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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17节

作者:北南 字数:22105 更新:2021-12-19 08:07:54

    丁汉白咬牙挨着,不解释,只一味扮可怜。

    他一面办了瓷窑,怎能不闻不问。一面又大肆收敛破损残品,脚不沾地地跑遍全市古玩市场,以后近到周边省市,远至全国,他都要跑一遍。

    玉销记的生意比从前好,那巴林石的单子攒了好几张还没动手,他的确理亏。想着这些,他觉得挨打不冤,并渐渐忽略了身上的痛楚。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叫他回神。

    “师哥”

    纪慎语回来就被姜廷恩缠住,问东问西,问不完的蠢笨话。天黑,他要去大门口瞧一眼,谁知一进前院就听见上家法的动静。

    他直直地往丁汉白身上扑,以前胆怯,如今勇敢“师父,别打师哥了”

    丁延寿吼他“你闪开,这儿没你的事儿”

    纪慎语就不走,一股子见义勇为的劲儿,丁延寿靠近一步将他推开,扬起掸子又是一下。他还扑,正好挡下一木奉,那痛麻滋味儿,害他高声叫了一嗓子。

    丁汉白立刻急了,冲自己亲爹吼“你会不会打打人都能打错”他钳制住纪慎语朝外推,推出客厅将门一关,落了锁,转身脱掉毛衣与衬衫。

    光着膀子,他单腿跪地任丁延寿发泄,胸膛双肩,肚腹劲腰,那两条胳膊都打成了花臂。姜漱柳不忍心看,却一句没劝,倒是纪慎语在门外闹得厉害,喊着,拦着,门板都要砸坏。

    许久,屋内动静总算停了,纪慎语手掌通红,哑着嗓子问“师哥,师哥你怎么样”

    丁汉白满头大汗,高声挑衅“爽得很”

    长柄隐隐歪斜,丁延寿坐回圈椅,淡然地喝了杯茶。从这败家子出生,打过的次数早算不清楚,但第一回 脱光挨着rou打。他也舍不得,可只能硬着头皮动手。

    他不傻,能察觉到丁汉白在做些什么,他真怕这儿子与他背道而驰,拉都拉不住。

    “疼不疼”丁延寿不想问,可忍不住。

    丁汉白这会儿嘴甜“亲爹打的,打死也不疼。”晃悠立起,凑到桌前将茶斟满,“爸,我最近表现不好,你别跟我置气,我伤筋动骨没什么,把你身体气坏了怎么办。”

    丁延寿冷哼一声,他避着筋骨打的,皮rou都没打坏,这孙子挨了揍还装模作样

    不止装模作样,一米八几的个子还要扮弱柳扶风,丁汉白蓄着鼻音恶心人“妈有没有饭吃啊,我饿死了。”

    哪用得着姜漱柳忙活,门外头那个心疼得直抽抽,一开门挽袖子就冲入厨房。没什么菜,云腿小黄瓜,半截玉米碾成粒,打ji蛋做了盆炒饭。

    丁汉白套着衬衫吃,那二老走了,只有纪慎语守着他。他问“这是正宗的扬州炒饭么”

    纪慎语说“扬州人炒的,你说正不正宗”

    丁汉白又来“扬州人怎么不给煮个汤,多干啊。”

    纪慎语骂“师父打那么重,把你打得开胃了吧”他一脸苦相,不知道丁汉白得有多疼,偏生这人还一副浑蛋样子。骂完,乖乖地嘱咐“汤慢,你去看着电视等。”

    丁汉白痛意四散,端着一盆炒饭转移到沙发上,演的什么没在意,只想象着以后自己当家,谁还敢打他他天天回来当大爷,吃着正宗的扬州炒饭,吃完抱着正宗的扬州男人春宵一夜。

    客厅的灯如此亮着,姜漱柳放心不下,敛了几盒药拿来。好啊,那挨了打的靠着沙发呼噜呼噜吃,厨房里还阵阵飘香。她一瞧,惊道“慎语,大晚上你熬鱼汤”

    纪慎语守着锅“师哥想喝汤,我看就剩一条鱼了。”

    姜漱柳问“他要是想吃蟠桃,难道你上王母娘娘那儿给他摘吗”

    受了伤当然要补补,可纪慎语不好意思辩解,更不好意思表态。他上不去王母娘娘那儿摘蟠桃,但一定会毛桃油桃水蜜桃,把能找的凑它个一箩筐。

    及至深夜,丁汉白喝了鱼汤心满意足,一挨床如躺针板,翻来覆去,像张大饼般来回地烙。其实也没那么痛,他脱衣服那招叫釜底抽薪,算准了他爸不忍下手狠厉。

    但关心则乱,纪慎语里里外外地进出,仿佛丁延寿是后爸,他才是亲爹。

    这一夜,这一大家子人,除了丁汉白谁都没有睡好。二位父母嘴硬心软,心疼儿子半宿;其他徒弟自危,生怕哪天蹈了覆辙;纪慎语更别提,醒来数十次看丁汉白的情况,门口小毯子都要被他踏烂。

    偏逢老天爷通人xi,ng,没一人心情明朗,一夜过去天也y了。

    丁汉白卧床看乌云,支棱开手臂,瞧着傻乎乎的。没办法,第二天皮rou肿得最厉害,关节弯折痛不堪忍。他听见脚步声喊道“珍珠,过来”

    纪慎语出现在门口,海军外套白衬衫,脚上一双白球鞋,青春洋溢。他探进来“我赶着去店里,怎么了”

    丁汉白气道“我都残废了,你还去店里人家佟沛帆是怎么照顾残疾人的,你能不能学学”

    纪慎语说“你欠下的单子都能糊墙了,我去给你出活儿,不知好歹。”他想去吗他恨不得黏在床边守着这人,可那只会让师父更不满意。再说了,两口子总要有一个干活儿养家嘛。临走,他说“我叫姜廷恩陪你。”

    不待他叫,商敏汝一家上门拜访,今儿是十五,这两家人向来一起过元宵节。纪慎语酸溜溜地说“这下不用叫了,你青梅竹马的好姐姐来,哪还用别人陪。”

    丁汉白辩解“你都说是好姐姐了,甭醋了吧。”

    纪慎语头一回噘嘴,还咬着牙“别人不是西门庆,可我却是出门卖烧饼的武大郎,你就是没良心的潘金莲敞着睡袍给谁看呢,你知不知道检点”

    丁汉白发懵,哄着“我错了,我该被浸猪笼。”

    “呆着吧你”纪慎语恨恨地说,跑走了。

    这一天着实不好过,丁金莲紧了紧睡袍,甚至将被子拉高至胸口,紧捂着,决心遵从三纲五常。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他看纪慎语是山西老陈醋做的。

    醋得他一身疼痛变成酥麻,唯独心口犯痒。

    那一坛成ji,ng的陈醋埋头在玉销记苦干,今天只有他来,前厅后堂都要兼顾。手没停,青玉的瑞兽水滴和黄玉狗,款识有要求,仿古做旧样样都不能少。

    纪慎语替丁汉白还了一天债,午饭拖到下午才吃。一碟炝土豆丝,半碟小芹菜,二两白米饭,没吃几口瞧见家里的车开来。丁延寿左手拎餐盒,右手攥一只糖葫芦,步伐款款进了门,和蔼可亲地笑。

    纪慎语握着筷子,也跟着笑。

    丁延寿说“把你那堆鸟食挪开,我给你带了三菜一汤,还有点心。”菜当然是好菜,点心更是没见过的,“老商给汉白带的黑糖蛋糕,齁儿甜,你尝尝。”

    那一包包的八宝糖没断过,在加上眼前这蛋糕,纪慎语问“师父,师哥是不是嗜甜”

    丁延寿想到十几年前,嗜甜的小孩儿多,可丁汉白那么难缠的却少有。糖罐子搁柜顶都没用,逼得人想搁房顶上,尔和可愈,廷恩采薇,哪个都哭着告过状,无一例外是被丁汉白抢了糖。

    纪慎语早上还骂对方潘金莲,这会儿吃着蛋糕幻想丁汉白的儿时模样,笑得憨态可掬。打烊前,他将雕好的两小件给丁延寿过目,顺便为丁汉白美言,还得寸进尺地想干预家法条例。

    丁延寿好笑地说“昨天为他急成那样,现在又啰啰嗦嗦,他那臭脾气倒招你喜欢。”

    这“喜欢”二字入耳,好比鱼雷入水,纪慎语把心脏从嗓子眼儿咽回去,说“师哥人很好,手艺更好。”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战战兢兢。

    好在丁延寿没多说,反身关上库门,捏着最小的铜钥匙去开锁,让那几块极品玉见了光。纪慎语屏息靠近,顶上乘的凝脂白玉,没雕琢就叫他一见倾心。

    丁延寿说“市里的新书记上任,其他同僚要一起送上任礼。”

    纪慎语问“师父,那你要雕什么”

    丁延寿笑看他“独占鳌头摆件,我管正面,你管背面。”

    外面雨落下来,丁汉白就这么躺卧一天,透过四方窗望见一院潮shi。他甚少伤春悲秋,此刻无聊得想吟一首声声慢。“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情绪刚刚到位,院里一阵踩水的轻快脚步,他的武大郎回来了

    纪慎语伞都不打,shi着发梢撞开门,眼睛亮得像三更半夜的灯。丁汉白裹紧被子,确认自己足够检点,试探道“先生下班了”

    纪慎语屁股挨床“师父要我与他合雕极品玉,雕独占鳌头”他伸手想碰碰丁汉白,思及伤处压下冲动,凑近又用头发蹭对方的颈窝。

    “大师傅才有资格,我是不是能当大师傅了”他低喃,梦话似的,“师哥,我要去路口给老纪烧纸,告诉他我能和师父一起雕极品玉了。”

    丁汉白说“等晴天了,我陪你一起去。”他忍痛抬手,抚摸这颗撒娇的脑袋,“晚上在这屋睡,省得你c,ao着心跑来好几趟。”

    夜雨不停,关着门窗仍觉烦扰,纪慎语洗完澡给丁汉白擦身上药,晾干时无事可干,便伸手玩儿灯罩的流苏。一抬眼,他对上丁汉白的目光,四下无人,一时无话,各自的眼神更不懂得避讳,互相看着。

    一个黑瞳仁儿,晦暗幽深,一个琥珀色,时常亮得不似凡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纪慎语巴巴往上凑,被丁金莲迷了心智。这时院里一嗓子传来,姜廷恩喊他去吃宵夜,刚出锅的汤圆。

    他装没听见。姜廷恩还喊,吃什么馅儿的。

    他执意要先亲了再说。姜廷恩到达门外,吃几个呀。

    他一把捧住丁汉白的脸。姜廷恩推门,大力推荐黑芝麻的。

    门开了,纪慎语正襟危坐,没窃了玉,没偷了香,反倒红了脸。仿佛在旁人的眼皮底下私会,刺激又害怕。他与姜廷恩离开,吃三个汤圆,端四个回来,应了和丁汉白的情况不三不四。

    丁汉白吃着,纪慎语又伸手玩儿那流苏。

    吃完,身上的药早干透了,丁汉白也忍够了。他穿睡袍都要人伺候,待纪慎语给他绑腰带时一把按住,说 “我又没死,玩儿穗子不如玩儿我。”

    这疯话没头没脑,纪慎语被捉着手往下挪,烫的,烫得他一颤。他脸面顿红“你这一身的伤,胸腹肩膀全肿着,怎么还能有那个心思”

    丁汉白说“我一个巴掌拍不响,谁之前魔怔地盯着我,谁捧着我的脸一副痴态再说,那玩意儿又不长肩膀上,再再说,我不是潘金莲吗我就燥热难捱,我就欲火焚身。”

    纪慎语蜷着手,睁不开躲不掉。这叫他怎么办主动跨上去快活吗他难堪地推辞“我还没十七,来过两回也就算了,不能这样索求无度”

    丁汉白搂他至身前“春天一到不就十七了过去的人十七岁都当爹了。”大手伸入人家睡衣里,抚摸着,揉捏着,“这阵子哪儿碰过你我把子子孙孙都给你,也叫你当爹好不好”

    浑话一句接一句,纪慎语毫无招架之力,就亮着一盏灯,他被架上大腿,被稳稳地抱住。

    雨水更急,树上鸟窝藏着温暖,两只喜鹊傍在一处,啄着,勾着脚,羽毛shi了便振翅抖动。还有那富贵竹,那玫瑰丁香,都被摧残得可怜兮兮。

    纪慎语伏在丁汉白的肩头,心中大骂浑蛋王八蛋,可到了紧要关头却急切低喊“小心伤啊”一口热气呼出,他半合眼睛望着台灯,好好的玩儿什么流苏

    又瞄到盛汤圆的碗,元宵节就这样过完了

    他陡然一个激灵,明天竟然开学

    夜半,纪慎语呼呼大睡,丁汉白披衣补了通宵作业。你为我雕黄玉狗,我为你写数学题,可真他妈的天生一对,金玉良缘

    第49章 老纪,看看我现在的好爸爸

    人活着必须讲究轻重缓急, 对手艺人而言, 学艺出活儿最要紧。纪慎语就是如此,开学后不晨读, 反而每天早起扔石子, 以此加强手部力量和准头。

    丁汉白不堪其扰, 被叮叮当当的噪声惊了梦,开门一瞧, 廊下系着一排碎瓷片, 编钟似的。定睛,原来还是他那堆海洋出水的残片。

    他说“劲儿挺大了, 不用练了。”

    纪慎语确认“真的”

    丁汉白说“抓得我一礼拜不见好, 入骨三分。”

    三两句就能没个正经, 纪慎语再不搭腔。他要和丁延寿合雕极品玉,五个师兄弟,就算没有丁汉白也还有二三四,师父信任他, 他必须圆满完成任务。

    动手那天, 丁延寿将五个徒弟全叫去玉销记, 工具料子摆好,吩咐纪慎语画图。其他人坐成一排围观,噤着声,盯紧每一笔线条。

    丁延寿说“慎语跟我学艺的时间最短,年纪也最小,但这回我选他来跟我雕这大单。”一顿, 瞧一眼纪慎语的画,“未防你们谁心里不服,所以叫你们来看着,画图、勾线、出胚,直到最后抛光打磨,看看他当不当得起。”

    纪慎语压力倍增,抿唇蹙眉,神思全聚在笔尖。他脑中空白无物,只有“独占鳌头”的设计,落实到笔上,逐渐将白宣填满。

    四人目不转睛地看,姜廷恩耐不住,小声问“大哥,为什么不叫你来雕”

    丁汉白故意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哪儿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啊。”

    他瞄一眼丁延寿,这大老板一方面赏识纪慎语,一方面是刺激他呢。那一顿家法只是伤身,这是要他的心也警醒起来,告诉他,玉销记没了他也行,别那么肆无忌惮。

    画完勾线,一上午匆匆而过,纪慎语搁下笔环顾那四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众人无话,没挑剔出半分不好,却也没夸,仿佛夸出来倒显得虚伪。

    丁汉白对上丁延寿的目光,挑衅道“去追凤楼包间,我请客。”

    大家陆续离开,他上前握纪慎语的手,捏指腹,活动关节,再呼口热气。纪慎语指尖并着心尖麻痒起来,问“师父这样,你吃味儿吗”

    丁汉白说“对玉销记好,你能开心,我能躲懒,巴不得呢。”

    亏得丁延寿磊落半生,硬是被不肖子逼出这么一招。他这样想,先是明目张胆地偏爱小儿子,以此惹得亲儿子奋进,奈何他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道那两人早黏糊得不分彼此。

    这一件独占鳌头公开教学,日日被四个大小伙子围观,纪慎语一开始还浑身不自在,到后面挺胸抬头,将擅长的独门绝技炫了一遍。

    最后一日,抛了光的摆件儿夺目非常,那玉摸一把能酥掉心肝脾肾。挪去门厅搁好,不多时挤满人来瞧,好不热闹。纪慎语留在后堂收拾,将雕下的玉石碎料敛在一处,这么好的料子,丢一片碎屑都叫人心疼。

    他忽然灵机一动,攒好收走,没扔。回家后直奔书房,翻找一本从扬州带来的旧书,教做首饰的。玉销记的雕件儿繁多,大型中型气势磅礴,最不济也是环佩印章,各个都有分量。可串子很少,手链项链屈指可数,顾客下定,也要排在大件后头。

    纪慎语想法萌生,立即落实到行动上,钻进南屋便忙活了半宿。那撮子碎玉,出了三颗椭圆云纹花珠,七八颗小而滚圆的如意珠,还有更小的准备镶嵌戒指。

    他遇上难题,攥着一把珠子奔入书房,把擦洗花瓶的丁汉白吓了一跳。丁汉白铺排着几件残品,笑意盈盈“过来瞧瞧。”

    纪慎语顾不上,走近摊手“好不好看”

    丁汉白极为自作多情“送我”

    纪慎语笑道“请教你。”珠子少,穿金还是穿银,戒指又要如何镶嵌,小问题一堆。他被握住腕子,轻轻一拽,接着膝弯又被一顶。

    丁汉白动手讲究一气呵成,眨眼工夫纪慎语已经跌坐于大腿上。他怀抱充实,说“做首饰没那么简单,你要做一条项链,做成之前要比对无数种样子,然后选择最佳。”

    纪慎语很有眼力见儿,噘嘴香一口好师哥,问“你帮我吗”

    丁汉白无力招架,美人计都使了,哪怕做凤冠冕旒也要帮。答应包办金银材料,又搂着讲了许多,最后才问“都明白没有明白了就看看我这些东西。”

    桌上摆着五六件,别的也就算了,最里面搁着件黑黢黢的瓶子。纪慎语被掐着腰,伸手够到仔细端详,擦来擦去再刮下曾脏泥,就着灯光瞧瓷器原本的颜色。

    “茶叶末釉”他微微吃惊,“是真的”

    丁汉白说“真的,请你来修。”

    纪慎语心脏绞痛,茶叶末釉珍贵又昂贵,毁成这德行真叫他心痛。“我要铁,这颜色得用铁做呈色剂。”他搁下东西,又拿纸笔,窝在丁汉白怀里边记边说,“底足胎釉那儿是锯齿状,款识y刻,内里飘绿星得改改釉水配方。”

    丁汉白静静听着,懂的,不懂的,听那轻声细语灌进他耳朵。他低声说“真是宝贝。”

    纪慎语嘀咕“是啊,这个大小,要是完好无损至少值四十万。”

    丁汉白摇头“我说的是你嘛。”

    碎玉珠链着实费了不少工夫,这期间纪慎语下课都不休息。一个寒假过去,别的同学走亲戚、回老家,去这儿去那儿。一问他,雕刻修复造古董,还做起了首饰,极不合群。

    但他也是虚荣的,去了草原,骑了烈马,美化一番讲出来炫耀。

    同桌小声凑来,谁谁老家定了亲,春考完就回去摆酒结婚了。他一愣,旋即想到自己,脸也跟着红,他无法结婚,可恩爱伴侣的事儿他这一寒假全都做了。

    那爱侣还真靠谱,将他做的一套玉首饰带去三店,云纹花珠伴白金细链,配两枚白金镶玉戒指。这一套首饰在满厅摆件儿中格外惹眼,不到打烊就被买走了。

    丁汉白隐隐后悔,他躲丁延寿才去的三店,早知道反响那么好,应该拿去一店显摆显摆。纪慎语晚上得知,开心地去给姜廷恩打电话,游说对方与他一起做首饰。

    “可咱们店里很少做,合适吗”姜廷恩犹豫。

    纪慎语说“只要东西好自然受欢迎,而且首饰设计麻烦,但做起来比摆件儿简单。”他捂着听筒费尽口舌,总算哄得姜廷恩答应,随后又去找丁延寿。

    丁延寿和姜漱柳给院里的野猫洗了澡,俩人正在床上逗猫。纪慎语进门一愣,立即要退出去,他鲜少见夫妻恩爱的日常光景,替师父师母珍惜。

    姜漱柳喊他,他又只好进来,傻傻地笑“师母,我找师父说个事儿。”他坐到床尾,一家三口加一只花纹大猫,脚步声传入,丁汉白来凑成一家四口。

    这俩小辈都为正事而来,按照先来后到,纪慎语先说“师父,我想利用雕下的料子做首饰,避免浪费,还能创收。再者,玉销记中最小件就数印章玉佩什么的,首饰与其价格相当,但市场空白很大。”

    丁延寿稀罕道“你还懂经营”

    纪慎语如实答“师哥分析的。”他克制眼神,只敢用余光偷看那位,“玉石类首饰的专营店不多,商场专柜有一些,我想先做一些看看市场反应,不理想的话就算了不再耽误时间。”

    丁延寿问“要是理想呢,你有什么打算”

    纪慎语说“如果理想,我希望能开一个首饰展柜。”三店的生意一直不好,与其占着地方却获利不足,不如让给赚钱的东西。展柜,供不应求的话便占住整个前厅,甚至把整间店专营首饰。

    “玉销记的手艺是最好的,那玉石饰品渐渐也会是玉销记拔尖。”纪慎语设想,“或者等名气打开后,我们还能跟商场柜台合作,接单供货。”

    他说完,屋内一片安静,师父师母对视完看他,师哥抱着猫低笑。他尴尬得紧“我琢磨远了有点异想天开。”

    丁延寿问“汉白,你有什么意见”

    丁汉白说“三店半死不活,与其那么待着,不如做一回试验田。”他还是那么潇洒,“效果好,把功挂他名下,效果不好,赔的钱记我账上。”

    他等了半天,这会儿奉上一沓图册,之前接的单子要动手了,一单就画出四五种图样。出图最多最快,下刀最ji,ng最劲,丁延寿这几日的气彻底消散,舒舒坦坦地定下样子。

    两个出息的儿子汇报完,一并起身离开,姜漱柳喊“哎,怎么把猫抱走了”

    丁汉白说“借我玩儿一宿,别那么小气。”

    那野猫自打去过小院,尝了好吃好喝,挠烂真丝的枕套也没挨打,便铁了心,定了居,再也不走了,估计逢年过节才回前院看看。

    半月后,三店正式布上首饰展柜,里面形形色色的玉石首饰都出自纪慎语和姜廷恩。这俩人跟屁虫似的,成天跟在人家后头撮碎料,恨不得在钻机下面摆个簸箕。

    没一日得闲,忙完那头,周末泡在瓷窑这头。纪慎语调制釉水,仿制破损瓷片,一股脑弄好许多。丁汉白与佟沛帆盯活儿,偶尔看一眼那俩师兄弟的独门绝技,看不出门道,只看人也是满足的。

    午后,还是老地方,丁汉白又教纪慎语开车,这回没撞树上,险些蹿河里。俩人并坐后排,隔着挡风玻璃欣赏一场日落,回市区时都八点多了。

    客厅灯火通明,人齐着。

    茶水浅淡,已经第四泡了,显然在等他们。

    不知好坏,难免惴惴,纪慎语揪住丁汉白的袖子,小声问“师哥,是不是你倒腾古玩的事儿被师父知道了”

    丁汉白说“我最近天天在店里出活儿,就今天去瓷窑了。”

    纪慎语未雨绸缪“你快假装肚子疼,溜了再说,万一师父又打你怎么办”对方那身筋骨能受得了,他脆弱的心灵可受不了。

    如此窃窃私语,惹得丁延寿催他们进屋,进去,沙发满着,椅子也满着,这么大阵仗怪唬人的。纪慎语发觉姜廷恩向他使眼色,欢快的,愉悦的,不像是坏事。

    丁延寿说“三店的账本送来了。”

    丁汉白顿悟,和首饰有关他大步过去拿账簿翻看,增幅,利润,痛快地说“这是赚了凑这么多人吓唬谁呢,孩子都不敢邀功了”

    纪慎语走到沙发旁,被姜廷恩抱住晃了晃。丁延寿说“慎语,你们弄的首饰展柜很不错,要不要扩大,扩多少,你做主看着办。”

    稍一停顿,这一家之主灌下杯淡淡的茶,然后轻描淡写地丢下炸弹一颗“即日起,慎语任玉销记三店的大师傅,店里大事小情他可以自行做主,除了我,别人无权干涉。”

    霎时死寂,丁厚康甚至愣着没反应过来,丁汉白也着实吃了一惊。大师傅这意味着纪慎语瞬间和其他师兄弟分离开来,有了权力,正式开始吃股分红。

    纪慎语僵着身子,顾不上看旁人,只盯着丁延寿。他期待吗从摸到铜钥匙那刻就期待。他开心吗恨不能冲去街上烧纸,大喊着告诉纪芳许。可他也慌、也怕,他得到的太多了,他自认承受不起。

    数道目光齐发,他震动而焦灼。

    纪慎语考虑久久,终于给了反应“师父,我会认真经营三店的,一切以店里的利益为先。”这意味着答应,他想做大师傅,他要做。他没因年纪资历而推辞半句,他有自信,并且懒得虚伪。

    纪慎语蹲下,扶丁延寿的膝盖“但我不吃股、不分红,只领一份工资。”

    丁延寿说“你虽然还小,花不着什么钱可以攒着。”

    纪慎语摇摇头“以后也不要,这辈子我都不会吃股分红,我就要一份工资。”他这句是第二颗炸弹,让众人都大吃一惊。他说“家里收留我、养活我,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徒弟目光恳切,这样表态,为的就是让其他兄弟心安。丁延寿明白,暂且答应下来,以后如何再说,他总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深夜散会,纪慎语浑身轻飘飘,要不是被丁汉白拉着,他能踩花圃里。

    躺上床闭眼,他盼着纪芳许入梦,第一句他就要说老纪,看看我现在的好爸爸

    纪慎语嗤嗤地笑,打着滚儿,埋枕头里,窗台上的野猫叫他笑得直喵呜,骂他没素质,骂他扰猫睡觉。

    日出清晨,丁汉白难得早起,蹬着双白球鞋跑去影壁前喂鱼。一小把鱼食撒完,他等到丁延寿出门起床,打招呼“这几条怎么那么难看”

    丁延寿说“便宜不金贵,省得又被你喂死。”

    丁汉白陪他爸出门晨练,沿着街,踢个石子,摘片叶子,多动症一般。“爸。”他说,“姜还是老的辣,你真辣。”

    丁延寿瞪他,瞪完得意地哼哼两声。

    “你让慎语跟你合雕,我以为是要刺激我,使我有危机感。”丁汉白说,“但你许他做大师傅,我忽然就明白了,你哪是刺激我,你根本就是为了跟我抢人。”

    丁延寿说“慎语有雕刻的本事,也有经营的想法,我不能委屈他。况且,我指望不上你,还不能指望小儿子了”

    这话噎人,可丁汉白仿佛就在等这一句。他立定,说“我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将来也许会犯什么大错。爸,求你记得,纪慎语他对你真心,对玉销记也用心,无论什么情况发生,冲着我来,别与他计较。”

    他哪儿有过这般姿态,眼神中都是切切的恳求。

    丁延寿古怪地瞧他“你犯了大错关慎语什么事儿,我干吗跟人家计较”

    丁汉白当然没说,他跑远了。小时候他总追在丁延寿后头,可现在丁延寿追不上他了,他忽然觉得难过。可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许多事注定要辜负一个,只看是否值得。

    晨练完回家,他推门叫纪慎语起床,走到床边正对上纪慎语睁眼。

    “我梦见我爸了。”纪慎语轻声道。

    丁汉白在床边坐下,料想对方一定在梦里倾诉许多,雕极品玉,没荒废作伪的手艺,当大师傅对方骨碌起来抱住他,那身体很热。

    纪慎语却喃喃“我告诉他,我爱上丁汉白了。”

    有名有姓地告诉了纪芳许,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他离开扬州,他过得很好,他摊上的万千福报都未提,单单拎出来此事郑重一告他爱上丁汉白了。

    丁汉白脑中轰鸣,什么都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纪芳许决定给丁延寿托梦老丁,你可长点心吧

    第50章 你疯啦

    开春, 玉销记的要紧事就是筹备上新,ji血田黄,青玉白玉, 从料子到尺寸, 再从风格到价格, 要一丝不苟地算好、定好。

    丁汉白受爱情滋润,转了xi,ng, 工作勤勤恳恳。他通宵达旦出了名目表格, 一早给伙计们开会,顶着眼下乌青还去二店转了一趟。

    总算归家, 熄火下车撞见姜廷恩。他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姜廷恩委屈道“快春考了, 我来找纪珍珠一起复习。”

    丁汉白说“纪珍珠是你叫的让你叫姜黄花梨, 你乐意”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末了一开后备箱,“把东西搬南屋,稳当着点儿。”

    里面搁着巴林ji血, 上乘的大红袍, 春季最牛气的款就它了。丁汉白累得够呛, 要补个觉再动手,补觉之前还得腆着脸去讨碗饭吃。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家里的第二顶梁柱,缠着妈要这要那。姜漱柳嘴里骂着,手上忙不停地准备,之前那通家法, 最近的认真工作,丁汉白又从不肖子上升为了心肝rou。

    小炒牛里脊、烫鲜蘑、麻油拌冰草、二薯粥,丁汉白一人坐在桌前细嚼慢咽,饱了,舒坦了,回小院后倒头就睡。刚躺下又爬起来,谈个恋爱c,ao不完的心。

    隔壁门扉半掩,他班主任似的立在外面,瞄、睨、瞥、觑,变着花样偷窥。里面安安静静,纪慎语和姜廷恩挨坐于桌前,狗屁复习,摊一本斑斓图画书看得上瘾。

    那姿势那氛围,别是学宝黛共读西厢记。

    丁汉白心中警铃狂响,该不会是姜廷恩拿来的破书吧

    咣当一声,里面二人吓得一抖,丁汉白罗刹转世,面目y沉“姜廷恩,这书是不是你拿来的”

    姜廷恩吓得嗑巴“我找、找了好久才找到,马、马上就拿来了。”

    丁汉白步至桌前,修长食指戳上对方额头“你这孙子”一顿,看清书上的图画,哪是肌肤胴体,分明是粉钻彩晶,金银铂玉,一页页全是各色首饰。

    他对上纪慎语,那人眉眼略弯,明晃晃地笑话他。“师哥,你忙了一宿,安生休息吧。”纪慎语起身,推着他出屋,而后抵着门低声暗语,“丁汉白,你这大傻子”

    直呼姓名,还人身攻击,丁汉白面子不保“我怕他教坏你。”

    纪慎语心想,谁能坏得过你一言不合画几十张春宫图,连环画似的,有脸抓别人涉黄他退回门内,笑话够了,腹诽够了,叮嘱道“快去睡觉,白浪费我ji,ng力。”

    丁汉白没懂什么ji,ng力,回屋躺下才发觉,这床是铺好的,睡衣是叠好备在枕边的,床头柜还搁着杯醒来润喉的白水。

    他睡了,安稳得像尊佛。

    这一觉缠绵床榻至午后,醒来时被阳光迷了眼。丁汉白冲澡醒盹儿,一身清爽地去南屋出活儿,不多时纪慎语也循声过来。

    宽大的c,ao作台,一边搁着极品大红袍,一边堆着残损的古玩真品。他们各踞一方,雕刻的,修复的,打磨的,做旧的,忙得不亦乐乎,比不出谁的妙手更胜一筹。

    纪慎语先完活儿,趁着天气好将物件儿挪到走廊晾干,瓜皮绿釉,胭脂红釉,青花黄彩,浆胎暗刻整整齐齐摆放,给早春的院子添了笔颜色。

    等这些器玩晾干,裹上旧报一装,就能寻找买主脱手了。丁汉白手上的茧子又添一层,步出南屋,挑兵点将“倒时候你拿这小口尊,那梨壶给我师父去,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顺便从他那儿捞几件赝品搭着卖。”

    纪慎语问“还搭赝品,为什么不多拿几件修复的真品”

    丁汉白说“哪有一下子亮好几样真品的,就算行家看着东西为真,也不敢信,更不敢收。”这是个谨慎与冒险兼具的营生,规矩许多,不成文的讲究更多。

    两日后,那瓶子干透了,釉色匀净,rou眼瞧不出损毁痕迹,细密的色斑更分不出哪颗是后天人为。临出门,丁汉白擦洗自行车,一阵子没骑,车胎都瘪了。

    抬眼见纪慎语抱包走来,老天爷,亲祖宗,几十年出这么一个俊美如玉的人,穿得那是什么东西宽大条绒裤,皱巴巴的衬衫,深蓝劳动外套,还踩一双绿胶鞋

    丁汉白眼睛辣痛“你疯啦”

    纪慎语冤枉“不是你让我打扮朴素点”他费劲弄这身衣服,没成想被对方一票否决。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厮却明晃晃地嫌弃他,一路上既不薅树叶,更不反手作弄。他想,出租司机还陪着侃大山呢,于是一巴掌打在丁汉白的背上。

    丁汉白一动“干吗”

    纪慎语问“我丑着你了”

    丁汉白支吾“你从哪儿弄的衣服”

    纪慎语找店里伙计借的“管得着吗”

    这二人拌嘴吵架一向如此,全靠提问,绝不回答。街上车水马龙,骑不快,他们俩就你问一句我问一句,一路问到了古玩市场。下车对视一眼,嗓子冒烟儿,正事儿没干先去喝了汽水。

    没多久张斯年也到了,三个人,两样真东西。丁汉白和张斯年早在这地界混了脸熟,因此只能凑一起摆摊儿。纪慎语落了单,寻一块y凉地方席地而坐,摆出包里的四只物件儿。

    小口尊、葫芦洗、竹雕笔筒和扇子骨,样样巧夺天工,但只有小口尊是真品。他擎等着来人问价,几个钟头悄然而过,问的人不断绝,买的人不出现。

    又过一会儿,张斯年蹭过来,只看不碰,低声问“怎么修的”

    纪慎语答“多次吹釉。”

    张斯年说“这点绿斑做得真好,不是调颜料弄的吧”

    纪慎语回“氧化法。”

    张斯年想了想“貌似听过,这叫娃娃面”

    纪慎语说“斑少,叫美人醉。”

    又待片刻,张斯年起身自叹“六指儿能瞑目喽。”负手瞎转,瞅一眼长身玉立卖梨壶的丁汉白,再瞥一眼安坐等买主的纪慎语,哼起京戏,忽生功成身退的念头。

    其实算不上功成身退,可徒弟那么出息,他给自己贴贴金怎么了。

    继续消磨,纪慎语垂着头打瞌睡,忽来一片y影。他抬手,对上面前的男人,仿佛从前见过。不料男人一把抓住他,怒气冲冲“你这小骗子”

    纪慎语恍然想起“你是买青瓷瓶的大哥”

    张寅心里那个恨啊,亏他自诩懂行,可屈辱的事儿一件都没少干。一晃眼,胳膊被人拂开,竟然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丁汉白

    丁汉白说“张主任,捡漏不成怨天怨地怨自己瞎,就怨不着卖主,谁也没逼你买是不是”

    那保护姿态,显然是一伙的,张寅气得原地团团转。这还不算,一扭脸,瞧见自己亲爹看热闹,顿觉乌云罩顶,没一丝痛快。

    丁汉白哪儿还放心回去,索xi,ng挨着纪慎语一起摆摊儿,也算双双把家还了。

    不多时,张寅去而复返,终究咽不下一口气。明明金丝眼镜公文包,斯文的大单位主任,竟扯着嗓子嚎叫起来赝品假货骗子

    张斯年麻溜儿闪人,生怕群众通过鼻子眼睛瞧出这是他儿子,丢不起那人。纪慎语脸皮薄,更没应付过泼皮无赖,问“师哥,他那样喊,咱们怎么办啊”

    丁汉白说“这圈子里凡是上当受骗的,都一毛病,靠嘴不靠眼。但凡是行家,最不关心的就是说什么,只认自己看到的。”

    张寅闹出的动静引来许多人,一层层涨潮般,围得水泄不通。渐渐的,有人注意到那几样东西,筛去外行的,篦出易物的,终于对上懂行的人询问红釉小口尊。

    这是件真品,也是件残品,他们如实说。

    但残成什么样,修复了多大比例,就要看买主的眼力了。

    对方细细端详,能辨出这是件真品,可看不出哪一块曾经手修复。卖了,痛快地卖了,丁汉白不能保证回回都碰上懂眼儿的,于是递上名片,说了俏话,不卑不亢地企图攀一点交情。

    喜欢古玩的人太多了,可既懂行又有钱的自有收藏圈子,他要寻求契机进入这个圈子,那脱手就省时省力,甚至还会供不应求。

    收工回家,丁汉白驮着纪慎语,纪慎语终于问“师哥,为什么来时要穿得朴素点”

    丁汉白说“偶尔逛逛的话就算了,常来就要收敛,尤其不能露富。但也不能像你今天似的,细皮嫩rou穿得破破烂烂,反而有点假。”

    那些个器物如此卖出,断断续续地用了一个来月。纪慎语光第一次去了,后来只听丁汉白回家报价,他活像个管家婆。

    月底一片春光,正是好时节,小院里屋门紧闭,这陈仓暗度的小两口关在书房算账。支出多少,卖了多少,何种器型最受欢迎,倒腾古玩和瓷窑各盈利多少,草稿纸纷飞,算盘珠子响个不停。

    纪慎语问“距离开古玩城还差得多吗”

    丁汉白答“这才哪跟哪,你以为经商那么容易多少人卖房卖地才能凑个本钱,赌博似的。”

    纪慎语想,他既没房也没地,除却修复作伪和雕刻也没别的本事。哎呀呀,之前还义正辞严地拒绝吃股分红,他把英雄当早了。拨动算盘的手停下,他愣愣望着空气计算,每月至少出活儿几件,能拿工资多少,之前卖了些梁鹤乘的东西,也一并加上。

    “师哥,”纪慎语心算完拨一个数,“我大概有这些,全给你。”

    丁汉白扭脸瞧他,那目光幽深,渗着光,像要把他吸进去。他探寻其中情感,被野猫在桌下踩了脚也没反应,倏地,丁汉白伸手碰他的脸,力道很轻,怕茧子弄疼他。

    对方久久未说话,纪慎语补充“不用你还我的不用还。”

    喵呜一声,丁汉白把野猫踹飞了,真是没眼力见儿小畜生,学会当电灯泡了。他自始至终看着纪慎语,有些感动,有些心动,人家才十七啊他一早做好照顾宠爱的准备,相处下来,纪慎语帮东忙西不说,连钱财都要给他。

    “大晴天,出去转转”丁汉白提议,嗓音沙哑,“咱们踏个青,我带你去个地方。”

    炎夏来到这儿,经历秋冬到了春天,然而纪慎语还只认识几条路。这偌大的城市长看长新,高楼瓦楞都很迷人,他坐在自行车上颠簸一路,到了市里一片建筑工地外。

    周围放着安全标,未完工的楼体挂着绿色安全网,丁汉白停车仰头,说“我要把古玩城开在这儿,每天来就把车停在那个口。”

    车辆川流不息,他们俩在街边端详这半截大楼,似乎摘了网、挪了标,楼体簇新等着他们拎包办公。一层经营瓷杂,二层经营玉石,三层书画四层古籍善本,五层再来些古典家具。装不下便开第二间,什么玳瑁,什么蒹葭,什么文化街,四窜的贩子们以后都要收入麾下。

    丁汉白一捏铃铛蹬车驶远,直接出了二环路。草长莺飞,他改成推车步行,纪慎语仍坐在后面,任xi,ng地享受服务。

    停了,停在一排密树底下,树后的高墙内是一片别墅。周围有湖,有花园,有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里面的住户非富即贵,归国搞投资的华侨,退休的老干部,不计其数。丁汉白说“以后分了家,我在这儿买两幢,一幢咱们住,一幢让老丁和老姜住。”

    纪慎语微微恍惚“那我去维勒班市场买下那套法国餐具,摆在别墅里。”

    丁汉白说“我带你去法国,去英国,去看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让你看看那座西洋钟,真正的真爱永恒。还不够,我们在古玩城对面开一间茶楼,沏喜欢的茶,备着你爱吃的点心,二楼休息,每一年开一次收藏会,叫圈里的朋友都来参加。”

    他讲了一串,发觉纪慎语怔着看他。

    他问“你在想什么”

    纪慎语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觉得遇见丁汉白很幸运,哪怕没有爱情,师兄弟也好,甚至对手也没关系,他都觉得幸运。

    丁汉白跨上车子打道回府,这一趟转得累极了,当然也满足极了。一到家,他风风火火地回小院,进了卧室一屁股坐在床边。纪慎语跟进来,关上门,拧毛巾给他擦手擦脸,他将毛巾丢开,拍一拍大腿。

    纪慎语蹭来,听话地往他腿上坐。

    如此抱着,丁汉白问“计划的种种都是我喜欢的,你喜欢什么”

    纪慎语答“我喜欢翡翠。”

    丁汉白说“那我做一套给你,以后再带你见识赌石。”

    纪慎语又说“我还喜欢丁香,丁香跟你的姓。”

    丁汉白笑“那我们多种一些,搭着玫瑰。”

    这方小院,这几间屋,这些摆设,没哪里是不好的,纪慎语吃喝不愁,也很少索求什么。许久,他倚在丁汉白的肩头说“我最喜欢师哥。”

    丁汉白亲纪慎语的发顶,上次懂了高台烽火,此刻又懂了金屋藏娇。八字还没一撇,他明天就想挑木头做个匾额,给那茶楼取名为“珍珠茶楼”。

    估计行里到时候要传古玩城的丁老板生生把那茶楼踏破了。

    第51章 你真是个明眼人。

    这世间一切都有迹可循,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没什么是藏得住的。丁汉白明面上在玉销记上班, 背地里忙前跑后, 倒腾古董不亦乐乎。幸好他有张斯年这么个师父, 收、放、交易,简直能一手包办各个环节。

    崇水旧区的破落户亮着灯, 丁汉白在屋内半蹲, 细看新得的两件东西。张斯年受累跑了趟安徽,正吃着犒劳的酒菜, 说“斗彩开光, 原主本来要拍卖, 奈何没批下来,撤拍了。”

    英雄不问出处,这宝贝也不计较来历,丁汉白喜欢得紧, 回去的路上都不敢开快颠簸。到家熄火, 他怀抱那左三层右三层包裹的东西, 轻轻蹚进前院,碰上坐门口摘菜的丁可愈。

    好大一把茴香,笤帚似的,丁可愈喊“大哥,晚上吃饺子”

    丁汉白敷衍“吃饺子好。”他没法快马加鞭,只能长腿加急, 恨这晃眼的大灯泡,把头发丝都照得清晰无比。

    丁可愈果然问“大哥,你怀里抱的什么啊”

    丁汉白说“料子呗,还能是什么。”步出前院,回到小院,把东西搁立柜里藏着,这才放心。亏他在家里横行无忌二十年,如今比做贼还心虚。

    他这背地里的活计迟早露馅儿,但迟早迟早,迟比早好,至少过了前期玩儿命倒腾的阶段。洗漱更衣,再去客厅时饺子刚开始包,其乐融融。

    大圆桌,三盆馅儿,丁延寿和丁厚康和面擀皮,儿辈的兄弟几个围桌而坐,负责包。俩女眷每到吃饺子时便遭嫌,手慢手笨手不巧,没有动手的资格。

    丁汉白挽袖子落座,掐一片面皮,挖一勺馅儿,右手搁勺子的工夫左手就把饺子捏好了,一秒而已。这几个人各个如此,连不常吃饺子的纪慎语也迅速学会。

    那俩擀皮的更不用说,速度奇快,力道极均匀,每一片面皮都大小如一、薄厚适中。这一家子雕石刻玉的神仙手,此刻悠哉地干着凡人活儿,小菜一碟。

    饺子下锅,兄弟五个排队洗手,洗完领一碟陈醋,而后乖乖等着饺子出锅。丁延寿说“喝二两吧,开瓶酒。”

    饺子,白酒,齐整的家人,就这么完满地吃起来。

    席间,姜漱柳询问春考成绩,纪慎语和姜廷恩各挨表扬与批评。春考完就能领毕业证,姜寻竹想让姜廷恩再念个大专,可姜廷恩毕业证到手,连数月后的高考都不想参加。

    玉销记毕竟属于丁家,又没人能保证姜廷恩日后会成为大师傅,自然不能把前途命运全押上。“纪珍珠,你高中毕业后还继续念书吗”姜廷恩问。

    纪慎语答“不念了,我直接在玉销记干活儿。”

    他们这学习的话题说完,安静刹那,丁可愈随口问道“大哥,你那会儿拿的是什么料子晚上我想去机器房挑块木料,你能帮我看看吗”

    丁汉白摘去前半句“吃完饭帮你看看。”

    略过话题,不料丁尔和又问“之前见你从车上搬下几箱东西,也都是料子回家还挑灯出活儿吗”

    不待丁汉白回答,丁延寿的目光已经扫来,询问、审视,甚至有点兴师问罪。纪慎语洞若观火,店里的料子记档清晰,出库必定会临时登记,那没有记录说明不是料子,丁延寿此刻在问不是料子又是什么

    “偷偷摸摸的。”丁延寿明晃晃地骂。

    丁汉白登时不爽,激将法也认了。“不是料子,是我买的古董。”他轻飘飘地说,塞一个白胖饺子,“我花自己的钱买回来,没妨碍谁吧”

    丁延寿问“之前几箱,今天又有,你家有多少钱让你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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