤筋动骨没什么,把你身体气坏了怎么办。”

    丁延寿冷哼一声,他避着筋骨打的,皮rou都没打坏,这孙子挨了揍还装模作样!

    不止装模作样,一米八几的个子还要扮弱柳扶风,丁汉白蓄着鼻音恶心人“妈……有没有饭吃啊,我饿死了。”

    哪用得着姜漱柳忙活,门外头那个心疼得直抽抽,一开门挽袖子就冲入厨房。没什么菜,云腿小黄瓜,半截玉米碾成粒,打ji蛋做了盆炒饭。

    丁汉白套着衬衫吃,那二老走了,只有纪慎语守着他。他问“这是正宗的扬州炒饭么?”

    纪慎语说“扬州人炒的,你说正不正宗?”

    丁汉白又来“扬州人怎么不给煮个汤,多干啊。”

    纪慎语骂“师父打那么重,把你打得开胃了吧!”他一脸苦相,不知道丁汉白得有多疼,偏生这人还一副浑蛋样子。骂完,乖乖地嘱咐“汤慢,你去看着电视等。”

    丁汉白痛意四散,端着一盆炒饭转移到沙发上,演的什么没在意,只想象着以后自己当家,谁还敢打他?他天天回来当大爷,吃着正宗的扬州炒饭,吃完抱着正宗的扬州男人春宵一夜。

    客厅的灯如此亮着,姜漱柳放心不下,敛了几盒药拿来。好啊,那挨了打的靠着沙发呼噜呼噜吃,厨房里还阵阵飘香。她一瞧,惊道“慎语,大晚上你熬鱼汤?”

    纪慎语守着锅“师哥想喝汤,我看就剩一条鱼了。”

    姜漱柳问“他要是想吃蟠桃,难道你上王母娘娘那儿给他摘吗?”

    受了伤当然要补补,可纪慎语不好意思辩解,更不好意思表态。他上不去王母娘娘那儿摘蟠桃,但一定会毛桃油桃水蜜桃,把能找的凑它个一箩筐。

    及至深夜,丁汉白喝了鱼汤心满意足,一挨床如躺针板,翻来覆去,像张大饼般来回地烙。其实也没那么痛,他脱衣服那招叫釜底抽薪,算准了他爸不忍下手狠厉。

    但关心则乱,纪慎语里里外外地进出,仿佛丁延寿是后爸,他才是亲爹。

    这一夜,这一大家子人,除了丁汉白谁都没有睡好。二位父母嘴硬心软,心疼儿子半宿;其他徒弟自危,生怕哪天蹈了覆辙;纪慎语更别提,醒来数十次看丁汉白的情况,门口小毯子都要被他踏烂。

    偏逢老天爷通人xi,ng,没一人心情明朗,一夜过去天也y了。

    丁汉白卧床看乌云,支棱开手臂,瞧着傻乎乎的。没办法,第二天皮rou肿得最厉害,关节弯折痛不堪忍。他听见脚步声喊道“珍珠,过来!”

    纪慎语出现在门口,海军外套白衬衫,脚上一双白球鞋,青春洋溢。他探进来“我赶着去店里,怎么了?”

    丁汉白气道“我都残废了,你还去店里?人家佟沛帆是怎么照顾残疾人的,你能不能学学?”

    纪慎语说“你欠下的单子都能糊墙了,我去给你出活儿,不知好歹。”他想去吗?他恨不得黏在床边守着这人,可那只会让师父更不满意。再说了,两口子总要有一个干活儿养家嘛。临走,他说“我叫姜廷恩陪你。”

    不待他叫,商敏汝一家上门拜访,今儿是十五,这两家人向来一起过元宵节。纪慎语酸溜溜地说“这下不用叫了,你青梅竹马的好姐姐来,哪还用别人陪。”

    丁汉白辩解“你都说是好姐姐了,甭醋了吧。”

    纪慎语头一回噘嘴,还咬着牙“别人不是西门庆,可我却是出门卖烧饼的武大郎,你就是没良心的潘金莲!敞着睡袍给谁看呢,你知不知道检点?”

    丁汉白发懵,哄着“我错了,我该被浸猪笼。”

    “呆着吧你!”纪慎语恨恨地说,跑走了。

    这一天着实不好过,丁金莲紧了紧睡袍,甚至将被子拉高至胸口,紧捂着,决心遵从三纲五常。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他看纪慎语是山西老陈醋做的。

    醋得他一身疼痛变成酥麻,唯独心口犯痒。

    那一坛成ji,ng的陈醋埋头在玉销记苦干,今天只有他来,前厅后堂都要兼顾。手没停,青玉的瑞兽水滴和黄玉狗,款识有要求,仿古做旧样样都不能少。

    纪慎语替丁汉白还了一天债,午饭拖到下午才吃。一碟炝土豆丝,半碟小芹菜,二两白米饭,没吃几口瞧见家里的车开来。丁延寿左手拎餐盒,右手攥一只糖葫芦,步伐款款进了门,和蔼可亲地笑。

    纪慎语握着筷子,也跟着笑。

    丁延寿说“把你那堆鸟食挪开,我给你带了三菜一汤,还有点心。”菜当然是好菜,点心更是没见过的,“老商给汉白带的黑糖蛋糕,齁儿甜,你尝尝。”

    那一包包的八宝糖没断过,在加上眼前这蛋糕,纪慎语问“师父,师哥是不是嗜甜?”

    丁延寿想到十几年前,嗜甜的小孩儿多,可丁汉白那么难缠的却少有。糖罐子搁柜顶都没用,逼得人想搁房顶上,尔和可愈,廷恩采薇,哪个都哭着告过状,无一例外是被丁汉白抢了糖。

    纪慎语早上还骂对方潘金莲,这会儿吃着蛋糕幻想丁汉白的儿时模样,笑得憨态可掬。打烊前,他将雕好的两小件给丁延寿过目,顺便为丁汉白美言,还得寸进尺地想干预家法条例。

    丁延寿好笑地说“昨天为他急成那样,现在又啰啰嗦嗦,他那臭脾气倒招你喜欢。”

    这“喜欢”二字入耳,好比鱼雷入水,纪慎语把心脏从嗓子眼儿咽回去,说“师哥人很好,手艺更好。”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战战兢兢。

    好在丁延寿没多说,反身关上库门,捏着最小的铜钥匙去开锁,让那几块极品玉见了光。纪慎语屏息靠近,顶上乘的凝脂白玉,没雕琢就叫他一见倾心。

    丁延寿说“市里的新书记上任,其他同僚要一起送上任礼。”

    纪慎语问“师父,那你要雕什么?”

    丁延寿笑看他“独占鳌头摆件,我管正面,你管背面。”

    外面雨落下来,丁汉白就这么躺卧一天,透过四方窗望见一院潮shi。他甚少伤春悲秋,此刻无聊得想吟一首《声声慢》。“……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情绪刚刚到位,院里一阵踩水的轻快脚步,他的武大郎回来了?

    纪慎语伞都不打,shi着发梢撞开门,眼睛亮得像三更半夜的灯。丁汉白裹紧被子,确认自己足够检点,试探道“先生下班了?”

    纪慎语屁股挨床“师父要我与他合雕极品玉,雕独占鳌头!”他伸手想碰碰丁汉白,思及伤处压下冲动,凑近又用头发蹭对方的颈窝。

    “大师傅才有资格,我是不是能当大师傅了?”他低喃,梦话似的,“师哥,我要去路口给老纪烧纸,告诉他我能和师父一起雕极品玉了。”

    丁汉白说“等晴天了,我陪你一起去。”他忍痛抬手,抚摸这颗撒娇的脑袋,“晚上在这屋睡,省得你c,ao着心跑来好几趟。”

    夜雨不停,关着门窗仍觉烦扰,纪慎语洗完澡给丁汉白擦身上药,晾干时无事可干,便伸手玩儿灯罩的流苏。一抬眼,他对上丁汉白的目光,四下无人,一时无话,各自的眼神更不懂得避讳,互相看着。

    一个黑瞳仁儿,晦暗幽深,一个琥珀色,时常亮得不似凡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纪慎语巴巴往上凑,被丁金莲迷了心智。这时院里一嗓子传来,姜廷恩喊他去吃宵夜,刚出锅的汤圆。

    他装没听见。姜廷恩还喊,吃什么馅儿的。

    他执意要先亲了再说。姜廷恩到达门外,吃几个呀。

    他一把捧住丁汉白的脸。姜廷恩推门,大力推荐黑芝麻的。

    门开了,纪慎语正襟危坐,没窃了玉,没偷了香,反倒红了脸。仿佛在旁人的眼皮底下私会,刺激又害怕。他与姜廷恩离开,吃三个汤圆,端四个回来,应了和丁汉白的情况——不三不四。

    丁汉白吃着,纪慎语又伸手玩儿那流苏。

    吃完,身上的药早干透了,丁汉白也忍够了。他穿睡袍都要人伺候,待纪慎语给他绑腰带时一把按住,说 “我又没死,玩儿穗子不如玩儿我。”

    这疯话没头没脑,纪慎语被捉着手往下挪,烫的,烫得他一颤。他脸面顿红“你这一身的伤,胸腹肩膀全肿着,怎么还能有那个心思……”

    丁汉白说“我一个巴掌拍不响,谁之前魔怔地盯着我,谁捧着我的脸一副痴态?再说,那玩意儿又不长肩膀上,再再说,我不是潘金莲吗?我就燥热难捱,我就欲火焚身。”

    纪慎语蜷着手,睁不开躲不掉。这叫他怎么办?主动跨上去快活吗……他难堪地推辞“我还没十七,来过两回也就算了,不能这样索求无度……”

    丁汉白搂他至身前“春天一到不就十七了?过去的人十七岁都当爹了。”大手伸入人家睡衣里,抚摸着,揉捏着,“这阵子哪儿碰过你?我把子子孙孙都给你,也叫你当爹好不好?”

    浑话一句接一句,纪慎语毫无招架之力,就亮着一盏灯,他被架上大腿,被稳稳地抱住。

    雨水更急,树上鸟窝藏着温暖,两只喜鹊傍在一处,啄着,勾着脚,羽毛shi了便振翅抖动。还有那富贵竹,那玫瑰丁香,都被摧残得可怜兮兮。

    纪慎语伏在丁汉白的肩头,心中大骂浑蛋王八蛋,可到了紧要关头却急切低喊“小心伤啊!”一口热气呼出,他半合眼睛望着台灯,好好的玩儿什么流苏?

    又瞄到盛汤圆的碗,元宵节就这样过完了……

    他陡然一个激灵,明天竟然开学!

    夜半,纪慎语呼呼大睡,丁汉白披衣补了通宵作业。你为我雕黄玉狗,我为你写数学题,可真他妈的天生一对,金玉良缘!

    第49章 老纪,看看我现在的好爸爸!

    人活着必须讲究轻重缓急, 对手艺人而言, 学艺出活儿最要紧。纪慎语就是如此,开学后不晨读, 反而每天早起扔石子, 以此加强手部力量和准头。

    丁汉白不堪其扰, 被叮叮当当的噪声惊了梦,开门一瞧, 廊下系着一排碎瓷片, 编钟似的。定睛,原来还是他那堆海洋出水的残片。

    他说“劲儿挺大了, 不用练了。”

    纪慎语确认“真的?”

    丁汉白说“抓得我一礼拜不见好, 入骨三分。”

    三两句就能没个正经, 纪慎语再不搭腔。他要和丁延寿合雕极品玉,五个师兄弟,就算没有丁汉白也还有二三四,师父信任他, 他必须圆满完成任务。

    动手那天, 丁延寿将五个徒弟全叫去玉销记, 工具料子摆好,吩咐纪慎语画图。其他人坐成一排围观,噤着声,盯紧每一笔线条。

    丁延寿说“慎语跟我学艺的时间最短,年纪也最小,但这回我选他来跟我雕这大单。”一顿, 瞧一眼纪慎语的画,“未防你们谁心里不服,所以叫你们来看着,画图、勾线、出胚,直到最后抛光打磨,看看他当不当得起。”

    纪慎语压力倍增,抿唇蹙眉,神思全聚在笔尖。他脑中空白无物,只有“独占鳌头”的设计,落实到笔上,逐渐将白宣填满。

    四人目不转睛地看,姜廷恩耐不住,小声问“大哥,为什么不叫你来雕?”

    丁汉白故意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哪儿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啊。”

    他瞄一眼丁延寿,这大老板一方面赏识纪慎语,一方面是刺激他呢。那一顿家法只是伤身,这是要他的心也警醒起来,告诉他,玉销记没了他也行,别那么肆无忌惮。

    画完勾线,一上午匆匆而过,纪慎语搁下笔环顾那四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众人无话,没挑剔出半分不好,却也没夸,仿佛夸出来倒显得虚伪。

    丁汉白对上丁延寿的目光,挑衅道“去追凤楼包间,我请客。”

    大家陆续离开,他上前握纪慎语的手,捏指腹,活动关节,再呼口热气。纪慎语指尖并着心尖麻痒起来,问“师父这样,你吃味儿吗?”

    丁汉白说“对玉销记好,你能开心,我能躲懒,巴不得呢。”

    亏得丁延寿磊落半生,硬是被不肖子逼出这么一招。他这样想,先是明目张胆地偏爱小儿子,以此惹得亲儿子奋进,奈何他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道那两人早黏糊得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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