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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8节

作者:北南 字数:19886 更新:2021-12-19 08:07:47

    等汽车到家门口一熄火,丁汉白说“叫人出来帮忙搬花。”

    那俩人终于想起哪儿不对了,玫瑰花没送给商敏汝,居然全部拉回了家。姜采薇问“外甥,你那么些红玫瑰不是送给敏汝的”

    丁汉白理所当然“不是啊,为什么送人家什么都不干还让你姐和姐夫误会透呢,送玫瑰估计明天得代我上门提亲。”

    姜采薇更不解“那你买那么多干吗”

    丁汉白说“我有钱还不能买点破花儿了我自己养不行啊”

    他懒得再聊,下车自己去叫人。很快,一百株玫瑰尽数搬进小院,红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那几盆丁香。

    纪慎语未发一言,却彻底迷茫,丁汉白到底喜欢什么

    未果,他回房间写作业,不再想了。

    搬进来且没完,丁汉白叉腰立在院中央,琢磨怎么移盆栽种。挽着袖子,把不要紧的花草从花圃里挖出来,舍不得扔就栽墙角草坪上,舍得扔就直接扔。

    他将玫瑰一株株移植进花圃,深了浅了,歪了拧了,玫瑰刺不长眼,幸亏他茧子厚。就那样没休息,一株接着一株,花圃盛不下一百株,于是蔓延到四周,殷红如血的一片,迎来了夕阳。

    丁汉白腰酸腿疼,栽完站直,站得笔笔直直。

    还要高声,喊得洪洪亮亮“纪慎语,出来”

    喊大名了,纪慎语立刻放下书,开门闻见花香掺着泥土气味儿。他怔住,被大片的红玫瑰刺激眼睛,目光移到立在一旁的人身上,好像又得到镇定。

    丁汉白满手的泥土,小臂也沾着,衬衫也沾着,抓痒时脸颊也沾一点,可是衬着黄昏的光,不妨碍他英俊倜傥。

    光花钱买不来尊严,何况人有嘴有心,他终于说“我比较喜欢玫瑰了,能不能把印章还给我”

    纪慎语怔得更厉害,原来弄这么多,就是为了要玫瑰印章吗

    他取出修补好的印章走出去,走到丁汉白面前,朝底部哈一口气,然后把字印在丁汉白的手背上。红色的字,青色的血管,像红玫瑰和它的jg。

    丁汉白得偿所愿,放松道“累死我了,就为你这么枚东西。”

    纪慎语忽然觉得,再刻一枚送他也行。

    第23章 我想约你。

    丁汉白上班路上偶遇高中同学, 闲聊几句别过, 令他回忆起学习生涯。转眼到文物局门口,他相比较还是更喜欢工作生涯。

    上学嘛, 任老师摆置, 逃课被告知家长, 回家少不了痛骂唠叨。上班就不一样了,旷工也不会被父母知道, 身心愉悦又自由。

    停好车, 他从办公楼侧门走,仰着头看枫藤, 发现小部分叶子已经泛黄。局长的红旗轿车挡着门, 绕到车尾, 见张寅在门口跟一老头说话。

    丁汉白仔细看看,那老头不就是张斯年吗

    “你到这儿干什么”张寅声音很低,“怎么唬弄门卫让你进来的找我就打电话,我抽空去你那儿, 拎着编织袋跑来像什么话。”

    张斯年说“别自作多情, 我收废品。”他从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展开几次递过去,是丁汉白当初写的申请,还有张寅自己的签名。

    张寅吃瘪,指桑骂槐“这个丁汉白是不是故意的我就不信能这么巧”

    张斯年压低帽檐“有废品就拿出来,没有就赶紧进楼,你当我愿意跟你浪费口舌”他扭身往台阶上一坐, 整理门卫室收的旧报纸。

    丁汉白藏在车后,等张寅离开才露面,他没听清那俩人刚刚说什么,但张寅出了名的势利,估计是瞧不上人便嘴碎几句。

    “张大哥”他笑闹,等张斯年抬头又改口,“原来是我师父啊,几天没见显年轻了。”

    张斯年不疾不徐地眨巴眼,干裂的嘴唇张合,却什么都没说。丁汉白以为老头不高兴,也对,被小几十岁的人教训谁能高兴他二话没说就走,去食堂端回来一杯热豆浆,不再闹,穿着干净的裤子也坐在台阶上。

    张斯年润了润“你不赶紧上班”

    丁汉白说“不着急,怎么也得陪师父待会儿。”

    侧门来往的人不多,主要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和食堂做饭的帮厨经过,这一老一少坐在台阶上休息,不管旁人,神情相当自在。

    丁汉白瞄见旧报纸“一屋子杯碟瓶碗,随便卖个什么不行,尤其是那个百寿纹瓶,以后就装腌豆腐使了”

    张斯年笑说“做百寿纹瓶的人叫梁鹤乘,听过矛和盾的故事没有我和他,一个是矛,一个是盾。”

    如果市场上有张斯年鉴定错东西,那就是梁鹤乘造的,如果梁鹤乘造的物件儿被判定作伪,那绝对是没逃过张斯年的法眼。

    丁汉白记住这个名字,起身上班去了。

    一进办公室对上张寅,难免因迟到被嘟囔几句,而这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让他冥思一上午。他肩负传承玉销记的责任,又拜师琢磨古玩,哪还有ji,ng力上班呢

    换句话说,上班多耽误时间啊。

    同样正冥思的还有一位,此时端坐在教室里听课。纪慎语望着满黑板知识点,支着下巴想,他既要挤时间雕东西,又要找梁师父学本事,哪还有ji,ng力学习呢

    下课铃一响,别的同学纷纷起立,他蔫蔫来一句“上学可真耽误时间。”

    老师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他考第一名,估计要拉他谈话。

    纪慎语厌学一整天,放学回家在刹儿街碰上丁可愈,有点冤家路窄。他一想丁汉白之前揍了对方,那丁可愈会更烦他,还是有点怕他

    丁可愈问“前院晚上做什么饭”

    语气平淡,听不出感情,纪慎语回答“应该喝粥吧。”

    丁可愈又问“伤都好利索了”

    纪慎语点点头,和对方并肩朝回走,剩下一截路很安静,直到背后乍然响起刺耳的铃声。他们同时回头,是厌工一整天的丁汉白。

    丁可愈乖乖地笑“大哥,下班啦。”

    这态度区别太鲜明,纪慎语认命了,他可能和二叔一家八字不合。三人一起回家,晚饭时得知丁延寿要出门几天,去西安选料,而且姜漱柳同去。

    纪慎语笑言“师父师母,你们好恩爱啊。”

    丁汉白嫌他拍马屁“纪师父和你妈不恩爱”

    桌上静得突然又必然,丁延寿和姜漱柳同时觑丁汉白,要不是圆桌大离得远,姜采薇还要在桌下踢丁汉白一脚。丁汉白自己也很后悔,他刚才真忘了,纪慎语是纪芳许的私生子,成分复杂。

    瓷勺碰在碗沿上,清脆一响,没那么静了。

    大家加快速度吃,心照不宣地想尽快结束这顿饭。丁汉白夹一片鲜蘑赔礼道歉,侧身放入纪慎语碗里,正巧对上人家的眼睛。

    纪慎语端碗看着他,用勺子接住那片鲜蘑。

    丁汉白居然笑起来,干坏事儿没受罚,洋洋得意又讨厌“还吃什么,我直接把盘子给你拽过来。”

    纪慎语却回答“恩爱,不然怎么会有我。”

    远在他乡,日日看着别人家父母举案齐眉,丁汉白恍然懂个透透彻彻,纪慎语哪是拍马屁,是羡慕得忍不住说出口。而纪慎语刚才那句回答,与其说是回答给他,不如说是骗着自己。

    他觉得索然无味,撂下筷子。

    离席回房间,一股脑嚼了六七颗八宝糖。

    丁汉白甜得嗓子疼,就在这股甜滋味儿里感受出纪慎语心里的苦滋味儿。他大手抓一把糖,一把不够,干脆端起整盒。隔壁没人,他去大客厅找,经过走廊看见纪慎语和姜采薇并坐着聊天。

    姜采薇给纪慎语吃巧克力,纪慎语看上去很高兴。

    丁汉白端着糖站立片刻,放下心回去了,路途一半身后刮来阵轻风。他急转身,和跑到面前的纪慎语奋力一撞,八宝糖盒子彻底打翻。

    两个人蹲下捡糖,纪慎语翻开手掌“小姨给的巧克力,我给你带的。”

    丁汉白没接“你喜欢吃的话都吃了吧。”

    纪慎语问“你端着一盒子糖干什么”

    丁汉白没答,捡完往回走,其实他想问问纪慎语是否生气,转念觉得问也没有意义。如果不生气,自己心安只怕以后讲话更肆无忌惮;如果生气,他也拉不下脸去哄,没准儿问来问去更添尴尬。

    他乐观地想,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院里的灯泡那么亮,两间卧室齐齐黑掉,纪慎语下意识摸索枕头旁的位置,寻找系着铃铛的细绳。倏地想起,他伤好了,铃铛已经摘下。

    手轻握成拳,埋被子里睡着。

    一家之主外出,丁汉白迅速篡位,光明正大地不上班,美其名曰看管玉销记。纪慎语好生羡慕,等到中午彻底按捺不住,谎称胃疼向老师请假。

    他溜回家收拾盆栽,一并带去找梁鹤乘。

    仍是那方小院,纪慎语把绿植摆好,培土浇水,忙完拿一根毛笔蘸上白漆,把锈迹斑斑的门牌号重描一遍。屋内飘出白烟袅袅,梁鹤乘煮了一锅嫩玉米,招呼他趁热吃。

    关着门,师徒凑在一处,玉米烫手又烫嘴,叫他们俩吃得很热闹。“师父,我什么时候做东西”纪慎语问,“我每天都要抽空雕东西,生怕退步甚至荒废,这边也一样。”

    梁鹤乘说“你瞧瞧这屋里,再想想古玩市场上,什么物件儿最多”

    最多的就是瓷器,中国还以瓷器闻名,纪慎语立即明白,各式器型、颜色、款识等等,基础是瓷器本身。瓷不烧不得,要有瓷,一定要先有窑。

    梁鹤乘既然是干这个的,他必定有了解的瓷窑。一根煮玉米吃完,他拿笔在本子上写起来,刚写完一行,第六根小指被纪慎语捏住。

    纪慎语轻轻的“师父,有感觉吗”

    梁鹤乘回答“有啊,这又不是废的。”

    纪慎语一点点笑起来,随后笑出声,他看那根小指翘着,虽然畸形但又有趣,忍不住想摸一摸。刺啦,梁鹤乘写完撕下纸,那上面是两行地址。

    很远,离开市区还有几十公里,是个村子中的小瓷窑,老板叫佟沛帆,是梁鹤乘的朋友。纪慎语问“师父,我自己去”

    他是外地人,时至今日只认得几条路,怎么找那么远的地方可是梁鹤乘以身体原因推辞,丝毫没有帮助他的意味。

    纪慎语看破不说破,出难题也好,磨炼人也罢,过来人办事儿肯定自有道理。

    他消磨完一个午后,背上要回家,梁鹤乘佝偻着身躯目送,朝着巷口,最后一米时梁鹤乘又喊他。

    “别自己去,叫个人陪着。”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纪慎语冲回去“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梁鹤乘说“我都风烛残年了,能带你多长时间这活儿是个孤独的活儿,门一锁悄么声地干,恨不得没人知道自己。”

    纪慎语忽觉酸得慌,鼻子,眼,七窍都发酸。

    他想问,那为什么还让他找个人陪着万一被知道呢

    梁鹤乘拍他的肩“我怕你和我一样,捂得太严,最后只剩自己,我有幸遇见你这么个孩子,可你未必有幸再遇见另一个。找个信得过的人,哪怕瞒着,就当去郊外玩儿一趟。”

    纪慎语重新走了,再不走怕让老头瞧见他失态。

    他边走边回想,对方总说缘分,他只觉得老年人迷信罢了。可万事以缘分开头,他们成为师徒,那三四盆花草,那一锅香甜的玉米,他轻轻捏住老头的小指,此刻老头在他身后默默的目送悄悄的,缘分成了情分。

    也许梁鹤乘把纪慎语当成依傍,纪慎语也只把梁鹤乘当作纪芳许的投s,he,但谁也说不准以后。真心一点点渗透,最初的私心终将磨光。

    走出巷口天高路阔,却仿佛没巷子里暖和。

    纪慎语开始思考新的问题,他该求谁陪他走一趟

    池王府站下车时他没有想好,走完刹儿街时他仍未想好,迈入大门绕过影壁时愈发迷茫。拱门四周清扫得干干净净,只躺着一颗八宝糖,昨晚天黑遗落的。纪慎语捡起来,剥开丢嘴里,甜丝丝,最外层的糖霜化开,脑海的画面也变得清晰。

    他想到丁汉白,他一早就想到丁汉白。可丁汉白最不好惹,如果他这点秘密不小心曝光,不知道得掀多大风浪。

    但这颗糖太甜了,能融化那层防备。

    纪慎语乱跑,喊叫“师哥在哪儿”

    丁汉白从玉销记带回一块桃红色碧玺,此刻正在机器房架着刀浮雕,被这脆脆响响的一嗓子点名,险些削一道口子。

    他听着那开心劲儿,猜测又考第一了

    不应该啊,还没到期中考试,他又猜,姜采薇的手套织好了

    丁汉白还没猜到原因,纪慎语已经跑进来,豁开门,一边脸颊鼓个圆球,明显在吃糖。他继续刻,表面装得一派平静,等着听因由。

    纪慎语激动完露怯“师哥,我想约你。”

    丁汉白吞咽一口空气“约我干吗”

    纪慎语只说想出去玩儿,还说同学家在市区外的潼村,那儿风景漂亮,他想看看。说着走到c,ao作台旁边,俯下身,小臂支撑台面,距对方近得像要讲悄悄话。

    桃红色碧玺,他问“不是嫌花开富贵俗吗”

    丁汉白说“客人喜欢。”

    纪慎语安静一会儿,轻轻地“那,去不去啊”拐回原来的话题,小心翼翼地看着丁汉白,预想遭拒要怎么办,答应要怎么谢。

    真的太近,呼吸相拂,糖球化掉的甜味儿丁汉白都能闻见。他生平第一次握不稳刻刀,收紧手指与虎口,倒像把心也一并攥紧了。

    这时北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丁汉白心神渐稳,放下刀跑去接。纪慎语还没听见答案,跟着一起跑回去。

    “喂”丁汉白接听皱眉,“胃疼”

    撂下电话,丁汉白的神情好比严父发威,一步步走到门边,吓得树上小鸟都噤声。纪慎语背靠门框无路可走,终于反应过来电话是杜老师打的。

    果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可是丁汉白自己都旷班,应该不会怪他逃学吧

    纪慎语想想还是先服软,然而认错的话还未出声,丁汉白忽然问“八宝糖好吃还是巧克力好吃”

    清了嗓子,撇了目光,那语气中,甚至有一点难以察觉的不好意思。

    纪慎语审时度势“你的糖好吃。”

    丁汉白得意道“盒子里还有,吃多了治胃疼。”他大步流星回南屋,既说着荒唐的话,又没追究逃学的事儿,却好像一身凛然正气。

    这人好生奇怪,纪慎语喊“师哥,那你愿意带我去潼村吗”

    丁汉白难得扭捏,半晌丢出一句“我愿意”。

    好家伙,树上小鸟臊白人似的,竟吱哇了个惊天动地。

    第24章 珠撞树上了。

    约定好去潼村之后, 纪慎语每天翘首以待, 态度也转风车似的,师哥长师哥短, 把丁汉白捧得浑身舒坦。他自己都觉得和其他人同化了, 有变成丁汉白狗腿子的趋势。

    总算到前一晚, 丁汉白拎着工具箱进机器房,摆列出螺丝改锥要修那座西洋钟。刚坐下, 门外脚步声迫近, 不用细听也知道是纪慎语。

    丁汉白都有点烦了,这家伙近些天太黏他, 长在他眼皮子底下, 光爱笑, 也不知道那荒郊野村有什么好东西,能让纪慎语美得迷失自我。

    推门动作很轻,纪慎语端杯温水进来,不出声, 安静坐在c,ao作台一角。说他无所事事吧, 可他擦机器擦料石又没闲着。

    丁汉白搬出西洋钟, 电视机那么高,木质鎏金的钟身。拿shi布擦拭,余光瞥见纪慎语往这儿看,倾着身子很努力,他便说“你近视”

    纪慎语不近视,只是想尽力看清, 实在没忍住,转移到丁汉白的身旁。他帮丁汉白一起擦,眼里都是稀罕,问“师哥,我知道上面这个小孩儿是丘比特,那下面这个老头是谁”

    丁汉白回答“时间之父。”

    老头躺着,丘比特拿着武器,纪慎语又问“时间之父是被丘比特打败了吗”

    丁汉白“嗯”一声,拆下钟表最外面的罩子,里面的结构极其复杂,他皱起眉,用表情让纪慎语别再出声。纪慎语彻底安静,准备好工具递给对方,就像那次在博物馆修汉画像石。

    他知道丁汉白平时脾气不好,经常让人不痛快,但如果丁汉白是在做事时脾气不好,那他可以格外地忍耐。

    钟顶上的大铃铛已经修好,机芯和内置的小铃铛才是难题,丁汉白的眉头越锁越深,犹豫要不要叫学机械的丁尔和来看看。

    之后丁尔和过来,纪慎语就去书房写作业了,他和对方相处得不太自在。作业不多,他埋头苦写,写完想到明天的出行,又抽出一张信纸。

    纪慎语想,如果找到瓷窑见到佟沛帆,当着丁汉白的面也无法表明身份,不如给对方写封信,等认路以后自己再去就方便了。

    他洋洋洒洒写满一篇,句号画上时传来清脆的钟声,西洋钟终于修好。

    丁汉白双手尽是油污,去洗一趟回来,丁尔和回东院了,纪慎语却又进来。他哭笑不得,兀自安装零件,完工后用药水擦去锈迹,焕然一新。

    纪慎语出神“丘比特为什么打败时间之父”

    丘比特是爱神,丁汉白说“爱可以打败时间,这座钟的原版设计寓意为真爱永恒。”他留学时在大英博物馆见过更ji,ng美的复刻版,归国时买了这个。

    纪慎语觉得寓意太美,喃喃地说“我很喜欢听你讲我不了解的东西。”

    丁汉白这被一句话哄住,简直想撬开纪慎语的脑壳看看里面什么有,什么没有,好知道他讲什么能唬住人。转念又想到纪慎语这几天的殷勤,热劲儿冷却,说“我倒想了解了解,那潼村有什么让你整天期待”

    纪慎语支吾,只说同学家在那儿,风景好。

    什么同学的话如此上心,丁汉白追问“女同学说的”

    纪慎语立刻明白此中意思,顺着答“嗯,是女同学”

    第二天一早,整理妥当后他们两个出发,殊不知前脚驶出刹儿街,姜采薇后脚就接到丁延寿的电话,通知傍晚到家。

    市区川流不息,公里数增加,人渐渐变少。驶出市区后丁汉白加速,兜风一般驰骋个痛快。纪慎语则始终盯着路,他一向博闻强记,默默记下经过的路标。

    “师哥,坐公交车能到吗”他问。

    “不行,出市区了。”丁汉白说,“得坐长途汽车,不过属于市区周边郊区,以后发展起来囊括到市区里,肯定会通公交车。”

    到达时日头正好,郊区路旁种什么的都有,竟然还有成片的向日葵。汽车开入潼村,绕来绕去并无特别,最后停在一家包子铺前。

    羊rou包子,丁汉白熄火打牙祭,纪慎语跟着填肚子。

    这儿不能跟市区相比,但老板的手艺却十分好,他们吃包子的工夫生意没停,总有人来买。不过可口的包子不足以安抚丁汉白,他烦道“这儿有什么好的风景也就那样。”

    纪慎语理亏噤声,老板cha话“村后面风景好,有河有树林,连着护城河呢。”

    丁汉白与对方闲聊“连着护城河,那以后的发展错不了,村民们一般都忙什么我看路上人不太多。”

    老板说“现在没人种地,原来村里有个瓷窑,把整个村都能养活住,后来瓷窑不干了,大家只能自己想招儿。”

    树挪死人挪活,丁汉白没觉得可惜,一抬头却发现纪慎语愣着。不光愣,双目中透出极大的失落与不安,好事落空抑或美梦破碎,就这个模样。

    纪慎语当然失落,瓷窑不干了,那他来这趟有什么意义更为关键的是,以后要去哪儿找新的、信得过的瓷窑,那个佟沛帆又会在哪儿

    包子好吃,他却无心再吃,接下来走到村后面,找到了废弃许久的瓷窑。铁门敞着,有几个小孩儿在里面奔跑追逐,这里俨然成为孩子们撒欢的一隅。

    他还没进,丁汉白反倒兴趣浓厚,手臂搭着外套阔步而入,把嬉闹的小孩儿吓着,全部匆匆逃离。纪慎语跟上,将里外的窑室火膛、蒙尘的陶瓷碎片、久废无人的办公室细看一遍,猜测至少废置一年了。

    丁汉白捡起一片,吹灰拂尘,那瓷片烧得比他想象中要好。

    晃眼中午已过,从瓷窑离开见到村后的河。车停在河边,这一片小坡上的草还未黄尽,后面树林中的树已经红的红,金的金。

    丁汉白靠着车头吹秋风,目光追随河面的潋滟波光,捏一把石头子,掷水里“咚”一声,荡起好看的涟漪。再好看的景致也有看厌的时候,他转去看沿河慢走的纪慎语,纳闷儿这孩子在消沉什么

    来也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不成暗自约了女同学,人家放他鸽子

    丁汉白幻想许多,又抛出一粒石头子,很有准头地砸在纪慎语屁股上。小时候都这么玩儿,他骗姜廷恩砸眼睛,吓得姜廷恩捂眼,结果屁股中招。

    可是石头子落下,纪慎语还没回神。

    丁汉白又扔一粒,刚才砸左边那瓣,这回砸右边那瓣,秋光把纪慎语整个人照亮,他却想起那次在窗外偷看,看见对方隐在暗处的圆丘。

    画面越想越清晰,想得手上失去准头。

    纪慎语膝弯一痛,向前一大步踩进水里,为避免摔倒连扑几步才稳住平衡。河水很凉,他瞬间回神,惊觉自己癔症那么半天。回头看丁汉白笑得前仰后合,在那片笑声里忽然想开了。

    窑厂没了,又不是天塌了。

    师父说过,困难都有用,就是师父太多,记不清是哪个师父说的了。想到这儿,纪慎语也乐起来,趟着水回到坡上,把shi透的白球鞋放车头晾着,自己坐上去,卷着裤脚乱甩。

    丁汉白被那白净的、shi淋淋的双脚甩到水,伸手去捉又怕把手也沾shi,干脆脱下外套展开一包。纪慎语老实了,安生坐着,丁汉白用外套把他的脚擦干,擦完任外套掉在地上。

    “师哥,你不要了”

    “都给你擦脚了,不要了。”

    “我脚又不臭”

    纪慎语踩上球鞋,脚等于白擦,他捡起外套拍净叠好放进车里,准备回家给对方洗一遍。放好衣服,注意到车钥匙圈挂着个指肚大的玉猫,目光又从cha着的车钥匙移到方向盘,忍不住伸手摸一摸,按按喇叭。

    纪芳许答应过让他学车,他想学。

    丁汉白回身把纪慎语看穿,反正这地界宽敞,闭着眼也不会撞到人,要不教教他开门上车,他让纪慎语认真记,怎么挂挡变速,离合什么时候踩、什么时候松,手刹怎么用教学方式不变,讲完气儿都不喘,直接“重复。”

    纪慎语重复,一条没错,丁延寿整天夸他聪明,他姑且担得起。

    调换位置,丁汉白坐进副驾,俨然教练姿态。而纪慎语第一次坐驾驶位,握住方向盘兴奋又紧张,打着火,犹豫道“你不系安全带吗”

    丁汉白说“不用。”

    纪慎语不好意思道“你那么信任我”

    丁汉白白他“万一你开河里,系安全带耽误我逃生。”

    纪慎语再没话问,按照现学的做,但车身一启动他猛然踩下刹车。啪的一声,丁汉白的大手拍在仪表台上“你开车还是蹿车”

    刚才完全是条件反s,he,也因为第一次所以格外慌张,纪慎语有了分寸,再次启动,紧紧攥着方向盘驾驶起来。

    可他不敢拐弯,只一味前进,丁汉白伸过手包裹住他的,才右拐成功。他绷着神经开,逐渐敢自己拐弯了,只是拐得太狠,身体都倾斜靠住车门。

    连续拐了几次,眼看离树林越来越近。“师哥,我是不是开得不直”他发现整个车在隐隐斜着靠近树林,慌了,“师哥师哥,你过来”

    丁汉白愁道“我怎么过去,要不你先停。”

    于是纪慎语用力一踩,汽车全速飞驰起来,丁汉白在他耳边大吼“你们姓纪的管踩油门叫停啊”

    纪慎语已经慌不择路,早不记得姓甚名谁,明明手脚冰凉,可额头又一层细汗。什么都晚了,两只脚乱踩一气,完全顾不上配合,扑通一颠,开着车蹿过一排草丛。

    “师哥”他大喊。

    丁汉白扑来拽紧手刹,车头撞向大树的那一刻松开,抱住纪慎语往副驾倾斜。那动静算不上石破天惊,但也叫人胆战心惊了,一声闷哼,纪慎语没却觉出痛,反觉出温暖。

    良久,他从丁汉白怀里抬头,对方拧着身体,后背撞在仪表盘上,挡住了所有惯xi,ng与冲击。他两眼一黑,在他这儿,丁汉白是个冷不得热不得的主儿,狠命一撞挡下灾岂不是欠下天大的人情

    他不敢看丁汉白的眼睛,复又垂下头,想默默爬走。

    偏偏丁汉白摁着他“谢谢都不说”

    纪慎语情绪复杂“谢谢对不起。”

    丁汉白呼一口气,后背肿着,火辣辣的疼,还泰然自若端详对方这模样。一句对不起怎么够,他得加码“以后我爸再说你聪明,你要站起来说我是笨蛋。”

    纪慎语点点头,估计丁汉白说什么他都应。

    车没报废,保险杠撞掉了而已,丁汉白带着伤痛开车回家,路上才发觉严重xi,ng。动不动熄火,还隐隐冒烟,瞥一眼副驾驶,纪慎语垂眸抱着他的外套,一副犯错后大气不敢出的德行。

    他细细一捋没见到心仪的女同学、踩河水里、撞车受惊太可怜了,可怜得他好想放声大笑。

    颠簸地回到市区,等到家熄火时车轰隆一声,闹脾气。他们俩进院见大客厅亮着,凝神一听,丁延寿和姜漱柳已经回来了

    “师哥,车、车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丁汉白还没说完,姜漱柳看见他们,大呼一声像看见鬼。不怪他妈一惊一乍,撞车后折腾半天,他们俩衣脏手油,格外狼狈。

    这时姜采薇从外面回来“姐夫,车被撞坏了”

    眼看根本瞒不住,纪慎语垂着脑袋上前一步,要主动坦白,蓦地肩上一沉,丁汉白将他扒拉回去。“爸,”丁汉白说,“我开车出去玩儿,不小心撞了。”

    纪慎语急急看向对方,丁汉白又说“明天我就去修,能不能先吃饭啊,饿死了。”

    丁延寿开始训人,丁汉白充耳不闻,进屋,擦擦手就坐下吃饭。纪慎语心情错杂,洗手端菜,等落座时丁延寿仍然在骂丁汉白。

    他鼓起勇气说“师父,别训师哥了。”

    不料丁延寿反冲丁汉白说“你还带着慎语二十了还一点谱儿都没有,你自己伤着当教训,万一今天事故严重,慎语受伤,我怎么跟芳许交代”

    丁汉白大口吃饭“下次注意,放心吧,我又不傻。”

    丁延寿最烦他这浑不在意的态度“你就是仗着自己不傻才胡来”话锋一转,另寻靠谱苗子,“等慎语岁数合适就马上学车,聪明光聪明不够得慎语这样聪明又稳当才行,你真气死我”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桌上静了,训斥完了。

    这时纪慎语站起来,红着脸说“我是笨蛋。”

    第25章 瘦西湖的水是珍珠的泪。

    丁汉白险些把饭喷一圆桌, 而硬生生憋住的后果就是呛进嗓子, 他咳起来,从一小声变成一大声, 逐渐剧烈, 快要咳出肺管子。

    其他人顾不上思考纪慎语什么情况, 姜漱柳倒水,姜采薇拍背, 丁延寿吓得停止训斥, 全将注意力凝聚在丁汉白身上。

    而丁汉白咳得地动天摇,目光却稳如泰山地留在纪慎语那里, 含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又掺着难以言喻的稀罕。这小南蛮子太有意思, 居然当真了,并且还照着做,他慢慢平复,擦擦嘴灌一口热茶, 吐出俩字“笨蛋。”

    纪慎语重新坐下, 一脑袋栽碗里, 将蜜瓜小枣饭吃得粒米不剩。饿太久了,还想再来一碗,可是师父师母的表情那么严肃,他便忍住。

    姜采薇小腿一疼,扭脸看丁汉白。

    丁汉白朝纪慎语努嘴,并用眼神示意。

    姜采薇了然, 二话没说将自己的碗递过去,故意道“慎语,再盛一碗去吧,顺便帮我也盛点。”

    纪慎语见对方向他挤眼睛,立即明白,又盛一碗回来,胸中阵阵发热,饭也吃着更甜。织手套那次是,这次也是,姜采薇赐予他的体贴就像雪中送炭,他感激到乃至觉得受之有愧。

    羹汤皆空,几口人陆续搁下筷子。

    两位长辈外出一周,虽然算不上风尘仆仆,但也气力有限,没继续教训小辈。而丁汉白逛荡一天累得够呛,才不管犯没犯错,撂下筷子就回去睡觉。

    纪慎语紧随其后,回到居住的一方小院才彻底放松。他踩着丁汉白的影子,上台阶,丁汉白的影子消失了,丁汉白本人也毫无停顿地走开。

    他还抱着对方那件外套,打算洗干净再还。

    纪慎语没有关门,坐在桌前听动静。听丁汉白跑去洗澡,又听丁汉白洗完跑回来。他掐着时间出去,挡住对方的去路。

    丁汉白浑身冒热乎气,潮shi又清新。想起纪慎语晃脚丫子甩他一身水,于是凑近模仿姜廷恩家的老黄,来回甩着头,水珠四迸。

    甩完头晕,他皱眉问“挡着路干吗”

    纪慎语说“师哥,你为什么替我被黑锅是我想学车才”

    丁汉白打断“那也得我让你学啊,左右都会骂我,少骂一个是一个。”

    纪慎语看着丁汉白,他想,丁汉白对他属于“少骂一个是一个”难道不是“不能只骂我一个”

    丁汉白被这人盯得发汗“你还有没有事儿困了。”

    他连回答都等不及,绕过纪慎语回房间,走得太急甚至撞到对方的肩膀。倘若思绪凝成一团,那轻轻一撞,加上到卧室的几步距离,就散了。

    丁汉白已经躺上床,散开的思绪七零八落,这一片是纪慎语注视他的眼神,那一片是纪慎语自说笨蛋,四处飘散,很难拼合。

    不光是散了,更是乱了。

    丁汉白闭眼,伸手关灯,却触碰着灯罩边缘的流苏没有离开,那穗子弄得他指尖发痒,带电流似的,一直蹿一直蹿,从指尖蹿到心尖。

    他霍然而起,估计自己得了什么病,含一片花旗参才沉沉睡去。

    纪慎语洗完澡回来望向隔壁,早已透黑无光。他今天情绪起伏颇大,此刻疲倦至极,但仍吊着ji,ng神拎起铝皮壶灌水,要浇一浇开始打蔫儿的玫瑰。

    吃水不忘挖井人,浇花自然要想起栽花人,于是又忍不住朝卧室望。

    那么黑,丁汉白在做什么梦他想。

    一夜清静,丁汉白根本没做梦,天亮后才断断续续梦见一点影像,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西洋钟报时也没能将他叫醒。

    他一贯能睡,太阳高照才起是常事。

    只是西洋钟不够激烈,五分钟后来了大活人。丁汉白卷被沉浸于庄生晓梦之中,蓦然左耳一痛,结着厚茧的大手揪着他、拧着他,痛得他双眼大睁。

    “爸”

    丁延寿说“还敢睡懒觉,滚起来去给我修车”

    丁汉白扒着床沿嗟叹,半合住眼负隅反抗,折腾一番还是屈服于丁延寿的铁拳之下。他只好换衣服出门,早饭都不给吃,启动破车时肚子跟着一起叫。

    车扔进修理厂,丁汉白绝不多待,那里面汽油柴油味儿难闻,机器零件又脏污,向来是付完钱就撤。但他不准备回家,回去要被姜漱柳唠叨,也不去玉销记,碰见丁延寿的话等于撞在枪口上。

    打辆车,直奔世贸百货。

    损失一件外套,他得再买件新的。

    而家里,纪慎语已经醒来,睡饱后懒在床上不想动,回味昨天滑稽抑或惊险的种种,慢慢露出笑。脸一侧,晃见椅背上搭的外套,不懒了,利索地骨碌起来。

    就一件不值当用洗衣机,纪慎语坐在水盆前搓洗,洗干净挂起来,等晾好后完璧归赵。

    可惜完璧的主人已经穿上新衣服,试穿时将薄外套向后一披,伸胳膊牵动到后背肌rou,那痛意绵密悠长。他反手摸,摸到一片肿起的肌肤。

    昨天撞那一下有些厉害,背上没什么rou都肿了,丁汉白好心疼自己,掏钱包又买了件衬衫。

    他独自快活,从百货离开又去和平广场附近的文化街。说是文化街,其实是另一处古玩市场,因为规模最大,外来游客最多,被文物局联合市政府规划一番,美其名曰文化街。

    古玩这种东西,有时未必市场越大越好,可能赝品反而更多。丁汉白闲逛,每家店都进去看看,有什么不错的文房玩意儿,不问价格便买下来。

    深入一点,有了零散的摊位,他顿住,盯着戴墨镜的老头看。

    张斯年左右观望,扭头也看见他,然后若无其事地扭回去。丁汉白缓步走近,隔着一个摊位停下,瞥见张斯年手里的东西。

    粉彩葫芦瓶,釉面上百蝶振翅,之前就搁在里间窗台。

    一个男人停下看,摩挲的几处显示他懂行,低声与张斯年交流,几句之后搁下瓶子走了。没谈拢,没多少是一次谈拢的,互相都要吊一吊。

    丁汉白经过张斯年,转悠到街尾才折回,刚才的男人在他一米之前,果然又停在张斯年那儿。同时停下的,还有一个大爷,两客一主,成了卖方市场。

    张斯年说“这物件儿应该是一对,现在只有一个了。”

    凑不成一对必然打折扣,可他看出顾客懂行,因此主动透露,反添真诚。男人看了又看,凑近一闻急躲开“这是什么味儿”

    张斯年打马虎眼“老物件儿都不好闻。”

    丁汉白在隔壁摊噗嗤一乐,百寿纹瓶装腌豆腐,那葫芦瓶指不定装过什么不明液体。他余光看人太累,干脆也过去凑热闹,直接问“大爷,这什么年头的”

    张斯年答“民国。”

    他瞎看一通“款识是乾隆年制,民国那时候仿制的啊。”

    张斯年干笑,擎等着应付他,无视那二位的存在。既然要脱手,当然是为了钱嘛,丁汉白这副人傻钱多的模样多招人喜欢,是个卖家都宝贝。

    丁汉白扭头问另一位大爷“大爷,你觉着这东西靠谱吗”

    大爷反问“你自己不懂”

    他摇头“我年纪轻轻哪儿懂这个,看着好看就想买。”又转去问男人,“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说“本来一对,你买回去一只没什么用,升值空间也不大。”

    看完又折返,懂行认出真东西,并且不建议自己买,丁汉白知道这大哥动心了。他仍拿着,怪舍不得一般,问价钱。

    他与张斯年一唱一和,最终买卖没谈成,搁下离开。绕一圈,甚至去和平广场喂了会儿和平鸽,再回去,张斯年已经两手空空。

    “大爷,葫芦瓶卖了”

    “卖了,四万。”

    “一对也才四五万,那哥们儿居然乐意”

    “他家里有一只,凑一对能可劲儿升值,他当然乐意。”

    如果表明家里有一只,那心思必然被卖方揣摩清楚,反不利于压价,所以男人肯定没有告诉张斯年。丁汉白问张斯年怎么知道,只见对方轻轻一笑,还踹他一脚。

    “徒弟。”老头说,“咱们不光要看物件儿,也要看人,千千万万的物件儿记在脑中,形形色色的人也不能见过就忘。”

    两年前,张斯年卖出其中一只葫芦瓶,买主就是刚刚那个男人。

    他揽住丁汉白朝外走“当托儿辛苦了,走,咱爷俩去淘换个腌糖蒜的罐子。”

    丁汉白玩儿到天黑才回家,买了衣服,下了馆子,绕过影壁贴边潜行,争取不惊动大客厅内的一爸一妈。潜回小院,富贵竹生机勃勃,那片玫瑰苟延残喘,他凉薄地瞧一眼,并无其他想法。

    反正印章已经要回来了,他毫不在意。

    上台阶,虚掩的门倏地打开,纪慎语又掐着时间截他。“师哥,你回来了。”纪慎语将晾干的外套叠好奉上,“我洗过了,给你。”

    丁汉白说“我不要了。”

    纪慎语确认“洗干净也不要吗”

    丁汉白回答“擦脚布洗干净也还是擦脚布,我都买新的了。”

    对方说完回屋,纪慎语只好又把外套拿回去。尺寸不合适,他没办法穿,可是崭新的,扔了肯定被骂败家子。他静默片刻后收入衣柜,先留着再说吧。

    柜门关上,房门打开。

    丁汉白拿着药酒进来,一副大爷样儿“来,报个恩。”

    他反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将衣扣解开,从上往下,胸膛先见了光。脱掉衬衫,两臂交叠搭着椅背,下巴搁在小臂上,等待对方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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