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延寿说“你怎么像喝多了rou还没吃够,萝卜再等等。”
丁汉白扭脸叫纪慎语去端羊rou,纪慎语望他一眼,起身去了。他撂下筷子,说“火锅嘛,最要紧的当然是羊rou,就算萝卜等不及,把羊rou摔了,那也没用,等也要再等一份”
他字句铿锵,引得全都看他。“这说明什么”他又好整以暇,“说明坏别人的功德,未必就能成全自己,要是真想损人而利己,也得先掂掂斤两。”
鸦雀无声,只有热汤沸腾,丁汉白却没完,夹一片萝卜生嚼下咽“挺好吃,可怀着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呸”
他这回不是撂筷子,是摔筷子。
纪慎语早端好羊rou,僵立在厨房门内听丁汉白指桑骂槐。丁延寿问丁汉白发什么疯,丁汉白说懂的人自然懂,然后扬长而去。
犯事者懂不懂不知,纪慎语懂了。
他没想到丁汉白会为他这样大动干戈。
一顿火锅吃得惊心动魄,最后草草结束。纪慎语帮忙收拾,躲在厨房又舀一碗骨汤,加云腿青菜煮了碗杂面。他端回小院,把面搁在走廊。
丁汉白半倚床头,眼瞧着虚掩的门启开。纪慎语探进来,学着他往昔的方式“师哥,我给你变个魔术。”
丁汉白烦着呢“不看”
纪慎语尴尬地抓着门,灵机一动“不看你就闭上眼。”
丁汉白噎住无话,将脸扭到一边,纪慎语端进来一碗热面,鲜香扑鼻,放在床头柜诱惑人的感官。“给我煮面干什么”他不依不饶,“知道谁为你好了想求和”
纪慎语没指望求和,只是觉得对方没有吃饱。
沉默也不许,丁汉白将他一把拽至身前“认错就乖乖巧巧地跟我说师哥,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煮碗面没用,就是煮一锅佛跳墙都没用”
纪慎语扑在床边,此时发飙的丁汉白和饭桌上发飙的丁汉白渐渐重合,前者是被他气的,后者是为他出气。他乖乖巧巧地说“师哥,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
攥着小臂的手蓦然一松,丁汉白放开他,别过脸,耳朵竟然红了。
纪慎语出去,走之前将窗户推开。
丁汉白纳闷儿“谁让你开窗了”
纪慎语回答“我看你耳朵红了,以为你热。”
丁汉白脸也红了“你管我热不热出去”
纪慎语立即离开,原地踏步假装走远,而后立定屏息,听见屋内响起吸溜吸溜的吃面声。他乏了,倦了,溜边儿回房间,不知道玉薰炉何时能回来,不知道跟丁汉白算不算和好。
一夜风雨,树折了一枝。
丁汉白不必去文物局上班,开车载丁延寿去玉销记。
纪慎语去上学,今天期中考试,放学会很早。等下午考完走出校门,梁鹤乘撑着伞等他。“师父”他钻进伞底,“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梁鹤乘直截了当“去我那儿,去了你就知道了。”
纪慎语只好跟着去,其实他没心情做任何东西,玉薰炉一天不归位,他一天不安心。进入巷口,梁鹤乘说“张斯年的徒弟拿来一破损物件儿,拜托你修好。”
纪慎语愁道“怎么又是他他当自己是个大爷吗”
开门,那几盆植物鲜绿,进屋,桌上的旧衣黯淡。梁鹤乘说“那东西是他师弟做的,十分重要,为了他师弟,我答应了。”
纪慎语烦得不得了“他师弟又是谁今天师弟的东西坏了让我修,明天他老婆的首饰坏了是不是还要找我修”
梁鹤乘揭开布,桌上是破碎的双蝶耳活环玉薰炉,雨声不绝,纪慎语絮叨一半的话卡在嗓子眼儿,脑中断片,头绪乱成呼啸汪洋。
懂雕刻,张斯年的高徒,玉薰炉是丁汉白,居然是丁汉白
梁鹤乘说“他师弟是你,他老婆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纪慎语一屁股挨在椅子上,崩溃了个里里外外。
第32章 是纪慎语
师父知道徒弟心乱, 便去里间躲懒, 没有多言。
纪慎语对着玉薰炉发怔,试图一点点捋清。张斯年的徒弟是丁汉白, 等于比试玉童子是输给了丁汉白还有合璧连环, 合璧连环最后是落入丁汉白的手里
那纪慎语心一慌, 眼神发直,原来丁汉白口中的“那个人”, 竟然是他自己是他让丁汉白钦佩, 是他让丁汉白殷勤地恳求交往,他盯着桌沿, 千般难以置信。
再回想昨日, 他甚至酸气呛人地和丁汉白吵架, 真是乌龙又荒唐。
纪慎语枯坐许久,琢磨许多,心一分分静下来,逐渐从惊喜中脱身。他去找梁鹤乘, 问“师父, 我师哥找了你几次, 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梁鹤乘说“终于肯问我了,你们师兄弟真折磨人。”他将丁汉白的想法计划一一告知,“我瞧得出来,你师哥他本事大,野心也不小,家里那三间玉销记满足不了他, 更拖不住他。”
纪慎语未接话,丁汉白说过自己姓丁,玉销记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无法判断丁汉白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丁汉白瞒着家里拜师、倒腾古玩,说明二者目前是冲突的。
梁鹤乘问“你打算告诉他吗”
纪慎语说“我不知道。”他跟着梁鹤乘学这个全因喜欢,并且不愿荒废纪芳许教他的技艺,只偷偷的,从未企图获取什么,更没远大的雄心壮志。
时候不早了,纪慎语包裹好玉薰炉带走,一路小心抱着。到家悄悄藏好,便立即去大客厅帮忙,丁延寿问他考得怎么样,说着说着咳嗽起来。
纪慎语奉一盏茶“师父,再煮点小吊梨汤吧”
丁延寿说“得药片才压得住。”他让纪慎语伴在身边看电视,“暖和天还好,稍微一凉就闹毛病,我该服老了。”
纪慎语忽觉感伤,他惧怕生老病死,因为亲眼见过,所以格外怕。“师父,你根本就不老。”声音渐低,他不想说这个,“师哥呢,他不是去玉销记上班吗”
丁延寿笑道“他啊,上个班雷厉风行的,把伙计们的毛病整治一通。下班把我送回来,又开着车不知道去哪儿潇洒了。”
丁汉白没去潇洒,送完丁延寿立即去淼安巷子,还曾和纪慎语搭乘的公交车擦肩。敲门,等梁鹤乘来开,他不进去,问候完打听玉薰炉如何如何。
梁鹤乘只说,徒弟已经拿回去修了,周末来取。
丁汉白心急“梁师父,我师弟为这事儿连饭都吃不下,希望能尽快”
梁鹤乘一笑“他昨天吃不下,可能今天就吃得下了。”
丁汉白懵懂,但门已经闭合,只好打道回府。亏他横行无忌活到二十岁,如今低声下气求人,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为了什么就为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南蛮子。
那小南蛮子还算有良心,撑着伞在丁家大门口等待,不够,又沿着刹儿街踱步。见汽车拐进来,一溜烟儿跑走,假装自己缺心少肝,不懂体贴。
饭桌略微冷清,二叔一家都没来,丁延寿说“昨天发疯,谁还敢跟你家一起吃饭。”
丁汉白进门听见“拉倒,人多我还嫌挤呢。”
他泛着shi冷气,面前应景地搁着碗热汤,瓷勺一搅,金针少瑶柱多。“这汤谁盛的”忙活一天,他看看谁这么心疼自己。
旁边的纪慎语惴惴“我盛的,怎么了”
丁汉白嘴硬改口“盛这么多瑶柱,别人不用吃吗”
纪慎语无话可辩,给自己盛时只要清汤。吃了片刻,他扭脸看丁汉白,小声地,忍不住一般“师哥,你昨晚不是跟我和好了吗”
丁汉白撇开目光“少自作多情。”
纪慎语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和好”
丁汉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他高声,竭力掩饰自己心慌。
这厢嘀嘀咕咕,那厢丁延寿又咳嗽起来,惊天动地。平静后嘱咐丁汉白看店,他要休息几天,咳出的两目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险些滴落汤碗。
纪慎语未发一言,夜里在前院照顾丁延寿入睡。他伺候纪芳许时什么活儿都干,纪芳许下不来床,他端屎端尿,徒弟当如此,儿子更当如此。
而丁延寿睡前说,就算以后垂暮枯朽,有丁汉白和他看管玉销记,就算一觉不醒也瞑目了。那声音很轻,可这句话却有千斤分量。
纪慎语回小院,一步步那样沉重,雨停月出,他立在富贵竹旁做好决定。他不要告诉丁汉白“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也不会答应丁汉白的往来请求。
他没资格管别人,可他对恩师养父,必须问心无愧。
就这空当,丁汉白从书房出来了。纪慎语过去,对父亲的问心无愧变成对兄长的于心有愧,望着对方,一时讲不出话。
丁汉白说“玉薰炉周末修好,该吃吃该喝喝,不用整天惦记。”
纪慎语“嗯”一声,嘴唇微张,怔愣片刻又合上。“师哥,”仍没忍住,从他遇见丁汉白,忍耐力总在变差,“你说的那个人,手艺真的很好吗”
丁汉白觑纪慎语,似是掂量如何回答,怕夸奖又惹这醋坛子胡言乱语。“雕刻手艺很好,但又不止雕刻手艺好。”他说,“玉薰炉碎了,他能修,明白了么”
纪慎语点点头,心中隐秘的自豪感升腾发酵,望着丁汉白的眼睛也一再明亮。丁汉白奇怪得很“昨天还恨得一蹿一蹿,怎么现在不嫉妒了”
哪有自己嫉妒自己的,纪慎语持续走近,直至丁汉白身前,他不回应,盯着对方细看。丁汉白见到玉童子时是何种表情丁汉白收到合璧连环时是如何欣喜丁汉白殷勤求师父帮忙时又是怎样的别扭
他想这些,想透过此时平静无波的丁汉白窥探一二,却不知自己那专注样子搅得丁汉白心跳紊乱。“你盯着我干吗”丁汉白问,强稳着气息。
纪慎语也问“师哥,我在书上见合璧连环,但不明白是怎么套在一起的,你懂吗”
丁汉白带他去卧室,一个西式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对碧玉连环。并坐在床边,丁汉白轻拿轻放地展示,给他详细地讲物件儿本身,而来历则一带而过。
纪慎语内心旋起隐秘的快感,这连环出自他手,被丁汉白宝贝着,而丁汉白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故意将宝贝心思遮遮掩掩。他不看东西,仍旧盯人,盯也不够,问“师哥,玫瑰印章和合璧连环,你更喜欢哪一个”
丁汉白愣住,试图以凶蒙混“你管我喜欢哪一个。”
纪慎语说“更喜欢这个吧,如果更喜欢印章,就会直接回答了。”
丁汉白语塞,啪嗒盖上盒子,像被拆穿后恼羞成怒,也像话不投机半句多。“回你屋睡觉。”下逐客令,丁点情面都不留。
纪慎语不动“喜欢哪个是你的权利,我没有别的意思,也许以后我送你更好的,你就又变了。”
丁汉白实在费解,弄不明白这人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这好生说话的乖巧模样正戳他神经,舍不得再撵,凶也端不起气势,就这样挨着静坐。
两臂相触的一片暖热了,惹人眷恋。
纪慎语明着的一面被嫌弃,暗着的一面被欣赏,左右都很满意。然而这十分短暂,他作为“那个人”将拒绝丁汉白的往来请求,以后也会渐渐失去丁汉白的惦念。
而丁汉白倒腾古玩的事儿没对他透露半分,他不好估计丁汉白以后的重心。
夜里,纪慎语只睡了半宿,随后起床修补玉薰炉。万籁俱寂,一屋灯火与他作伴,他应该觉得疲乏,应该觉得倒霉生气,可小心忙活着,竟觉得开心。
兜转一遭,多有趣儿。
周六一到,纪慎语谎称约了同学,早早去梁鹤乘那儿。里间,他将修好的玉薰炉取出,这几天多雨,所以y干有些不足。
“师父,我没有滑石粉了,你帮我兑一点。”纪慎语挽袖子,最后检查,“碎渣补不上,碾成粉末融树脂涂了,没涂完发现从扬州带来的材料不够。”
梁鹤乘动作娴熟“你瞒着你师哥,等会儿他过来可别碰上。”
纪慎语说“还早,他周末起得晚。”
丁汉白往常周末起得晚,偏偏今天没赖床,除却为玉薰炉,他还怀着捉人的心思。玉童子加上合璧连环,再加上这回,三番五次,他一定要见见对方。
收拾妥当,开车先去世贸百货,初次见面不能空着手,得备份像样的礼物。而且这礼物只能买些俗的,古董贵重,人家反而不好收下。
丁汉白忽生疑惑,十七岁的男孩子喜欢什么
他后悔没问问纪珍珠,哎出门前貌似没见纪珍珠,干吗去了丁汉白明明要给旁人挑见面礼,却想着纪慎语逛了一路,最后买下一件冬天穿的棉衣。
北方冷,小南蛮子受不了。
丁汉白交了钱回神,他考虑这个干什么,“那个人”又不是扬州来的,没准儿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再看尺寸,大小肥瘦全依照纪慎语的身材,根本没考虑“那个人”穿是否合适。
他只好重新买点别的,花钱如流水,却敷衍许多。
丁汉白到淼安巷子外熄火停车,看看表,等一刻钟后的准点上门拜访。
十分钟过去,指尖拨动活环,叮铃一声脆响,纪慎语舒口气,对着恢复完好的玉薰炉爱不释手。梁鹤乘凑来,称赞道“瞧不出毛病,丁点都瞧不出来,这就叫以次乱正。”
纪慎语将旧衣塞回,要重新找点旧报包裹。吱呀推开门,他去邻居家借点废纸,遥遥晃见巷口的汽车,步子急忙刹停。
是丁汉白的车
纪慎语掉头返回,冲进屋拽上就跑。“师父,我师哥已经到了”他顾不上解释,生怕与之碰头,“我先溜了,你帮我回绝他,就说以后做东西也不要再找我。”
他说着往外跑,门启一条缝儿,确认无人才从缝儿中钻出,挂住什么,只得使着蛮力向外冲。张望一眼,丁汉白正下车,他立即朝反方向奔跑,到巷子尽头再绕出去。
丁汉白拎着满手见面礼,殊不知想见的人已经溜之大吉。他走近开腔“梁师父,我是丁汉白,进去了啊。”
梁鹤乘引他进屋,进里间,满屋器玩撩人。丁汉白想起张斯年那一屋,真真假假充满蛊惑,这一屋更有意思。可他顾不上看,问“梁师父,你徒弟没在”
梁鹤乘说“真不巧,他前脚刚走。”
丁汉白急道“您没说我想见见他那我什么时候再约个时间”
梁鹤乘转达“他对你提的合作没兴趣,而且他是个怕生的孩子,不愿意有过多接触。”
这说辞谈不上委婉,丁汉白彻底遭拒。他只好按下不表,转去看玉薰炉。“这”他讶异非常,玉薰炉碎裂痕迹难寻,仿佛不曾摔过。
丁汉白士气重燃“梁师父,你那高徒我迟早要见,见不到我就堵,堵不到我就捉。我这人不是君子,什么损招儿都干得出,大放厥词也是常有的事儿。今天错过,下一回、下下回,我包下追凤楼请你们师徒吃饭。”
梁鹤乘惊骇不已,没想到丁汉白这样不加掩饰。丁汉白倒是利落,宣告完收拾玉薰炉就走,步出小院,草草环顾,房檐破损窗户积灰,就那几盆植物生得鲜亮。
可为什么,那植物越看越眼熟
丁汉白不好多待,迈过门槛转身道别。门徐徐关上,他敛目垂眸,定住、愣住、恍惚不解地俯下身去,从犄角旮旯捡起一条琥珀坠子。
为什么选这个送我
因为颜色和纪慎语的眼睛很像,所以他送对方这个。
每颗琥珀都是独一无二的,丁汉白攥紧,立在门外心跳加剧。为什么纪慎语挂在包上的坠子会掉在这儿纪慎语来做什么纪慎语认识梁鹤乘
丁汉白破门而入,不顾及长幼礼数,死盯梁鹤乘的双手。他说“梁师父,你指头上厚厚的一层不像茧子。”
梁鹤乘被他慑住“我们这行初学不能有茧子,磨来磨去皮开rou绽结成疤。”前期忍着疼,等熬到落疤那一步,已经娴熟至无需指腹了,手上任意一处都能感知无误。
丁汉白慢慢点头,慢慢走了。
不能有茧子,怪不得纪慎语不能有茧子。当初遇见的老头看来就是梁鹤乘,还有逃学,哪里是去玩儿,是藏在这儿学艺。绿植原来是在花市买的那几盆,还谎称送给杜老师
那受沁发黄的玉童子,三黄一褐,去他娘的枇杷树
丁汉白走出巷口,什么都晓得了。他腕上挂着琥珀坠子,一路要把油门踩烂,本以为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居然日日同桌吃饭。
那小南蛮子还有没有良心,自己跟自己拈酸吃醋,冲他无理取闹。他又思及纪慎语昨晚的表现,更明白一些,什么连环和印章喜欢哪个,分明是逗着他玩儿
丁汉白气得发笑,可真是生气吗
他仰慕的人和他欣赏的人是一个,他求而不得和他颇为在意的人是一个。
那股感觉异常奇妙,以至于将一腔情绪转化为冲动。丁汉白许久没狂奔追逐过什么,到家下车,绕开影壁,碰翻富贵竹,奔至门外狠命一撞
纪慎语叫他吓得起立,眼神如鹿遇虎豹,透出惊慌。
丁汉白问“早起去哪儿了。”
纪慎语强自镇定,丁汉白抬手“琥珀坠子掉在门口都不知道。”
纪慎语扯谎“撞了下门,可能碰掉了。”
丁汉白说“你撞的哪个门这儿的拱门还是家里的大门兜兜转转瞒着我,真以为我捉不住你你撞的是淼安巷子25号的破门”
纪慎语跌坐床边,有些事儿隔一层纱会很美,可揭开未必。丁汉白走到他面前,他垂着头不敢与之对视,于是丁汉白蹲下,仰头望他。
“珍珠,”丁汉白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纪慎语如同待宰羔羊,伸出手,幻想要如何解释,要如何婉拒合作的请求。倏地两手一热,丁汉白握住他,摸他的指腹。
光滑、柔软,无法想象磨薄后皮开rou绽,形成虬结的疤。
丁汉白问不出口,他一心想见“那个人”,早备好充足的腹稿游说,现在什么场面话都成泡影。一路腹诽气闷,他该责怪昨晚的戏弄,该臊白那天的无理取闹,可什么火都灭得无影无踪。
“师哥。”纪慎语叫他,怯怯的,像初见那天。
丁汉白问,手疼不疼。做玉童子、做合璧连环、做玉薰炉时,手疼不疼他心跳很快,太快了,于茫茫荒野寻找续命篝火,簇地一跃,要燎下心口的一块rou。
什么说辞都见鬼去吧
他握着那手“我不想让你疼。”
言之切切,纪慎语陡然心空。
第33章 谁喜欢你了
丁汉白和纪慎语就如此坦诚布公了, 不想坦诚也迟了。纪慎语预料的责怪没来, 反接住那样一句温情的话语,叫他措手不及。
半晌, 他只好嘴硬一声“不疼”。
一切按下不表, 丁汉白凝视对方许久后走了, 看着是走,实则是逃。眼前的人物神情依旧, 是他日日相对最为熟悉的, 转念想起另一重身份,二者重合, 他那股冲动的情绪逐渐冷静, 竟变得思绪朦胧。
他心慌反复, 好几回了,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因由
丁汉白难得懦弱,索xi,ng躲避般不去想了。
第二天,玉销记一店终于迎来新的镇店物件儿青玉双蝶耳活环三足薰炉。
门厅整洁, 伙计们一早收拾好展示柜与玻璃罩, 等玉薰炉一到, 入柜,挂铭牌,相片记册。纪慎语立在柜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铭牌,姓名那里刻着他的名字。
抬脸,玻璃罩上映着丁汉白的轮廓, 就在身后。“师哥,会有人买吗”纪慎语问,“我不姓丁,顾客会不会不认我的手艺”
丁汉白说“你的手艺不够格,你又不姓丁,顾客自然不认。你的手艺要是顶好,你虽然不姓丁,但顾客会询问纪慎语是谁。”
东西越好,问的人越多,在这行里就会一点点出名。
纪慎语兴奋不外露,看够实物又去看名册。名册硬壳真皮面,厚重非常,内容分着类,极大部分都出自丁延寿和丁汉白之手。
纪慎语忘记要看什么,孩童学数似的数起来。他想算算那父子俩谁的作品多,还没数完,一只大手伸来盖住。
丁汉白说“别费劲了,我爸的多。”
纪慎语笑眯了眼“我就知道,谁也扛不过师父。”
丁汉白骂“知道个屁,这本不是总册,我的少说明我的卖得好。”册中只展示店内有的物件儿,一旦卖出就撤去。
纪慎语不欲反驳,丁延寿只出大件儿,当然卖得慢。转念一想,他说“师哥,以后师父老了,雕得也会慢,到时候我和你多出活儿,让师父当甩手掌柜。”
这话表面好听,翻过去却暗示着什么,暗示勤勤恳恳为玉销记张罗,不理其他。丁汉白了然,明知这是拒绝他别的,竟无气可生。
他们在玉销记待足一天,傍晚下班,丁汉白驮着纪慎语,在迎春大道上慢慢骑。路旁树黄,时不时飘下片落叶,丁汉白接住一片,捏着细梗,反手向后面作乱。
彼时夏天,短袖露着手臂,柳条拂上去很痒。
此时秋天,穿着外套,那一片树叶接触不到什么。
纪慎语揪住叶片,脆的,一捻就碎,渐渐捻到细梗,他拽着晃了晃。丁汉白得到回应,指甲掐着前进,上回手背挨了一巴掌,这回他先发制人,碰到指尖便抓紧对方的手。
车把摇晃,纪慎语环住丁汉白的腰,而他再想松开时,丁汉白握着他的手放在腹部,平稳的,力道却很大。
他不懂为什么这样,但他觉得很暖和。
懒得挣脱,就如此拥了一路。
晚上一家四口聚在客厅,丁延寿咳嗽,姜漱柳给他戴了截围脖,灰兔毛,搭扣是朵象牙小花,瞧着比喜剧电影还好笑。四人将沙发占满,纪慎语窝在丁汉白身边,等那二老回屋休息后,他也打起瞌睡。
丁汉白余光一瞥,然后将电视关了。
刹那的安静令纪慎语清醒,他扭脸看丁汉白,知道那副严肃模样是要谈点什么。丁汉白也转脸看他,问“你跟着梁师父有什么打算”
纪慎语支吾“学手艺,别的没想做什么”
丁汉白不满“还特意强调没想做什么,我是拿刀逼着你跟我干了吗”
哪还用拿刀,在纪慎语心里,丁汉白一张嘴比刀子也差不离,况且这人司马昭之心。他声儿不大,却理直气壮“如果没发现那个人是我,谁知道你又怎么巴结呢。”
丁汉白齿冷一笑“巴结我看你享受得很,享受完还拈把酸醋,别是ji,ng神分裂。”
纪慎语叫对方讲得不好意思,忙解释原先不知,说完丁汉白没有吭声,客厅安静。他何尝没有同样的问题,也问“师哥,那你跟着瞎眼张有什么打算”
其实梁鹤乘转述过了,只是他不太相信,想听丁汉白亲口说。
丁汉白没辜负,将心底的想法与心愿悉数告知。“你觉得我要抛下玉销记是不是”他看纪慎语愣着,“三间店,以后变四间还是两间仍未知,这不是手艺好就发达的事儿,我爸难道手艺不够好”
纪慎语怔忪瞧着对方,丁汉白说“不行就要改,改不了市场就改自身。玉销记的本质是做生意,我说了,我要开市里第一家正规的古玩城,第一家之后还要第二家、第三家,你想过没有,一家古玩城的生意比玉销记大多少”
纪慎语回答“许多倍。”他几乎移不开眼,全神沉浸在丁汉白的幽深目光里。而丁汉白首肯,眼色眉峰酝着层侵略xi,ng“我爸、我爷爷,再往上几辈,他们都是技艺远大于经营,可现在发展得那么快,玉销记要不想江河日下,那就必须改。我会做这件事儿,不管我干什么都好,我都会做。”
丁汉白又说“就算不行,几个古玩城养也要养着玉销记。”
纪慎语茅塞顿开,丁汉白的计划不止是成全自身心愿,还是托底的后路。他们挨得极近,沙发明明宽敞一半,可是争辩间反更近一步。
丁汉白盯着纪慎语消化,目不转睛,好似盯什么紧俏的宝贝。
盯着盯着,他忽然笑了。
造东西的本事惹自己倾慕,又雕出个镇店之宝,期中考试依旧名列前茅。
他一语中的,珍珠竟然真的是颗珍珠。
盯久了,清明的目光变得黏糊,丁汉白移开,重新打开电视掩耳盗铃。正播香港电影,与僵尸有关,他生硬地问“敢不敢看”
纪慎语没答,他想,丁汉白就在身旁,那他应该敢吧。
屋内只余电影声,他们屏息凝视,开头发展一过,纪慎语在高潮之际揪住丁汉白的袖子。都怪纪芳许,晚饭不让吃饱就算了,还让早早睡觉,他从来没看过这种午夜档。
“师哥。”纪慎语问,“你真的很想让我和你一起倒腾古玩吗”
丁汉白说“不知道是你时很想,知道了就那样。”他昨天摸了纪慎语的手,也说了,他不想让对方结那样的疤,受那样的疼。
电影演完,丁汉白扭脸“别把自己想得多要紧,如果没遇见你,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干了”
纪慎语忙说“可你不是遇见我了吗”
这话无端暧昧,哪怕纪慎语纯情无意,也让丁汉白有点摇晃心旌。他嘴硬“遇见你是我倒霉,一来就分我的地盘儿,伤了要我伺候,还敢在我车梁上刻字。乖了就师哥长师哥短,不高兴了恨不得叫我稳妥捧着,当初走丢就不该找你,省去我多少麻烦。”
纪慎语知道这人嘴巴厉害,企图左耳进右耳出,进完一半发起坏,说“师哥长”见丁汉白对他怒目,凑上去,“师哥短”
丁汉白带着三分气,遏制不住般将纪慎语一把钳住,那力道,那姿态,身体相触后才知道另外七分又全是冲动。
纪慎语只是玩笑,此刻以为要挨揍,忙不迭地道歉可隐约觉得丁汉白并非气恼,于是不知如何是好地喊困。丁汉白松开他,让他先去睡觉。
纪慎语讷讷“不一起去睡吗”
丁汉白突然发狂“谁他妈跟你一起睡觉”
纪慎语发懵“我是说一起回小院”
不待他说完,丁汉白猛然起身,急吼吼地自己走了,手里甚至还攥着遥控器。大步流星,丁汉白踏着月光,回到卧室时手一松,遥控器的壳子竟被他捏碎。
一宿混乱的梦,蕴含冲动与幻想,蒙着层湘妃色的影子。
萦绕拘缠,天明梦醒,方知那点颜色是磨红的指尖。
丁汉白谁都不想理,谁都不想看,径自开车去了玉销记。老派的话来讲,他是大少爷,再加上脾气坏嘴巴毒,y沉时简直是尊盛不下的佛。
伙计们诚惶诚恐,怕丁点错漏砸烂饭碗,然而忙碌一上午,恍觉老板并没注意他们,反倒像神飞天外。
丁汉白端坐于柜台后,正冲店中央的玻璃展柜,那玉薰炉好似电视机,无形中播放着画面。他瞧得一清二楚,纪慎语窝在机器房雕刻,纪慎语疲惫不堪睡着,纪慎语躲着修复,纪慎语在巷中落荒而逃。
场景变换,丁汉白许久没有眨眼,少看一帧都怕不够。
他想,他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在发作什么病症
忽地一晃,资历最深的老赵凑在柜台前,问“老板,大老板原定月底去赤峰瞧巴林石,连单子都定下一张,需不需要改动”
丁延寿咳嗽还没好,内蒙那么冷,去一趟得咳出肺叶子。丁汉白应下“把单子拿给我看看,月底我去。”
老赵说“到那儿还是住在乌老板家,之前他和大老板电话都打了好几通。”
丁汉白十来岁就跟着丁延寿去过,用不着事无巨细地嘱咐,烦道“你往旁边挪挪,挡光了。”对方走开,玉薰炉又落入视野,他魔怔般继续盯着。
一天没开张,常事儿,六点多还未打烊,丁汉白却早退得影儿都瞧不见。他骑车子闲荡,半点时到达六中门口,想抽查一下纪慎语是否逃学。
拙劣的借口,实打实的自欺欺人,丁汉白烦自己这德行。当学生们鱼贯而出,他一眼瞧见背包小跑的纪慎语,烦劲儿又刷拉褪去,涌来莫名其妙的开心。
“纪珍珠”他喊。
纪慎语一个激灵,装作没有听见。
丁汉白改口,喊大名,那家伙才颠颠跑来。“放个学还跑着,那么多人,不怕踩踏”他自然地摘下纪慎语的,挂车把上。
纪慎语没想到丁汉白会出现,解释“那边的商店有巧克力,卖得很快,我怕赶不上。”
丁汉白问“你喜欢吃巧克力”
纪慎语说“我想给小姨买,上次她给我吃了好些,我过意不去。”
丁汉白翻脸飞快“我还给你吃糖呢,你怎么就过意得去”
纪慎语声若蚊蝇“拿你的钱给你买东西怪怪的。”
那是合璧连环的钱,他拿个零花,其他都留给了梁鹤乘。丁汉白哭笑不得,他这是什么命,本来师哥的身份能吆五喝六,却y差阳错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纪慎语到底还是买了,一包巧克力,一包太妃糖,路上和丁汉白各含一颗,甜着回了家。及至廊下,他递上那包糖“这下不欠你了。”
丁汉白猛然发怒“一包糖就把我打发了”
纪慎语躲回房间,丁汉白跟进去,似有长篇大论要教训。纪慎语捂着耳朵笑,丁汉白在那笑模样中卡壳,才明白被戏弄。他作势追打,绕着床,环着桌椅,险些撞歪矮柜。
纪慎语忙扶住柜上的花瓶,倏地又想起青瓷瓶。他犹豫不决“师哥,你记不记得曾让我扔那堆出水残片”
“记得,怎么了”
“我没扔,做了原先那件青瓷瓶”
低声言语,却好似平地一声雷,丁汉白受了大刺激,冲过去,恨不得将纪慎语提溜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真是把本事瞒得密不透风”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一早就有交集
纪慎语解释“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
丁汉白厉声打断“谁喜欢你了”
纪慎语噎住“喜欢我这手艺,不是我”
丁汉白的脸色ji,ng彩非常,红白错乱眼神明灭,他扬长而去,没面儿也要端十足的架子。一口气走出小院,不带停,绕过影壁一屁股坐在水池边。
含恨抓一把鱼食撒进去,心跳如摆尾,欢得荡起阵阵涟漪。
又抓一把,为自己一天的胡思乱想,再抓一把,为上赶着接放学。他犹如猛兽,面对那人时张牙舞爪,此刻背地里就成了困兽。
见不到想,见到便笑。见不到思之如狂,见到便心花怒放。
丁汉白难以置信,难道他对纪慎语有意思可纪慎语是个男孩子他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
直坐到夜色四合,他起身走了。
翌日一早,丁延寿喂鱼,只见一池被撑死的鱼肚白,好不冤屈
第34章 我这个人怎么了
家里如果有什么好事儿, 可能需要问问是哪位活雷锋干的, 要是有什么坏事儿,丁延寿准第一个怀疑亲儿子。
幸好他的亲儿子坦荡无边, 敢做就敢认。
丁汉白大方承认祸害了那一池鱼, 在饭桌上, 没坐自己位置。姜采薇心细如发,眼瞅着外甥和纪慎语之间似隔千山万水, 问“慎语, 他又怎么了”
纪慎语猜测是因为青瓷瓶,他以为有了玉童子玉连环种种, 一件青瓷瓶不足以令丁汉白生气, 然而丁汉白气得离他八丈远, 早上出屋碰面甚至抬腿就跑。
盘中只剩最后一块枣花酥,两副筷子同时去夹,又同时收回,丁汉白觑一眼纪慎语, 那人低头喝粥假装无事发生。“谁做的枣花酥做这么几块够谁吃, 抠抠索索的。”他口出怨言, 夹起那块儿搁纪慎语碟子里,撂筷子就走。
纪慎语吃惊地抬头,想不到丁汉白生气还这样照顾他,于是咬一口离席,追出去,在大门口撵上。丁汉白躲不能躲, 问“你有何贵干,吃都堵不上嘴”
纪慎语说“你也吃。”他举着剩下多半块,举到对方唇边。丁汉白鞋跟抵着门槛,无路可退,张口被喂了一嘴。
甜丝丝,软绵绵,酥皮酥掉他半身。
他从未如此细嚼慢咽过,一粒渣儿都咂摸半天,而喂他的纪慎语早离开不见人影,他却天赋异禀,对着空气生生涨红脸面。
丁汉白没开车,没敢开,怕自己失了准头又撞掉保险杠。他边走边自嘲,从出生起就一直任xi,ng妄为地活着,没做过墙头草,主意大得必须让别人臣服遵从,哪儿这样迷茫过。
他搞不清楚心态与情感,无法确定,难以判断对错。
丁汉白自我开解,许是最近桩桩件件奇事儿都和纪慎语有关,使他一时错乱。避开就好了,别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得躲着些。
匆匆的,纪慎语生活依旧,却觉得缺少点什么。他吃饭时右手边总是没人,放学也再没遇过丁汉白突击检查,晚上小院更冷清,丁汉白总有去不完的聚会和应酬。
直到月末,晚饭后总算人齐,大家要商量去赤峰采办石料的事儿。
纪慎语右手边变成姜廷恩,他小声问“咱们上学,是不是不能去”
姜廷恩说“请假就好嘛,不过也得大哥愿意带,他肯定不带我。”小声凑近,“大哥一来就和我换位置,你惹他了”
纪慎语无奈笑笑“应该是吧。”他朝对面望,撞上丁汉白投来的目光,冷冰冰的,倏地撇开,不欲与他有任何交流。他不爱上赶着,移开看姜采薇,发现姜采薇在织手套。
姜采薇说“织完了,勾好边就成。”
丁汉白撇开的目光飞过去,将纪慎语那期待笑容瞧得一清二楚,冷哼一声,烦道“怎么还不开始主事儿的干吗呢”
厨房热水烧开,沏一壶毛峰,丁延寿热茶下肚才说“我这阵子闹病,过两天就让汉白替我往赤峰跑一趟。”
店里石料主要是巴林石,因此每回采买量都不小,一多就容易出错,向来要有做伴的商量着。丁厚康说“我也不去了,最近天一冷,总是膝盖疼。”
这摆明是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丁汉白无声喝茶,等着年轻人毛遂自荐。两口的工夫,姜廷恩跃跃欲试“大哥,我想去”
不等丁汉白开口,姜漱柳先说“你爸你妈能同意安生待着。”
丁可愈见状道“还是大伯和大哥挑吧,我们谁去都行。”
丁汉白一听来了ji,ng神,瞄一眼老三的故作懂事,似笑非笑地说“尔和跟我去。”说完环顾一圈,垂下眸,“再加一个。”
他像故意吊人胃口,思索半天。
实际很冤枉,他的确纠结。
忽一抬眼,见纪慎语抿着唇抠饬茶杯,一股子置身事外的劲头,又凑到姜廷恩身边,嘀咕杯底的落款。
丁汉白心想,他要是出门不在,这小南蛮子岂不是过得太舒坦今天和姜采薇吃巧克力,明天与姜廷恩打扑克,再哄着他爸妈,忙死他了。
良久的沉默有些怪异,丁汉白终于打破“加上纪慎语。”
按年纪和资历,且轮不到纪慎语,并且手艺好未必眼力好,这下老三老四闷着气不高兴,丁尔和倒是未发一言,似乎没有意见。
纪慎语自己都没想到,应该说他根本不曾肖想过。环顾一圈,读不出那些表情下的想法,求助般看向丁延寿,丁延寿却只顾品茶,高高挂起。
“师哥,我能行吗”他问得委婉,言下之意是他不行。
丁汉白说“不行就学,学不会就路上给我拎包。”
散会,行程暂定,就算有不满也无人敢提,因为丁汉白不需要红脸衬场,自己就能将白脸唱得惊天动地。人走茶凉,纪慎语躲前院卧室里,东拉西扯,守着丁延寿废话。
可丁延寿道行高,就不挑破,纪慎语只好问“师父,我真的跟去赤峰我觉得三哥四哥都想去,不该轮到我。”
丁延寿说“什么年代了,还按资排辈”
纪慎语又说“反正将来还有机会,或许我应该往后等等。”
片刻安静,丁延寿却问“之前出事儿了,对不对”他咳得厉害,却微微笑,“那天涮羊rou我就猜到了,你师哥向来有火就撒,恨不得戳着对方脑门子,之所以指桑骂槐不明说,是想瞒着我。”
纪慎语点点头,那件事儿已经妥善解决,他没想细究。
“慎语,虽然你师哥凶巴巴的,但他最坦荡,不会暗地里欺负人。”丁延寿说,“可其他人未必,你本来好好干自己的,结果被使绊子。那索xi,ng就莽撞大胆些,也不考虑那么多了。”
纪慎语很晚才离开,听丁延寿说了许多,又陪着丁延寿说了许多。纪芳许没别的孩子,却也没如此和他促膝长谈过,沉稳的声音,按在他肩上的手掌,都让他视若珍宝。
并且隐隐的,他觉出丁延寿很偏向他。
一切就这样定下,年轻的男孩子出门,无论做什么正事儿都难免兴奋,何况是去有大草原的地方。丁汉白给纪慎语请了假,车票买好,擎等着出发。
前一晚,三人聚在丁汉白的房间,正合计到赤峰后的行程。往年无论谁去都是住在乌老板家,他们这回也一样。丁汉白琢磨道“仨人至少两间房,算算乌老板家闺女也大了,要是不方便咱们再找旅馆,不打扰人家。”
商量完住所,丁汉白铺开过往的采买单,并参考近两年石料的消耗数。丁尔和说“咱们租面包车去巴林右旗,巴林ji血每年要的量最大,不会有所波动。”
丁汉白未置可否“到时候再看吧,也许今年出的ji血一般。”
纪慎语像个是局外人,他既对当地不熟悉,又毫无采买经验,只安静听那两兄弟商量。渐渐的,他心中蓦然一软,久久存在的傲气一寸寸消融。这行真不是光靠手艺就能屹立不倒,丁汉白和丁尔和仅二十岁而已,就能去那么遥远的地方独立进料,要挑选,要与当地产商周旋,实际情况只会比想象中更难。
他凝神听,听不出丁尔和什么,但能听出丁汉白回答时敷衍。等商量完,丁尔和回东院,他问“师哥,你今年不想进太多ji血石”
丁汉白看他“我可没说。”
纪慎语有点得意“那我也能猜中。”
说者无意,听者的心思却百转千回,为什么猜中是不是暗示心有灵犀一点通丁汉白无端揣测许多,恼羞成怒般推纪慎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