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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4节

作者:北南 字数:20414 更新:2021-12-19 08:07:44

    丁汉白回答“不怎么办,那怪我自己没努力。”他把毛笔涮干净,笔杆磕着笔洗甩水珠,珠子甩出去,脸上却浮起淡淡的笑,“永远别恨对手强大,风光还是落魄,姿态一定要好看。”

    纪慎语点点头,自打来到这里,丁汉白对他说了不少话,冷的热的,好的坏的,他有的认同,有的听完就忘。刚才那句他记住了,连带着丁汉白的神情语气,一并记住了。

    画完就要出胚,从构思到画技,他们俩各赢一局,眼下是最根本最关键的下刀刻,没十分钟再次出现分歧。

    丁汉白做贼似的,偷瞥对方数眼“珍珠”

    开腔还装着亲昵,他说“粗雕出胚,你拿着小刀细琢什么”

    纪慎语捏着长柄小刀“传统ji,ng工确实是粗雕出胚,可我师父不那样,点睛几处要点,把整体固定好,中心离散式雕刻。”

    丁汉白想起南红小像,他当时给予高度评价全因为光感,可是下刀不能回头,必须每刀都提前定好。“这样是不是决定亮度”他问,“其实你确定的是光点”

    刀尖霎时停住,纪慎语有些急“你、你不能”

    丁汉白饶有兴致“不能什么”

    纪慎语难得疾言厉色“不能偷学这是我师父琢磨出来的,不外传”

    这种技法和传统雕刻法相悖,看似只是提前加几刀,但没有经过大量研究和练习,根本无法达到效果,外人想学自然也不容易。

    丁汉白故意说“别失传在你手里。”

    “不牢你惦记。”纪慎语劲劲儿的,“将来传给我的儿女,再传给我的孙辈,代代相传无穷无尽没准儿还会申请专利呢。”

    丁汉白笑,掩在笑意之下的是一丝后悔。他把话撂早了,纪慎语也许真能与他分个高低,抛开灵感妙思,也抛开独门技巧,他只观察对方的眼神。

    纪慎语醉心于此时的活计,面沉如水,只有眼珠子活泛。眼里的情绪十分简单,除却认真,还弥着浓浓的喜欢。

    丁汉白回想一番,纪慎语没这样看过他爸,没这样看过姜采薇,更没这样看过自己,只如此看着这块芙蓉石。但他明白,如果换成ji血石,换成玛瑙冰飘和田玉,纪慎语的眼神不会改变。

    他说过,一旦拿刀,眼里心中就只有这块料。

    他做得到,纪慎语也做得到,但存在大大的不同。

    出胚完成已是午后,纪慎语回房间了,丁汉白用鹿皮手绢将芙蓉石盖好,静坐片刻想些杂七杂八的,再起身迎了满身阳光。

    天儿这么好,不如出去逛逛。

    丁汉白换上双白球鞋,不走廊下,踩着栏杆跳出去两米,几步到了拱门前。卧室门吱呀打开,纪慎语立在当中“你去玉销记吗”

    丁汉白揣起裤兜“我玩儿去,你要想跟着就换衣服。”

    纪慎语挺警惕“去澡堂子”

    他心有余悸,搓澡蒸桑拿的滋味儿简直绕梁三日。换好衣服跟丁汉白出门,丁汉白骑自行车驮着他,晃晃悠悠,使他差点忘记梁上的“浑蛋王八蛋”。

    “师哥,”纪慎语道歉,“对不起啊。”

    丁汉白毫不在意“没事儿,那次怪我忘了接你。”

    就这两句,说完都没再吭声,一路安静着到达目的地。大门进去,长长的一片影壁,后面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纪慎语跟着丁汉白走,绕过影壁踏入一方大千世界玳瑁古玩市场。

    满目琳琅,满地宝贝,先摘出真假不论,一眼望去各式各样的好看,叫人目不暇接。人和器物一样,多又杂,丁汉白踩着紧窄的路开始逛,稀罕这个着迷那个,把纪慎语忘到脑后。

    纪慎语也顾不得其他,每个摊位都仔细瞧,蹲久了还被人踹屁股,起身后搜寻一圈,见丁汉白在不远处挑串子。他过去旁观,觉得木头串子真难看,扭脸望望,不少摊位都在卖木头串子。

    老板努力夸赞自己的木头手串,紫檀,油xi,ng大,金星漂亮丁汉白把玩着,说“十个紫檀七个假,我看你这珠子质感不行,过两年就得崩茬。”

    老板打包票“不可能,我这绝对不崩”

    丁汉白又说“不崩说明密度小,上乘木料都密度大,那你这原材料就不行。”

    老板被他套住,左右都没好,眼看就要吵起来。纪慎语往丁汉白身后一躲,薅住丁汉白衣角拽一拽,不想惹事儿。

    谁知丁汉白挑完刺儿竟然乖乖掏钱,把那几串全买了。

    他们逛了很久,从头至尾没有错漏,最后在小卖部外面喝汽水,桌上摊着那些手串。纪慎语拿起一条,闻闻皱眉“假紫檀。”

    丁汉白首肯“确实。”

    那你买来干什么纪慎语想问。没等他问,丁汉白先问他“木质的,核桃的,极品的十二瓣金刚,你觉得这些手串怎么样”

    纪慎语想都没想“难看,倒贴钱我都不戴。”

    丁汉白饮尽橘子水“我也觉得难看,可好些摊儿都卖,比玉石串子红火。这就是行情,就是即将炒热的流行趋势。”

    这古玩市场就是个缩影,泛滥的假货,无知的买主,圈子里的人越来越多,真的、好的却寻不到市场。变通就要降格,具体到玉销记,降格就是要命。

    “那怎么办”纪慎语这次问了。

    丁汉白答“不怎么办,这样也挺好,高级的还是高级,俗气的更迭变换都无所谓。”

    他们继续逛,但纪慎语没之前那么兴奋了,他隐隐觉出丁汉白话没说完,换言之,丁汉白跟他说不着。

    他还隐隐觉得丁汉白心里藏着什么,藏着高于玉销记的东西。

    又逛了一会儿,丁汉白见纪慎语两手空空,想尽一下地主之谊“有没有看上的,我给你买。”

    纪慎语自觉地说“我看看就行,没有想要的。”

    丁汉白误会他的意思“是不是怕选中赝品”

    那一刻,纪慎语透过丁汉白的眼神读出得意,再一看,丁汉白浑身散发着游刃有余的大款气质,他以为丁汉白要糟钱,却没想到,丁汉白凑近对他讲了句悄悄话。

    “这些我分得清真假,绝无错漏。”

    纪慎语被领着转悠,停在一处摊位前还发着怔,他看见各式孤品玩意儿,一时有点花眼。丁汉白让他挑一个,他随手挑个珐琅彩的胸针。

    丁汉白蹙眉“你戴”

    “我送给小姨戴。”他说。

    丁汉白夺下放回去“我送你,你送小姨,借花献佛还明着告诉我,我用不用再谢谢你”

    他说完挥开纪慎语的手,亲自挑选,筛掉瑕疵货和赝品后一眼确定,提溜起一条琥珀坠子。“就这个。”他把坠子扔给对方,付完钱就走人。

    回去的路上将要日落,纪慎语在后座看坠子,捏着绳,手忽高忽低寻找最好的光源。对上远方的晚霞,琥珀打着转儿,把千万年形成的美丽展露无遗。

    他说“谢谢师哥。”

    丁汉白蹬着车子,没说不客气。

    纪慎语又问“为什么选这个送我”

    “颜色好看。”丁汉白这次答了,却没说另半句像你的眼睛。

    第11章 大晚上为什么要散步

    迎春大道上那间玉销记最宽敞,上下两层,后堂有总库,还有设备最全的机器房。而旁边紧邻的小楼就是区派出所,站二楼正冲着民警办公室,特别安全。

    丁汉白中午在对面的追凤楼吃饭,博物馆的领导请客,感谢他之前雕刻汉画像石,吃完从酒店出来,隐约看见丁延寿带纪慎语进了玉销记。

    他应酬完过去,门厅只有伙计在,步入后堂c,ao作间看见丁延寿亲自擦机器。“爸。”他喊道,走一步倚靠门框,“你今天不是去二店么”

    丁延寿说“你二叔跟尔和在,不用凑那么多人。”

    两句话的空当,丁汉白注意到桌上的纸箱,里面层层报纸裹着,拆开是那块芙蓉石。他就像个炮仗,急眼爆炸只需一瞬间“你怎么又碰我这料纪珍珠呢我让他看着,他这个狗腿子”

    话音刚落,纪慎语从外面跑进来“谁咋呼我”

    见是丁汉白,他解释“师哥,师父让我带过来抛光,没想做别的。”手里的鹿皮手绢shi哒哒,他将细雕过的芙蓉石擦拭一遍,转去问丁延寿,“师父,我们是不是各抛一半”

    丁延寿也擦好了打磨机“你抛他那半,他抛你那半。”

    抛光是玉雕的最后一项,最后这一下要是没哆嗦好,等于前功尽弃。这块芙蓉石他们定稿花费一天,勾线出胚花费一天,细雕更是废寝忘食身心俱疲,一旦抛光完成,这场切磋就有了结果。

    前面都是各凭本事,但丁延寿让他们给对方抛。

    丁汉白蔫着乐“你想看我们互相使坏,还是合作愉快”

    丁延寿也蔫着乐“那就看你俩的觉悟了。”

    石头不能劈两半,那他们只好分先后,纪慎语率先给丁汉白那半抛光,沉心静气,忽略掉身后的父子俩,极认真地完成。

    他之所以认真,不是怕怠慢会惹丁汉白炮轰,纯粹太喜欢这物件儿,只想尽力达到完美。

    完成后交接,纪慎语忽然惴惴,他能心无二致地为对方抛光,丁汉白能吗

    他按照纪芳许的方法雕刻,要是丁汉白故意使坏,成品的光感必然大打折扣。

    纪慎语立在一旁没动,垂眸盯着那块银汉迢递,机器开了,他伸食指点在丁汉白的肩头。丁汉白抬脸看他“有事儿”

    他不好明说“别划着手。”

    丁汉白似觉可笑,没有理会,刚要开始便感到肩上一沉。还是那根修长的食指,按着他,茧子都没有却带着力道。

    他再次抬脸“你看上我这肩膀了”

    纪慎语憋半天“千万别划着手。”

    丁汉白几欲发飙,挥掌将纪慎语推开,这时丁延寿在后面幸灾乐祸“他这是对你不放心,怕你坏了他的功德。”

    “师父”纪慎语急忙冲丁延寿打眼色,再看丁汉白,那人俨然已经横眉冷对。真是不好惹,他转身去整理库房,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吧。

    客人来了又走,喜鹊离梢又归,如此反复。

    纪慎语立在后堂檐下,等屋内机器声一止便偏头去看,看见丁汉白拿毛笔扫飞屑,沉着面孔,抿着薄唇,毫无大功告成的兴奋。

    难道真没抛好他担心。

    丁汉白久久没起身,注视着芙蓉石不知在想什么,想够了,看够了,只字未言去了屋外洗手。纪慎语野猫溜家似的,轻巧蹿进去检查,一眼就笑开了。

    “师父”他向丁延寿献宝,“这座叫银汉迢递,人物鸟禽都有,你划的四刀改成了银河师哥抛得真好。”

    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点不好意思。

    丁延寿戴上眼镜端详,评价“设计出彩,雕刻的手法也没得说,人物清瘦,不像汉白惯有的风格,开始我以为是你刻的。”

    纪慎语答“师哥说这料晶莹剔透,而且雕牛郎织女,瘦削才有仙气。”

    他回头看一眼门口,丁汉白还没回来,可他等不及了,问“师父,你觉得哪一半更好”

    丁延寿反问“你自己怎么看”

    这话难答,答不好准得罪人,但纪慎语打算实话实说“单纯论雕刻技艺的话,师哥比我好,他太稳太熟了,我和他一起雕的时候就非常吃惊,也非常佩服。”他顿片刻,凑近给丁延寿说悄悄话,“不过我这部分光感好,每一刀都是最好的位置,是不是师父”

    丁延寿一愣,随即嗤嗤地笑起来。他原本四个徒弟,那三个向来怕他,也恭敬,许是他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而丁汉白难以管教,吵起来什么都敢呛呛,叫人头疼。

    从来还没有哪个徒弟这样离近了,眼里放着光,像同学之间嘀咕话,也像合谋什么坏事儿。他把纪慎语当养儿,此时此刻小儿子卖乖讨巧,叫他忍不住高声大笑,乐得心花怒放。

    丁延寿也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是,芳许的绝活你都学透了。”

    纪慎语并非一定要分高下,他更想获得丁延寿的认可,让对方认为他有价值。“师父,其实”他欣喜渐收,“其实我原本想捂着这绝活,只有我会,那我对玉销记就有用。”

    丁延寿点点头,认真听着,纪慎语又说“但是你对我太好了,师哥又是你亲儿子,要不我教给他”

    洗手归来的丁汉白仍沉着脸,不知为何抛个光像破了产。纪慎语见状觉出不妙,抱起芙蓉石躲灾,逃往门厅看柜台去了。

    屋内只剩下丁家父子,丁汉白落座叹口气“说说吧,师父。”

    丁延寿道“不相伯仲,手法上你更胜一筹,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意难平吧,难道你还想大获全胜”

    丁汉白大获全胜惯了,只胜一筹就要他的命,他还轻蔑地笑话过纪慎语,现在想来怎么那么木奉槌关键是他有些害怕。

    他怕纪慎语有朝一日超过他。

    也不能说是怕,还是意难平。

    “儿子,放宽心。”丁延寿很少这么叫他,“行里都说我的手艺登峰造极,我只当听笑话,但别人怎么夸你,我都接着。你是我儿子,你从小有多高天分,肯下多少苦功,我最清楚,只要你不荒废,你就能一直横行无忌。”

    丁汉白被这用词惹笑,笑完看着他爸“那纪慎语呢”

    丁延寿如实答“慎语太像芳许了,聪慧非常,悟xi,ng极高,毛病也都一样,就是经验不足。之所以经验不足,是因为他们喜欢的东西多,又因为太聪明什么都学得会,无法专注一样。”

    丁汉白打断“还会什么”

    丁延寿说“那我说不好,他跟着芳许十来年,不可能只会雕东西。”略微停顿,拍拍丁汉白的手背,“你根本不是怕被撵上,你怕,是因为他拥有你不具备的东西。他喜欢雕东西,雕什么都倾注感情,可你扪心自问,你是吗”

    这正是让丁汉白不安的地方,丁延寿早说过,他出活儿,技术永远大于感情,难听的时候甚至说他冷冰冰地炫技。

    丁延寿也警告过他,无论他爱不爱这行,都得担负责任,他应了,从未松懈,但也仅此而已,无法加注更深的感情。

    门厅里安静无声,西边柜台摆着银汉迢递,纪慎语坐柜台后头,膝上放着盒开心果,为掩人耳目还在开心果里掺一把冰飘,假装自己没上班偷吃。

    咔嚓嗑一粒,扔起来仰头张嘴,吃到之前被人伸手接走。他扭头看丁汉白,没说什么继续嗑,嗑完主动给对方,问“你和师父聊完了”

    丁汉白“嗯”一声“夸你了。”

    纪慎语又问“师父夸我,你吃味儿吗”

    丁汉白说“我夸你来着。”

    纪慎语信,他一开始就知道丁汉白在意什么。嗑完开心果,他与丁汉白无声地看柜台,有客人一进来就询问芙蓉石,他们俩装傻子,答都不好好答。

    ji,ng雕细刻,不舍得。

    但最后还是卖了,开张吃半年,纪慎语高兴地跑去找丁延寿,喊着他给玉销记挣钱了。丁汉白独自闷笑,不太明朗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二人待到关门打烊,下班后丁汉白讹丁延寿请客,干脆又去了对面的追凤楼。吃饭时,丁延寿问纪慎语是否想念扬州的馆子,没想到纪慎语摇摇头。

    “扬州馆子和师父吃遍了,不新鲜了。”他说,“后来师父也不爱下馆子,只让保姆变着花样做,这不吃那不吃,养生。”

    丁汉白随口说“养生还早早没了。”

    嘴太快,不妥也已说完,小腿骨一痛,丁延寿在桌下踹他一脚。他夹起焦黄的牛油ji翅给纪慎语,说“来,别生气。”

    纪慎语喜欢这ji翅,咬一口嘟囔“没关系。”

    师徒三人饱食一顿,回家时天都黑透了,不过小院换了新灯泡,比平时亮许多。丁汉白明天终于要去上班,进屋后就站在衣柜前找衣服,纪慎语澡都洗完了,他才堪堪准备好。

    丁汉白磨蹭着去洗漱,洗完在院里走来走去散步,见卧室灯亮着,喊道“珍珠出来”

    纪慎语闪条门缝“大晚上为什么要散步”

    丁汉白故意答“养生啊,向纪师父学习。”

    纪慎语跑出来揍他,喊他大名,踢他要害,却乐着。他伸手制住,拧巴胳膊,绊着腿,却假装求饶。

    对方腕上套着个东西,凉冰冰的,甩来甩去不消停,丁汉白一把攥住“你这手链真大气。”

    纪慎语抢过琥珀坠子,笑意还没散,露着几颗白牙。

    闹腾够了,丁汉白关灯,小院顿时黢黑,他和纪慎语在这黢黑中往前走,接着上台阶,到门口时分别。“睡吧。”他不常说晚安。

    纪慎语忽然拍他“师哥,我想回赠你一个礼物。”

    过来一阵风,梢儿上的喜鹊叫了,夜空里的云也被吹开,星星露脸,月光让丁汉白看清了纪慎语的面孔。

    那人双目灼灼,认真地要和他礼尚往来。

    礼物叫人莫名想起假翡翠耳环。

    丁汉白退后直言“你可拉倒吧。”

    第12章 “我不看,你走。”

    “添副碗筷”

    姜采薇听见喊声时正盛汤,手一哆嗦险些把碗掉锅里,喊的人脾气急,没等她拿出去便自己冲进来。她把汤递上,忍不住感叹“真新鲜,起这么早上班去”

    丁汉白一口喝半碗“少y阳怪气,不上班你养我”

    姜采薇被这小三岁的亲外甥噎死,握拳捶对方后背才解气,而后姜漱柳进来帮腔“还怪别人y阳怪气,自己成天闭着眼请假,文物局局长都没你得闲。”

    丁汉白不欲与这母女般的姐妹抬杠,挤在厨房吃饱就走。好几天没上班,他赶早出门,路上买了份nai油蛋糕请清洁阿姨吃,让人家把办公室着重打扫一遍。

    其实办公室都是自己打扫,轮流着来,或者谁最年轻就自觉承担。但丁汉白不行,拿笤帚端簸箕能折他的寿,于是每回轮到他就贿赂楼里的清洁阿姨。

    同事们陆续到了,发现桌上搁着手串,丁汉白说“前几天逛古玩市场买的,假的我已经扔了,真的瞎戴着玩儿吧。”

    石组长问他“给张主任没有”

    丁汉白回答“没有,本人不爱巴结领导。”

    石组长又气又乐,瞅他那德行就头疼,这时张寅拎着包进来,扫一眼大家问了声早。丁汉白在石组长的眼色中只好起身,拍拍裤子抻抻衣襟,跟着张寅进了主任办公室。

    “歇够了”张寅拉开百叶窗,“李馆长打电话说汉画像石修好了,欢迎你去检查。”

    丁汉白没惦记那茬儿,静坐听对方安排最近的工作。末了,张寅问“玉销记不是清高么,怎么连木头串子也卖了”

    这显然误会了那些手串的来历,丁汉白却不解释,从兜里掏出自留的一串“没办法,人不能凭清高过日子,但木头都是上乘的,这串送您。”

    张寅没动“行了,去忙吧。”

    丁汉白狗皮膏药似的“瘤疤珠子,一个崩口都没有,您瞧瞧啊。”

    他这番卖力介绍,弄得张寅再也端不住姿态,眼皮一垂欣赏起手串。色泽和密度过了关,张寅拉开抽屉拿紫光手电,看纹看星,看得十分满意。

    “主任,那我先出去了”丁汉白轻声问,起身离开,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刻撇了撇嘴。直到下午,张寅戴着串子已经招摇一圈,忽而得知是玳瑁古玩市场的地摊儿货,只保真,不保优,气得他恨不得把丁汉白揪起来打一顿。

    三分气东西,七分气丁汉白的愚弄。

    主任办公室的门咣当碰上,众人哑巴般伏案忙碌,石组长累心地滑着椅子靠近“小丁,你干吗非跟他对着呛呛”

    丁汉白敲着字“就凭这文物分析表我能做,他做不了,做不了还不闭嘴当鹌鹑,净点名我家铺子坏我心情。”

    石组长无奈地乐了“单位这么多人,懂的人才几个,是不是”

    丁汉白敲下句号“不懂没关系,但我受不了一知半解瞎卖弄,还整天贬损别人,真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他等着打印机运转,心说这班上得太没劲了,还是在家歇着好。

    想到家自然又想到纪慎语,纪慎语说送他礼物,他拒绝,纪慎语早上又说回赠个贵重的,他没抱任何期待,也估计自己不会有任何惊喜。

    纪慎语莫名打个喷嚏,立在门当间吸吸鼻子。

    关门之际姜采薇从拱门进来,正对上他的目光。“慎语,怎么没吃早饭”姜采薇很惦记他,总给他拿吃的,“头发这么潮,洗澡了”

    纪慎语点点头“小姨,我这两天不去客厅吃饭了,帮我跟师父师母说一声。”见姜采薇好奇,他解释,“我要做点东西,就不出院了。”

    姜采薇惊讶地问“那也不至于不出门不吃饭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不好意思讲”

    纪慎语感谢对方的体贴“我怕分心就做不好了,你送我的桃酥还没吃完,我饿了就在屋里吃两块。”

    他哄得姜采薇答应,对方还给他拿了好多零食水果,等人一走,他进屋cha上闩,锁上窗,没理潮shi的头发,照例拿出磨砂膏和护手油擦拭。

    十指不染纤尘,指腹磨得平滑柔软,再洗干净,这准备工作才算完成。纪慎语坐在桌前,工具一字排开,光刀头就十几种,甚至还有个老式的小打磨机。桌面中央摆着那堆文物残片,被分成两撮,所有掉落的钙化物和附着物也都被保存放好。

    纪慎语挑出一块破损的碗底,置于纸上,沿边描画出轮廓,再就着轮廓从残片中挑拣,握刀切割,极细致地打磨。

    半瓶从扬州带来的胶候场,分分秒秒,一天晃过去。等到黄昏等到暖黄的光落尽,只剩下昏黑,那一片终于妥了。不带丁点茧子的指腹是最好的工具,能测试出任何不够细腻的手感,纪慎语坐在椅子上数个钟头,终于拼好一个碗底。

    这就是他不能长茧子的原因,也是他跟随纪芳许多年学到的东西。

    丁汉白曾问他会否修补书,他含糊其辞,其实他会,但修复只是涵盖其中的一项。准确地说,他学的这一套叫“作伪”。

    丁汉白没回小院,到家后直接在大客厅等着吃晚饭,吃饭时左手边空着,胳膊肘杵不着人,竟然有些不习惯。饭后陪姜漱柳看电视,他只要老实工作就是他妈眼里的心肝rou,看个电视又被喂了满腹的点心。

    等到夜深回小院,他见纪慎语的房间关着门,洗个澡回来门仍关着。他索xi,ng坐在廊下读那本如山如海,一卷接着一卷,稽古那卷太有趣,翻来覆去地看。

    清风帮忙翻书,知了扯嗓子捣乱,丁汉白眼累了,回头瞅瞅卧室门,咳嗽一声“奇了三伏天居然大风降温了”

    纪慎语一丝不苟地忙着,静得如同没了鼻息。

    丁汉白把饵抛出去没钓上鱼,收书准备睡觉,踱步到人家房门口,好奇心伴着灯光蹭蹭往上涨。“纪珍珠,干吗呢”他切切地问,“饿不饿啊,咱到厨房热碗鱼羹去”

    纪慎语被扰得无法“我不饿。”

    丁汉白另辟蹊径“今天单位发生一件特逗的事儿,开门我给你讲讲。”

    纪慎语说“我不听。”

    “”越拒绝越好奇,丁汉白恨不得把门板捅个窟窿,“这本书第四卷 有错误,把磁州窑讲得乱七八糟,你快看看。”

    纪慎语不耐烦了“我不看,你走。”

    丁汉白被姜漱柳宝贝了一晚上,此刻立在门外尝尽人间冷暖,最后生着闷气走了。睡过一宿,翌日打定主意不搭理纪慎语,谁知出来发现隔壁还关着门。

    脚步声远了,纪慎语眨动疲惫的双眼,眼前是初具形态的青瓷瓶,还差瓶颈处没有完工。他开门去洗漱,不到十分钟又回来锁上门,只吃几口点心,不然饱腹更容易困。

    云来云去,天y了。

    丁汉白下班路上被淋成落汤ji,奔逃回来直奔卧室,换好衣服才恍然探出身。果然,隔壁仍旧关着门,就算打地道也得出来喝口水,撒泡尿吧

    脚步声渐近,纪慎语偏着头磨瓶口,余光瞥见门外的影子。

    丁汉白问“你在里面造原子弹呢”

    纪慎语没抬眼,只笑,丁汉白又问“说完送礼物就不露面了,后悔”

    纪慎语烦死这人了,深呼吸保持手上动作平稳,丁汉白自觉没趣,终于走了。他闭关两天一夜,用拼接法初步完成青瓷瓶,因为瓷片本身就是海洋出水文物,后续加工简单不少。

    他又熬去整宿,将花瓶的纹理痕迹造出来,把刮下的沉积物与苔藓虫敷回去,雨一直滴着,他凝神做完数十道工序,在天快亮时已冷得感知不出正常温度。

    丁汉白多加一件外套,默默上班,再没凑到门口询问。

    人的好奇心有限度,达到峰值便回落,无所谓了。

    雨天心懒,办公室里没人忙工作,连张寅也端着水杯无所事事地转悠。丁汉白立在窗口看景儿,摸一片窗台蔓上来的枫藤,揉搓拦了再扔下去,只留一手的shi绿。

    他猜测,丁延寿这会儿在玉销记看报纸,门可罗雀真可怜。

    他又猜测,姜采薇正在办公室喝热水,降温还穿裙子,臭美。

    心思最后拐回家,他想到闭门造车的纪慎语,神神秘秘,吊人胃口。

    丁汉白没想错,家里门依然闭着,车也造到了最后,纪慎语十指通红,握刀太久压瘪指腹,浸过药水明胶伤了皮肤,偏偏他ji,ng益求ji,ng,不肯有丝毫含糊。

    他想回赠丁汉白一份礼物,金书签加上琥珀坠子,他不能出手寒酸,必须先弄点钱。当初捡这些残片是为了练手,这下正好派上用场,做好拿到古玩市场卖,就有资金了。

    纪慎语万不可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家里是做雕刻的,可这作伪比雕刻费时费力得多,被人知道平添麻烦。而且纪芳许当初倒腾古玩广交好友,但没什么人知道他会这些,因为这是秘而不宣的本事,不是能广而告之的趣事。

    还有一点,纪慎语记得那天去玳瑁古玩市场,丁汉白告诉他会分辨真假,那神情语气轻松又倨傲,不容置疑一般。要是丁汉白得知他会作伪,他想不出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琢磨着,斟酌着,纪慎语终于完活儿,雨也恰好停了。

    他将青瓷瓶放进柜子里y干,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把桌面清理干净,没心思填补肚子,没ji,ng力洗澡换衣服,连开门推窗都提不起劲头。

    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绷紧的神思在躺上床那刻松下,纪慎语睡不解衣,急急见了周公。

    雨后一冷再冷,晚饭煲了丸子砂锅,饭后姜漱柳把单盛的一碗热好,让丁汉白端给纪慎语吃。丁汉白烦得很,老大不乐意地端出去,走两步又返回“把芝麻烧饼也拿上”

    他端着托盘回小院,惊奇地发现灯黑着。“纪珍珠”他叫,将托盘放廊下,“我妈给你热了汤,开门吃饭。”

    里面没动静,他不想像服务生似的“搁下了,爱吃不吃。”

    丁汉白扬长而去,钻书房画画。画到深更半夜,前情后事全都忘干净,回屋睡觉闻见香味儿才清醒,再一看廊下的托盘,合着东西一直没动

    他径自冲到门外,大力敲门“开门,我还不信了,这是你家还是我家”

    敲了半晌,里面毫无反应,丁汉白收手一顿,蓦然发慌。里面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纪慎语不会有什么遗传心脏病,死里面了吧

    “纪珍珠”他大吼一声,抬脚奋力一踹,门洞开后冲进去,闻见一股药水的酸味儿打开灯,房间整洁,平稳的呼吸声从床上传来。

    纪慎语缩成一团,显而易见的冷。

    “真他妈神秘。”丁汉白走到床边,扯开被子给对方盖上,这才发现纪慎语没换睡衣,脏着脸,眼下乌青面颊消瘦,双手斑驳带着印子。

    他拧shi毛巾在床边坐下,撩了满掌细软发丝,顺着额头给纪慎语擦脸。下手太没轻重,鬼吼鬼叫都没把人吵醒,竟然把人给擦醒了。

    纪慎语脸皮通红,疼得龇牙“我不敢了”

    丁汉白停手“不敢什么了”

    纪慎语合着眼迷糊道“不敢偷吃了。”

    原来把丁汉白当成了纪芳许的老婆,还以为那疼劲儿是挨了一耳光。“师母给你擦擦。”丁汉白气得变声,又胡乱蹭了蹭,然后给纪慎语擦手。

    谨小慎微,总怕稍一用力会把那指头擦破,丁汉白端详,寻思这手是干了什么变成这样良久一抬眼,竟发现纪慎语明明白白地醒了。

    正茫然地,静悄悄地看他。

    丁汉白搁下那只手“你饿不饿”

    看对方点头,他又说“我给你变个魔术。”

    纪慎语闭眼听见丁汉白起身,听见脚步声离开卧室,复又返回。等丁汉白让他睁开眼,他看见床头放着一碗丸子汤,还有俩烧饼。

    丁汉白回去睡了,什么都没问。

    雨又下起来,纪慎语恍惚忘记了扬州的风景。

    第13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丁汉白这人好不过一宿,前晚贴心地给人家擦脸端饭,第二天睡醒就来砸门问话。没办法,他的好奇心吊了好几天,势必要弄个明白。

    纪慎语被砸门声扰乱清梦,直往枕头底下钻,而后门外的土匪把门踢开,冲进来,咚的坐到床边,隔着被子推他。

    “赶紧起来。”丁汉白手大劲儿更大,往纪慎语后腰一按,居然有骨头的嘎吱声,“你闷屋里这几天都干吗了不交代清楚这礼拜别想洗澡。”

    纪慎语反手捂着腰,听见“洗澡”立刻还嘴“那我去华清池,我蒸桑拿。”

    他翻身坐起来,褪去惺忪态,满是睡饱后的清明。丁汉白离他半臂距离,倾身嗅一嗅,皱眉瞪眼“你都有味儿了酸的,我吐了”

    那人语气神情太逼真,仿佛嘴巴再一张合真要吐出来,纪慎语的脸刷一下变红,窘迫难堪,在被子下捏着衣服犹豫“我没出汗,我现在就去洗澡。”

    丁汉白来一套川剧变脸,抬手拦住“说了不让洗,先交代你这几天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话又绕回来,纪慎语也分不清自己是真有味儿,还是丁汉白诓他,弯腰从对方手臂下一钻,光脚立在地板上“我关上门爱干什么都行,师父都没管,你更管不着”

    丁汉白一听就火“少拿丁延寿压人,不顶用这是我的院子,你干什么都受我管教。”他站起身,将对方迫得后退,“玩儿神秘是吧今天开始不许去前院吃饭,就关上门在这屋里吃”

    纪慎语隐约觉得丁汉白吃软不吃硬,可是他丝毫不怕他,话赶话哪软的下来,干脆脖子一梗“不去就不去,吃饭挨着你没胃口,我也吐了”

    丁汉白摔门离去,门敞着晃,感觉迟早掉下来。纪慎语被灌进的风吹醒,才发觉他们两个幼稚可笑,不过气已经生了,至少这周末对方不会再理睬他。

    不理也好,清静。

    纪慎语兀自收拾房间,还哼着纪芳许生前爱听的扬州清曲,忙完洗澡换衣服,人连着屋子焕然一新。这两天潮shi,青瓷瓶要y干到周一,他索xi,ng拿上暑假作业去玉销记看店。

    儿子不好惹,他哄老子开心去。

    待到周一,天晴了,丁汉白的脸还没晴,撂下一句晚上有聚会就上班了。

    纪慎语不慌不忙地挑衣服,穿一身最阔气的,用背上青瓷瓶,直奔玳瑁古玩市场。他二进宫,气定神闲地转两遭,买瓶汽水,找一光线明亮的空当,摆摊儿开始。

    很快来一年轻人,问“这脏瓶子什么情况”

    纪慎语吸溜汽水,白眼儿翻得能拿金ji百花“没什么情况,别挡光。”

    这地界,不一定能听出行家,但门外汉肯定早早暴露,他把看热闹的人驱走,垫着旧报纸盘腿坐好,等待真正的买主。

    不多时,一位老太太经过,银发梳得妥帖,和珍珠耳环交相辉映,停下说“哎,我得戴上花镜瞧瞧这个。”

    周围有人投来目光,原来这老太太是熟客,喜欢收藏旧首饰。纪慎语摸不准对方的斤两,睁圆俩眼打量,故意端着目中无人的神态。

    老太太问“小宝,你卖东西不介绍介绍”

    纪慎语说“我家古董多呢,这个是从柜子里随便拿的,卖了换零花钱。”

    老太太慈眉善目“家里那么多古董,你穿的衣服又讲究,还差零花钱”

    “期末考砸了,我爸不给花。”纪慎语耷拉脸儿,将汽水瓶和青瓷瓶一磕,“反正懂行的知道我这是好东西,我不贱卖,不然被我爸知道了挨揍。”

    正说着,又来一个男人,近视眼镜公文包,斯斯文文。他蹲下来,捏着瓶颈看,摸釉面的纹路,抠纹路上的污垢,似问非问“这脏泥可不是放柜子里能积出来的。”

    纪慎语不动声色“我爸说了,这瓶子买来就这样,没有脏泥才假呢。”

    有人稀罕这说法,男人翻转瓶身详细地看,纪慎语垂眼装作漠不关心,其实有些紧张。那堆残片都是海洋出水的文物,表面的脏污也是实打实的钙化物,因此这瓷瓶从材质上看没有问题,考验的就是他的手艺。

    “你要买吗”他问,“不买别抠抠摸摸的。”

    男人不理,欣赏很久“你这瓷瓶外壁的豆青釉不够匀净,有点发黄了。”

    一旦挑刺,那就是想压价,想压价就说明想要,纪慎语瞅一眼发黄的地方,心想能不黄吗豆青的残片没合适的了,只能用个接近的。他说“不发黄你就得掂量下真假了,发黄是因为在海里沉了太久。”

    男人毫不意外,接腔给看客们说“没错,这是件海洋出水的瓶子,应该是清朝的。”

    老太太立即问“那得多少钱”

    男人笑笑“虽然保存完整,但是器型普通,表面又有瑕疵,贵不了。”

    纪慎语闻言也笑笑,他就想换钱给丁汉白买个礼物,时间紧迫也做不出多复杂的,这人说得没错。“你买吗”他举起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万,男人与他对视,说“一万三。”

    纪慎语把脸偏一边“看完放好,别挡光。”

    男人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老太太反而乐起来“这孩子爱答不理的,不是做生意的,单纯换零花钱呢。”

    男人又重复“一万三真不卖换个人可能连一万都不给。”

    纪慎语挥挥手,把不耐烦摆脸上,男人起身走了,老太太和看热闹的也走了。他目光尾随着男人,见对方散步似的,偶尔停留,却没再躬身。

    他心里有了数,门前冷落只是暂时的。

    中午太阳最毒,文物局办公室的空调没停过,电话一响,副局长打来要文件,丁汉白进主任办公室拿一趟,又送一趟,回来后就在位子上吹风。

    他落汗后问“组长,主任请假了”

    张寅没上班,亲自去机场接专家了,把专家安排好就没回来,名正言顺地旷班。至于现在,正悠闲地在玳瑁古玩市场转悠呢。

    这市场里,九成九的赝品,但人人都想捡漏,张寅溜达一圈往回绕,又立定于纪慎语的面前。海洋出水文物,他刚从福建带回来一批,博物馆展示的那些都是他挑选的。

    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可能走眼。他确定得很,那瓶子的圈足、束颈和唇口都是规矩的,和他见过的一模一样。再就是附着物,他更肯定了,那海腥味他且忘不了。

    纪慎语唆着冰棍儿,仰头不吭声。

    一般来说,穷人遇难急用钱,最容易压价。纪慎语恰相反,衣物讲究,上挂着经久的琥珀坠子,喝完汽水吃冰棍儿,扮败家子偷古董换零花钱,钱少了都懒得搭理。

    “三万不降,你这东西肯定砸手里。”张寅终于开口,“你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纪慎语说“那就一万三吧。”说完看张寅满脸惊喜,又道,“大哥,我不是缺心眼儿,你别想美事儿了。”

    二人开始拉锯,退一步就少万八千块,张寅那一万三着实荒唐,不过是看纪慎语年纪小诈一诈而已,纪慎语那三万也是拔高要价,预留了砍价的空间。

    他们不停争辩,引得其他人来看,张寅唯恐被横刀夺爱,最终两万三定下了。纪慎语只要现金,背着和张寅去取钱,古玩市场旁边就有银行,为方便人们交易似的。

    在银行里交接很安全,青瓷瓶给对方,纪慎语背着离开。经过一条巷口时听见呼喊声,紧接着蹿出来一人,撞开他半边膀子飞奔而去。

    古玩市场的外墙和银行之间有条小巷,里面摊位满了,散户就在巷子里摆摊儿,一个老头拿着旧包倒在墙根儿,面上沾血,蜷着身体哑着嗓子,哭哭喊喊。

    光天化日抢劫啦丢了救命钱

    整条巷子ji飞狗跳,纪慎语站在巷口,拽紧带子跑起来,一路追着那抢劫犯。抢劫犯被他追得慌了,该上天桥时没有上,直直地冲路口逃去。

    纪慎语眼看两名交警将抢劫犯绊倒,包袱滚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他心也碎了。

    包袱被他追回,可里面的祭蓝釉象耳方瓶已成碎片,带回去,见老头坐在银行外的台阶上。“爷爷”他过去,不知道怎么说,“那人摔倒了。”

    包袱展开,老头对着碎片摇头,脸上血泪斑驳,捂着肚腹微微抽搐。纪慎语急忙扶住对方,问“他抢东西的时候打伤你了要不要去医院”

    这时银行里出来一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东西呢”

    这是有人许下要买,对方取钱的工夫却遭了抢。纪慎语朝包袱努努嘴,心跟着疼,他虽然没有火眼金睛,但他知道作伪会有什么破绽,那方瓶没有丝毫瑕疵,至少值七八万。

    对方火了“说好的等我取钱,怎么成这样了你赔”

    老爷子气虚“我赔不了”

    “我c,ao你祖宗”对方破口大骂,资深爱好者,眼里只有物件儿了,到嘴的鸭子一飞,恨不得六亲不认,蛮不讲理。

    纪慎语帮老头擦鼻血,他不擅长骂人,不由得想念起丁汉白。等那人骂够了离开,他扶着老头到街边打车,好人做到底,再去趟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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