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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3节

作者:北南 字数:21012 更新:2021-12-19 08:07:43

    丁汉白和纪慎语都没再说话,无言地在树下走动晾衣服,认的人那样坦白地认了,问的人那样大方地接了,衣裤挂满摇晃,像他们手掌上摇摇欲坠的水滴。

    丁汉白透过白衫看纪慎语的脸,眼里浮出他的芙蓉石。浮影略去,纪慎语的脸变得清晰,让人思考这是不是就叫芙蓉面。

    丁汉白咬牙,猝不及防地被自己透顶一酸。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人如师哥,酸完觉得好看关我屁事儿。如果是颜控哇,爱了,搞他。没有在影s,he谁

    第7章 不跟人顶嘴能死了

    纪慎语没想到会有同学约他出去玩儿,早早出门,揣着从扬州带来的一点私房钱,做好了请客的准备。其实他在扬州也有一些同学好友,不过师父走了,师母撵他,安身都成问题,就顾不上叹惜友情被断送了。

    他和同学跑了大半天,人家带着他,看电影,去大学里面瞎逛,在不熟的街道上哄闹追逐中午下馆子,他也不说话,光听别人讲班里或年级的琐事,听得高兴便跟着傻笑,最后大家管他借作业抄,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从饭店出来投进烈烈日光里,众人寻思接下来做点什么,班长打个哈欠,招呼大家去他家打扑克,纪慎语不喜欢打扑克,问“要不咱们去博物馆吧”

    大家伙都笑他有病,还说他土,他只好噤声不再发表意见。可他真挺想去的,这座城市那么老大,又那么多名胜古迹和名人故居,可他最想去的就是博物馆。

    纪慎语没能让大家同意他的建议,也不愿迁就别人的想法,于是别人都去班长家打扑克,他坐公交车打道回府,路远,又差点走丢。

    下车后走得很慢,溜着边儿,被日头炙烤着,就几百米的距离还躲树荫里歇了歇。纪慎语靠着树看见一辆出租车,随后看见丁可愈和丁尔和下车,估计是从玉销记回来的。

    那两人说着话已经到家门口,纪慎语喊着师哥追上去,想问问师父出的题怎么办,丁汉白不让他们碰芙蓉石,他们是不是得重新选料。

    丁尔和率先回头,却没应声,丁可愈接着转身,倒是应了“没在家,也没去店里帮忙,玩儿了一天”

    此刻也才午后两点多,纪慎语滴着汗“我和同学出去了,我还以为同学都没记住我呢。”

    他挂着笑解释,因为同学记得他而开心,不料丁可愈没理这茬“刚才叫我们有事儿”

    纪慎语热懵了,总算觉出这俩师哥的态度有些冷,便也平静下来,撤去笑脸,端上谦恭“芙蓉石不能用了,师父最近也忙,咱们还刻吗”

    丁可愈说“你还有脸提芙蓉石,那天要不是你多嘴解释,大哥能直接骂我们他们爷俩的事儿,你拉着我们掺和什么”

    丁尔和始终没吭声,却也没劝止。纪慎语没想到好几天过去了,这儿还等着对他兴师问罪,他回答“我没想到大师哥会那么说,我给你们道歉。”

    “用不着。”丁可愈不留情面,“您当然想不到了,您是大伯钦点的小五,关上门你们都是一家人,当别人傻啊。”

    纪慎语看着对方离开,丁可愈句句呛人,丁尔和没说话,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冰得够呛。他对不起纪芳许给他起的名字,因为多言闹出矛盾,不知道怎样才能化解。

    纪慎语的好心情就此烟消云散,经过大客厅时看见丁汉白在圆桌上写字,白宣黑墨,规规矩矩的行楷,对方听见动静抬眼瞧他,难得的含着点笑意。

    他却笑不出来,反把脸沉下。

    丁汉白那点笑意顿时褪去“谁又惹你了,朝我嘟噜着脸干吗”

    纪慎语本没想进屋,这下一步迈入。他踩着无规律的步子冲过去,学着丁汉白那天大发雷霆的模样,一巴掌砸桌沿上。

    刚写好的字被jian了墨,丁汉白手臂一伸,纪慎语面颊一凉。

    “被同学霸凌了发什么疯。”丁汉白在纪慎语脸上画下一笔,“有力气就给我研墨铺纸,不然走人,没空陪你玩儿。”

    纪慎语腆着一道黑,恨丁汉白那天发火,可他又不想嚼舌根,便闷住气研墨。墨研好,丁汉白轻蘸两撇,落笔写下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这是丁家的家训,每间玉销记都挂,挂久了就换一幅新的。

    丁汉白写完拿开,二话没说急急下笔,纪慎语光顾着欣赏,无意识地念“大珠小珠落玉盘,一颗珍珠碎两瓣。”他伸手抢那张宣纸,绕着圆桌追丁汉白打闹,“你说谁碎两瓣玉比珍珠容易碎”

    空气浸着墨香,他们俩各闹出一身臭汗,后来姜采薇进来劝架才喊停。丁汉白端着纸墨笔砚回小院,纪慎语跟在后头,到拱门外看见姜廷恩坐在藤椅上睡大觉。

    再仔细看,椅子腿儿下落着那本如山如海,蒙着灰,书页都被碾烂半张,纪慎语急火攻心,可已经得罪二三师哥,他还能再得罪老四吗

    天人交战中生生咽下一口气,可没等他咽好,丁汉白冲过去飞起一脚,直接把姜廷恩连着藤椅踹翻在地。

    姜廷恩惨叫一声“大哥干吗啊”

    丁汉白捡起书大骂“我巴望半个多月都没看成,你这么糟践空荡荡的脑子看个屁的书,滚回你家写作业去”

    姜廷恩屁滚尿流,喊姜采薇做主去了,院子骤然安静。丁汉白捧着书回头,直勾勾地看纪慎语,不隐藏暗示,恨不得额头上写明潜台词我替你出了气,也该借我看看了吧。

    纪慎语上前接过书“谢谢师哥。”说完直接回卧室了。

    丁汉白杵在脚下那方地砖上,发懵、胸闷、难以置信,恍然间把世间疾苦的症状全体会一遍。回屋经过纪慎语的窗前,他不痛快地发声“行事乖张,聪明无益。”

    纪慎语丢出一句“心高气傲,博学无益。”

    不跟人顶嘴能死了

    丁汉白再不多说,回房间吹冷气睡午觉,翻覆几次又拿上衣服去冲澡,好一顿折腾。统共睡了俩钟头,醒来时怅然若失,无比暗恋那本旧书。

    他套上件纯白短袖,薄薄的棉布透出薄薄的肌rou形状,放轻步子走到隔壁窗前,想看看纪慎语在干什么。要是在睡觉,他就进去把书拿出来。

    是拿,不是偷。

    丁汉白学名家大师,读书人的事儿能叫偷吗

    门开窗掩,他在自己的院里当贼,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先看见空空如也的床。目光深入,看见纪慎语安坐在桌边,也换了衣服,脸也洗净了。

    纪慎语凝神伏案,面前铺着那本旧书,现在不止旧,还残。手边是ru白胶和毛笔,还有一瓶油,他在修补那本书,开门通风能快一些。

    丁汉白认识那瓶油,他们保护木料的一道工序就是上油,他明白了纪慎语在干什么。蝉鸣掩住窗子推开的声响,他从偷看变成围观,倚着窗框,抠着窗棱,目光黏在对方身上。

    日光泼洒纪慎语半身,瞳孔亮成茶水色,盛在眼里,像白瓷碗装着碧螺春。颈修长,颔首敛目注视书页残片,耳廓晒红了,模糊在头发上的光影中。

    那双没茧子的手极轻动作,滴胶刷油,指腹点平每一处褶皱,最稀罕的是毫无停顿,每道工序相连,他处理得像熟能生巧的匠人。

    纪慎语弄完,鼓起脸吹了吹接缝。

    人家吹气,丁汉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张嘴,手一使劲儿还把窗棱抠下来一块。纪慎语闻声回头,怔着和他对视,他扶着窗,毫无暴露之后的窘迫,反光明正大地说“把胶拿来,我把抠下来这块粘上。”

    窗棱粘好,人也好了,彼此虽不言语,但都不像生气。

    纪慎语把晾好的书拿出来“师哥,给你看吧。”

    丁汉白差点忘记是来偷书的,妥当接过“配我那堆残片看正好。”

    纪慎语心痒痒“我也想看。”

    他们俩坐在廊下,共享一本书,之间放着那堆出水残片,丁汉白条理清晰地讲解,瓷怎么分,陶怎么分,纪慎语眼不眨地听,一点即通,过耳不忘。

    丁汉白忽然问“你会修补书”

    纪慎语揶揄“瞎粘了粘。”对方没继续问,他松口气接着看,日落之前不知不觉把第一卷 看完了。丁汉白合上书,没话找话“跟同学出去玩儿高兴么”

    纪慎语高兴,可也有遗憾“我想去博物馆,大家都不喜欢。”

    “你想去博物馆”

    “想,可我不认路。”

    丁汉白从小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古玩市场和博物馆,前者看民间行情,后者看官方纳新,他不知道纪慎语为什么想去,反正外地人来旅游都要去博物馆转转,也不算稀奇。

    他说“明天我带你去。”

    纪慎语忙谢他,那灿烂的笑模样还是他头回见,严谨地说不是头回见,是这笑容头回给他。

    丁汉白喜欢玉石良木,喜欢文物古玩,喜欢吃喝玩乐一掷千金,最不在意的就是别人心情几许,高不高兴关他屁事儿。这空当纪慎语谢完笑完,他却在沉沉日暮里心口豁亮,可能因为纪慎语笑得有些好看,不然只能奇了怪了。

    了却一桩心事,纪慎语当晚入睡很快,并且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一觉醒来半上午,先看隔壁那位起床没有,门关着,丁汉白还没起。

    他高高兴兴地去洗漱,换好衣服装好纸笔,去前院吃早饭,吃一份端一份,把什么都做完了,隔壁门还关着。他敲敲门“师哥,你醒了吗”

    里面毫无动静,他推开门发现屋里没人。

    纪慎语四处搜索,这处小院,前院里里外外,还去了二叔他们的东院,哪儿都没有丁汉白的影子。他在前院撞上姜漱柳,急忙问“师母,你见师哥了吗”

    姜漱柳说“他一大早接个电话就去单位了,好像有什么事儿。”她伸手擦去纪慎语脸上的汗,“让我告诉你一声,我给忘了。”

    纪慎语心中的期待坍塌成泥,仍不死心“师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姜漱柳说“这没准儿吧,大周末叫过去,估计有什么要紧事儿。”

    可能纪慎语的失落情态实在明显,姜漱柳都不忍心了,询问完因由后喊来姜采薇,让姜采薇带他去博物馆。

    纪慎语其实想等丁汉白,但姜采薇利索地换好衣服,他就跟姜采薇出门了。

    周末博物馆人山人海,入口都要排队,姜采薇拉着纪慎语,生怕对方走丢。人挤人进去,里面空间极大,顿时又变得松散。

    纪慎语看见一个瓷盘,兴致勃勃地开口“小姨,我知道这个。”旁边没人应,他转脸寻找姜采薇,可身后人群来来往往,他却越过无数个陌生人看见了丁汉白。

    丁汉白不是去单位了吗为什么在这儿

    既然在这儿,为什么不带他一起来

    纪慎语挪动目光,看见丁汉白身旁立着一个女孩儿,他们拿着馆里的画册在讨论什么,你一言我一语,丁汉白说的那女孩儿知道,那女孩儿说的丁汉白也知道。

    纪慎语忽然懂了,丁汉白不是想带他来博物馆,是想来博物馆,捎带脚拎上他。可不管怎样答应了,为什么不做到

    那次不接他是忘了,这回是完完全全的反悔。

    纪慎语静默,他没有立场和资格要求这位师哥对他上心,只好将目光收回。白瓷盘仍是白瓷盘,可他再也不想相信丁汉白了。

    第8章 以骄奢y 逸为耻。

    “这批东西质量一般,不用纳在太显眼的地方,外地同胞来了以为咱们没好货。”丁汉白指着展厅北面墙,“解说牌还没做出来鉴定报告都给你们好几天了。”

    他不等对方回话,目光一偏看见个窈窕倩影,立马上前搭人家肩膀“这是谁家漂亮姑娘啊”

    姜采薇吓一跳,转身后吃惊地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丁汉白说“我工作啊,一早就被单位叫走了。”他说完闪开一步,露出旁边的女孩子,“行了,我找你们馆长去,你俩聊吧。”

    那女孩子叫商敏汝,和丁汉白自小认识,而且与姜采薇既同岁,又同学,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两个姑娘亲亲热热地凑一起了,丁汉白还要接着忙,他转念一想姜采薇突然来博物馆干吗

    姜采薇拍他肩膀“我带慎语来的,他就在那边,你找找。”

    丁汉白目光发散,在来往的游客中搜寻数遭。本来博物馆的灯光一向柔和,看谁都慈眉善目,但大家都是走动的,就一个身影停在原地,半天没挪地方。

    丁汉白把笔塞兜里,大步走完不远的距离,走到对方背后,假装讲解员“松石绿地描金折沿盘,圈足细致,胎骨上乘。”

    透明玻璃蒙着光,人立于前会映上一点,丁汉白不看盘子,看着纪慎语映上去的轮廓,待纪慎语扭脸,他垂眸发言“一个盘子就看这么久,你得逛到什么时候”

    纪慎语没想到丁汉白会看见他,更没想到丁汉白还这么落落大方地来打招呼,他也确实在原地站久了,于是往别处走,可丁汉白跟着他,他便说“小姨带我来的,我自己逛。”

    丁汉白仍然跟着,听不懂人话似的“你看那白釉的菱形笔筒,跟我书房里那个像不像”

    纪慎语没吭声,斜着进入内馆,丁汉白也进,看一眼手表盘算时间,想着失约不地道,既然对方来了,那能陪多久就陪多久吧。

    谁成想纪慎语根本不需要,甚至忍无可忍“你老跟着我干吗”

    丁汉白有些莫名“我陪你逛啊,你没发觉小姨都没影儿了”

    纪慎语张望一圈的确没见姜采薇,他作势出去找,被丁汉白拦住搭上肩膀。挨得近了,他闻见丁汉白身上有股药水味儿,又注意到丁汉白手里的单子,问“你约别人出来还拿这个”

    丁汉白有点绕不过来“别人我不是约了你吗”

    他们俩交流全靠问,半天都没一句回答,纪慎语搡开肩上的手,站定在一大花瓶前面“你约了我又反悔,我都看见你跟别人逛了。”

    丁汉白冤枉,压着嗓子吼“什么狗屁,我妈没跟你说我大清早被叫去单位了,到办公室才知道要来这儿,之前的出水文物检测完来交接,顺便检查他们新纳的几件东西。”

    对方声音不大,但纪慎语被吼得发怔,丁汉白趁他没回神又说“你是不是看见我和一姑娘那是工作人员,当然本来就认识。”

    纪慎语确认“你没想反悔你昨天不是应承我”

    丁汉白卷着纸筒敲他“你当自己是领导干部呢,我还应承你。”他直到说完也没太理解纪慎语的想法,“我当然想带你来了,大周末谁他妈想上班,工作日我都不想上。”

    彻头彻尾的误会而已,解开后本该好好逛了,可丁汉白受时间约束,还要去忙下一项。他把管内画册塞给纪慎语,嘱咐“看看平面图,等会儿汉唐馆上新东西,我就在那儿。”

    纪慎语握着画册,等丁汉白走后自己仔细转,他带着纸笔,边看边记录很费时间,身边的游客一拨拨更换,他磨蹭半晌才走。

    返回大厅,他正要按顺序进旁边的内馆,这时人群sao动,大家都朝东面涌去。他展开平面图一瞧,汉唐馆就在东面,莫非上新东西了可是不应该在闭馆时上好吗

    纪慎语跟着人群走,进入汉唐馆后挤在阻隔线外,线内穿制服的是博物馆工作人员,没穿的是文物局的。他一眼看见丁汉白,丁汉白比别人高,别人穿干活方便的衣裤,丁汉白不,偏偏穿着熨帖的衬衫,还cha着兜,像个领导。

    巨大的展台上放着两块新上的龙虎纹画像石,龙纹残损较轻,虎纹面目全非,地上还有块等长的石板。看客不明所以,没耐心的陆续离开,纪慎语渐渐挤到第一排,挥挥手就能让丁汉白看到。

    他自然没有挥手,默默围观这堆人修文物,可龙纹常规修复就行,虎纹得是神仙才能还原了。工作人员同样头疼,摘下口罩犯难“这只能依照资料做一遍,没别的招儿。”

    丁汉白拆穿“石板都备好了,装什么装。”

    游客又变多了,后进的人被工作人员拦在外面,线内清场一般,石板搬上展台,其他人闪地方。丁汉白上前开工具箱,挑出几支毛笔,倒上一叠墨水,随后在石板上标好几点尺寸。

    “这是干吗呢”游客们讨论,“为什么最年轻的动手”

    纪慎语也想问,丁汉白这是干吗呢

    丁汉白心无旁骛,似乎当这一厅都是死人,他一旦下笔下刀,眼里就只有这块料。从第一笔到轮廓完成,一只张大嘴巴的昂首虎型清晰可辨,并且生着双翼,腿屈爪扬。

    听着周围逐渐高涨的惊叹声,丁汉白的眉头却越蹙越深,感觉这些人把他当天桥卖艺的了,恨不得拍掌叫好,再投掷几个钢镚儿。

    抬眸一瞥,正瞥见第一排的纪慎语。纪慎语把画册攥得皱皱巴巴,微张着不大的嘴,平时透着聪明的眼睛竟然露出些憨气,他嘴唇动了,无声地描摹一句“师哥”。

    丁汉白正愁没人打下手,将纪慎语拉进包围圈,无比自然地开始使唤。递笔倒墨压角,纪慎语离得近看得清,把每一笔流畅线条都欣赏一遍,可看的速度居然追不上丁汉白画的速度。

    包着四边的鬼魅纹,繁复又一致,丁汉白平移笔尖,手腕端平丝毫不晃,长将近一米五,半米多宽,他除了蘸墨停顿,几乎一口气画了近四米。

    纪慎语想起丁延寿之前说的,有事儿请教这个师哥就行。

    他那时候不服不信,此刻那点怀疑已经地动天摇。

    “珍珠。”丁汉白忽然叫他,当着这么多人瞎叫,“擦刀尖,准备上三号出胚。”

    纪慎语立即动作,擦好就安静等候,等丁汉白收笔那一刻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外行看热闹,人们以为画完等于结束,殊不知这才刚刚开始。

    丁汉白接过钻刀“我得忙一天,你逛完就和小姨回家吧,别走丢了。”

    纪慎语没动“我还没见过你雕东西,我想看看。”

    丁汉白不置可否,等墨晾干兀自下刀,任对方看。他知道纪慎语和自己的不同,他露着狂,纪慎语是藏着傲,看看也好,迟早都有切磋那天。

    临近中午,围观群众全都如痴如醉,惊喜之情高潮迭起,本以为画完就够牛逼了,没想到还要下刀刻。一位本地的老大爷忍不住了,高声说“领导,我得夸你一句。”

    丁汉白头回被叫领导,真恨张寅不在,不然能臊白对方一脸。他刀没停,笑应“最好夸到点上,偏了我不爱听。”

    老大爷竖着拇指“我把话撂这儿,玉销记的师傅在你面前也硬气不起来”

    丁汉白非常配合“玉销记好几个师傅,你说谁啊”

    老大爷开起玩笑“最牛的丁延寿呗,我看你能跟他叫板。”

    本地居民乐起来,外地游客不了解但也跟着笑,丁汉白本就不是什么低调儒雅的人,高声敞亮“我还真不能跟丁延寿叫板,我得叫他爸”

    说完再不吭声,一刀接着一刀,庖丁解牛般。中午人流松动,工作人员趁机将这间展厅清场,静了,冷了,只剩没温度的文物,还有俩屏着气的珍珠白玉。

    分秒过去,周遭寂静如空山,丁汉白手心汗shi,指尖冰凉,抬头瞅一眼纪慎语,顺便活动酸麻的四肢“撒癔症了觉得没趣儿就别硬撑着。”

    纪慎语解释“有趣儿,我看迷了。”

    这下轮到丁汉白发怔,很不确定“纪师父没教你大件石雕”

    纪慎语回答“说明年教,结果病了,说病好再教,结果没好。”

    丁汉白不是体贴入微的脾xi,ng,问话之前不考虑会否惹人伤心,就算问完也懒得后悔,直接敲敲石板“我教你,学不学”

    这儿不是家里机器房,不是玉销记里间,是客流量巨大的市博物馆,现在也不是雕着玩儿,是在修复文物。纪慎语卖乖叫一声师哥,凑近看丁汉白,看稀罕似的。

    说话有微弱回声,丁汉白先解释“这是汉画像石,直接在石质建筑构件上先画后雕,虎纹那块基本报废,我只能依照资料雕个一样的,然后交给修复专家做旧,展示的时候标明。”

    博物馆很多类似展品,纪慎语明白,丁汉白将他拉近,细细地教“这块先用剔地浅浮雕出轮廓,细致地方换y线刻。其他一般还用减地平面线刻、凹面线刻、高浮雕和透雕。”

    丁汉白说完毫无停顿“马上重复。”

    纪慎语一字不差重复完,被对方的教习方式弄得紧张,他守在旁边,视听结合目不斜视,偶尔打下手,或者记下丁汉白的特殊手法。

    下午这间没开,外面游客喧闹,他们在这里浸着光y雕刻。丁汉白手酸指痛,浑身肌rou没哪块是松懈的,额头处的汗滴就要流入眼角时,被纪慎语用手背又轻又快地蹭了去。

    雕刻石板太消耗体力,对指腕力量的要求极高,不然容易开篇铿锵、后续绵软,丁汉白刀刀蓄力,已经不停不休五六个钟头,于是纪慎语忽然想看丁汉白雕那块芙蓉石。

    他想象不出丁汉白对着“娇美”的芙蓉石会如何下手。

    “师哥。”纪慎语问,“那块芙蓉石你打算怎么弄”

    丁汉白觑他“你还有脸问芙蓉石”

    上回丁可愈也是这句,纪慎语心想关他什么事儿,又不是他划的那四刀。干脆闭口不言,直到闭馆游客散尽,丁汉白收刀时他才忍不住哈欠出声。

    丁汉白没按照资料一丝不苟地刻,为了方便后续做旧特意留下几处残破豁口,整只手连着臂膀酸痛抽筋,对馆方的道谢都没摆好脸色。

    空着一天没进食的肚腹离开,室外炎热无风,两个人都有些蔫儿。

    丁汉白不回家“累死了,我得去舒坦舒坦。”

    纪慎语觉得回家躺床上最放松,问“不回家吗去哪儿舒坦”

    就在街边,丁汉白低头答他“你说爷们儿家怎么舒坦当然是脱光了衣服,痛快地你要是去,我就捎带脚揣上你。”

    纪慎语的心怦怦跳,他只知道丁汉白骄奢,没想到还y 逸。

    他应该拒绝,可是又好奇,晕乎着跟丁汉白上了车,一路不知道看哪儿,掩饰着小小的兴奋,伴随着极大的紧张。

    师父,我要学坏了。他想。

    师父,你搞外遇生下我,也挺坏的,那别怪我。他又想。

    半小时后,丁汉白停车熄火,就停在路边,拔钥匙下车一气呵成,像等不及了。纪慎语垂着头跟在后面,余光晃见气派的大门口,一脚踏上销金窟的台阶,再来几步就要钻进这温柔乡。

    丁汉白忽然回头“搓过澡么”

    纪慎语茫然抬脸,看见招牌大众澡堂华清池。

    第9章 镜花水月。

    这误会实在有点大。

    纪慎语跟着丁汉白进去,一路走到更衣室都没晃过神,原来爷们儿舒坦舒坦就是脱光衣服洗个澡亏他一路上心如鹿撞。

    这空当丁汉白已经脱掉衬衫摘掉手表,一个响指打在纪慎语眼前,说“琢磨什么呢,动作利索点。”

    纪慎语点头动作,把衣服脱下放进衣柜,他的衣柜和丁汉白的挨着,这会儿没什么人,这一间更衣室只有他们两个。

    换上浴衣去澡池,纪慎语亦步亦趋,将走廊的壁画欣赏一遍,还用鞋底摩擦地毯,问“师哥,大众澡堂怎么这么气派”

    丁汉白闲庭信步“去年刚装修。”他半边膀子酸痛,走路都甩不动胳膊,回话也敷衍了事。其实这澡堂和玉销记的年头差不多,就算一再发展翻修,也始终叫大众澡堂,没换成什么洋气名字。

    澡池挺大,冰青色的大理石面,让人觉得像一汪碧湖,周围有茶座,有放东西的矮几。东南角泡着位大哥,闭目养神不像个活人,丁汉白找好位置后解下浴衣扔矮几上,腰间围着浴巾下了澡池。

    热水包围,他劳累一天终于放松,长长地叹出一声。

    纪慎语也跨进去,被烫得抽抽两下,适应之后和丁汉白相隔半米坐好。丁汉白也不像个活人了,闭着眼睛老僧入定,喉结都不动,睫毛都不颤。

    “师哥”纪慎语轻喊,“你是不是泡美了”

    哗啦一声,东南角的大哥起身,池子里只剩他们俩。纪慎语没得到回应,拨开氤氲白气看得清楚些,又问“烫麻痹了”

    他不是话多的人,更不爱闹,但此刻生生被激出份顽皮。见丁汉白良久不答,他借着浮力挪过去,蹲在丁汉白面前撩一捧水,另一手蘸shi,观音甩枝条似的弄了丁汉白满脸。

    丁汉白面无表情,合着眼猛然扬手,把水面激起千层浪。纪慎语jianshi头发脸面,惊叫一声往旁边躲,还没挪走,脚底一滑要栽进去,丁汉白伸手将他接住,用那只酸痛不堪的手臂。

    丁汉白总算睁开眼“闹腾。”

    纪慎语挣出对方的钳制“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

    丁汉白的手掌划过他的后背,上面的厚茧被热水泡得没那么扎人了,但仍然能觉出异样。他在旁边坐好,想起小时候纪芳许带他去澡池泡澡。

    他那时候天真,总担心有人在澡池里偷偷撒尿,于是死都不乐意跟着去。

    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下轮到丁汉白问他“泡美了怎么不吭声了”

    纪慎语反问“有人在池子里撒尿怎么办”

    丁汉白从鼻孔挤出一声笑“水这么清,地方又没游泳池大,谁尿都能看见。”他透过水面往纪慎语的下三路看,“谁要是憋不住尿了,大家就摁着他喝一壶。”

    方方正正的澡池就他们俩,泡得手脚发暖肌rou放松后,丁汉白拎着纪慎语去蒸桑拿。随便找了一间,再端上两瓶汽水,纪慎语想象得惬意,进去后被滚烫的空气熏得险些窒息。

    他如遭火烤油烹,只得坐在离炭盆最远的角落,浑身皮肤烧红起来,一口把汽水喝得ji,ng光。“师哥,”他觊觎丁汉白那瓶,“我还想喝一瓶。”

    丁汉白坏啊“没钱了。”

    纪慎语嘴唇发干,用shi毛巾捂着喘气“那我出去等你吧。”他被丁汉白一把按在座位上,强迫着,挪不动自己屁股,推不动对方胸膛。

    他感觉自己蒸熟了,淋上酱油就能下筷子,偏偏丁汉白那个挨千刀的往炭盆里泼水,刺啦刺啦更加闷热。“丁汉白”他从没想过叫对方大名是此情此景,“我要去见老纪了”

    没说完,嘴里被塞进吸管,他吸上一口汽水,没见成,又续命一截。丁汉白蒸够了,拉上他离开桑拿房,他这条濒死的鱼总算捡回一条命。

    纪慎语以为要换衣服打道回府,不料又前往一区,看来要冲个澡。冲澡之前被推倒在床,还扒了衣服,他又饿又累,蒸桑拿还缺氧,晕乎乎地看着天花板撒癔症。

    忽然半桶热水泼来,一位穿衣服的大哥将他淋shi,拍着他的胸膛说“细皮嫩rou的,我轻点。”

    人为刀俎,他为鱼rou,纪慎语赤条条地躺着,从左手开始,指缝都没漏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被搓了一遍。那大哥好没信用,搓到背面忘了承诺,粗糙的澡巾使劲擦,痛意早盖过爽利。

    丁汉白就在旁边床上趴着,半眯眼睛,目光不确定,时而看纪慎语呼痛的脸,时而看纪慎语通红的背。他觉得纪慎语就像那块芙蓉石,莹润粉白,还是雕刻完毕的,此时趴在那儿被抛光打磨。

    搓完澡去冲洗,洗完就换衣服走人了。终于回到更衣室,纪慎语累得手指头都发麻,一脱浴衣引得丁汉白惊呼,丁汉白掰着他的肩膀“后背不像搓完澡,像刮了痧。”

    纪慎语张张嘴,疲得不知道说什么。

    想骂丁汉白一句,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丁汉白正笑着看他。想诉苦后背有多疼,可是又不值当,而且丁汉白不是他爸,不是师父,估计也没耐心听。

    天黑透了,丁汉白可惜地说“光我自己的话就楼上开一间房,睡一宿。”

    纪慎语心想,下次吧,下次他肯定不跟着来。

    到家早错过饭点儿,连剩的都没有,丁汉白不害臊地缠着姜漱柳求夜宵,连世上只有妈妈好都唱了。姜漱柳不堪其扰,挽袖子蒸了两碗蛋羹,嘱咐端一碗给纪慎语。

    丁汉白端着碗回小院,在石桌前落座“纪珍珠,出来”

    他少喝半瓶汽水,吼声沙哑,全凭气势。纪慎语穿着短袖短裤跑出来,膝盖手肘都因搓澡透着粉气,重点是两瓣薄唇油光水亮,一看就是吃了什么东西。

    纪慎语如实招来“小姨给我留的馅饼。”

    丁汉白摔筷子,这个姜采薇,谁才是她亲外甥心里没点数。纪慎语以为对方发火,赶忙跑回去端馅饼,就着月光和灯光,拼凑出一桌有羹有饼的夜宵。

    两个人饿极了,比着赛狼吞虎咽,整餐饭都没讲话,只有咀嚼吞咽声。盘光碗净,丁汉白的筷子从桌上滚落,吓得纪慎语陡然一个哆嗦。

    “至于么”丁汉白哭笑不得。

    纪慎语小声说“我有一次晚上找东西吃,正好师母起夜去餐厅倒水,我在厨房掉了筷子被她听见。”

    纪芳许一向主张晚饭吃半饱,所以家里从来不多做,纪慎语那时候抽条长个子,每天半夜都难捱得很。丁汉白听完问“听见之后怎么了”

    纪慎语捡起筷子“没什么。”

    没什么不至于吓得一哆嗦,丁汉白顾着自己好奇,非要探究人家的旧疤“骂你了”

    纪慎语偏头看花圃里的丁香,小声说“打了我一耳光。”

    丁汉白暴跳如雷“你师母那么泼吃点东西就打人”他的反应太大,惹的纪慎语转回头看他,但那张脸没什么表情,不哀切不愤怒,薄唇白牙一碰,也没说什么怨恨的话。

    “我不该偷吃。”纪慎语都记得,师母骂他妈偷人,骂他偷吃,的确无法辩驳。他把碗摞好,洗干净送回厨房,再回来时丁汉白还坐在石桌旁。

    桌上多了两盏绿茶,他只好再次坐下。

    丁汉白轻啜一口,把茶盏挪来挪去,丝毫不心疼杯底被磨坏。挪了半天,停下后问“杯子里有什么”

    纪慎语答“绿茶。”

    “还有什么”

    “别卖关子。”

    丁汉白说“月亮。”

    盈盈漾漾的镜花水月,忽然把纪慎语的整颗心填满了,他无需抬头,只用垂眸就能欣赏。可这些是虚的,杯盖一遮就什么都没了,丁汉白仿佛能猜透,果真将杯盖盖上。

    纪慎语嗫嚅“没了。”

    “盛在里边了,时效一个晚上。”丁汉白否定,“送你吧。”

    他该把筷子放好,该及时住嘴不多追问,该吃饱喝足就道句晚安。可筷子已经掉了,伤口已经挖了,只能弥补点什么。

    这盏唬人的月亮太寒酸,丁汉白送出去有些没面子,抬眼轻瞥,撞上纪慎语发直的目光。纪慎语定着眼神,读不出喜恶,丁汉白问“看什么”

    纪慎语撇开眼,他喜欢这盏月亮,觉得丁汉白有趣,转念又想起丁汉白雕汉画像石。人外有人,他见识了,可他并不服气,他觉得栩栩如生之中少了点什么。

    他又不确定,是真的少什么,还是自己在无意识地妒忌。

    “师哥。”纪慎语犹豫着,“咱们找一天切磋切磋吧。”

    他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丁汉白抱着芙蓉石就来找他切磋了。

    阳光灌进来,半间书房都亮得晃眼睛,两把椅子挨着,他和丁汉白坐下后自然也挨着,就那么并肩冲着芙蓉石,带着刚起床的困意。

    大礼拜一,纪慎语想起来“你不上班”

    丁汉白说“昨天那么累,我当然得歇两天了。”

    纪慎语刚到这个家的时候,丁汉白就在休假,什么都不干,仿佛文物局是他们家开的。他难免好奇“师哥,你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丁汉白随口答“养得起你。”

    这话敷衍,还有点轻蔑,纪慎语挺直腰杆想驳一句,但转念就认了。他吃住上学都靠丁延寿,丁延寿将来肯定把家业给丁汉白,无论如何倒腾都差不多。

    纪慎语逐渐清醒,凝神在芙蓉石上,拇指贴着食指,指腹轻轻搓捻,手痒痒。他之前没机会仔细看,更没摸到,此时近距离观赏立刻一见钟情。

    纯天然的极品料,怪不得丁汉白大发雷霆。

    丁汉白要拿这个跟他切磋那他得找一块能匹配的好料。

    纪慎语急得揉揉眼,他从扬州带来的那些料顶多巴掌大,就算质量上乘,体积却不合适。“师哥,”他难为情地坦白,“我没有这么大的料,得先去料市。”

    更难为情的在后头,他扭脸看丁汉白“你能先借我点钱吗”

    丁汉白抻出两张宣纸“就拿这个刻,一人一半。”

    纪慎语十分惊讶,耳朵都嗡嗡起来,之前丁汉白破口大骂他们草包,现在让他也雕这块芙蓉石万一他这边雕得不能让丁汉白满意,那料就彻底毁了,丁汉白会不会打死他

    “师哥,你确定”

    丁汉白睥睨过来“先问你敢吗”

    纪慎语士气顿增,干巴脆地应了。他主动伸手研墨,目光流连在石头上不肯移开,脑中影像万千,竭力思考雕成什么样子。

    景观、人物、飞禽走兽,雕刻不外乎是这些,那四刀痕迹必须利用起来,还要一人一半合作。他们俩都在琢磨,也都吃不准对方的设计水平,半晌过去还没交流一句思路。

    墨研好了,纸铺好了,阳光蔓延过来把石头也照亮了。

    丁汉白瞧着那片四s,he的晶光“这几刀能作溪涧、飞瀑,那范围就定在山水上。”

    纪慎语默不作声,仍在考虑,等丁汉白提笔要画时伸手拦住,恳切地说“师哥,这块料还没雕已经这么亮,这是它的优势。如果咱们每刀都算好,让它最大程度的展现出光感,才不算糟蹋。”

    丁汉白明白了潜台词,山水不需要那么亮,换言之,山水不是最佳选择。

    纪慎语说“普通河流不够格的话,还有天上的银河。”

    从来没人雕天上的银河,甚至鲜少有人往天上的东西想,丁汉白探究地看着纪慎语,压着惊讶,不承认惊喜,攥紧笔杆子追寻对方的思路。

    纪慎语说“只有银河肯定不行,其他我还没想到。”

    丁汉白应“银河、鹊桥、牛郎织女伴着飞鸟。”

    这下轮到纪慎语看他,情绪大抵相同,但都不想承认。丁延寿和纪芳许惺惺相惜,他们两个觉悟有点差,明面上不动声色,在心里暗自较劲。

    第一轮纪慎语赢了,丁汉白让步放弃山水。各自画图时又起争执,从结构布局就大相径庭,各画各的,丁汉白浑蛋,频频用胳膊肘杵对方,害纪慎语画崩好几次。

    铺上一张新纸,正午最晴的时刻到了,那块芙蓉石明艳不可方物,折s,he出斑斓彩光落在白纸上。纪慎语不忍下笔,趴上去接受洗礼一般,再伸手触摸芙蓉石,五指都沾染了晶彩。

    他惊喜道“师哥,温里透凉,特别细腻。”

    丁汉白抬头怔住,被趴在纸上的纪慎语扰乱思绪,那人面孔上都是明亮光斑,甚至眼瞳中还有几点,干净的手掌贴在芙蓉石上,指甲盖儿的粉和芙蓉石的粉融为一体,皮rou薄得像被光穿透。

    他以为眼拙,感觉纪慎语的表情隐秘而羞涩。

    “师哥。”纪慎语又叫他,“你不是把它比作老婆吗”

    丁汉白点头,见纪慎语像倦懒的猫儿,可纪慎语红着脸笑起来,那神情又活像活像开了情窦,正荡漾着思春。

    纪慎语摸着芙蓉石“怪不得说好玩不过嫂子。”

    “”丁汉白手一松,败给了这小南蛮子。

    第10章 又憋不出概括了。

    丁汉白和纪慎语闷在书房画了一整天,画崩的宣纸落满地毯,他们要切磋,那就得分清彼此,他们又要合作,那就得有商有量地进行。

    几乎是同时搁下笔,横开的宣纸并起来,两幅相同主题的画跃然眼底。纪慎语吭哧咬了嘴唇一口,就像睡觉时突然蹬腿,无意识行为,但咬完心里发慌。

    他无暇比较,专注地盯着对方那幅,飘动的人物衣饰和振翅的乌鹊都太过逼真,纹理细如发丝,繁复的褶皱毫不凌乱。他想起丁汉白画鬼魅纹,每一笔都细致入微,引得看客拍掌叫好。

    丁汉白懒散骄纵,画作却一丝不苟,所以纪慎语惊讶。

    “有什么想说的”丁汉白也审视着两幅画,“你这幅我说实话,拿出去很好,在我这儿凑合。”

    纪慎语已经钦佩对方的画技,便没反驳“怎么个凑合”

    丁汉白随手一指“咱们画不是为欣赏,是为雕刻打基础,所以务必要ji,ng细,要真。有画家说过惟能极似,才能传神,你这极似还不到位。”

    纪慎语虚心接受“还有别的问题吗”

    丁汉白瞥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谦逊,于是指出问题的语气放软一些“画讲究两大点,布局聚散有致,色彩浓淡适宜。咱们只需看布局,你觉得自己的布局有没有问题”

    纪慎语端详片刻“活物太集中,偏沉了。”

    他坐好重画,彻底没毛病之后与丁汉白合图。合图即为共同完成一幅,对着一张纸,把各自的画融成一幅,不能偏差,不能迥异,要外人看不出区别。

    姿势拥挤,纪慎语的右臂抵着丁汉白的左臂,即将施展不开时丁汉白扬手避开,把手臂搭在后面,半包围着他。二人屏气,蘸墨换笔时或许对视一眼,此外别无交流。

    一场无声的合作随日落结束,一整幅画终于完成。

    丁汉白点评“能画成,那为什么之前不画得ji,ng细点”

    纪慎语也是刻苦学过画的,不愿平白被误会,起身跑去卧室,回来时拿着本册子。硬壳封皮只印着纪芳许的章,他说“这是我师父的画,你看看。”

    丁汉白打开,里面山水人物各具其形,线条流畅简单,设色明净素雅,然而不可细观。但凡细节处都寥寥几笔带过,韵味有了,却没ji,ng心雕琢,让人觉得这画师挺懒。

    丁汉白摇摇头“不对,我家也有纪师父的画册,不这样。”

    丁汉白翻找出一本花鸟册,是纪芳许年轻时送给丁延寿的生日礼物,翻开一看,花花草草都极其逼真,鸟禽都活灵活现,难以仿制的ji,ng细。

    纪慎语随即明白,纪芳许后来迷上古玩,重心渐渐偏了,反正有得也有失。

    一夜过去,丁汉白又不上班,大清早拎着铝皮水壶灌溉花圃,丁香随他姓,被他浇得泥泞不堪。浇完去书房等着,准备上午完成勾线。

    纪慎语叼着糖果子姗姗来迟,往桌前一伏“师哥,我有个问题。”

    丁汉白用鹿皮手绢擦石头“什么问题”

    纪慎语说“咱们不是要切磋吗可是合雕一块东西必须保持同步,那怎么分高下”

    丁汉白抬起眼眸,目光就像纪慎语雕富贵竹那次,语气也不善“你能跟上趟儿就行了,分高下比我高的也就一个丁延寿,分个屁。”

    纪慎语猛地站好,他早领教过丁汉白的狂妄自大,但没想到对方仍这么看不起他。

    二人守着芙蓉石勾线,这石头是他们不容怠慢的心头爱,因此较劲先搁下,尽力配合着进行。纪慎语已经见识过丁汉白勾线的速度,他师承纪芳许的懒意画风又不能一夕改变,渐渐有点落后。

    他知道丁汉白在放慢速度等他,但放慢四分正好的话,丁汉白只放慢不到两分。

    纪慎语手心出汗“师哥,等等我。”

    笔尖顺滑一撇,丁汉白完全没减速“求人家等干什么可能被拒绝、被嘲笑、被看不起,不如咬牙追上,追平再超过,那就能臊白他、挤兑他、压着他了。”

    纪慎语咬紧齿冠加快,眼观鼻鼻观心,堪堪没被落下。好不容易勾完线,他沁着满头细汗问“等某一天我真臊白你、挤兑你、压着你,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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