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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18节

作者:北南 字数:22289 更新:2021-12-19 08:07:55

    氛围紧张,都怕这父子俩呛呛起来,又闹到动家法那一步。纪慎语端着醋碟,率先按捺不住“师父,师哥知道分寸,况且要是动了公账,你肯定第一个知道。”

    丁汉白急眼的话掐断在嗓子眼儿,没轮到自己冲锋陷阵,竟然被护了一次。谁料纪慎语竟没完,护他都不够,还要祸水自引“我从小就喜欢古玩,正好师哥懂行,就软磨硬泡蹭他的光。如果师哥犯错,那我跟着受个怂恿指使的罪名吧。”

    一时无人再追究,纪慎语端起酒盅“师父,别生我们气,喝一个行吗喝一个吧。”

    以退为进弄得丁延寿发不出火,又马上敬酒服软给个台阶下,只得就此翻篇儿。丁汉白春风得意,饕餮转世都拉不住,居然一口气吃了六十个饺子。

    饭后,他良心发现,将那新得的宝贝擦洗一番,钻前院书房哄一哄亲爹。

    铜鎏金的印盒,完好无损,雕的是一出喜鹊登梅。丁延寿戴上眼镜细瞧,深层职业病,不求证真假,只品鉴雕功。半晌,他骂“别以为献个宝就万事大吉,你偷偷摸摸干的事儿我清楚,只当玩玩儿,不影响玉销记就算了,哪天耽误到正经事儿,我打断你的腿。”

    丁汉白说“周扒皮啊腿断了手还能出活儿,把我困家里日夜劳作,你怎么那么有心机”

    丁延寿踹死这混账“我倒想问问你用了什么心机,叫慎语变着法地为你开脱。人家乖巧听话一孩子,为了你都学会话中有话了。”

    那一句“从小就喜欢古玩”当真是把人堵死,为什么从小喜欢等于提醒纪芳许倒腾古玩的事儿,亲爹培养起来的爱好,名正言顺。

    自古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丁汉白纡尊自比一回娇妻,说明什么说明纪慎语有了他,那其他恩师养父都靠边站,他最要紧。

    如此一琢磨,他噙着笑,合不拢那两片薄唇。

    春和景明,玉销记一件接一件上新,一店打从拟古印章之后便风头强劲,三店因着首饰展柜也逐渐红火。

    纪慎语和姜廷恩一早出门,带着纸笔照相机,奔了花市。这节气花多,他们俩逛得眼花缭乱,姜廷恩如今背弃了丁汉白,做起纪慎语的狗腿,一切听从指挥。

    白瓣黄蕊的一丛水仙,美人儿似的,那长梗犹如细颈。咔嚓拍下,他们做首饰必先设计,看花实则为取材。纪慎语简单描了幅速写,问“你采访小姨了吗”

    姜廷恩说“没有呢。”他们俩男孩子外行,想多了解女xi,ng对首饰的审美偏好,于是从身边下手,“我约了小敏姐,你不要告诉大哥。”

    纪慎语奇怪道“你干吗舍近求远”

    姜廷恩揽住他,恨不得贴他的耳朵“我瞧明白了,大哥与小敏姐那事儿,是姑父姑姑剃头挑子一头热,成不了。”

    纪慎语点头如捣蒜“你真是个明眼人。”

    姜廷恩又道“那既然大哥成不了我不行吗”

    纪慎语震惊无比“你居然喜欢小敏姐”险些扔了相机,瞪着,愣着,算了一算,“你们差了六岁啊”

    姜廷恩白他一眼“真没见识,女大男小怎么了我不喜欢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再说了,要是论先来后到,大哥才是cha队的那个呢。”他十二那年,商敏汝夸他一句帅,那时候他就朦朦胧胧地动心了。当时丁汉白十五,就知道雕刻花钱吃八宝糖,懂什么爱情啊。

    姜廷恩见纪慎语仍愣着,心想扬州还是闭塞了些,有点没见过世面。于是他凑近,压着嗓子“你这就接受不了啦有的男人还专喜欢男人呢,你要是见了,岂不是惊掉下巴”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纪慎语僵硬得像埃及木乃伊,噎了个七窍不通。

    姜廷恩袒露心思格外痛快,撒欢儿拍了许多花,报春金腰儿,琼花海棠,把胶卷用得一点都没剩。回家,纪慎语一路沉默,到了刹儿街上,姜廷恩问“你怎么了我说了喜欢小敏姐你就这样,总不能你也喜欢吧”

    纪慎语斟酌着说“我们算是好朋友么”对方点头,他有些惶恐地问,“你不是说男人专喜欢男人,你对那样的男人怎么看”

    姜廷恩答“我哪知道那是什么毛病,怎么俩男的还能看对眼儿兴许从娘胎里出来就与别人不一样。”他脸一红,“还有,男的和男的怎么做那档子事儿我可真是想不明白。”

    纪慎语脸红得更厉害,认识丁汉白之前,他更是想不明白。现在不但想得明白,那百般姿势,那千种滋味儿,他了解得门儿清。

    说着迈入大门,前院架着梯子,要清清这一冬的屋顶落叶,顺便检查有无损坏的瓦片。

    梯子刚在檐下搁好,丁可愈抬头看见勾心处藏着个马蜂窝,快有足球大,黑压压的。他回东院去找竿子和编织袋,要武装一番摘了那隐患。

    姜廷恩抱着一盆刚盛放的兰花,跑去卧室献宝,再向姑父姑姑讨个赏。

    院中霎时走空,只剩下纪慎语一个。他仰脸望着屋檐,蠢蠢欲动。小时候在扬州的家里也上过房顶,纪芳许背着他爬梯子,还招了师母一顿骂。

    他如此想着,踩住梯子开始爬,很轻巧,碰到房檐时一蓄力,彻底上去了。

    一点点从边缘处朝上,蹲着,手脚并用,半天才前进一点。下面丁可愈跑来,压着步子,生怕惊了那窝马蜂。上面的没听见下面的,下面的没瞧见上面的,这两人一聋一瞎。

    檐下,丁可愈搓开编织袋,戴着手套面罩,握着竿子,准备摘了那马蜂窝。竿子带钩,伸上去挑动蜂巢,勾住后向下拽,寸厘之间都要小心翼翼。松了,动了,一半已经探出,有淡淡的嗡鸣。

    忽然,客厅里电话响起来。“真会挑时候”丁可愈骂,撇下竿子,半途而废跑去接听。这霎那,姜廷恩献完花跑出来,余光瞥见房顶伏着个人,只当是烦人的老三。轻巧踱近,将梯子挪走闪人,从小就爱玩儿这种恶作剧。

    院里空了,一阵风过,那摘一半的马蜂窝晃了晃。

    纪慎语撩着衬衫做兜,拾了些落叶,渐渐爬到最高处。他反身坐在屋脊上,还想伸手摸一摸吻兽,抬眼轻眺,望见了小院里的泡桐。

    南屋门开,丁汉白红着指头搁下钻刀,迈出门口引颈放松。一抬头,正对上朝这儿望的纪慎语,他一惊,疯了胡闹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上房顶

    纪慎语兀自挥手,恍然听见“咚”的一声紧接着是无法忽视的巨大嗡鸣

    那马蜂窝终于坠落,那动静叫人头皮发麻。一时间,从房梁到地面的距离飞出数十上百只肥壮的马蜂,横冲直撞,复又盘旋而上。

    纪慎语几乎骇得滚落房顶,匍匐而下,还抱着那一兜残叶。好不容易攀到房檐,他傻了,梯子呢梯子明明在这儿那四面袭来的马蜂将他团团围住,凑在他耳边,小翅儿似乎都划在他脸上。

    他紧闭着眼睛,埋着脸,张口呼救,生怕马蜂飞进嘴里。

    “师哥师哥”纪慎语闷头大喊,“姜廷恩师父”

    丁汉白奔来时浑身一凛,好端端的从哪儿来那么多马蜂再一瞧角落的梯子,要揪住恶作剧的人大卸八块。其他人闻声跑出来,一见那场景也顿时慌了,被蛰还是小事,生怕纪慎语从上面跌落。

    丁汉白搬来梯子蹭蹭直上,靠近了,抓紧托住那狼狈的小鹌鹑,令其周转踩住梯子。他从后护着下了几阶,立刻跳下,脱掉外套将纪慎语一蒙,抱起来就跑。

    那一窝马蜂是否在追,那一院亲属是否在看,他通通没有顾忌。

    一口气跑回卧室床边,一路上掉了一溜落叶,关好门,丁汉白放下纪慎语,自己半蹲仰面盯着。“我看看,被蛰了没有”他急切地问,急躁地骂,“挺安稳的一个人,上什么房顶还偏偏上最高的”

    纪慎语心有余悸,捂着脸,手指张开露出眼睛。他要镜子,千万别被蛰成了麻子脸。

    丁汉白制住对方,掐着腰,隔着布料按压纤韧的皮rou。“怎么那么臭美为悦己者容”他拂开那手,仔细端详,那脸蛋儿光滑细腻,躲过了一劫。

    手下用力,纪慎语嘶的一声。

    丁汉白撩起衬衫,平坦的腹部一片红,都是装着叶子时磨的。他倾身凑近,呼口热气拂上去,嘴唇贴住,逐寸吻着泛红的肌肤。

    纪慎语捏紧他的肩,欲推还迎,在他手中口下软了腰背。

    丁汉白渐渐朝上,坏起来“胸口有没有伤万一马蜂飞进去,蛰了那两颗小珍珠怎么办”他钻入宽大的衬衫中,一路吻到胸口,舔吸之间叫纪慎语变了声调。

    钻出,半起身噙住张合的嘴唇,按住淌汗的后颈。

    天地旋转,万物昏沉,他们在晴天朗日里交缠亲吻。纪慎语满头细汗,衬衫都粘在了身上,喜鹊一阵啼叫,野猫倏地跳窗,他抵着丁汉白的薄唇咕哝一句“师哥”。

    那师哥丢了分寸,只将他抱得更紧。

    全都忽略了靠近的脚步,屋门霎时洞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丁延寿、姜漱柳、姜采薇、丁可愈、姜廷恩ji飞狗跳过后,都来看他们有否受伤。

    恍然间却只剩身心剧震

    丁延寿晃了一晃,被那狎昵亲热的画面刺得血压飙升。姜家姐妹更是直接愕然尖叫,还有姜廷恩,丁可愈掉了一地下巴

    那二人闻声分开,顿觉两眼一黑,纪慎语更是惊惧地滚下床。纸真是包住不火,丁汉白怔愣数秒,挪前一步,哑着嗓子叫了声“爸妈”。

    没人应他,静水漾波,晴天霹雳。

    在这好时节,丁家炸开一道惊雷。

    第52章 一章出完柜。

    纪慎语早已魂不附体, 立着, 僵直脊梁面对众人的目光。地毯叫他盯出洞来,不然呢他还有脸面抬起头吗师父、师母、小姨、师兄弟, 对上任一人都叫他溃不成军。

    那十几秒钟可真漫长, 两军对峙也没如此艰难。丁延寿胸腔震动, 一双手攥成铁拳,坚毅的脸庞涨得红中透黑。“你们, ”他粗喘的气息几乎盖住声音, “你们俩在干什么”

    丁汉白说“亲热。”

    回答的一瞬等于剜去他爹妈的心尖rou,血淋淋, 三年五载都未必堵得上那伤口。他目光发直, 看姜漱柳的眼神忽生哀切, 喊一声“妈”,包含了早准备好的愧疚。

    姜漱柳站不稳了,出溜倒下,被姜采薇和姜廷恩扶住。谁不惊骇谁不愕然这一屋长辈兄弟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丁汉白和纪慎语被揪去大客厅, 闭着门, 气压低得呼吸困难。丁可愈头一回见丁延寿那般脸色, 吓得跑出去收拾竿子和木梯。

    一阵铃铛响,丁尔和回来吃午饭,喊道“大伯,买了卤鹅”

    丁可愈蹿来捂他的嘴“别喊了大伯哪还有心情吃饭”起因草草,经过概括,起承转合至重点, 臊红头脸,“我们去小院看纪慎语,一推门,大哥钳着他、钳着他”

    丁尔和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可愈险些急哭,吓坏了“亲嘴儿大哥亲纪慎语的嘴,嘴对嘴亲呢”

    烧鹅滚落地上,丁尔和把自行车都要摔了。他惊诧难当,顿时又明白什么,怪不得,在赤峰时的种种原来都有迹可循,急急冲到门外,恰好听见响亮的一耳光。

    半生雕刻功力,坚硬的层层厚茧,丁延寿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这亲儿子叫他打得偏了头,脸颊立即红肿一片,交错的血丝登时透出。

    第二掌扬起,纪慎语冲到前面,不怕死不怕疼地要挡下来。

    丁延寿举着巴掌吼“你滚开”

    平日安静内向的纪慎语竟没有退缩,脸上愧惧交加,却毅然决然地堵在丁汉白身前。他苦苦哀求道“师父,师母,是我忘恩负义,你们打我,只打我吧”

    丁汉白心头一震,他知道纪慎语是个有主见的,可到底才十七岁,哪敢设想此时情景。一步上前将人挡好,一把捏住丁延寿的七寸,他说“爸,你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情况只冲着我来,不与他计较。何况,慎语是纪师父的孩子,你不能打他”

    话音未落,肿起的脸颊又挨一巴掌

    皮rou相接的响亮声,脆的,火辣辣的,口鼻都渗出血来。“爸,妈,我实话说了。”他耳畔嗡鸣,好似围着张狂的马蜂,吞咽半口热血,觉得晕眩,“我不乐意,谁能逼我我要是喜欢,倒是能把人逼死。”

    纪慎语骤抬双眼,听出丁汉白要揽祸上身,他急道“不是不是师哥逼的,我、我”他当着这一家子人,窘涩至极限,“我招的他我喜欢他”

    他嚷了出来,什么心中秘事都嚷了出来,满屋子人全听见了吧,纪芳许会听见吗他妈妈会听见吗那一并听了去吧他喜欢丁汉白,以前唯恐被人发觉,可既然撞破了,那他也不做缩头的王八。

    劝说也好,惩罚也罢,一切都倏然终结在姜漱柳的昏厥中。乱成一团,丁延寿箭步上前横抱起妻子,送回卧室,丁汉白和纪慎语往床边凑,前者被揪入书房,后者被扔在走廊。

    门窗落锁,丁延寿将丁汉白软禁在里面,要是在旧社会,他就把这逆子活活掐死

    纪慎语立在廊下柱旁,眼瞅着丁延寿拐回卧室,那二老每次不适都是他照顾,可现在他连进屋的资格都没了。分钟后,姜廷恩出来,甫一对上他便猛地扭开脸,而后再偷偷望来,极其别扭。

    “你是个疯子吧”姜廷恩喊。

    他没做反应,疯子、傻子、白眼狼,哪怕是二椅子他都认了。踱至书房外,他凑在缝隙处向内窥探,见丁汉白冷静地坐在沙发上,敛着眉目在想些什么。

    纪慎语收回目光,不禁去瞧梁上的燕巢。

    这儿的燕子,小院的喜鹊,做一对比翼的鸟为什么比登天还难

    姜采薇出来时就见纪慎语惶然地立着,和对方初到时的情景一样。她过去,压着嗓子问“把长辈都气成了这样,你们在胡闹什么小姨帮你们一起求情,认个错,改正那毛病好不好”

    纪慎语张张口,毛病他认了这是毛病,可他改不了。

    姜廷恩一拳砸他肩上“那你想干吗你们俩男的能干吗”他好似听到天方夜谭,“大姑都被气病了,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大姑和姑父,你还在扬州喝西北风呢”

    书房里那位听得一清二楚,狠踹一脚门板,发出一声巨响。姜廷恩受惊噤声,委屈又愤怒地瞪着纪慎语,姜采薇干脆拽纪慎语走开一段。她带着哭腔“你跟小姨说,你俩一时糊涂闹着玩儿,是不是”

    纪慎语抬不起头,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姜采薇又问“或许,是汉白强迫你的现在我们做主,你去跟他断了,好不好”

    纪慎语仍是摇头,他不忍心说出戳心的话,却也不能违心地妥协。姜采薇啜泣起来,颤抖着,像这时节的细柳。他走开,走到卧室外望一眼,见丁延寿坐在床边喂姜漱柳喝水,这对恩爱夫妻叫他们弄得身心俱疲。

    他被遣回小院去,便枯坐在廊下等待宣判结果。

    让他们分,他们要怎么办

    再不认他这徒弟,又要怎么办

    丁家大门关紧,似乎怕这“家丑”外扬,丢了祖宗十八代的颜面。丁汉白关在书房,听着隔壁进出的动静,后来听见姜漱柳捶胸顿足的哭声。他翻来覆去,一张沙发叫他折腾个遍。

    如此待着,全家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日沉西山,这前院什么动静都没了。

    半夜,窗台跳上黑影,是那只野猫,而后门外也晃来一身影,烟儿似的,没丁点动静。纪慎语捱到这刻,悄摸溜来,贴住门缝向内巴望,虚着气叫一声“师哥”。

    丁汉白开灯,凑到门缝回应“嘘,那二老肯定愁得没有睡着。”刚说完,门缝塞进纸条,上面写着你的脸疼吗还流不流血

    他们就用纸条交流,不出一点声音,询问、关心、求助,你来我往写了那么多句。丁汉白最后写道你不后悔,对吗

    那纸条像布满小刺,扎得纪慎语rou疼。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写好的,折了折,塞进去一半时顿住,百般考虑后又急急抽回。丁汉白问“是什么给我”

    纪慎语攥着那纸,他没给,也没答。

    丁汉白急了“纪慎语你是不是怕了后悔了”门外的影子骤然变淡,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究竟是默认还是逃避

    纪慎语一步步离开,他想,万一丁汉白更改心意,万一丁汉白想回归父慈子孝,那他们的事儿转圜后就会随风而过所以他此时不能承诺,到时也不会纠缠。丁汉白送过他一盏月亮,那就权当是一场镜花水月。

    就这样僵持了三天。

    这三天中丁汉白水米未进,眼涩唇裂,躺在沙发上始终没有认错松口。第四天一早,纪慎语耐不住了,直接跪在卧室外求丁延寿消气,丁延寿撵他,他不发一言低着头,大有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丁延寿骂道“你们干出不要脸的事儿还不算还要来威胁我”

    纪慎语不敢,他想进去,想换丁汉白出来。

    丁延寿问“你学不学好他是撬不动捶不烂的臭皮囊,你呢你要捱到什么时候认错”他与纪芳许知己半生,接下纪慎语照顾教养,疼了夏秋冬,在这初春竟然给他当头一木奉。

    亲儿子和养子搅和在一起,疯了

    男男相亲只在茶余饭后的嚼舌里听过,他半百年纪见识了

    丁延寿开了书房,取了ji毛掸,终于要动这场家法。一棍棍,虐打仇敌般扬手挥下,丁汉白死咬住嘴唇,一声声闷哼,一道道血印,那米白的衬衫浸出血来,他从沙发滚到地毯上蜷缩挣扎。

    纪慎语还没扑到对方身边就被姜廷恩和丁可愈死死拽住,丁延寿说“你愿意跪就跪,跪一分钟我就打他二十下,现在已经皮开rou绽,要不要伤筋动骨你决定。”

    姜廷恩急道“快走吧你想大哥被打死吗”

    丁可愈干脆劝都不劝,直接将纪慎语朝外拖。纪慎语眼睁睁看着丁汉白浑身渗血,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儿,他挣脱开,狂奔回小院翻找药箱,疯了似的,攒了一袋子塞给姜廷恩。

    他抖动嘴唇“这是消毒的,这个止血镇痛吃一粒这个镇痛,纱布要轻轻地缠,吹着点,给他喝水,多给他喝水”

    丁可愈一把抢过“你们不是牛郎织女,大伯也不是王母娘娘,能不能别想木奉打的鸳鸯一样”吼完,难为情得很,“那天撞见你们胡闹,看姿态是大哥弄着你你真是自愿的”

    纪慎语风声鹤唳“你要给师父复命”反正脸皮无用,他切切道,“三哥,你听清,我是个私生子,最会的就是心术不正勾搭人,偏偏还喜欢男的,所以祸害了师哥。”

    姜廷恩破口大骂“你他妈在说什么有这个工夫抢着担责,为什么不立刻分开”

    纪慎语转身回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知道那ji毛掸子抽在丁汉白身上时,他疼得五脏肺腑都错了位。

    棍木奉已停,ji毛掸子上的铁丝崩开几圈,丁汉白更是奄奄一息。“孽障,我真想打死你绝了后。”丁延寿伤完身诛心,出屋走了。

    丁汉白半睁眼睛,视线中阵阵发黑,昏了。

    再醒来时又躺在了沙发上,擦了药,姜廷恩伏在一旁端详他,哭得抽抽搭搭。他费力抬手,拭了泪,拍了肩,气若游丝“慎语怎么样”

    姜廷恩气道“赶出去了,这会儿火车都到扬州了”

    说着,东院两兄弟过来,一个端着餐盘,一个抱着衣服。丁尔和抱起丁汉白扶着,丁可愈挤开姜廷恩,捧着汤要喂。

    瑶柱都切得极碎,仿佛怕咀嚼累着,每道菜清淡、软烂,饭里还搁着蜜枣红豆。丁汉白一口口吃着,似笑非笑,嘎嘣一声,饭里竟然藏着颗八宝糖。

    丁可愈说“小姨做了半天,多吃点。”

    丁汉白骂“少他妈此地无银三百两,纪慎语的手艺我尝不出来”

    姜廷恩又开始哭,佛祖耶稣观世音,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祖祖辈辈,眼泪都要jian汤碗里。丁汉白吃完换身衣服,摇摇晃晃地坐直身体,看着那仨。

    残阳如血,他忽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丁尔和一直没吭声,此刻开口“大伯打完你留着门,就是让我们来照顾你,估计再过两天就能消气了。”

    丁汉白垂下眼,哪有那么容易,只挨顿打就能换父母的妥协他从未如此肖想。但他早考虑到最坏的结果,逼着纪慎语跟他好的时候,那日晨练他求丁延寿的时候还有,从梯上抱下纪慎语的时候。

    他不慌,也不怕,他没一刻昏头。

    丁汉白没告诉家里倒腾古玩,觉得迟说比早说要好,是因为古玩城还没开,他还没做出样子。可这件事儿不同,这件事儿比其他都要严重,早比迟要好。他和纪慎语大可以瞒上五年十年,可那时候父母老矣,还能承受得住吗

    只怕连这顿家法都打不动了。

    喜鹊离梢,野猫跳窗,他怎么可能没察觉浩荡脚步这惊天动地的一撞,把情绪直接逼到了高峰,而后是打是杀,就只有回落的份儿了。

    丁汉白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想知道纪慎语是否后悔。

    安静片刻,他低声交代“老二,你和二叔向来负责玉销记二店,以后一店三店活儿多的话,多帮一帮。”不待对方说话,又吩咐老三,“你晚上跑一趟崇水旧区,帮我找个瞎眼的老头,客气点,别空着手去。”

    一点点安排,伤口又流出血来,丁汉白顿了一顿“散会,老四给我沏杯茶。”等茶水端来,屋内只剩他俩。他说“老四,虽然你咋呼,但你和慎语最亲近。况且三店做首饰是他拉着你,你就算现在对他有意见,也不能忘恩负义。”

    姜廷恩错杂至死“我劝得嘴里都溃疡了,我能怎么办哪”

    除了劝分手就是劝了断,丁汉白咒骂一声撂了茶盏,他盯着地毯上发乌的血迹,说“他吃少了,你就塞他嘴里;他穿少了,你就披他身上;他担心我,你就编些好听的;他要是动摇,你就、就”

    姜廷恩又哭“就干吗”

    丁汉白说“就替我告诉他,动摇反悔都没用,一日为师还终身为父呢,做一夜夫妻那这辈子都是我的。”

    字句不算铿锵,却仿佛咬碎嚼牙和血吞。

    夜极深,三跨院只小院有光,纪慎语坐在石桌旁喝水,水里盛着月亮。一过凌晨就第五天了,败露,交代,软禁,今天又动了家法,到头了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丁汉白一直不与他断绝,难道要押在书房一辈子

    他起身回屋,折腾出行李箱,叠了几件衣服。姜廷恩夜袭,大吃一惊“你在干吗大哥就剩半条命还惦记你,你这是要弃他而去”

    纪慎语蹲在地上,丁汉白不弃他,他也不会弃对方,可丁汉白不能永远关在书房。他将书签与琥珀坠子搁进夹层,说“我们肯定不能继续住一起,我搬。”

    他睡不着,收拾北屋南屋,浇灌一草一木,姜廷恩跟屁虫似的,还是那些轱辘话。最后,鸟悄树静,对方泄气“算了。大哥说做过一夜、一夜夫妻,那这辈子你都是他的。”

    纪慎语一怔,想象得出来丁汉白说这话的模样,他掉两串泪,但缓缓笑了。

    天未明,刹儿街的早点摊儿都还没出,丁汉白却爬起出了书房。他就在院里的水管洗漱一番,喂鱼,扫院,把丁延寿每天的晨计都做了。

    而后他便立着,立在院中央,一言不发,昂首挺拔。

    日出后大亮,丁延寿和姜漱柳起床,姜采薇随后,东院二叔一家也陆续过来。众人聚在客厅门口,愤怒的,担心的,恨不成器的情态各异。

    丁延寿说“我还没叫你,倒先自己站好了。”

    棍木奉之下出孝子,ji毛掸子打坏却镇不住丁汉白这混账。也许适应了痛意,也许逼到极限生出潜能,他ji,ng神饱满地立着,一副天地不怕的气势。

    待纪慎语过来,他们俩便一起站着,腆着脸也好,豁出去也罢,肩并肩地面对这一大家子长辈亲眷。

    姜漱柳心中无限恨,问他们是否知错。

    丁汉白说“既然都认为我们错,那就错了,但我改不了。”

    丁延寿暴喝“改不了我打折你的腿关一辈子,我看你能不能改”紧接着掉转枪口,“慎语,他逼着你或是你学坏,都无所谓了。我只问你,你不是说喜欢他那他要是变成一个残废,你还喜欢”

    纪慎语恻然“喜欢。我照顾他一辈子。”羞愧不堪,恨不能咬烂一口白牙。

    五天了,五天的施压惩戒换来这样的结果,丁延寿气得上前一步,涨红脸庞睁着虎目。“一个不怕疼,一个不离弃,你们唱什么感天动地的大戏呢你们不知羞耻,我嫌败丁家的门风”

    怒极反笑,他转脸问姜漱柳“咱们生了这么个畜生,留着还有用么”

    众人听出端倪,霎时慌了阵脚,喊大哥的,喊大伯的,喊姐夫的,不绝于耳。丁厚康和姜采薇几乎同时吼出,让丁汉白和纪慎语快快认错,让他们答应分开。

    朗朗晴空,丁汉白说“我先动了心,他也中意我,该不该的都已经两情相悦。白玉佩,珍珠扣,彼此也下了聘。同住一方小院,我这畜生耐都耐不住,那天叫你们看见亲嘴儿,背地里连洞房都入了。”

    他信誓旦旦“这一遭我担着,但只要留一口气,就别想让我低头。”

    丁延寿几欲发疯“好、好我这儿子可真有种”他不问姜漱柳了,甩开丁厚康拽他的胳膊,“想一顿毒打换家里答应没那么好的买卖从今天起,你丁汉白给我滚出家去”

    吐字如钉,众人惊愕难当,姜漱柳虚脱一般,伏在丁延寿后肩痛哭,二叔和小辈们规劝拉扯,一时间吵成一团。纪慎语晃晃,他没料到会弄得父子决裂,他这个人,他们这份情意值得丁汉白牺牲至此吗

    丁汉白说“爸,妈。”他凸着青筋,冷静确认,“你们真的不要我了”

    丁延寿骂道“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二十年了,我和你妈就当养了二十年的白眼狼从此以后,玉销记你不许去,这个大门你进都别进”

    丁汉白竟高声喊道“打今天起,我离开丁家自立门户。成了,厚着脸皮说一句是你丁延寿的儿子,不成,夹着尾巴绝不给丁家丢人。”

    他没做任何挣扎,如果毫无退路,那他就堂堂正正地走。他搏一搏,没了家业,没了父母,他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

    这时丁延寿沉声道“你滚,慎语留下。”

    丁汉白目眦陡睁,他只记得丁延寿刚正,却忘了对方老辣,放一个留一个,这是铁了心要拆散他们。纪慎语更没想到,怔愣看向丁延寿,扑通一跪“师父,让我跟师哥走吧求求你了”

    丁延寿说“你要是前脚跟他走,我后脚就一刀扎在动脉上,我去见芳许,我得对他认错,教坏了他的好儿子”

    纪慎语瞠目结舌,气头上,他不敢再求,生怕酿成弥天大错。跪着,抖着,视野中的丁延寿也在颤抖,而姜漱柳早哭得背过气去。

    这父亲半生谦逊,独独以儿子为傲,半生自律勤勉,独独纵了惯了儿子二十年,现在却换不回一次服从。丁延寿垂下手,肺管子都要喊出来,热泪都要喊出来“孽子我以后再没你这儿子”

    纪慎语快要扛不住了,非要辜负一个的话,就扔了他吧。他起身摇晃丁汉白“师哥”抖抖索索中掉下一张纸条,是那晚他的答案。

    丁汉白弯腰拾起,展开,上面写着只要你不后悔,我一辈子跟着你。

    够了,足够了,今天迈出大门,就算过往峥嵘前路坎坷,他都不在乎。父母、手足、家业他什么都不要了

    丁汉白响响亮亮地说“纪慎语,牵制我的东西很多,但都敌不过你在我心里头的分量,你是最要紧的那个,那其他就都不要紧了。我把话撂这儿,哪怕最后我落魄收场,也绝不服软低头。”

    丁汉白对着天地父母跪了一跪,而后利落起身,在此时此刻依旧狂得不像样子。丁家家训,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他添上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53章 叫什么来着

    丁家大门, 丁汉白拎着行李箱立在门当间, 这次迈出去也许再没机会折回。

    转过身,除却父母, 一大家子人都来送他, 哭的还在哭, 劝的还是劝。他低声对纪慎语说“玉佩装着,袖扣也装着, 现在还不能带你走, 过不了多久一定可以。”

    纪慎语神情痛苦地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师父师母,你放心。”

    丁汉白瞄一眼其余兄弟, 半字嘱咐都没说, 有心的自然会帮, 无心的多说没用。张斯年已经在外面等他,他又看了纪慎语片刻,转身一步迈出了大门。

    那一瞬间心绪顿空,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走出刹儿街, 张斯年倚着板车等在街口。“好歹是根独苗, 怎么就这么点东西”接过箱子放车上, 一摸便知,“收的古玩都装了”

    古玩、书、几件衣服,就这么些。屋里摆设的宝贝、南屋的料子,一件都没动。丁汉白离远一步,终于找到对象撒气“推着破板车干吗我是你收的废品吗”

    张斯年骂“都被扫地出门了,你当自己是香饽饽”

    这师徒俩眼看就要共患难, 可还是没一句体贴的话,丁汉白扬手打车,逐出家门怎么了他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能和破板车并行。

    张斯年一巴掌打下他的手臂,铁了心要治治他的富贵毛病。他忽然开窍,问“我说师父,你是不是推着板车有什么企图”

    一老一少街上晃荡,走着走着,丁汉白觉出不对。没吭声,一个劲迈步,走得伤口都快崩开时到了文物局,就停在大门口,门卫瞧见他明显一愣。

    这还不算完,张斯年把草帽一摘,啪嗒扣到他头上。“戴着,别趾高气扬的,哭丧着脸。”说完,用推车蹭脏的手掐他一把。

    丁汉白强忍着,正欲发飙时望见拐来一车,驶近停下,车窗徐徐降落。怕什么来什么,是张寅那孙子他腾地背过身,望向冒绿叶的枫藤,假装无事发生。

    之前在玳瑁遇上,张寅撒泼大闹,掐掐时间,就算再小肚ji肠的人应该也消气了。果不其然,张寅没旧事重提,稀罕道“嗬,师徒俩本事那么大,怎么还一块儿收废品啊”

    张斯年上前“你不用y阳怪气,谁都有风光的时候,也免不了有落魄的时候。”及至车门外,从袄里掏出一物件儿,“你一直想要这个,给你带来了。”

    张寅小心接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斯年说“东边日出西边雨,哪能人人头顶都一片晴。”

    这话含义明显,张寅纳闷儿地叫一声丁汉白,想看看这猖狂分子遇到了什么难处。如今连他都要巴结,总不能是玉销记一夕之间破了产吧

    丁汉白款款走来,状似低声下气“张主任,给你拜个晚年。”

    正月都出了,是够晚的,张寅弄清来龙去脉后无比震惊。自立门户多少人忙活一辈子都挣不来一间玉销记,这哥们儿三间都不要选择自立门户张寅盯怪物似的,生怕有诈,可行李扔在板车上,这求好的物件儿攥在他手里,不像是假的。

    他问张斯年“你要收留他”

    张斯年点头,他忍不住看向丁汉白“随你折腾,气死你爸没事儿,别祸害别人爸爸。”

    丁汉白一副乖样“我辞职的时候留了螭龙纹笔搁,挺喜欢吧”以往除了抬杠就是顶撞,就辞职办得可爱些,他得提一提,让对方记他一点好。

    张寅哼哼一声,快要迟到,摇上车窗进去了。师徒俩打道回府,到崇水家里后丁汉白直接栽床上,层层衣服扒下,贴身的背心都被血浸shi了。

    好一通上药,张斯年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静养两天,搁在我这儿的古玩点点数,把账理理。”盖好被子,拍一拍,“你爸因为你倒腾古玩所以撵你真是治家从严。”

    丁汉白笑,得意,浑蛋,死不知悔改地笑。

    张斯年一愣,随后一惊,什么都明白了。他早跟梁鹤乘合计过,这俩高徒之间不正常丁汉白咧开嘴,显摆似的“我爱上我师弟了,家里不同意。”

    “混账”老头大吼,“别把你爹妈气死”

    四五十的丁延寿和姜漱柳雷霆震怒,这六七十的张斯年更不理解。他本以为俩男孩子玩玩儿而已,一时鬼迷心窍,谁能想到居然抖落出来,还闹到逐出家门这一步。

    张斯年嗟叹“变天了变天了新时代了”

    丁汉白笑得浑身抽疼,没错,新时代了,他捶不烂打不死,养好了伤还要拼命干一番事业。他没法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可也得洋房汽车备好了,让纪慎语跟着他不受丁点委屈。

    暂时安顿下来,旧屋破床,起码能遮风挡雨。

    家里,冷清五天的客厅又亮起灯,一桌饭菜布上,还是常做的清蒸鱼,还是爱喝的瑶柱汤,只不过空了一位。纪慎语如坐针毡,一味低头盯碗,开饭了,他悄悄将手放在右边的椅子上,不知道丁汉白吃了没有,吃得合不合胃口。

    丁延寿说“廷恩,把多余的椅子撤了,碍眼。”

    姜廷恩师命难违,可那是大哥的位置,人走了,椅子都不能留吗踌躇半晌,他撤了自己的椅子,端着饭挪到纪慎语旁边,故意说“我觊觎这儿好久了,趁大哥不在我霸占几天。”

    丁延寿说“几天这辈子都没他了,你爱坐就坐吧。”

    话音一落,姜漱柳撂下筷子,苦着脸走了。儿子做出这种事,又宁愿离家都不悔改,她这个当妈的哪还吃得下饭。纪慎语急急跟上,端着吃的尾随对方至卧室,搁好,轻手轻脚铺床,把什么都预备好就走。

    姜漱柳叫他“站住”

    他一抖,立在原地喊声“师母”,愧得不敢抬头。姜漱柳瞧着他,眨巴眼睛兀自流泪。“我们哪儿对不起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她搁下长辈身段,近乎哀求,“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儿能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呀”

    纪慎语走到桌旁跪下,道歉认罪也无法安抚对方半分。他就静静跪着,用沉默一分分帮姜漱柳冷却。久久之后,姜漱柳小声地问“汉白一定告诉你他去哪儿了,他有地方住吗”

    纪慎语低声答“应该去了崇水区的胡同,他有个朋友在那儿。”

    姜漱柳念叨“他不上班了了,钱花完该怎么办”

    纪慎语说“师母,你别担心,其实师哥在外面办着瓷窑,就算不做别的也有份收入。”他交代了这些,好歹让姜漱柳不那么忧虑,待丁延寿进来,他立即收声离开。

    回到小院,老三和老四立在廊下等他。姜廷恩说“姑父让他搬来睡,看着你,我说我来,姑父不允许。”

    这墙头草太容易叛变,靠不住,丁可愈师命难违,但心不甘情不愿。他走到纪慎语面前,同情中带一丝嘲讽“大哥真跟你入洞房了”

    纪慎语自然没有回答,丁可愈得寸进尺“入得哪个洞啊”

    纪慎语将对方一把推开,涨红脸跑进卧室。他背靠门板平复,渐渐想开了,一句羞辱而已,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总不能一味地躲。从事情暴露,到一家子人审判,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他喜欢一个要本事有本事、要人品有人品,连一身皮囊都上乘丁汉白,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吱呀门开,他说“两间卧室的床上,书房的飘窗,处处都被我们折腾过,你睡哪儿”

    丁可愈大惊失色“你你你、你还懂不懂廉耻我打地铺”

    纪慎语没理,回去睡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纵然此刻分开,但他只求未来不看过去,打起ji,ng神,要把能做的做好。

    他照常上学,只上半天,丁可愈接送他。下午去三店,丁可愈待在门厅帮忙待客,牢牢地监视着他。临近打烊,丁可愈晃悠到料库,参观完还想要一块籽料,纪慎语将门一关,总算能耍耍威风“我是大师傅,我不同意给你,你就没权力拿。”

    料子是小,面子是大,丁可愈说“你还有脸自称大师傅要不是我们家收留你,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打小工呢祸害我大哥,搅得家无宁日,你对得起大伯吗”

    纪慎语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脑袋嗡嗡,再加上没有睡好,竟捂住脑袋晃了晃。丁可愈一愣,尴尬道“你哭了我连脏字都没说,不至于吧”

    这老三第一次遇上男男相亲,潜意识里将纪慎语归为男女中的女方,以为脆弱爱哭。“我哪句说错了,大哥被打得半死,难道骂你几句都不行”他走近一点,“你以为还会有大哥哄你吗我可不吃你这套,我瞧见男的哭哭啼啼就别扭。”

    纪慎语缓够抬头,清冷严肃,神圣不容侵犯一般。他说“你搞错了,以前都是师哥躲我怀里哭,我哄他。还有,我最烦男的叽叽歪歪找事儿,地里的大鸭子吗”

    丁可愈险些气死,一个兔儿,居然骂他是鸭子

    一晃过去三天,丁汉白也足足躺了三天,那硬板床让他难言爱恨,那漏风的窗户也叫他颇感心酸。洗个澡,剃胡茬,换上衬衫西裤,住在猪圈也得有个人样。

    去一趟瓷窑,看看情况,顺便借了佟沛帆的面包车。他倒腾古玩,以后办古玩城或者种种,少不了和文物局的打交道,这刚一落魄,张斯年就舍下老脸去巴结张寅,他感动,更要感恩。

    一路想着,中午约了几个搞收藏的吃饭,就在追凤楼。

    选了临街的包房,正好能望见对面,与人家聊着,谈着,时不时瞥去一眼。忽地,二楼晃过一道身影,是纪慎语吗是吧总不能相思成疾花了眼吧

    “丁老板,这釉面丁老板”

    丁汉白魔怔了,不理会这是请客吃饭谈买卖,望着对面的小二楼,目不转睛,筷子都要被他攥折。又一次晃过,是了没错他放下心,招来伙计,又加了道牛油ji翅和蛋炒饭。

    纪慎语浑然不觉,丁延寿身体不适,而难度高的单子只有他能替代,于是仗着这把好手艺来一店顶上。所有愧疚难安,就用拼命忙活来赎罪了。

    一气儿忙到这会儿,记了档下楼,其他人已经吃过午饭,给他剩着一屉包子。他钻到后堂吃,这时进来个服务生,穿着追凤楼的工作服。

    服务生搁下餐盒“这是给纪慎语的牛油ji翅和蛋炒饭。”

    丁可愈问“谁给的”

    服务生答“一位客人,没留名字。”

    纪慎语霎时发了疯,作势朝外跑,丁可愈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死命拽着。“是大哥对不对不能去,师父不让你们见面”丁可愈嚷着,“ji翅正热乎,炒饭那么香,别跑了,快点吃吧”

    纪慎语挣扎无果,伙计都要来制着他,他卸力停下,扑到窗边盯着追凤楼的大门。那里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他生怕看漏一星半点。

    半晌,大门里出来四个人,其中最高挑挺拔的就是丁汉白。他整颗心都揪紧了,傻傻地挥手,挥完贴着玻璃,按出两只手印。

    丁汉白脱手两件宝贝,与收藏者握手告别,却不走,点一支烟,走两步斜倚在石狮子上。他朝对面望,一眼望见贴窗看来的纪慎语,呼一口烟,想跑过去把人抢出来带走。

    隔着迎春大道,隔着车水马龙,真他妈像隔着万水千山。

    “师哥。”纪慎语喃喃,神经病似的言语,“就在那儿呢,我看见他了,是他”

    待一支烟抽完,石狮子都被焐热了,丁汉白轻轻挥手,开车走了。纪慎语望着那一缕尾气消失,魂儿也跟着丢了,他钻进后堂再没出来,攥着玉佩呆坐到打烊。

    丁汉白何尝不是,回崇水理账,理完对着账本枯坐到天黑。

    及至夜深,三跨院的人都睡了,纪慎语悄悄爬起来,披着外套离开卧室。他没什么要做的,只不过实在睡不着。

    他在廊下坐了一会儿,那时候丁汉白和他坐在这儿看书,就着一堆出水残片。他趁着月光望向小院,想起丁汉白和他在石桌旁吃宵夜,还送他一盏月亮。

    纪慎语走到树边,他只睡过一次吊床,就是地震那晚,确切地说,应该是睡在丁汉白的身上。行至南屋外,多少个夜晚他和丁汉白在里面出活儿,他坐丁汉白怀里,腆着脸说自己不怎么害臊。

    还有那拱门,倒八辈子霉的富贵竹依然ji,ng神,四周扫得干净,没有遗落的八宝糖。边边角角都叫他巴望到了,目光所及的画面格外生动,画面上还有他闭眼就梦见的浑蛋。

    思及此,他跑去擦自行车,给那“浑蛋王八蛋”又描了层金。

    此时的崇水某一破落户还未熄灯,棉门帘挂了四季,终于遭遇暴力强拆。丁汉白坐着小凳,倚着门框,独自看天上闪烁的星星。

    他第一次干这种浪漫事儿,仰得脖子都疼了。

    张斯年在屋里问他“好看”

    他答“好看个屁。”

    哪一颗都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纪慎语。丁汉白咬住下唇,眯眯眼睛收回视线,忍不住猜想,要是纪芳许还活着,那他们各自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

    他会遇见另一个心动的男孩儿吗不会吧。

    纪慎语会爱上一个他这样的无赖吗门儿都没有。

    丁汉白起身,去梦里会他的心肝rou,纪慎语进屋,去梦里见那个王八蛋。风景未变,星星闪烁不停,他们又熬过了一天。

    凌晨,西洋钟报时,嘀嘀作响。

    丘比特打败了时间之父,爱可以打败时间。

    叫什么来着叫真爱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  1姜廷恩就像哈士奇,极容易和敌人达成共识。2很快就会见面了。

    第54章 玫瑰到了花期。

    丁汉白受了大罪, 没吃糠没露宿, 但生活质量下降一点就令他郁郁寡欢。他甚至想给规划局去个电话,建议尽早拆除崇水这片破房子。

    张斯年进屋一瞧, 怒道“你小子缺不缺德往墙上画的什么”

    墙上写了一大片“正”字, 丁汉白说“我计数呢, 好久没见我师弟了。”

    张斯年直犯恶心“半个月都没有,你计这么大一片”

    丁汉白按小时计的, 没事儿就添一笔, 想得入了迷,恨不得描一幅人像。翻身离开硬板床, 他这由奢入俭难的公子哥要去赚钱了, 走出破胡同, 开上破面包,奔向瓷窑监工理账,顺便与佟沛帆合计点事情。

    这一路他就想啊,那师弟过得还好吗

    那一阵子没见的师弟瘦了三圈, 相思病不算, 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在外上课、负责三店的营生, 回家还要伺候师父师母。他和丁汉白的事儿一出,丁延寿和姜漱柳早该恼了他,打骂都不为过,可那二位并没有为难他,更叫他愧疚不安。

    二叔一家中午没在,圆桌周围显得寥寥, 桌上摆着炸酱面,七八种菜码,酱香扑鼻。姜采薇瞧纪慎语愣着,轻咳一声眨眨眼,让他趁热吃。

    纪慎语挑菜码,黄豆、云腿、青瓜、白菜、心里美,当初丁汉白要的就是这些。丁汉白还给他拌匀,趁他不备用手擦他嘴上的酱。

    天气暖和,野猫四处活动,闻着味儿蹲在门口。

    姜采薇说“一晃都要五月了,过得真快。”

    姜廷恩感叹“大哥快过生日了,五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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